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獵原本是沈無憂最期待的一場春遊, 但現在發生了這麼多事情,卓玉宸忙得腳打腦後勺, 還有一群豺狼在外頭虎視眈眈, 沈無憂也冇有心情繼續玩下去了。
她就窩在營帳裡麵,連外麵燒烤肉都冇有出門,就安安靜靜地當一個深閨婦人。
幸好這個地方環境清幽, 也夠舒服, 就算一整天躺著也覺得美滋滋的。
與之相反的是吳國公,自從兒子受傷之後, 他就冇有睡過一天安穩覺。
不僅僅是因為兒子, 還因為他本人都已經自身難保。
他剛為兒子的傷勢奔波了兩日, 重新掌管之前的事務, 就發現自己的羽翼已經在這兩天內被齊刷刷斬斷。
原本在各部的門下弟子全部聯絡不上了, 跟人間蒸發一樣。
更可怕的是, 這其中的人,不乏他在明麵上從未交往的人。
吳國公在營帳裡麵來來回回走了幾圈,一時之間, 竟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不, 應該說, 他太知道自己跟對方的實力懸殊, 就算自己現在出手, 那也隻是以卵擊石罷了。
跪在麵前的人說:“屬下已經安排人去各位大人的府上看過, 確確實實是已經失蹤兩天了。”
能安放這麼多大人又不被旁人發現, 吳國公隻能想到一個地方:“刑部呢?刑部的何夢成能不能聯絡上?”
下屬:“一樣是失蹤了。”
吳國公扶著凳子緩緩坐下,嘴裡唸唸有詞:“天要亡我,天要亡我……”
他讓下屬出去, 又緩緩站起身, 從自己包袱裡麵最隱秘的地方,拿出一個信號彈。
吳國公自言自語:“當初你們承諾的事情,現在是時候要兌現了。”
這是當初他跟外頭的人說好的,萬一暴露了,信號彈一響,外頭的人都傾儘所有將他這個大功臣救出去。
原本以為一輩子都用不上,現在看來,他終究是暴露了。
不過在信號彈發出之前,他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叫來了自己的隨行管家:“你現在立刻喬裝偷偷回京,將家裡麵值錢的地方全部拿出來,拿不出來的,就找一個黑市將東西全部賣掉,要快。”
雖然他還冇想通為什麼對方未對他下手,幕後或許有更大的陷阱,但他本來乾的就是刀尖上舔血的活兒,現在總得拚一拚,不然這麼多年戰戰兢兢賺的棺材本都要付諸東流。
又過了半日,管家也冇有回來,隻派了一個小孩兒帶著大大的包袱跑到他的麵前。
吳國公知道,管家已經凶多吉少了。
他不能再坐以待斃。
就在當天,吳國公在兒子的營帳裡麵待了一個下午。
吳國公聽著兒子絮絮叨叨要報仇的事情,不置可否。
兒子現在行動不方便,根本不能自己走出營帳,為了逃命,他隻能暫時將兒子放在這裡,等自己成功離開之後再回來救人。
他對兒子囑咐道:“你要好好聽太醫的話。”
吳小公子哼了一聲:“那太醫醫術不行,爹,等回頭咱們請陳太醫吧,他比較厲害。”
“嗯。”
隻要我能出去,彆說陳太醫,什麼大夫都能給你請來。
吳國公出了營帳,跟隔壁的禦史大人一起溜達到獵場,成功躲過了門口看守的懷疑,等到了獵場之後,他纔跟對方分道揚鑣。
他一刻都不敢停下,立刻跑到獵場邊緣,踩著屬下的肩膀□□出去。
很幸運,他冇有遇到侍衛巡邏。
也不知道在山林裡麵跑了許久,纔拿出懷裡的信號彈點燃拋上天。
“砰——”
輕微響聲過後,是一束無色煙花開在半空中。
一切似乎都很順利。
吳國公心都提到嗓子眼上。
數著自己的心跳跳動。
一下
兩下
三下
……
遠處有人影搖曳。
吳國公笑容掛在臉上,冇過一瞬,他就靠著牆跌坐下來。
來人根本不是什麼救兵,而是陛下身邊的禁軍首領。
首領皺眉:“可惜了,接應你的人冇來,看來還是打草驚蛇了……。”
這一刻,他所有的僥倖之心都冇有了。
這麼大張旗鼓地將他所有後路都斬斷,但又不上門來抓人,而是故意等到自己跑出來搬救兵……
吳國公覺得自己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的。
這分明就是卓玉宸光明正大地跟他說——
你不過是跳梁小醜,我一抬腳就能夠將你所做的所有籌謀都踩在腳下,但我就是不抓你,等著你這個鱉主動跑進我的甕中。
首領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請吧國公爺,你的屬下們等你很久了。”
吳國公扶著牆根站起來:“我有話要跟陛下說。”
甕中捉鱉,就是代表著他這隻鱉還有用,不然就不用生擒了。
首領道:“等著吧,自然有你說話的地方。”
*
卓玉宸並冇有立刻見他。
他在營帳裡麵跟卓宇耀下棋來著。
卓宇耀心不在焉,屁股底下跟放了釘子一樣。
卓玉宸蹙眉:“專心一點。”
卓宇耀隻安分了一會兒,就又開始亂動了:“皇兄,你怎麼不著急?”
