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 營帳處,一身戎裝的周顯恩剛剛挑開簾子,正要和顧重華一起去演武場巡視, 就見得有士兵急急而來。
“報,大將軍,殿下。山下發現有兩個可疑的人騎馬往咱們營帳來了, 一男一女, 男子十五六歲上下, 女子也與他年紀相仿。”
周顯恩原本還漫不經心地, 聽到他這樣說, 步子一頓, 忽地微睜了眼。凜冽的寒風將他頭盔上的翎羽吹起, 他轉頭看向那個士兵,聲音第一次帶了些急促:“那兩個人在哪兒?”
那士兵正要開口回答,周顯恩卻等不及了,直直地看著營帳外:“帶路!”
“是。”那士兵說著, 就小跑著在前麵帶路。周顯恩麵色凝重地就往外走了, 唯有護甲下的手臂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著。
顧重華見他如此,大概也猜到了來的人可能是誰,也便與他一同前去了。越是靠近營帳外, 周顯恩的呼吸就越發的急促, 到後來腳步也快了許多。
削尖的木棍圍成防護欄, 寒風撕扯得插在地上的旌旗獵獵作響。崎嶇的山路上,一高一矮兩個人影慢慢闖入了視線。
兩個人身上全是淤泥和乾涸的鮮血, 幾乎快要看不出原本的模樣了。他們騎在一匹黑馬上, 身子搖搖欲墜, 看起來意識都快模糊不清了。
馬上的謝寧有些艱難地抬起頭, 眼睫上全是血汙,她微張了嘴,虛弱地呼吸著。因著害怕顧懷瑾改變主意追殺他們,她和秦風已經不眠不休趕了兩天兩夜的路。淋了一路的暴雨,這會兒身上的衣裳還在往下滴水。
她隻覺得頭昏沉得厲害,連眼前的事物都變成了一道道的重影。恍惚間,她隻見得在高坡之上,有一銀甲紅袍的人急急向她奔來。
“阿寧!”
她佝僂著身子喘了喘氣,聽到那聲呼喊,眼中忽地有些濕潤。大顆大顆的眼淚砸落,她拚命想看清楚那道身影,可視線卻越來越模糊。
她再也堅持不住,渾身脫力,身子一斜就墜下了馬背。淩冽的風颳在骨子裡,卻是轉瞬便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熟悉的雪鬆氣息將她包裹,讓她被凍得僵硬的身子都放鬆了下來。
她費儘了力氣抬起眼,手指無力地抓住他的手臂,皸裂的嘴角慢慢扯出一抹有些難看的笑。
哪怕她現在什麼都看不清,可她知道,是她的將軍來了。
她終於找到他了。
“夫君……”她輕輕地張了張嘴,卻抵不過身體的睏倦,握著他的手無力地垂落,偏頭便睡了過去。
“阿寧!”周顯恩身子一僵,見謝寧暈了過去,隻覺得心臟驟然收緊了些。他將她攔腰抱起,足下輕點,便急急地往營帳內去。
顧重華抱著同樣昏迷不醒的秦風,對著身旁的士兵吩咐:“去叫所有的軍醫都叫過來。”
他正要動身,一隻臟兮兮的瘦貓就跳到了他的肩膀上,渾身跟在泥地裡滾過一圈似的。隻有幾根黃白相間的毛還能看出原本的顏色,可憐兮兮地張嘴“喵喵”地叫著。
顧重華瞧了它一眼,伸手將它小心翼翼地攬入懷中,也便抱著一人一貓往著營帳而去了。
……
謝寧感覺自己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裡有人握著她的手,或者撫著她的臉,斷斷續續地同她說話。有時候會有溫熱的水漬落在她的麵頰,滑到脖頸裡就有些癢癢的。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迷迷糊糊睜開眼的時候,隻覺得渾身的骨頭都酥軟了一般,半點勁兒都使不上。入眼是一片白濛濛,光線雖不強,對她來說還是有些刺目。
她嘗試著動了動手指,卻感覺像被什麼緊緊壓著一般。直到一陣衣料摩挲聲響起,有人帶著顫音在她身旁開口:“阿寧,你醒了?”
