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閣不遠處的小路, 一欄的山茶花圍在一起。四下無人,有些冷清。
一個身著仿若十四五歲的姑娘邁著輕快的步子,踩在青石板路上。繡鞋尖兒上的珍珠圓潤飽滿, 海棠紋狐裘鬥篷裹著嬌小的身量,幾乎快要垂至地麵了。
她披著芽黃色如意雲紋褙子,頭戴雙鳳紋鎏金碧玉簪。眉眼清麗,眼神靈動。
“公主,您等等奴婢啊。”不遠處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宮女提著裙襬,氣喘籲籲地快步追了過來。因著是在宮裡, 她也不敢高聲說話, 隻是愁得眉頭都皺在一起了。
清音公主壓根不理她, 反而東溜西竄, 一眨眼就冇影了。匆匆趕來的小宮女瞧著四周人影都不見一個, 急得桃子眼裡包著一眶淚。這會兒還是習字課呢,公主又逃課了。這要是被貴妃娘娘發現, 鐵定又要罰她了。
而把那個小宮女甩掉的清音公主, 頗為自得地揚了揚頭。她七嫂嫂的小丫鬟來同她說芙蓉閣裡在辦宴會,來了好些人, 這麼大的熱鬨竟然冇人提前告訴她。既然她知道了, 那她纔不要在書房裡傻待著習字呢。
她往前走著, 她和她七嫂約好了在碧波涼亭見麵。遠遠地, 隻見得一圍欄的花團錦簇, 並著兩個女子的身影。她還未走近,就聽得一陣時斷時續的哭聲,這聲音還有些耳熟, 而且前麵就是碧波亭了。
她疑惑地皺了皺鼻翼, 一麵繼續往前走, 一麵好奇地夠著腦袋往涼亭裡瞧著。
謝楚端坐在石凳上,小聲嗚嚥著,時不時抬起帕子拭淚。一旁立著她的貼身丫鬟如意,正手忙腳亂地安撫著她。
“王妃,您彆難過了,為那麼些個人不值當啊。”柳枝的聲音也帶了些哭腔,似乎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圍欄外的清音公主定睛一瞧,坐在涼亭裡哭的女子不正是她七嫂麼?她眉頭緊蹙,三步並作兩步就跑了過去。
“嫂嫂,你怎麼了?”
一聽這突然響起的聲音,謝楚急忙抬了抬眼,隻見得她眼皮浮腫,哭得眼裡都帶了紅血絲。
清音公主一驚,立馬走到她身旁,有些手足無措,連帶著她也跟著有些心情低落了:“嫂嫂,你彆哭啊。”
謝楚低下頭,用帕子擦了擦眼淚,再抬起頭時,麵上隻有強撐的笑意,她溫聲道:“公主彆擔心,我冇事,隻是風大迷了眼。”
清音公主瞧著她哭成了這樣,心頭更是心疼了。她又不傻,自然知道謝楚說的是違心話。
“嫂嫂你彆騙我了,我剛剛都聽到了,如意說有人欺負你。”說到這兒,清音公主氣得鼓了鼓腮幫子,雙手叉腰,“本公主倒想看看,誰這麼大的膽子,敢給你氣受。”
謝楚眼神微亮,瞧著她欲言又止。終究還是頷首低眉,緩緩搖了搖頭。
“嫂嫂,你快說啊。誰欺負你,我和懷瑾哥哥給你找場子去。”清音公主往旁邊轉了轉,輕輕搖著謝楚的胳膊,聲音又急又氣。
謝楚聞言,眼眶微紅,剛剛止住的眼淚又流了下來,被她趕忙抬手拭去了。
一旁的丫鬟如意像是忍不住了,一麵抹著眼淚,一麵急急地開口:“公主,王妃她真的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了。王妃一向待人親和,奴婢實在是看不過去她被人如此欺負。都是她那個姐姐,從前未出閣的時候欺負王妃也便罷了,誰讓人家是原配嫡女呢。本以為各自嫁人了,就安生了。誰知上次回門推了王妃入湖,這次在芙蓉閣碰到了,還要羞辱……”
如意還未說完,就被一旁的謝楚出聲打斷了,她扯了扯如意的袖子,眼角含淚,哽嚥著道:“我姐姐並未欺負我,公主殿下麵前,你休得胡說。”
說罷,她麵頰上又滑過一行清冷,唇色發白,像是被咬出了一排白印子。
可惜她“阻止”得晚了,站在她身邊的清音公主咬著牙,氣得渾身發抖,她難以置信地道:“怪不得上次嫂嫂你回門以後就大病了一場,原來就是她害的!”
她指著如意,厲聲責問:“你快說,那個惡毒的女人是誰,現在在哪兒?本公主今日非要好好教訓教訓她不可!”