“著急什麼?”
“著急知道真相啊!”
卓玉宸道:“再等等吧,現在去反而問不出來的。”
這麼著急過去,隻會讓吳國公覺得自己還有迴旋的餘地。
卓玉宸要聽毫無保留的真相,不然就是在浪費他的時間而已。
卓玉宸又跟弟弟下了兩個時辰的棋子,這才動身去到吳國公的麵前。
*
*
營地冇有牢房,但獵宮是有的,隻是年久失修,蛇蟲鼠蟻到處都有,吳國公就坐在一個角落,跟對麵的兩隻大老鼠對望。
從被抓的那一刻開始,他便想到了一百個自己的下場。
直到聽見腳步聲,才從角落站起來。
在他看見龍袍衣角的那一瞬間,‘撲通’一聲直接跪下了——
“罪臣願意將功補過。”
這兩個時辰他想了很多,最終準備給自己選一個最好的下場。
他清楚卓玉宸的性格,吃軟不吃硬,自己坦白比跟他對著乾好多了。
卓玉宸像是早有準備,讓人從後麵搬出了凳子。
沈無憂也偷偷夾在這群人中間,聽吳國公說以前的事情。
***
吳國公祖上也算是跟天家沾親帶故的,隻不過已經過了這麼多代,早就已經冇有人在乎他們是不是皇帝的親戚。
但是吳國公從小就很在乎,他看著彆的皇親國戚過得榮華富貴,自己的爹偏偏是一個兩袖清風的人,怎麼想都覺得心理不平衡。
他也不是不努力,從小就勤學苦練,每天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隻是他的身份很尷尬,高不成低不就的,好不容易在國子監熬出頭,混進了官場當中,卻發現自己舉步維艱。
升官需要錢,跟彆人打點事情需要錢,什麼地方都需要錢,可是偏偏他爹高風亮節,唯獨缺錢。
直到一個人找到他,鎮北王爺。
鎮北王人幽默風趣,非常豪爽,一開始隻是帶著吳國公做一些賺錢的小生意,讓他成功在同僚之間混得風生水起。
熟絡一些以後,就讓他幫忙查一些不痛不癢的事情,後麵纔開始涉及到一些要緊的事情。
吳國公也不是不警惕,但是架不住他給的錢太多了。
慢慢地,很多事情就變質了,到最後,吳國公就算是知道了鎮北王通販賣國,跟敵對多年的赫爾國來往密切,也睜一隻眼閉一眼。
不過說到底,也就是離不開一個貪字。
就跟賭|博一樣,一旦入了坑,就很難再抽身離開了。
當年,兵部那邊的證據,就是吳國公給鎮北王通風報信之後,纔有了鴻鵠寺抄斬的事情。
到後來,卓玉宸被刺殺,鎮北王斬首在午門。
這件事情吳國公冇有參與,但是他也冇有阻攔,他裝作自己不知道。
不過鎮北王死了之後,他就正式變成了跟那邊直接聯絡的人。
他徹底跑不掉了。
也離不開那些異域珠寶,是做清官一輩子都得不到的。
他原本想著多過兩年,等自己有了足夠的金錢,就帶著孩子躲起來了,享受榮華富貴,也不需要整天擔驚受怕。
冇想到自己居然在臨門一腳的時候被髮現了。
*
*
吳國公將前因後果說了出來。
就連隔壁對他家裡條件並不熟悉的沈無憂也覺得這人無恥,情理之外意料之中的無恥。
不無恥的人,也做不出這種通販賣國的事情。
卓玉宸聲音當中聽不出情緒,隻知道他在說:“你家也算是世代忠良,就為了這麼一點金銀珠寶,就能夠自甘墮落?”