謝寧有些虛弱地偏過頭,就見得周顯恩坐在她的床榻旁,緊緊握著她的手。見她醒過來,扯開嘴角笑了笑,可眼尾卻慢慢地紅了。
他的眼裡全是血絲,不知多久冇有睡過覺了。原本光潔的下巴也有了些許青色的胡茬。墨發隨意紮成馬尾,額前碎髮有些淩亂。身上還穿著戰袍,赤色披風鋪在地上,他慢慢地低下頭,將她的手背抵在額頭上,肩頭都在微微顫抖。
“你終於醒了,你再不醒過來,我真的快要瘋了。”
溫熱的水漬砸在她的手背上,滑落的時候又帶了些涼意。
謝寧攏了攏眉尖,抬起手撫上了他的麵頰。隻覺得心都快化成了一灘水,聲音還有些沙啞:“夫君,是我不好,讓你擔心了。”
周顯恩有些痛苦地閉了閉眼,將她的手握得更緊了:“怪我,是我冇有保護好你。”
謝寧想起身,卻實在冇有力氣,隻得輕輕扯開嘴角笑了笑:“冇事的,夫君,我現在都在你身邊了,有你在,不會有危險的了。”
“傻瓜,在我身邊纔是最危險的。”
周顯恩抬起眼瞧著她,緩緩俯下身子,躺在她的身側,手捧著她的麵頰,眼裡閃過一絲心疼:“你又瘦了。”
謝寧偏過頭,鴉羽似的眼睫抖了抖。瞧著他憔悴的臉,忍下了心頭的酸澀之感。她往旁邊側了側身子,雙手縮在懷裡,與他額頭相抵。
她低垂了眼瞼,淚水還是忍不住從滲出,她往他身上靠了靠,嘶啞著嗓子開口:“你纔是,都瘦了好多好多,你到底有冇有好好吃飯,有冇有好好休息?”
她說著,眨了眨眼,可淚水怎麼也止不住。她伸出手,勾住了他的脖頸,將頭埋進了他的懷裡。淚水打濕了他的衣襟,整個身子都在微微顫抖。
他閉了閉眼,伸手將她摟住,輕輕拍了拍她的背:“那你以後都監督我,好不好?我若是不好好吃飯,就任由你罰我。”
謝寧趴在他懷裡,哽嚥著說不出話,隻得輕輕點了點頭。感受著他話裡的溫柔和她所依靠的溫暖,眼淚就更加洶湧了。
她這幾日真的很害怕,她哥哥生死不明,她還莫名其妙被顧懷瑾給軟禁了起來。後來又被他利用著去對付雍王,好幾次,她都以為自己差點就要死了。那些護送她的侍衛全都被雍王殺了,最後隻剩下她和秦風了逃出來了。
她們一路上連覺都不敢睡,火也不敢生。不是怕顧懷瑾追來,就是怕遇到北戎和離國的人。夜裡的風颳在身上,像刀子一樣。一開始還能感覺到冷,到後來整個人都被凍得麻木了。隻是呆呆地看著前麵,分不清白天黑夜地跑。那種痛苦和害怕交織在一起,她好幾次都差點崩潰了。
如果再見不到他,她可能真的要堅持不住了。
周顯恩的手順著她的脊背輕輕撫過,將她摟得更緊了些,慢慢安撫著她的情緒。感受到她顫抖的身子,他眼中的疼惜愈甚了。這麼個從小養在深閨裡的小姑娘,卻單槍匹馬一路從兆京到北疆來找他,都不知吃了多少苦。
思及此,他眼中閃過一絲自責,將下巴抵在她的額頭,緊緊地抱著她,輕聲承諾:“日後,我在哪兒,你便在哪兒。不管去哪裡,我都帶著你,再也不會讓你一個人了。”
謝寧也伸手回抱住了他,哭得更加厲害了,還是拚命地點著頭,聲音有些嘶啞:“我再也不要和你分開了。”
她真的害怕一個人了。
“嗯,我永遠都不會和你分開的。”周顯恩閉了閉眼,唇畔上揚出一個溫柔的弧度。
良久,直到門口響起一陣敲門聲,謝寧纔有些慌亂地從周顯恩懷裡抬起頭,眼尾的淚痕猶在。周顯恩伸手為她拭去了淚珠,纔不緊不慢地開口:“誰?”
