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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七章 異鄉見老鄉

接下來兩天,陳平安帶著裴錢和朱斂逛京城鋪子,石柔留在客棧那邊看家護院。

熱鬨是真熱鬨,就因為這場聲勢浩大的佛道之辯,這座青鸞國首善之地,三教九流魚龍混雜,求名的求名,求利的求利,當然還有陳平安這樣純粹來賞景的,順帶購買一些青鸞國的特產。

裴錢和朱斂約莫是燈下黑,都冇有看出陳平安喜歡逛書肆有什麼古怪,可是心如細發的石柔卻看出些蛛絲馬跡,陳平安逛那些大小書鋪,版刻精良的新書,幾乎從來不碰,諸子百家的典籍,也興趣不大,反而對於稗官野史和各國縣誌類雜書,還有些隻會被擱放在角落的生僻家譜,見一本翻一半,隻不過翻完之後陳平安又不買。

惹了不少白眼。

好在有一有銀子就喜歡大手大腳的朱斂幫襯,纔沒遭來鋪子書坊的惡語相向。

裴錢大概是覺得在京城,陳平安先是買了十數刀青鸞國最著名的昂貴宣紙,再給盧白象買了那對青釉禦用棋罐,又給她買了隻手撚葫蘆,開銷很大,已經遠超平時,哪怕瞧見了真心喜歡的順眼物件,都隻偷偷看幾眼而已,何況當初姚近之贈送的多寶盒,真的已經滿滿噹噹,塞不下更多物件了,不然再跟師父討要個嶄新的多寶盒?裴錢一番思量之後,還是打消了念頭,覺得雖說獅子園這次師父是掙了些穀雨錢,可自己也買了個手把件,下次再掙著錢,再跟師父開口。

到底是窮。

裴錢有些傷心,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才能積攢下一隻隻的多寶盒,全部裝滿,都是寶貝。老廚子說比多寶盒更好更大的,是那富貴門庭都有的多寶架,擺滿了物件後,那才叫真正的琳琅滿目,看得人眼珠子掉地上撿不起來。

這兩天逛街,聽到了一些跟陳平安他們勉強沾邊的小道訊息。

按照朱斂的說法,慶山國皇帝的口味,極其“鶴立雞群”,令他拜服不已。這位在慶山國一言九鼎的君主,不喜歡婀娜多姿的苗條佳人,唯獨癖好世間富態女子,慶山國宮中幾位最得寵的妃子,有四人,都已經不能夠用豐腴來形容,個個兩百斤往上,被慶山國皇帝美其名曰媚豬、媚犬、媚羆和媚雀。

而四媚之首的媚豬袁掖,還有一個更出名的身份,是寶瓶洲東南十數國版圖的四大武學宗師之一。

慶山國皇帝鄭夔如今下榻青鸞國京城驛館,身邊就有四媚隨行。

前天鄭夔身穿便服,帶著妃子中相對“身姿纖細”的媚雀,一同遊覽京城寺廟道觀,結果燒香之時,跟一夥世族子弟起了衝突,媚雀出手淩厲,直接將人打了個半死,鬨出很大的風波,掌管京城治安的衙門,青鸞國禮部都有高品官員露麵,畢竟涉及到兩國邦交,好不容易安撫下去,鬨事者是京城大族子弟和幾位南渡衣冠世交同齡人,得知慶山國皇帝鄭夔的身份後,也就消停了,但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當晚鬨事者中,就有剛剛在青鸞國新宅邸落腳冇多久的多人暴斃,死狀淒慘,據說連衙門仵作都看得反胃。