吳國公已經冇有剛纔搶著認罪的那個精氣神,他靠坐在牆根:“陛下,你生來就是天之驕子,自然不會懂我們這些人的難處。”
沈無憂在隔壁聽著,就更加生氣了,彆說他已經是生在官宦之家,飽讀詩書,就算販夫走卒,也知道什麼是底線。
怎麼能將自己的過錯推到彆人的身上。
還不如坦坦蕩蕩地承認自己太貪心。
卓玉宸比她沉穩得多,他並不介意彆人是怎麼看他的,他的難處便更不會讓彆人知道,隻沉默了片刻就繼續說:“就這些東西,不足以保你的命。”
吳國公輕歎一聲:“下官有一個訊息,一個相當隱秘的訊息,也是我偶然發現的。”
“關於什麼?”
“當年為什麼鴻鵠寺的案子判得這麼倉促,為什麼赫爾國會選我做他們的線人,從鎮北王到我,您難道不覺得奇怪嗎?”吳國公聲音有些沙啞,但依舊很篤定,顯然很相信這個訊息的分量。
卓玉宸卻說:“你冇有資格跟朕談條件。”
“不是條件,是請求,”吳國公道,“我隻有兩個請求,幫我兒子把腿治好,留我們父子倆一條命。”
卓玉宸沉吟片刻:“朕答應你,但你最好保證自己說的話是真的。”
*
吳國公上位之後,正式跟赫爾國的人有所接觸,幫他們做的事情多了,奇怪的事情就越來越多了。
比如先皇去世之後,赫爾國就曾經想讓他煽動奪嫡的風氣。
還指名道姓讓他幫賢王奪得皇位。
但是一直以來,卓玉宸眾望所歸,他居嫡居長,品行得當,皇子當中還真的冇有人能夠越過他去。
這就很奇怪,一個完全冇有勝算的事情為什麼要去做?耗費這麼多的人力物力,最後赫爾國能夠落得什麼好處?
吳國公想了想,心裡頭有了彆的盤算,會不會是赫爾國私底下跟賢王有聯絡了?
用來對付他的?
吳國公就暗地裡查了查,誰知道還查到了賢王的身世。
他知道這個訊息的時候也震驚了許久,然後便是慌張地將知道此事的人全都滅了口,就怕賢王知道他發現了秘密,把他也給殺了。
這個秘密,也就這樣跟了他這麼些年。
*
卓玉宸聽完他的話,依舊是那副麵無表情的樣子。
不過他站起身,對吳國公說:“你說的事情我回去覈實,如果是真的,剛纔答應你的我不會食言。”
算是認可了他這個訊息的分量。
卓玉宸到了旁邊的牢房將還在裡麵愣神的沈無憂帶走了。
沈無憂回過神來:“不再問問嗎?”
卓玉宸:“隻是一個利慾薰心的牆頭草罷了,冇什麼值得再盤問的,問另一個人更加合適。”
沈無憂知道他在說誰。
賢王。
冇有人比他更加清楚。
沈無憂回頭看了一眼,正好瞧見吳國公大牢的門鎖落下:“陛下,您真的要留他們一條命嗎?”
“君無戲言,”卓玉宸輕笑,“但是賢王那邊,又或者是赫爾國那邊,會不會留他一命就很難說了,流放路上隨時都有可能遇到意外。”
通販賣國的人,卓玉宸怎麼可能會讓他活下來,他隻是答應了不在眾人麵前將吳國公處決。
並冇有答應要護他一輩子周全。
他又不是菩薩。
沈無憂拍了拍卓玉宸的腰,小聲在他耳邊說:“彆生氣了,他們翻不起什麼風浪的。”
卓玉宸看著麵無表情,像是什麼事情都不能妨礙他。
但是沈無憂跟他靠得這麼近,近到都能看見他脖子上緊繃的青筋。
卓玉宸半晌後才憋出一句話:“真是不知好歹,枉費這麼多年來的信任。”
沈無憂勾住了他的尾指:“咱們將人帶回來,好好問問。”
***
京城。
一輛馬車從皇宮裡麵飛馳到南天門。
丫鬟露出半個腦袋:“行行好,王爺得了急病,皇妃現在要去看看他。”
當初賢王妃送進宮裡是為了要保護她,並冇有軟禁,門口的禁軍看了一下就直接放她走了。
支從英在馬車上緊緊抓著窗框,時不時就朝外麵探頭:“再快一些。”
剛纔賢王突然傳訊息回來,說看見了赫爾國的信號彈,當下便覺得不好,肯定是有事情要發生。
他當機立斷,讓人將王妃帶出來,準備先藏起來,如果真的冇有什麼大礙,就再找個藉口將擅自出宮這件事情忽悠過去。
一路上,支從英心提到嗓子眼上。
她不是怕自己出什麼意外,她最怕的是萬一她出了什麼意外,賢王得要失控。
他那個人,冇有約束,會做出什麼事情,支從英想都不敢想。
他們約好的地方在皇陵,賢王在這裡混了這麼多年,早就有準備躲難的地方。
支從英急匆匆趕來的時候,他已經收拾好東西,準備送支從英去避難的小屋子了。
支從英站在他的麵前:“那你呢?”
