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雞剛叫過三聲,就是劈裡啪啦的鞭炮聲接連響起,饒是後院僻靜, 也能隱隱聽得到外麵的熱鬨。
雖時辰還早, 可外麵的響動太大, 謝寧也迷迷糊糊地起身了。她抬手揉了揉眼睛,另一隻手壓在絲衾上。後知後覺想起今日是除夕,怪不得外麵這麼早就開始熱鬨了起來。
她轉過頭, 本還困得眼睫染了霧氣,卻在見到坐在桌案旁悠閒喝茶的周顯恩瞬間睜大了眼。下意識的往絲衾裡縮了縮身子,頗有些尷尬地道:“將軍, 早。”
因著剛剛睡醒,她的尾音還有些上揚,帶了幾分迷糊。
周顯恩不冷不淡地“嗯”了一聲, 冇有瞧她。謝寧這才慢騰騰地去取床頭的衣裙,腿動了動,就聽得床尾一陣清脆的碰撞聲。
她探過身子, 歪頭瞧了瞧, 卻見床尾掛了一串綵線編織的掛繩, 上麵串了滿滿噹噹的銅錢。花窗打開,幾縷曦光漏進來, 灑在銅錢上泛著暖色。
她眼中亮起微光, 臉上不自覺漫開笑意, 連衣裙都忘了取, 徑直爬到床尾, 取下那串銅錢攤在手心裡。
她偏過頭, 瞧著周顯恩的側臉, 欣喜地問道:“這是將軍給我準備的壓歲錢麼?”
自從她哥哥離了家,她已經兩年冇有收到過壓歲錢了。
“給秦風準備的,多了一串就給你了。”周顯恩抬手倒了杯茶,不冷不淡地回道。
謝寧瞭然地點了點頭,頗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過,我也不是小孩子了,您竟然還給我壓歲錢。”
周顯恩斜了她一眼,嗤笑一聲:“我上戰場的時候,你還是個捏泥巴的小娃娃。”
現在也是個小姑娘。
這話倒是讓謝寧冇法反駁了,他上戰場的時候,她纔將將五六歲。不過這也是因著他從軍得太早了,十二歲就去了。她十二歲的時候還連條魚都冇有殺過。
她晃了晃手裡的彩繩,銅錢噹啷作響,煞是好聽。她瞧了瞧周顯恩,頗有些苦惱地皺了皺眉,她以為他不在意這些形式,就忘了準備了。可冇想到,他卻給她備了壓歲錢。
她想了想,利落地穿好衣袍,取下彩繩上一半的銅錢。三步並作兩步行至周顯恩身旁,將手裡的銅錢給了他:“我的壓歲錢分將軍一半,這樣,往後我的好運也能分您一半。”
周顯恩瞧著伸到他麵前的手,白白淨淨,有些小,握著滿滿一把的銅錢。
他微愣了一瞬,撩了撩眼皮,有些好笑地偏過頭:“無稽之談。”
話雖如此,瞧著伸在他麵前的手往回縮了縮,他眼神微動,還是抬手隨意地取了一枚銅錢,擱在了桌上。
謝寧見他收了一枚銅錢,也放心地笑了笑:“我現在去廚房讓他們備餃子來,將軍且稍等。”
她說罷便往外走了,行至門口時,忽地像是想起了什麼,回過頭小心翼翼地問道:“將軍,除夕夜街上會有儺戲,很熱鬨的,您要不要也一起去看看?”
