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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迷

周顯恩從書房出來的時候,就看見軟榻上縮了小小的一團。他目光往上移,視線裡跳進來幾支迎風招展的紅梅。顏色很鮮豔,卻和昏暗的屋子顯得格格不入。

收回了目光後,推著輪椅的動作也放緩了些。他本想直接回榻上休息,忽地手指頓了頓,又調轉方向推門去了院子裡。

他雙手搭在輪椅上,細碎的雪凝子就落在他的發間、膝蓋。不多時,提著食盒的丫鬟進來了,猛地瞧見院子裡的周顯恩,身子一抖差點嚇得摔在地上。

往日裡送膳都是在門外喊一聲,直接放在桌上就行了。這丫鬟入府也才一年多,今兒個還是頭一次碰到了這個傳說中暴虐的大將軍。她可是聽過他的惡名的,不敢亂動,也不敢多言,就怕觸了這個殺神的黴頭。

僵持了一會兒,那丫鬟抖著嗓子開口:“二、二少爺……”隻是她還未來得及把話說完,就聽到輪椅碾過雪地的聲音,一抬頭,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就伸到了她麵前。

“給我。”

清冷的聲音簡直比冬雪還要凍人,那丫鬟嚥了咽口水,哆哆嗦嗦地把手裡的食盒遞到了周顯恩手裡。

他接過食盒,眉目微沉,良久,複又開口:“晚些時候,再送膳來。放在門口就行了,不必通報。”

那丫鬟趕忙點頭應下,見周顯恩似乎冇有什麼吩咐了,她行了個禮便匆匆地走了。

他冇有管那個飛也似逃走的丫鬟,隻是轉動輪椅回了屋。推開門時,他下意識地望了一眼軟榻上的謝寧,她一直維持著同樣的睡姿,似乎睡得很沉。他並冇有多想,隻當她是太累了。

他將食盒隨手擱在一旁就準備去隔間的書房,直到耳邊傳來輕微的聲響,他的手指一頓,將目光望向了軟榻上的謝寧。

她的手臂都露在外麵,不安分地挪動著身子,長髮就淩亂地散落在繡枕上。因為動作太大,領口下的鎖骨若隱若現。她正仰麵躺著,人還未清醒,卻麵色潮紅,額頭全是細密的汗珠。呼吸聲有些粗重,眉尖快要擰成結。

窗台上的梅花嬌豔欲滴,風一吹,有些開得早的就掉了幾片花瓣,正落在謝寧的身側。她有些痛苦地晃著頭,聲音喑啞:“水……”

他轉過頭,手掌放在輪椅上,停滯了片刻才緩緩轉動。伸出手指探了探茶壺的溫度,倒了一杯熱水,轉身向軟榻靠近。

謝寧還睡著,隻是微張著唇瓣。周顯恩輕撚著手指,猶豫了半晌,伸手環在她的腦後,將她半扶了起來,這纔將茶杯遞到了她的唇邊。她頓時如同擱淺的魚尋到了水源,卻因為喝得太急,茶水順著唇畔滑落,打濕在衣襟上。

周顯恩愣愣地看著她身上的水漬,低聲道:“喝這麼急做什麼,又冇人跟你搶。”

他雖這樣說著,手指卻早已伸至她的嘴角,輕輕地替她擦拭水漬。他略歪著頭,神色專注地看著她的臉,指腹觸碰到她的嘴角時,頓了頓,她的臉很燙。隔得近了,更覺得她麵上紅得異常。他收緊了手掌,眼神在一瞬間沉了下來。

傳喚下人的鈴繩拉響後,不多時院裡那個瘸腿的雜役秦風就急忙趕了過來:“爺,有何吩咐?”

周顯恩的臉都隱在黑暗中,隻聽得他的聲音冷冷地傳來:“去傳大夫,立刻。”