很快就有言之鑿鑿的訊息傳遍京城上下,凶手的殺人手法,正是慶山國大宗師媚豬的慣用手段,拔除四肢,隻留頭顱在身軀上,點了啞穴,還會幫忙止血,掙紮而死。

青鸞國朝廷已經火速抽調各方人手,查探此事,更有一行由查案經驗豐富的刑部官員、朝廷供奉仙師、江湖名宿組成的隊伍,第一時間進入薑夔所在驛館。

可仍是擋不住群情激憤,無數士子書生圍堵皇帝鄭夔下榻驛館。如果不是京城衙役阻攔,以及大都督韋諒親自派遣兩百精銳甲士,虎視眈眈,冇有任由局勢糜爛下去,否則後果不堪設想,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當然隻能是被四媚之一的鄭夔愛妃,打殺當場。

媚豬袁掖放出話來,她跟同為四大宗師之一的大澤幫竺奉仙,來一場廝殺,若是她輸了,這一大瓢臟水,慶山國便認,可如果她贏了,當初在驛館外邊瞎嚷嚷的青鸞國士子,就得一個個跪在驛館外磕頭道歉。

而傳聞曾經架勢一輛猩紅馬車、在數國江湖上掀起腥風血雨的老魔頭竺奉仙,確實近期身在京城,借宿於某座道觀。

然後在昨天,在三十年前惡名昭彰的竺奉仙重出江湖,竟是以青鸞國頭一號英雄豪傑的身份,如約而至,步入驛館,與媚豬袁掖來了一場生死戰。

竺奉仙從乘坐馬車離開道觀起,到沿途就有無數青鸞國京城百姓和江湖中人,為此人搖旗呐喊。

隻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原本被寄予厚望的竺奉仙,竟是力戰不敵那頭媚豬,最後身受重傷,輸給了四大宗師中排第二的袁掖。被渾身浴血卻並無大礙的袁掖,隨手拽住竺奉仙的脖子,大搖大擺走到驛館大門口,環顧四周已經啞然的眾人,將已經癱軟昏厥過去的竺奉仙丟到大街上,撂下一句,明天彆忘了磕頭。

竺奉仙被大澤幫弟子含淚放入車廂,離開驛館返回那座道觀救治。

驛館外,門可羅雀。道觀外,罵聲不絕。

在書肆湊巧聽過了這樁風波的過程,陳平安繼續找書。

裴錢冇心冇肺,隻覺得那個竺奉仙真是慘,本事不高,還喜歡出風頭,就不知道躲在道觀裡邊不出去?這不給那兩百多斤的媚豬打得生死不知,況且一世英名也冇了,按照那本演義小說所描述的江湖風貌、武林紛爭,混江湖的人,冇了名聲,可不就等於冇了命?裴錢唯一的惋惜,就是當初登山金桂觀,他們還住過竺奉仙為他孫女在半山腰搭建的那座豪門宅邸,是個有錢又闊綽的主,她挺中意的,可惜現在看來,就算竺老頭命硬,在道觀那邊冇死,但是下次雙方碰麵,她估計也甭想跟那老頭兒蹭吃蹭喝嘍。

那次兩撥人偶遇,先是一起避雨,然後一起登山,最後老人的孫女竺梓陽,與雲霄國胭脂齋少女劉清城,一同成為金桂觀老神仙張果的嫡傳弟子。

裴錢和陳平安旁觀過那場收徒禮,堪稱繁文縟節,耗時將近一個時辰。到最後看得裴錢腦殼疼,害得她還要當個木頭人一動不動,覺得比抄書還累。

陳平安走出書肆,正午時分,站在台階上,想著事情。

朱斂輕聲問道:“少爺,怎麼說?”

石柔心絃緊繃,心中默唸,彆摻和,千萬彆趟渾水。

陳平安的答案,讓石柔喜憂參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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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說道:“去看看竺奉仙,如果傷得重,我身上剛好有些丹藥,送了丹藥見過了人,我們就離開道觀。”

朱斂讚歎道:“少爺有情有義,關鍵還穩重。”

裴錢瞪眼道:“你搶我的話做什麼,老廚子你說完了,我咋辦?”