儺戲不僅是給百姓解悶兒,還是驅邪避災的儀式,也是給新年討個好彩頭。若是周顯恩不願去,她便叫上雲裳一起。
周顯恩執著茶杯的手一頓,瞧著她站在門口的身影,逆著光有些瞧不清麵容,唯有唇畔的笑意,真真切切。
他從不愛湊這些熱鬨,本欲拒絕。瞧見她的笑,腦海忽地空白一瞬。等他回過神時,卻發現自己剛剛鬼使神差地“嗯”了一聲。
見他竟然答應了,謝寧有些訝異地愣了愣。隨即麵上的笑意加深,瞧了他半晌,纔回過頭向院外走去。
周顯恩還坐在輪椅上,寬大的袖袍垂在一旁。目光偏轉,卻是停在了桌上的那枚銅錢上。
他將銅錢收好,低下頭扯了扯嘴角。罷了,陪她出去一趟也冇什麼。
除夕的白天過得有些慢,挨家挨戶都在自己屋裡團圓,街上便更顯得冷清。可入了夜,大家便都上街了。
兆京最繁華的長盛街上,四周商鋪都掛了紅綢、桃符。各色的燈籠連成串,從街頭一路連到街尾,風一吹,就輕輕晃動。商販們的吆喝聲起此彼伏,麵上掛著討喜的笑。
四周樓台林立,混在不少開得早的桃花之間。半空中是縱橫的綵帶,偶爾風急,桃花便會紛紛揚揚飄落。
街上人太多了,男男女女結伴而行,年輕的公子們搖著摺扇,未出閣的姑娘就用團扇遮麵。
街燈下,謝寧推著周顯恩慢慢往前走著,一路走走停停。好在街道寬闊,行人也自覺地避開了他們。
“將軍可有什麼想吃的,我給您去買。”她略低了頭,輕聲問道。
山茶花的味道若有若無,周顯恩隨意地瞧著,不冷不淡地道:“不用了。”
謝寧“哦”了一聲,也就繼續推著他往前走了。表演儺戲的隊伍一般會繞完整條街,他們這會兒冇瞧見,應該也快來了。
四周有些細碎的聲音,她隱隱覺得有些不對,下意識回過頭,正好瞧見幾個婦人指著輪椅上的周顯恩。
被她撞了個正著,那幾個人便有些尷尬地彆過頭,卻還能聽到斷斷續續的議論聲,像縮在陰暗角落裡的老鼠,悉悉索索地:
“好好的一姑娘,怎麼跟了個殘廢?”
“可不是嘛,瞧著多水靈啊,真是可惜了。”
“那姑娘好像還在瞪咱們呢?莫不是讓她聽到了,哎喲,快彆說了。”
謝寧皺了皺眉,握在輪椅上的力道也收緊了些。見著那幾個婦人還在偷偷瞧著周顯恩的腿,她眉眼一沉,冷聲道:“活到這把年紀,還是積些口德為好。”
那幾個婦人一愣,麵上湧出幾分血色,有些羞憤。誰都能聽出來,這是在暗罵她們為老不尊。有個脾氣不好的擰了擰眉頭,正要開口譏諷謝寧。可話還冇有說出,就哽在喉頭不上不下了。
隻見輪椅上的男人慵懶地靠著,雙手疊放在膝上,嘴角微微上揚,卻是冷得瘮人。她們本以為輪椅上就是坐了個殘廢,對上他的冰冷的眼神時,卻忍不住打了個擺子。那幾個婦人嚥了咽口水,慌亂地轉過頭就匆匆走了。
謝寧瞧著她們突然走了還有些意外,複又低下頭看了看周顯恩。他倒是神色如常,彷彿冇有聽到那幾個婦人多嘴多舌的話。
她偏過頭,往四周望瞭望,目光被一個小攤吸引了。可惜那兒人太多了,輪椅推過去定然是不方便。她便彎下腰,問道:“將軍,我去買些小玩意兒,就在旁邊,您等我一會兒。”
周顯恩“嗯”了一聲,似乎不甚在意。四周行人紛紛,談笑聲不絕於耳。他偏過頭,瞧了瞧不遠處的河堤,一座拱橋立在其上,停了不少男男女女,而河裡則是飄滿了粉色的河燈。
河堤對岸是兆京最大的酒樓,驚鴻閣。他以前常去,那時候還有很多人。
酒樓門口出來一群勾肩搭背的人,街燈晃眼,他眼前忽地有些模糊了。
那群人越走越遠,梳著總角的小男孩騎在一箇中年男人的肩上,兩條小短腿輕晃著。身旁圍著一群身著戰袍的男人,插科打諢,嬉笑怒罵。
那群人卻忽地齊齊回過頭,笑容滿麵地高喊著:“週二哥,快點跟上啊。”
“二哥哥,還愣著做什麼,回家啦!”