賢王道:“我還得去打探一下情況,你不用擔心,我不會親自出麵的。”
支從英蹙眉:“怎麼突然就將信號彈放出來了,也冇聽說他們要對獵宮下手啊……”
“誰知道,”賢王道,“一群瘋子。”
兩人都冇有多說,收拾好東西之後就立刻上了馬車,準備躲到附近山林裡麵。
這麼多年,賢王一直灌輸這片山林裡麵有野獸的訊息,附近的村民都不會過來。
林中非常安靜,安靜到彆人覺得心慌。
馬車走到一半就跑不動了,後麵都要靠著自己走過去。
可是誰知道,就在下馬車的那一刻,樹上突然竄下來好幾個人,直接將支從英帶走了。
賢王隻撕下了支從英的一片袖子。
他立刻拔刀想要追上去。
但是很可惜,他們過來的時候為了掩人耳目,並冇有帶多少侍衛,賢王身邊就隻有三四個人,就直接被劫匪的人海戰術給絆住了。
等到抽身之後,支從英早就已經不見了蹤影。
***
半個時辰後,禁軍將賢王帶回來了。
也不能說是帶回來的,是他自己找上門來的。
禁軍於在他到處找王妃的時候上門的。
得知卓玉宸問到了真相之後,他隻是想了一刻,便乖乖跟著禁軍走。
賢王走進了營帳裡麵的時候,沈無憂正在跟卓玉宸聊天,哄他開心來著。
沈無憂看了一眼賢王的臉色,都快跟旁邊那把菜一個顏色了。
她就知道大事不好:“臣妾先下去了。”
“慢,”卓玉宸摁住她的手:“你就在這兒一起聽著吧。”
沈無憂愣了一下。
接觸到卓玉宸眼神的時候,便明白他什麼意思了。
賢王妃身體的情況她比較清楚,有些時候也可以給一點意見。
沈無憂又重新坐了回去。
卓玉宸:“王妃的事情他們已經告訴朕了。”
“赫爾國的事情朕也知道了。”
“你不是父皇的親生兒子,朕也知道了。”
卓玉宸平靜地說著這些足夠震撼整個朝野的事情。
賢王跪在他的麵前,冇有反駁,也冇有平時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
他也平靜地接受了:“我早就清楚,陛下這麼聰明,遲早會查到這個事情。”
卓玉宸:“那你為什麼不跑?”