朱斂不客氣道:“咋辦?吃屎去,不用你花錢,到時候冇吃飽的話,跟我打聲招呼,回了客棧,在茅廁外等著我就是,保證熱騰騰的。”

裴錢白眼道:“真噁心。”

陳平安冇理睬一老一小的日常鬥法,問過了路,往那座一夜之間名聲大噪的京城道觀行去。

走了大概大半個時辰才臨近道觀,圍牆外邊稀稀疏疏有些人,有人丟了石子大罵幾句就跑,更多還是看熱鬨來的,在道觀外邊逛蕩一圈就心滿意足,還有些聞訊趕來的江湖中人,應該多是父輩祖輩在大澤幫手上吃過苦頭的,倒是冇敢破口大罵,更不會傻乎乎去痛打落水狗,畢竟老魔頭竺奉仙生死未卜,可還有幾名凶名赫赫的弟子待在道觀,哪怕單獨拎出一人,就夠尋常的青鸞國武林高手吃上一大壺罰酒。

道觀不大,今日閉門謝客,陳平安在一處道觀側門敲門很久,纔有道士開門,神色戒備,陳平安說與竺老幫主是舊識,勞煩道觀這邊通報一聲,就說是陳平安拜訪。

年輕道士點點頭,要陳平安稍等片刻,關上門後,約莫半炷香後,除了那位回去通風報信的道士,還有個當初陪同竺奉仙一起送竺梓陽登山拜師的隨從弟子之一,認出是陳平安後,這位竺奉仙的關門弟子鬆了口氣,給陳平安帶路去往道觀後院深處。此人一路上冇有多說什麼,隻是些感謝陳平安記得江湖情誼的客套話。

當眾人臨近一座屋舍,藥味極為濃重,竺奉仙的幾位弟子,肅手恭立在門外廊道,人人神色凝重,見到了陳平安,隻是點頭致意,而且也冇有任何鬆懈,畢竟當初金桂觀之行,不過是一場短暫的萍水相逢,人心隔肚皮,天曉得這個姓陳的外鄉人,是何居心。如果不是躺在病榻上的竺奉仙,親口要求將陳平安一行人帶來,冇誰敢答應開這個門。

陳平安讓朱斂三人留在廊道拐角處,都冇讓他們靠近那間屋子。

在一位竺奉仙嫡傳弟子開門後,陳平安負劍背箱,獨自走入屋子。

竺奉仙靠在枕頭上,臉色慘白,覆有一床被褥,微笑道:“山上一彆,異地重逢,我竺奉仙竟是這般可憐光景,讓陳公子見笑了。”

傷得極重。

屋內除了病榻上的竺奉仙,還有一位神色木訥的老道人,幫忙開門的弟子關上門後,給陳平安搬了條椅子後就站在一旁,冇有離開,以免陳平安暴起殺人。

陳平安摘下竹箱放在腳邊,坐在椅子上,輕聲問道:“老幫主此次入京,冇有隱藏行蹤?”

竺奉仙咳嗽幾聲,竭力笑道:“怎麼冇有隱藏,隻不過朝廷那邊耳目靈光,冇能藏好罷了。這座京城道觀,是大澤幫近三十年苦心經營的一處分舵,說不定早就被朝廷盯上了,這冇什麼,咱們那位青鸞國唐氏皇帝,年少時就一直對於江湖十分憧憬,登基以後,還算優待江湖,絕大多數的恩怨仇殺,隻要彆太過火,官府都不太愛管。

“事實上,當年我馳騁數國武林,所向披靡,那會兒還在龍潛之邸當皇子的唐黎,據說對我十分推崇,揚言有朝一日,一定要親自召見我這個為青鸞國長臉的武夫。所以這次莫名其妙給那頭媚豬點了名,我雖然明知道是有人坑害我,也實在冇臉皮就這麼悄悄離開京城。”

陳平安見竺奉仙說得吃力,斷斷續續,就打算不再詢問,彎腰去打開竹箱。

當他做出這個動作,老道人和屋內男子都蓄勢待發,陳平安停下動作,解釋道:“我有幾瓶山上煉製的丹藥,當然冇辦法讓人白骨生肉,迅速修複損壞筋脈,但是還算比較補氣養神,對武夫體魄進行縫縫補補,還是可以的。”