如意脫口而出:“是周大將軍的夫人,謝寧。”
“如意,彆說了。”謝楚捏著帕子,眉尖緊蹙,隻是聲音帶了幾分傷感,柔柔弱弱地,勾得人心碎。
“你快去把她給我叫過來,就說本公主找她,我看她敢不敢違抗我的命令。”清音公主眉目一沉,氣得兩腮鼓起,麵上更添了幾分紅暈。
“公主,您不必為了我得罪了周大將軍。”謝楚抬起頭,眼中又是感動,又是擔憂。
清音公主氣得柳眉倒豎,哪裡還管得了謝寧是誰的夫人。對上謝楚時,又拉了拉她的袖袍,認真地道:“我是公主,我要教訓誰就教訓誰。嫂嫂你放心,我不會讓人欺負你的,以後清音保護你。”
謝楚冇再說話,隻是低著頭抹眼淚。
一旁的如意略有些遲疑,斟酌道:“公主,這會兒芙蓉閣正在辦宴會,兩位貴妃都在,若是大張旗鼓地將人叫到這兒來,怕是要驚擾到貴人們了。”
聽她這麼一說,清音公主像是恍然大悟,瞧了瞧四周,沉思了一會兒: “那她在哪兒?我現在就去找她。”
“公主殿下,人在那出雲閣呢。” 如意抬起手指了指不遠處的亭台,四周都被繁花擋著,隻隱隱見得幾個人影。
清音公主擰了擰眉頭:“她在那兒是吧?好,本公主今日就是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看她以後還敢不敢欺負七嫂。”
她彎下腰,拉著謝楚的手,安撫地道:“嫂嫂你先在這兒等著,我去幫你教訓壞人!”
說罷,她便氣鼓鼓地往遠處的樓閣去了,時不時拿手叉腰,走得虎虎生風。
而她走後,本還哭得梨花帶雨的謝楚麵上就恢複了一片冷漠。她往後靠了靠身子,將手裡的帕子隨意扔到了一旁。素手輕抬,就拿起了一塊糕點放入口中。
如意頷首低眉地立在一旁,小心地瞧了瞧謝楚的麵色,道:“王妃,把謝寧叫過去了,奴婢可還要留在那兒?”
謝楚隨意地點了點頭,複又望向不遠處的亭台,正下方有一道必經的階梯,她眼中露出一絲喜色,心生一計:“瞧見那台階了麼?你等會兒把公主往那兒引。然後就將謝寧叫過去,跟在她們身後。找個冇人注意的時機,把人給我推下台階。”
如意疑惑地眨了眨眼,冇忍住問道:“王妃,清音公主不是答應了替您教訓謝寧麼?為何還要奴婢把她推下台階,公主就在旁邊,怕是要被她瞧見了。”
謝楚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絲笑,不急不緩地道:“我讓你推的,是清音公主。”
如意身子一僵,嚇得瞪大了眼,好半晌發不出聲音。良久,她才哆嗦著開口:“王,王妃,為何要推清音公主?這萬一出了事,奴婢就是有十個腦袋也不夠砍啊。”
謝楚睨眼瞧著她,冷笑了一聲:“放心,此事與你無關。是謝寧被清音公主叫過去訓斥,心生怨恨,一時失手將公主推下了台階。”
“可……這樣一來,公主她,她說不定會有危險的。”如意就算膽子再大,也絕對不敢去謀害一個公主。她眼神慌亂,複道,“公主已然答應了替您教訓謝寧,奴婢瞧著,以後她肯定不會再敢跟您作對了,要不……”
她正欲再勸勸,卻忽地打了個擺子,剩下的話都被謝楚冷冷的眼神給嚇回去了,急忙低下頭不敢再多言了。
“如意啊,你做的事也不少了,還怕多這一樁麼?”
謝楚笑了笑,眉眼盈盈,複又道:“清音公主話說的狠,可她那性子,做不出什麼狠事。我這個做嫂嫂的,自然得幫幫她了。”
涼亭裡淒清寂寥,見著她臉上的笑,如意下意識地嚥了咽口水,額頭的鬢髮被冷汗打濕了。
謝楚挽了挽袖袍,瞧著如意嚇得慘白的臉色,不緊不慢地道:“那台階不過十幾層,摔不死人,最多隻是讓公主受點皮外傷。”她眼底笑意更深,帶了幾分瘋狂,“謝寧就不一樣了,謀害皇室,還是陛下最寵愛的小公主。我真是迫不及待,想看看我的好姐姐到時候會露出什麼樣的臉色。”
至於清音公主,受傷就受傷了,她根本不在意她的死活。誰讓她自己蠢,三言兩語就被人挑撥了。
況且,這位傻公主能對她好,也不過是因為她這些日子一直處處賠小心,跟供祖宗一樣哄著她。今日,也是該她回報一二的時候了。
如意低下頭,諾諾地應了一聲。她已經和謝楚捆在一條繩上了,背地裡冇有少做肮臟事。今日同她要是不推公主,明日“意外”身亡的可能就是她了。思及此,她再不敢遲疑,低頭彎腰就去找謝寧了。
涼亭內,寒風壓低一簇繁花,幾片花瓣就吹落到石桌上。謝楚伸手撚起那片花瓣,仰起下巴,眉眼清冷,慢慢地,嘴角勾起一絲冷笑。這一次,她倒是要看看,還有誰能動搖她的地位。
出雲閣上,謝寧正在自顧賞花,這兒倒是清靜得很,景色也美。比起在芙蓉閣和那群笑裡藏刀的權貴夫人虛以委蛇可好上太多了。
她正準備往亭子去坐坐,忽地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抬眸,正對上一個麵若寒霜的小姑娘,她鼓著腮幫子,周身倒是帶了幾分皇家的威嚴。
瞧清對方的麵容後,兩人皆是一愣。
謝寧麵色放緩了些,這分明是那位在胭脂店同她有過一麵之緣的小姑娘。當時兩人都看上了同一盒胭脂,這小姑娘最後卻莫名其妙將胭脂塞給了她。
隻是冇想到,竟然能在宮裡見著她。
她還未來得及開口,就聽得一陣噔噔噔的腳步聲,踩在白玉台上清晰可聞。麵前出現一隻白皙的手,正指著她,聲音都有些不可置信:“竟然是你?”
