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11月,張光宇在重慶《西遊漫記》展覽會上
他把熟稔的京劇臉譜、雉尾狐尾裝飾、戲劇動作注入其中,設計出一個英姿颯爽、自由跳脫的大聖形象。設計二郎神、巨靈神等形象時,年畫、民間神像和無錫“紙馬”等過去的積澱奔湧而出
追思張光宇,不隻是回溯他的創作之路,更是對人性,對平民大眾、藝術本真的迴歸,對國人曾經有過的智識生活的重新發現
本文首發於南方人物週刊
文|本刊記者鄧鬱發自北京、上海
實習記者盧琳綿胡佳璐方沁
圖片提供(除署名外)|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張光宇藝術文獻中心世紀文景
全文約14206字,細讀約需30分鐘
1962年,國產動畫片《大鬨天宮》上映了。北京芳嘉園15號院的男孩鼕鼕剛剛從電影院回來,便和輪椅上他熟悉的一位老者興沖沖地講起孫大聖、巨靈神、土地老兒、老龍王和能長能短的定海神針。鼕鼕有些著急地問,“孫悟空的故事長得很,為什麼不能一起演出來呢?”
老人微笑著安慰他,“莫急,莫急,還有下集呢,快得很,已經在拍嘍。”
三年後,鼕鼕的這位鄰居、《大鬨天宮》的美術設計張光宇因病痛溘然長逝。這部電影遂成為他一生重頭創作裡的“絕響”。
“《大鬨天宮》是經典,大家念念不忘。但從藝術性來講,它並非張光宇藝術生涯的巔峰。在我心裡,《西遊漫記》纔是。”出版過張光宇數部作品集的出版人汪家明坦言。
持類似看法、“各有所愛”的大有人在:畫家黃蒙田認為張光宇的《杜甫》是中國現代插畫藝術最出色的、經得起時間考驗的作品;中年之後的陳丹青,頭一次翻到張光宇1930年代創作的《民間情歌》,甚為吃驚:“早就知道張光宇好,冇想到這麼好!”親曆過那個時代的畫家鬱風更斷言,中國的現代美術是從30年代上海的漫畫開始,漫畫成為打開局麵的先鋒。而張光宇,正是其中最具代表性和引領性的一位。
如果把張光宇的藝術創作譜係與其貢獻視為一個圓,開辟上海漫畫時代,創作《民間情歌》、《西遊漫記》和《大鬨天宮》都隻是這個圓上的一個個亮點,雜誌編輯與出版、書籍裝幀、設計裝飾、電影與舞檯布景……可以加上的還有太多。
視頻簡介:1946年底至1947年間,張光宇在香港時,和好友特偉、廖冰兄完成的一段黑白卡通實驗片《敲鐘男孩》。視頻來源:張光宇藝術文獻中心
然而,受戰亂等諸多因素影響,他的作品得以流傳、為公眾欣賞的極少。在曆史蒙塵和偏狹的藝術觀念左右下,“張光宇”這個名字不單退回到這些作品之後,甚至有在公眾視野裡完全消失的危險。
成年後,黃苗子的兒子鼕鼕(黃大剛)結識了喜愛美術的唐薇。在黃苗子、鬱風的鼓勵下,唐薇等人花費十餘年時間編輯出版集合了2600幅作品的《張光宇集》,撰寫了55萬字的研究專著《追尋張光宇》。她說,自己對張光宇的瞭解和把握,依然是有限的。
對於今人而言,追思張光宇,不隻是回溯他的創作之路,更是對人性,對藝術本真的迴歸,對國人曾經有過的智識生活的重新發現。
“殺進殺出”
如今兩鬢花白的唐薇“初遇”張光宇時,不過24歲,剛剛考上中央工藝美術學院。恢複高考後學校圖書館資料很少,如饑似渴的新大學生每次都借不到需要的專業書。同班一位邱同學跑回家把父母收存的畫冊挑撿了一大包,帶到教室讓同學們看,其中就有張光宇畫冊:彩色的連環漫畫《西遊漫記》和黑白線描《張光宇插圖集》。
“看到《神筆馬良》、《孔雀公主》,發現原來以前看過,那時不知道是誰畫的,我還拓(臨)過,就覺得特彆好看!”那是她第一次留意到張光宇的名字。
“張光宇是一位站在時代前列、創新的藝術家,他的作品是集大成的,他在藝術上有了不起的選擇、吸收和消化能力。”這樣的評語,她從黃苗子那兒聽了一回又一回。
又過了好些年,機緣巧合,唐薇方纔從頭開始研究張光宇。從黃苗子給她提供的老雜誌以及從各地蒐羅到的畫冊、信箋和資料裡,她逐步觸摸到張光宇的人生脈絡。
百餘年前,少年張光宇離開老家無錫,去上海新舞台劇場跟隨張聿光學畫佈景,初次接觸到西洋繪畫的視角和技術,耳目一新。
1930年代丁悚家舊址,現上海永年路149弄內圖/胡佳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