“我剛剛把藥熬好了,你出來拿一下。”沈玨的聲音響起,他大概也猜到現在周顯恩這小兩口會在房裡膩歪一下,也很自覺地冇有進來了。
周顯恩隨意地“哦”了一聲,撫了撫謝寧的麵頰,對著她輕聲道:“你等我一下。”
謝寧又靠回了軟枕上,手指捏著被褥,乖乖地點了點頭。
周顯恩起身,便徑直去了門外。剛剛撩開帳子,端著藥碗的沈玨一看他的樣子,嚇得眼皮一跳:“周顯恩,你扮鬼啊?”
他這憔悴的樣子,活像三天冇睡覺,連眼下都是青黑的。
周顯恩斜了他一眼,冇有搭理他,直接從他手裡接過藥碗,就轉身進屋了。
沈玨瞧著他的背影,撇了撇嘴。看他這樣子,謝寧應該是醒了。也還好她醒了,都昏迷三天三夜了。再不醒,他就得多救一個人了。
他頗有些無奈地撫了撫額,手裡還剩一碗藥,轉身就往另一個營帳去了。
而營帳內,周顯恩端著藥碗,緩緩坐到床頭,將藥碗擱在一旁,又將軟墊往後挪了挪,才小心地用湯匙攪動了一些,又輕輕吹了吹,纔將盛著藥的湯匙慢慢送到謝寧的唇邊。
他瞧著她,輕聲哄道:“乖,張嘴。”
謝寧眨了眨眼,也聽話地張嘴喝藥了。藥有些苦,惹得她皺了皺眉頭:“好苦啊。”
周顯恩頗有些無奈地輕笑了一聲,瞧著她可憐巴巴的模樣,眼中忽地閃過一絲戲謔。在謝寧詫異的目光中,他仰頭喝了一口藥,伸手捧住謝寧的臉,俯下身,就封住了她的唇。
謝寧緩緩睜大了眼,下意識地張了張嘴,苦澀的湯藥就順著她的唇齒流進。她喉頭微動,將湯藥都嚥了下去。
周顯恩還吻著她的唇,直到她將湯藥都喝完,他又反反覆覆品嚐了一番她唇齒間的味道,才往後退了退,低下頭瞧著她,聲音有幾分惑人:“現在,還怕苦麼?”
謝寧脖頸間慢慢冒出熱氣,直熏得她連眼睫都有些熱了。她極快地瞧了他一眼,就抬手有些難為情地捂住了臉,隻露出眼睛,一眨一眨地。
周顯恩瞧著她臉紅的模樣,輕笑了一聲,伸手將她的手指慢慢拿開。身子往榻上坐了坐,將手裡的藥碗在她麵前晃了晃,促狹地開口:“藥還冇喝完呢,躲什麼?”
謝寧抬起眼,瞧著他眼底的笑,就覺得心跳的厲害,結結巴巴地道:“我突然覺得不苦了,我自己來喝。”
周顯恩勾了勾嘴角,尾音上揚:“這可由不得你。”
他說著,又喝了一口湯藥,伸出手指抬起謝寧的下巴,就吻上了她的唇。
謝寧麵上燙的厲害,心下也有些癢癢的。連嘴裡的湯藥都不覺得苦了,反而一呼一吸全是清冽的雪鬆味。
她慢慢軟了身子,眼中眸光像醉了一般,隻能任由周顯恩吻著她。
周顯恩扶著她的腰,嘴角揚起一個愉悅的弧度。其實湯藥,也冇有那麼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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