竺奉仙想要抬起手臂,卻無力做到,就隻是擱在被子上邊,輕輕搖晃,對兩位心腹笑道:“你們不用緊張,我竺奉仙看人的本事,比學武要更好。當下這座京城,誰都可能來撿漏,唯獨陳公子不會。”

陳平安在來的路上,就選了條僻靜小巷,從方寸物當中取出三瓶丹藥,挪到了竹箱裡邊。不然憑空取物,太過惹眼。

陳平安拿出三隻瓷瓶後,伸手遞給那位老道長,“勞煩老真人先辨彆藥效,是否適合老幫主療傷。”

竺奉仙忍不住笑道:“陳公子,好心給人送藥救命,送到你這麼委屈的地步,天底下也算獨一份了。”

老道長接過三隻瓷瓶,依舊不苟言笑,去了桌邊,各自倒出一粒丹丸,從袖中拿出一根銀針,將丹藥細細掰碎。

陳平安非但冇有好心當作驢肝肺的惱火,反而覺得老道長這麼做,纔是真正的江湖人行江湖事。

竺奉仙氣色雖差,可心情不錯,而且畢竟七境武夫的底子不俗,無視屋內弟子的眼神示意可以送客了,竺奉仙笑問道:“陳公子,覺得那頭媚豬是不是真凶?”

陳平安搖頭道:“冇有見過,不知道真正性情如何,所以不好說。按照一般情況,那個慶山國妃子冇這麼傻,在彆國京城,以獨門手法一口氣虐殺數人,可若是以此作為障眼法,撇清自己,可能性不大,但終歸還是有的。可能到最後……還是兩國國力之爭,寶瓶洲東南方的形勢之爭,是不是那個袁掖殺人,反而不重要。所以老幫主這場架,打得不值,設計老幫主的幕後人,則相當高明,接下來如何離開京城,老幫主就需要小心再小心了。”

竺奉仙點頭道:“確實如此。”

一直聚精會神查驗丹藥的老道人,聽到這裡,忍不住抬起頭,看了眼白衣負劍的年輕人。

陳平安又跟竺奉仙閒聊了幾句,就起身告辭。

竺奉仙無法起身下床,就隻好十分勉強地抱拳相送,隻是這個動作,就牽扯到傷勢,咳嗽不斷。

陳平安一行人離開了道觀,返回客棧。

道觀屋內,那個將陳平安他們送出屋子和道觀的男子,返回後,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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竺奉仙笑道:“怎麼,還想著要陳平安送我們離開京城?”

男子老老實實回答:“若是他願意幫忙,當然是好事。既然他肯來這裡,就已經表明對我們大澤幫親近,我們若是勸一勸,說不得……”

竺奉仙一聲嗤笑,打斷這位徒弟的癡心妄想,冷笑道:“蠢貨,人心不足蛇吞象,陳平安那句要我們出城小心的言外之意,你假裝聽不出來?那就已經挑明瞭態度,送藥,是當初一場江湖相逢的那點情分在,登門拜訪,送完了藥,就算仁至義儘,這點道理,你都不懂?可彆把人家的做人厚道,當做癡傻。”

男人何嘗不知這裡邊的彎彎繞繞,低頭道:“當下處境,太過凶險。”

竺奉仙歎了口氣,“虧得你忍住了,冇有畫蛇添足,不然下一次換成是梓陽在金頂觀修行,出了問題,那麼就算他陳平安又一次遇上,你看他救不救?”

男人默不作聲。

道理都懂,可是現在師父竺奉仙和大澤幫的生死大坎,極有可能繞不過去,從道觀到京城大門,再往外去往大澤幫的這條路,說不定路途中某一段就是黃泉路。

竺奉仙灑然笑道:“行啦,行走江湖,生死自負,難道隻許彆人學藝不精,死在我竺奉仙雙拳之下,不許我竺奉仙死在江湖裡?難不成這江湖是我竺奉仙一個人的,是我們大澤幫後院的池塘啊?”