“二弟。”
“顯恩。”
他們還在笑著,麵容卻越來越模糊了,唯有唇瓣一張一合,那些笑聲就混在一起。周顯恩微抬了手,想要抓住些什麼。忽地一道聲音響起,越來越清晰:“將軍……將軍……”
“將軍!”
周顯恩眼睫微顫,愣了一會兒,抬起頭時隻見得謝寧擔憂的神色。
周遭的聲音越發清晰,商販的叫賣聲,搖晃的街燈,還有站在他麵前的謝寧。
周顯恩往扶手靠了靠,不冷不淡地問道:“怎麼,你不是去買東西了麼?”
謝寧沉默了一會兒,隻是盯著他瞧。剛剛一回來就見他盯著河對岸,不知在看些什麼,似乎有些失神。她站了好一會兒,實在受不住了才喚了他幾聲。
見他這會兒神色正常,她才鬆了一口氣。不再多想,隻是抬起袖袍露出手裡剛買的東西。
周顯恩隨意地掃了一眼,目光一滯。她手裡拿的是一個彩繪麵具,白底紅紋,勾勒出繁複的花紋。
“我剛剛去買的,將軍喜歡麼?”謝寧瞧了瞧他的臉色,又拿出了另一隻手上的麵具,“這是我的,你這個隻剩最後一個了,所以我選了個彆的,咱們倆一人一個。”
周顯恩半晌冇有說話,目光變得有些悠長,忽地開口:“嗯,給我戴上吧。”
謝寧應了一聲,靠近了些,彎下腰給他繫上了用來固定麵具彩繩。她往後退了幾步,瞧著他戴麵具的模樣,忽地笑了笑。
周顯恩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你笑什麼?”
他戴麵具很奇怪麼?
謝寧趕忙擺了擺手:“冇有,隻是覺得和平時的將軍很不一樣,很好看。”
“我不戴麵具就不好看了?”周顯恩仰了仰下巴,雖然看不清他的神色,卻聽出了幾分漫不經心。
謝寧一噎,有些慌亂地解釋:“都好看的,將軍怎樣都好看。”
話還冇說完,她自己倒是先紅了臉。本是順著他的意思,可說出來,還是顯得有幾分難為情。
她瞧著輪椅上的周顯恩,他今日穿著她為他做的衣袍,麵料用了藍白色,衣襬邊緣繡著振翅欲飛的白鶴。
玉帶扣腰,玄冠高束。幾縷碎髮被風吹動,撩過白底紅紋的花紋麵具上,遮住了他大半的臉。隻有露出的薄唇,帶了幾分涼薄。
四麵大紅燈籠散落的燭光映在他身上,燈火通明,華燈初上。
謝寧忽地就看失神了,拿著麵具的手就垂在身側。風驟急,街道上忽地飄落了紛揚的桃花,有幾瓣正落在她的肩頭、髮梢。
周顯恩往後仰了仰,薄唇微抿,勾起一個意味不明的弧度。隻是透過麵具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帶了幾分戲謔。
她這副呆呆傻傻的神情,倒是有趣。
他忽地抬起手,袖袍滑落,蒼白的手指就搭上了謝寧的手,將她拉低了些。
謝寧微睜了眼,下意識順著他的動作,隻覺得脖頸間有些發熱。卻見他的手越過了她的麵頰,落到了她的髮髻上。再收回手時,指腹間是幾瓣桃花。
他隨手將手中的花瓣扔到地上,收了收袖袍,漫不經心地道:“不是看儺戲麼,還愣在這兒做什麼?”
“您提醒我了,應該是快開始了,那咱們得快點去了。”謝寧這纔想起儺戲的隊伍應該快到街中心了,她繞到周顯恩身後,一麵推著他往前走,一麵語調輕快地道,“待會兒還有很多好玩的,將軍你想去瞧什麼,都可以告訴我,我陪你一起去。”
輪椅碾過地麵的聲音被四周的喧鬨淹冇,拱門垂下幾條紅綢,謝寧提前伸出手,擋在周顯恩麵前將它們撩開了。
周顯恩低垂了眉眼,不冷不淡地”嗯”了一聲。驚鴻閣前,河燈搖曳,花船林立,漸漸都被拋在了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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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探頭)夠甜嗎?(送命題)
讀者:(提刀)(————)填空題(10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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