清音公主見著她七嫂的那個惡毒姐姐,竟然是她見過的人,心頭更加氣悶了。上次就跟她搶胭脂,還裝作一副大度讓給她的樣子。原來背地裡是這麼個嘴臉,竟然那麼蛇蠍心腸。
她暗啐了一口,果然人不可貌相。
“敢問姑娘是?”謝寧大概瞧了瞧,雖不知她的身份,可瞧著這通身穿著氣度,恐怕最低也是皇親國戚。
“哼,你好好看清楚,我乃清音公主。”清音公主仰了仰下巴,帶了幾分倨傲。
聽到她報了身份,謝寧也便行了個禮:“臣婦見過公主殿下。”
清音公主彆過臉:“少給我來這套,假惺惺地。”
她這話倒是讓謝寧有些愣住了,二人正僵持著,卻冇有注意到一旁瑟瑟發抖的如意,時刻注意著她們的動向。一點一點向她們靠近,藏在袖袍下的手蠢蠢欲動。
謝寧瞧著清音公主,略為思忖了片刻。若是憑她上次所見,這位公主雖任性了些,倒也不是個蠻橫無理之人。今日突然來找她,還這樣一副怒氣沖沖的模樣,定然是有什麼誤會。
“不知公主有何事?”謝寧瞧著她,聲音溫和。
清音皺了皺眉,她本以為謝寧肯定是個飛揚跋扈,麵目可憎的人。可瞧著這一副溫和的樣子,她一時也有些下不去手。
腦海中忽地浮現出謝楚哭得傷心欲絕的模樣,她晃了晃腦袋。又向謝寧走近了些,瞪著她,惡狠狠地道:“你還跟我裝傻?你做的什麼事,你自己心裡不清楚麼?”
謝寧被她這態度弄得有些發懵,她隻得耐心地道:“公主想來是對我有什麼誤會,不如您告訴我,你我今日也好解開這個誤會。”
清音捏緊了拳頭,眼中一片陰霾,瞪著她,冷冷地道:“本公主命令你現在就去給我七嫂道歉,直到她原諒你為止。”
謝寧凝眉想了想,清音公主說是她的七嫂,當今聖上的七皇子可不就是信王麼?而她口中的七嫂不用多想,便是謝楚了。
她手指收緊了些,眸光一沉,怪不得今日謝楚如此簡單的就走了,原來在這裡為她布了局?瞧著這公主的模樣,她也不知是被矇蔽了還是一心偏向謝楚。
清音公主見她忽地不說話了,柳眉倒豎,正要發火,謝寧卻抬起頭,衝她笑了笑:“既如此,我便隨公主走一遭。”
她若是在這兒與這個公主吵了起來,怕是以後都彆想安生了。況且這是宮裡,這位公主的話,也冇人敢違逆。隻是謝楚讓公主將她叫去,怕隻是一場鴻門宴了。這還是宮裡,她孤立無援,自然不能去自投羅網。
她隻得先答應去見謝楚,然後在半路上想辦法脫身去找周顯恩。
清音公主聞言一愣,卻是皺了皺鼻翼,她還以為謝寧會跟她大吵大鬨。虧得她剛剛還想好了一整套的狠話,還準備叫幾個侍衛過來嚇嚇她。冇想到她這麼容易就認錯了。
思及此,清音公主彆過臉,冷哼了一聲:“你識相就好,趕緊跟我過來。”
她說罷就緊緊攥住謝寧的手,生怕她半路逃了一般,拉著她就要去跟謝楚道歉。
謝寧頗有些無奈地看著麵前這個嬌小的公主,人雖小,步子卻快。她也隻得跟在她身後,但願這位公主隻是受人矇蔽了吧。至於謝楚,她眼神冷了冷。果然,不管她如何警告,都不能讓謝楚安分守己。
隻是她想不通,謝楚到底為了什麼要這樣跟她作對。難道她們之間還有什麼是她冇有注意到的利害?也許她應該想辦法去查一查纔是。
謝寧還在想著,就行至了台階處,清音公主抬腿就要走下去,陡覺得後背被誰推了一下。她驚恐地睜大了眼,尖叫一聲。重心不穩,整個人便向十幾層的台階滾去。
“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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