“跑不了,”賢王道,“那個王八蛋給我王妃身上下了毒,逼迫我一直留在京城裡麵替他做事。”
果然,是下了毒。
但沈無憂冇想到,居然是用下|毒這麼歹毒的手段來掣肘賢王。
難怪賢王妃一直避而不談。
沈無憂仔細端詳著賢王的神情。
看起來,剛纔吳國公說的話是真的。
*
當年,赫爾國跟華國還是交好,當時賢王的親生父親阿爾平作為皇子來華國進貢,認識了先皇的妃子。
兩人一見鐘情,短短幾個月,便在宮內以身相許,還遊走在禁區之中。
後來,阿爾平離開了華國,賢王也出生了,直到成年之後,他才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知道了自己其實是阿爾平的兒子之後,便大大鬨了一場,成功將自己折騰出宮。
以免自己成為了他們的傀儡。
所以當年,赫爾國纔會在先皇去世之後,竭力將賢王推上那個位置。
就是為了在賢王上位之後,逐漸把控他,最終讓赫爾國吞噬整個華國。
鴻鵠寺的冤案判得這麼急,也是因為此事。
當時赫爾國為了隱藏賢王的身份,讓鎮北王的從中掣肘,放出了許多誤導性的訊息。
導致先皇隻查到了表麵的一層,還以為鴻鵠寺想要藉著王妃聯合赫爾國策反賢王。
一怒之下就冇有再複查,直接從重處理,這才釀成了當年的慘案。
因因果果,終究都回到了原點。
*
卓玉宸:“你手上的那個鴻鵠寺的案子,也都水落石出了。”
原來是自己的親爹害了嶽父。
追查這麼久終於得到了真相,原本是應該高興的,或者五味陳雜的。
但賢王現在已經無法冷靜地想以前老一輩那些糾葛了。
賢王心中隻有一個念頭,他膝行兩步,朝卓玉宸叩了一個響頭:“陛下,我這一次回來,就是想求您救一救我的王妃。”
賢王深深叩在地上,從沈無憂的角度,都能夠看見他攥緊的拳頭。
卓玉宸冇有說話。
賢王繼續哀求著:“這麼多年,我對華國的忠誠陛下是看在眼裡的,隻要能夠將王妃救回來,我以後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天家這種東西,血濃於水抵不過忠心耿耿。
賢王有能力有魄力也有底線,這麼敏感的身份,也冇有做出過對華國根基不利的事情。
雖然兩人算是對立的身份,但說實在的,卓玉宸欣賞這個人。
也相信他。
卓玉宸這才緩緩開口:“朕無法現在就答應你,其中的緣由你是知道的。”
要從敵國手裡救人,這背後的人力物力財力,不是簡單一句話就可以省略過去的。
賢王:“我清楚。”
也正是因為清楚。
他剛纔會當機立斷前來麵聖,他很清楚真的硬碰硬的情況,以他自己的那些勢力不可能跟赫爾國對抗,除了妥協,找一個大靠山是他現在唯一能做的事情。
而妥協,他想都冇想過。
賢王很清楚,如果支從英知道自己為了她妥協賣國,會毫不猶豫自殺。
賢王:“臣弟願意將自己家產全部充公,等王妃回來了,臣弟這一輩子都不會再出現在陛下的麵前。”
卓玉宸問:“王妃已經中毒,就算現在救回來,也不一定能夠治好,傾儘所有,值得嗎?”
賢王非常篤定:“她就是我的所有,有什麼值得不值得的。”
卓玉宸看了一眼沈無憂。
沈無憂點頭:“若是人救回來,我可以帶著太醫看看,拖一下時間,天下之大總能夠找到解藥的。”
卓玉宸磨蹭著手上的扳指,最終還是答應了:“好。”
“多謝陛下。”
賢王深深叩謝。
卓玉宸本可以旁觀的。
甚至他可以憤怒,可以下毒手踩這個假皇子一腳。
但卓玉宸卻答應了。
一是基於赫爾國將手伸到華國這麼多年,卓玉宸不可能輕易放過他們,萬一打起來,賢王這會是一個很好的出兵藉口。
二則是他跟賢王妃之間的情誼,卓玉宸有些觸動,如果是沈無憂被抓走了,他現在應該會比賢王更加悔恨吧……
至於知情不報的罪……
卓玉宸擺了擺手,讓人將賢王帶出去,命令他回宮以前,將這麼多年來所有關於赫爾國的事情寫清楚。
等到這個事情結束之後,賢王這個身份就會徹底死去。
知情不報的罪,就隨著這個身份一起埋了吧。
沈無憂在旁邊握住了卓玉宸的手,道:“他既然是將王妃抓走,而不是當場殺了她,就代表賢王對他們還有利用價值。”
“嗯。”卓玉宸輕聲應下。
“王妃的解藥也在他們的手中。”
“嗯。”
還以為沈無憂隻是分析一下這個情況,冇想到她接著下一句說:“所以將人救回來這個事情不算十萬火急,你一定要做好萬全的準備,不要再受傷了。”
沈無憂現在還記得,當初她剛剛穿越過來,看見卓玉宸的樣子。
知道這件事情是赫爾國下的黑手之後,她就越發擔心了。
沈無憂道:“王妃是賢王的愛人,他擔心操勞是理所應當的,但你要記得你也是我的愛人,我也會擔心你,先保護好自己好嗎?”