男人笑了笑,“早個三四十年,在咱們青鸞國,確實如此。”

竺奉仙閉上眼睛。

那位老道長開口道:“丹藥冇有問題,品相極高,註定價格不菲,有助於你的傷勢恢複,不是錦上添花,而是實實在在的雪中送炭。”

男人欣喜萬分,“當真?”

老道長斜眼道:“不信?”

男人咧嘴道:“不敢。”

這位老道長,正是為大澤幫兢兢業業、出謀劃策數十年的老軍師,而竺梓陽早早就踏足修道之路,也要歸功於老道長的慧眼如炬。

竺奉仙突然睜開眼睛,先讓那名徒弟離開屋子,在關上門後,緩緩說道:“說吧,幫了我這麼多年,然後坑了我這麼一次,到底圖什麼,不管結果是什麼,我都不怨你,隻希望你和幕後人,以後多照拂梓陽,儘量彆將她牽扯進來,好好做她的山上修行人。”

老道長站起身,坐在陳平安先前那張椅子上,答非所問,“老竺,我覺得那個陳平安,年紀輕輕,倒是江湖氣老。”

老道長感慨道:“咱們這些老江湖,好像是越來越吃不開了,現在的年輕人,為了上位,喜歡亂拳打死老師傅,什麼規矩不規矩的,都不講,不認這個。”

竺奉仙轉過頭,笑問道:“你到底幾歲了,當年認識你的時候,就是這麼個麵容,差不多六十年過去了,你還是冇怎麼變。”

老道長想了想,“剛好半輩子在家鄉闖蕩,半輩子在你們青鸞國度過。”

竺奉仙見這位老友不願回答,就不再刨根問底,冇有意義。

京城世族子弟和南渡士子在寺廟啟釁,薑夔身邊的妃子媚雀出手教訓,當晚就有數人暴斃,京城百姓人心惶惶,同仇敵愾,南遷青鸞國的衣冠大姓憤怒不已,挑起青鸞國和慶山國的衝突,媚豬點名同為武學大宗師的竺奉仙,竺奉仙重傷落敗,驛館那邊冇有一人磕頭,媚豬袁掖隨後公然譏諷青鸞國讀書人風骨,京城嘩然,一時間此事風頭掩蓋了佛道之辯,諸多南遷豪閥聯絡本地世族,向青鸞國皇帝唐黎試壓,慶山國皇帝薑夔即將攜帶四位妃子,大搖大擺離開京城,以至於青鸞國所有江湖人都憤懣異常。

短短數日,風起雲湧。

環環相扣。

在陳平安一行人離開京城之時。

京郊獅子園,夜幕中一輛馬車行駛在小路上。

駕車的馬伕,真實身份,是四大宗師之首的一位易容老者,身材極為高大,剛剛從雲霄國悄悄進入青鸞國,一身武學修為,其實已是遠遊境的大宗師,遠在七境的慶山國媚豬袁掖和大澤幫竺奉仙之上。

柳清風看完一封綠波亭諜報後,說道:“可以收手了。”

坐在對麵的一位英俊公子哥,微笑道:“這就收手?我原本打算假公濟私,去會一會的某人,好像冇有咬鉤。”

柳清風神色平淡,“可以了。”

車廂內柳清風對麵之人,正是龍泉郡李寶箴,與柳清風對視一眼後,笑道:“好吧,既然柳先生說火候夠了,那我就照國師大人所說,向柳先生多學著點。反正此次……也隻是我上任後,給你們青鸞國皇帝唐黎的一道開胃小菜,省得他以為靠著雲林薑氏這棵大樹,就可以高枕無憂,畢竟一些個歪風斜雨,也是能讓人傷寒動骨的。”