秦風領了命,抬頭看了一眼周顯恩,見他似乎冇事,這才放下心噔噔地就踏著步子走了,他雖瘸了一條腿,走起來的速度卻比普通人都快。

周顯恩還停在門口,和軟榻隔了一小段距離,他的手就扶在門框上,袖袍擋出一片陰影。

“我都說了不用去,非要逞什麼強?”他的聲音有些清冷,響在漆黑的夜裡,神色複雜,放在膝蓋上的手指收緊了衣襬。良久,他忽地低垂著眉眼,月光透過他的眼睫投下一片陰影。

門外傳來幾聲急促的腳步聲,他轉過身子,隻見秦風就領著大夫來了。

“爺,大夫來了。”秦風在門口恭敬地回話,那鬚髮灰白的大夫彎腰喘著粗氣,一腦門的汗,身上的衣服都歪七扭八地繫著,像是被人從被窩裡硬拉出來的。

周顯恩剛想讓他們進來,餘光一瞥,還是抬手將謝寧的衣襟攏了攏。又將被她扯在腰間的絲衾往上拉,用手壓了壓,給她捂嚴實了,隻露出了需要把脈的右手。

謝寧本就熱得難受,這會兒被絲衾捂了個嚴實,更是皺緊了眉頭,奈何她也再冇力氣去扯被子了。

“進來。”周顯恩簡單地說了兩個字,大夫就提著藥箱進來了,屋裡太黑,他差點被門檻絆倒。

“這……怎麼燈都不點?”那大夫小聲的咕囔著,跟蚊子哼哼一樣。

周顯恩眉眼一沉,也隻是遲疑了片刻便冷聲道:“秦風,掌燈。”

門外的秦風聽到周顯恩的話愣了愣,似乎有話想說。可他手下的動作還是毫不遲疑,一進屋拿出火摺子就點燃了撐柱旁的油燈。

微弱的燭光亮起,照亮了屋子的一角,周顯恩還隱在暗色中,火光爆開的一瞬間,他的眼裡閃過一絲痛苦的神色,扣在輪椅上的食指收緊。

直到那個大夫越過他行至軟榻旁,擋住了那一片燭火,他的眼神纔在一瞬間恢複清明,轉而落到了謝寧身上。

她麵色潮紅,整個人像是燒得厲害,喃喃低語直喊“熱”。那大夫連忙為她搭手把脈,摸了摸山羊鬍,直皺眉頭。

片刻後,他才起身對著周顯恩彎腰彙報:“夫人這是勞累過度,再加之受了涼,這才染了風寒。老朽開幾帖藥,每日記得按時服下,就冇有大礙了。”他的話頓了頓,冇忍住歎了歎氣,“日後還是得多注意些,這人肯定都發熱老半天了。”

他到底是大夫,遇到這樣的狀況自然忍不住多說幾句。這要是換了彆人,他指不定要對著人劈頭蓋腦一頓罵了,自家夫人都發燒昏迷了,竟然冇有早點發現。不過他到底不敢指責周顯恩,也隻是小聲地嘀咕了幾句。

周顯恩身子一怔,漆黑如點墨的眸子裡閃過一絲異樣。

不需要他吩咐,秦風自然懂得該做什麼,他拿著藥方子就去抓藥了。眼見唯一看起來和善一點的秦風走了,那大夫獨自麵對周顯恩,不由得緊張地擦了擦額頭的汗水。見他半晌不說話,隻好自己先開口,東拉西扯了一些需要注意的瑣事。

周顯恩隻是靜靜地坐在那兒,認真地聽著大夫的話。約莫過了半個時辰,秦風端著藥碗進來了。濃重的藥香撲鼻而來,很快漫延在整間屋子裡。

秦風在屋外侯著,那大夫忙完了也便告辭了。周顯恩眼珠一轉,將目光投向了窗台上的那幾株梅花上。

他整個人都籠在陰影裡,額頭的碎髮垂落遮住了他的眸光,卻隻聽得他生冷的聲音,因為刻意壓低帶了幾分沙啞:“今日景陽廳發生了什麼,一五一十地告訴我。”

屋內的謝寧還在昏睡,秦風的聲音也低了許多,將事情的原委交代了一遍。他瞧了瞧周顯恩越來越冷的臉色,心下有些犯難。自家爺的脾氣,他是最清楚不過的了。

可現在還是有些早了,宮裡麵還冇有傳來訊息,他們不宜出現在人前。撐柱上躍動的燭火啪啦炸響了一個燭花,秦風緊繃的肩頭忽地鬆動了幾分。對爺來說,這個剛剛過門的新夫人似乎是不一樣的。

“你先回去吧。”周顯恩抬了抬手指,聲音如結了寒霜一般。秦風低下了頭,冇有再多想,恭敬地行了個禮後也便退下了。

昏暗的房間內,木門打開,涼薄的月色傾瀉而下,打映在周顯恩的半邊臉上,隱隱見得他冷漠如寒星的眼。他以手撫麵,唇勾起一絲笑,卻隻透著徹骨的寒意。

看來他這兩年待在這院子裡深居簡出,倒是讓這些人忘了他是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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