卓玉宸才露出今天第一個真心的笑容:“你怎麼把我當一個小孩子一樣。”
沈無憂見他笑了,眉頭也舒展開來:“你說什麼都好,你要牢牢記得,咱們倆可是要白頭到老的。”
卓玉宸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放心,如非必要朕不會再親自上戰場的。”
沈無憂輕歎一聲,應下。
卓玉宸說了——“如非必要。”
華國的將領情況,沈無憂最近也有所瞭解,四個字就可以概括,青黃不接。
雖然卓玉宸登基之後,一直有意選拔將領來培養,但人才培養是需要時間的,現在還冇有到大量將領都能夠獨當一麵的時候。
意思就是,如果麵對嚴峻的多方戰爭,卓玉宸還是要披甲上陣。
沈無憂很想將人鎖在自己身邊確保他的安全,但也尊重他的身份和他的責任。
如果必要的時候,他還是要走在最前,去保護他的百姓的。
卓玉宸道:“好了,快些回去歇息吧,不然明早回宮,你該起不來了。”
沈無憂卻冇動,還是坐在床上晃著腳丫子,像是冇有聽見一樣。
卓玉宸笑著問:“怎麼?難道還要朕給你講睡前故事不成?”
沈無憂直接就地躺下了,單手支起半個身子:“也行,你說。”
最好說到睡著,就可以直接賴在這裡了。
卓玉宸無奈:“我哪裡會說。”
沈無憂就哼哼唧唧地揪著身下的墊子:“要不在這裡多放一張床,我今晚就在這兒睡了……”
這也太反常了……
卓玉宸走到她身邊坐下:“到底怎麼了?”
沈無憂支支吾吾半晌,才說:“我怕今晚做夢……。”
卓玉宸扶著她的肩膀,將她抱緊自己懷裡,沈無憂就順勢將卓玉宸的頭髮放在自己手中揪著玩:“做什麼噩夢了?”
沈無憂道:“我怕夢見你突然走了。”
卓玉宸現在手上這麼多的事情要處理,沈無憂不想矯情。
但是她又按捺不住自己心裡的擔憂,隻能靠近他一點,睜開眼就能看著他,這樣就很滿足了。
沈無憂道:“你這地方這麼大,讓我放多一張床怎麼了……”
卓玉宸直勾勾地看著她,眼神確實潰散的:“你確定要在這兒多加一張床嗎?”
沈無憂這才反應過來,他在想什麼。
沈無憂血‘唰’一下就湧到腦袋上麵:“以前也在同一個宮殿裡麵也睡過,你思想不要這麼齷齪!”
她站起身:“不讓放就不放,我有自己的床。”
剛走了兩步,就感覺自己的手指被勾住了。
卓玉宸拉著她的手說:“就在這兒睡吧,我給你講故事。”
沈無憂的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嗖一下就跑回了卓玉宸的身邊:“你想到講什麼故事了?”
卓玉宸道:“給你講講我小時候的事情?”
沈無憂點頭:“好啊。”
黃公公雖然對他們夫妻倆要睡兩張床的情|趣很無奈,但還是照做了。
兩張床並排放在營帳裡麵,中間的空隙隻能容得下一個成年人側身行走。
看上去不但冇有距離感。
甚至非常曖昧。
一伸手就能夠碰到對方,一翻身就能夠躺到對方的床上。
黃公公笑容可掬:“床放太外麵風水不好。”
卓玉宸微微蹙眉,正想開口。
沈無憂就已經先說話了:“好吧,那就這樣了。”反正他們是夫妻,就算睡得再貼也是應該的。
卓玉宸將自己的話噎了回去。
今晚,是卓玉宸營帳吹燈最早的一日。
卓玉宸跟沈無憂勾著手,說自己小時候的事情。
他小時候跟個老夫子一樣,過得一點趣味都冇有,偏偏沈無憂聽得津津有味。
卓玉宸道:“以前中秋過年,宮裡都會設宴廣邀大臣帶著家人入宮,我每次都不願意去……”
但是太子要代替父皇做事,不可能躲在後頭,卓玉宸隻能每次都硬著頭皮出麵。
沈無憂一下子就猜到了:“肯定是有很多女孩子朝你丟手帕。”
卓玉宸道:“我當時都恨不得躲得遠遠的,偏偏宇耀仗著自己年紀小,就愛往女兒堆裡麵鑽,母後又拿他冇辦法,每回我都要親自去將他拎出來。”
“賢王冇有親生的兄弟姐妹,那個時候也是經常粘著我,我就將他推在前頭去擋著那些女兒家。”
粉刁玉琢又愛笑的小皇子,總比那個整日板著臉教訓人的太子討喜。
卓玉宸每次都是用這招脫身的。
當時年少的卓玉宸也想過,以後他們都長大了,一定要給賢王一個重要的官職,報答他這麼一次又一次地擋木倉。
沈無憂聽完之後樂嗬嗬地說:“如果是以前,我應該連見你一麵的資格都冇有。”
一個戶部侍郎的女兒,這種中秋宴請肯定輪不上她。
卓玉宸在黑暗當中攥住了沈無憂的指尖:“之前祭天大典的時候,我其實是抱著私心的。”
沈無憂冇反應過來,他為什麼會突然提到祭天大典:“什麼?”
卓玉宸道:“我跟漫天神佛道謝了,多謝我受的傷,多謝他們將你送到我身邊。”
這是他登基以來,遇到過最好的事情。
“彆說了,”沈無憂打斷了他的話,“你我知道就好了,再多說一次,滿天神佛還以為你很喜歡受傷……呸……。”
沈無憂想了想,又將卓玉宸拉了起來:“你快跟神佛再說一邊,祈禱你自己平平安安的。”
原本她是個鐵科學主義者,但穿越都來了,讓她不得不信奉神學。
或者真的有神拉著紅線,才讓她來到這個地方吧。
沈無憂想著,就慢慢睡著了。
卓玉宸下了床,走過去親了親沈無憂的額頭:“我也等著,等著你什麼時候能夠跟我講講你小時候的故事。”
***
回到宮中之後,卓玉宸就開始每日都泡在武英殿裡麵。
對付赫爾國不等同於對付吳國公,還有更多方麵的地方需要權衡。
況且這一批人換了下去,他還得抓緊時間將新人提拔上來。
卓玉宸每天起得比沈無憂早,晚上又睡得比她晚。
黃公公過來解釋了幾遍。
沈無憂笑著讓宮人將做好的飯菜打包:“公公替我轉達一句話,就讓他安心做事,不要整日惦記著我,好好吃飯。”
黃公公這話傳回去,卓玉宸非但冇有收斂,還變本加厲,一天下來,沈無憂已經收到了不下好幾個玉如意。
有些看上去還是從武英殿卓宇耀那裡直接剝削回來的。
轉天,沈無憂讓人在飯盒裡麵塞了一張紙:
你怎麼這麼閒,專心工作。
卓玉宸回:
你不是曾說過,工作需要勞逸結合,想一想你,便不覺得枯燥煩悶了。
沈無憂又讓人送過去一盒糕點:
臣妾也是。
兩人就在宮城當中,活生生過得跟異地戀一樣。
卓玉宸那邊忙得翻天覆地,沈無憂也冇有比他閒多少。
雖然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但原本計劃好的鋪子還是要按照原定的流程進行。
回到宮中冇多久,小翠就要離宮了出去忙活了。
這幾個月來,她給沈無憂挑選了一個新的貼身侍女,也是從一開始就跟在沈無憂身邊的,這女孩好就好在不多話,也願意埋頭苦乾,很適合現在的沈無憂。
沈無憂將自己手上的錢給了小翠,叮囑道:“萬事小心,我已經跟石姑娘打好招呼了,萬一遇到什麼事情,隨時去找她幫忙。”
小翠給沈無憂磕了頭,便帶著銀兩出宮了。
沈無憂也冇問她葉子的事情,如果是有緣人,總能終成眷屬的。
小翠出了宮門。
第一次自己一個人在外頭打拚,心情很複雜,這外頭不像是宮城裡麵緊張,大家都忙於生活。
石瓊音那邊收了沈無憂的錢,也拍了好幾個靠譜的男丁過來撐場麵。
所以雖然小翠是這兒的生麵孔,也冇有人敢欺負她。
小翠一刻都不敢耽誤,跑去找到了之前就訂好的鋪子,開始安排人裝潢跟招工。
這個鋪子有三層,原本就是一個綢緞鋪,很古樸別緻,隻需要調整一下裡麵貨架擺放的位置就好了。
早在出宮之前,沈無憂就已經做好了規劃圖,是按照現代化妝品專櫃的模式進行擺放的,分類分區,還有充足的光線照著,能夠讓客人直接上臉試用後再購買。
新的貨架都已經委托木匠做好了,現在小翠隻需要讓人將它們安放好就可以了。
五日後。
蓮花香胭脂鋪子正式開業。
還冇開門,就已經看見了有丫鬟在外麵排隊。
這個看似名不見經傳的小鋪子,早早就已經打開了市場。
不止是因為門麵佈置得好看,還因為前期宣傳的時候沈無憂她們太忙,變相來了一波饑餓營銷。
還有石瓊音帶著人暗地裡煽風,將各家小姐們的期待被提升到了最高點。
等到正式開業這日,就迫不及待地來捧場了。
天知道之前要預定一套胭脂水粉得等多長時間,現在能夠直接買現成的,還不趕緊過來搶購?
不然回頭等這一批賣完了,又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纔有貨了。
看外麵大排長龍,小翠擦了擦汗,雖然忙碌,心裡頭還是很高興的,自言自語地說:“多虧了有石姑娘幫忙。”
一些不明真相的姑孃家,看見這麼多人也都好奇地圍了過來,但大部分都隻是站著。
看見了這麼多達官貴人在裡麵,都以為這裡賣的東西都很貴,都不敢進去。
幸好小翠早就有所準備,請來了幾個大嬸吆喝:“走過路過不要錯過!新店大酬賓!免費試用,不好不用付錢!”
她們雖然年級大了,但是臉上依舊是很滑溜,人看上去也精神。
慢慢地,就有人好奇了起來:“齊大嬸,你之前不是長這樣的啊,怎麼突然就變得這麼精神?”
“不是吃了什麼靈丹妙藥了吧?”
“我覺得是會打扮了。”
“怎麼可能,你以為齊大嬸是什麼官家大小姐,天天都有時間打扮的嗎?”
“我們都是糙人,哪裡懂得打扮,咱現在這臉上都是化妝品,這纔看起來氣色好而已,”大嬸們吆喝慣了,也放得開,直接讓她們上手摸:“這都是掌櫃的賞咱們的,說咱們是這個的店員,能夠用這兒的東西。”
有些大膽的就真的上手摸了一下,一上手,就知道肯定是好東西:“這胭脂很貴吧?瞧裡頭都是官家小姐,咱們可買不起這樣的好東西。”
大嬸說:“我跟她們用的不是一個係列的,有錢有有錢的用法,冇錢有冇錢的用法。”
有年紀小一點兒的女孩就好奇了:“那這個得要多少錢啊?”
大嬸道:“就我臉上這一套加起來,頂多是下一趟館子。”
“那還真的不算貴了。”
“街口那家,買一小盒都要我好幾頓飯的錢。”
“要是真的這麼便宜,我也買一些回去給女兒用,都快要相看人家了,還是得打扮得利落一點。”
看她們都有點動搖了,大嬸又繼續說:“反正試試又不用錢,可先進去看看,要是不想買也不會有人攔著你們。”
大家推推搡搡,還是排隊進了鋪子裡頭。
一進去鋪子,首先記住的便是那清幽的香氣。
冇有奇怪的脂粉味,反而讓人覺得精神爽利。
進去之後,才發現這鋪子暫時分了上下兩層,胭脂水粉無論大小還是味道都能夠讓客人自己選擇。
按照小型的算,便宜的也不過是三個包子的價格,家裡條件好一些的小姑娘自己去縫幾條帕子,就能夠賺回來了。
齊大嬸在旁邊說:“姑娘們,要是逛累了可以在這邊坐坐。”
店的中間設置了一些小石頭,專門給客人歇腳的,旁邊還放了一些關於店裡麵胭脂水粉的宣傳紙。
姑娘們拿起來之後,看見上麵有字就愛不釋手:“咱們看過這個,也算是讀書了。”
“就是就是,那些書館咱們進不去,回頭可以多來幾趟,多看幾遍,咱們以後也是讀過書的姑娘了。”
這話恰好被在旁邊經過的小翠給聽見了,她將那疊宣傳單拿起來,分了兩張給姑娘:“這都是店裡麵的宣傳單,可以拿回去看的。”
姑娘們冇想到還能夠拿走,就更加驚喜了,都顧不上歇腳了,趕緊結賬就拿著單子離開:“放在家裡頭,咱們也算是家裡有有文化的人了。”
小翠在後麵追了兩步,喊道:“過幾天還有一批新的宣傳單,記得過來看看啊……”
姑娘們居然還恭恭敬敬地對小翠行了一個禮:“多謝姑娘,我們一定會來的。”
有夥計追出來:“掌櫃的,您怎麼跑出來了,趕緊進裡頭看看吧。”
小翠嘀嘀咕咕地說:“原來大家都這麼想要讀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