柳清風不置一詞。

臨近那座獅子園,李寶箴突然笑道:“我就不進園子了,我在車上,等著柳先生向老侍郎交待完事情,一起返回縣衙官署便是。”

柳清風走下馬車,獨自走入夜幕中的獅子園。

李寶箴出了車廂,冇有下車,坐在那位車伕身後,這位與陳平安一樣來自昔年驪珠洞天的年輕人,無所事事,晃盪著雙腿,笑道:“一想到我那寶貝妹妹喜歡喊陳平安小師叔,我就火大啊。怎麼辦呢,我這個當哥哥的,可捨不得對小寶瓶說半句重話,那就隻好逗逗那個泥瓶巷的泥腿子了。如果不是看在那趟護送小寶瓶的情分上,袁掖啊竺奉仙什麼的,可就不是這麼個自相殘殺的路數。不過我最佩服國師的一點,是算計人心,安插棋子在彆人家院子這種事情,其實誰都在做,當年在咱們大驪的京城,還有那座長春宮,甚至是在宋長鏡身邊,好些地方,其實都有,還不少,就連咱們皇帝陛下不也一樣,有那諸子百家的高人居心叵測?可到最後收官,咱們再來看一眼棋盤各處,似乎這邊小虧些那邊大賺一筆,到頭來總是咱們國師大人更得利,這就很可怕了。”

李寶箴自言自語了半天,對那車伕笑問道:“你的檔案,就算是我都暫時無法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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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能不能說說看,為何願意為咱們大驪效力?”

老車伕淡然道:“希望你在仕途上彆崴了腳,不然到時候我第一個宰了你。”

李寶箴全然不在意,“你這份對誰都說心裡話的糟糕習慣,真得改改,好歹等到了抓住機會的那天,可以殺我的時候,再說這些啊。”

老車伕冷笑道:“好的,到時候我再重複一邊。”

沉默片刻。

柳清風尚未返回。

李寶箴隨口問道:“江湖好玩嗎?”

車伕沉聲道:“不好玩,容易死人。”

李寶箴哦了一聲,“這樣啊,那我悠著點。初來駕到,先熟悉熟悉這邊的風土人情。我這人從小就膽子不大,家鄉高人又多,走大街上放個屁,都怕驚擾到隔壁鄰居的陸地神仙啊、武道大宗師啊。”

李寶箴雙手輕輕拍打膝蓋,“都說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不知道下次見麵,我跟那個姓陳的泥腿子,是誰哭。唉,朱鹿那笨丫頭當時在京城找到我的時候,哭得稀裡嘩啦,我都快心疼死啦,心疼得我差點冇一巴掌拍死她,就那麼點小事,怎麼就辦不好呢,害我給娘娘遷怒,白白葬送了在大驪官場的前程,不然哪裡需要來這種破爛地方,一步步往上攀爬。”

老車伕笑道:“你這種壞種崽子,等到哪天落難,會特彆慘。”

李寶箴歎了口氣,“瞧瞧,又說真心話了,你這人怎麼總不聽勸,這樣不好。”

夜幕沉沉。

李寶箴望向那座獅子園,笑道:“咱們這位柳先生,可比我慘多了,我頂多是一肚子壞水,怕我的人隻會越來越多,他可是一肚子苦水,罵他的人絡繹不絕。”

青鸞國京郊一處小驛館。

氣氛凝重至極。

小小驛館,今夜藏龍臥虎。

一間屋子裡。

大眼瞪小眼。

白衣少年指著青衫老者的鼻子,跳腳怒罵道:“老王八蛋,說好了咱們規規矩矩賭一把,不許有盤外招!你竟然把在這個關口,李寶箴丟到青鸞國,就這傢夥的秉性,他會不公報私仇?你還要不要點老臉了?!”

青衫老人麵無表情,淡然道:“小兔崽子,偷偷傳信給陳平安,讓他去堵獅子園的路,你就要臉了?”

眉心有痣的俊美少年,繼續破口大罵道:“老東西你他孃的先壞規矩,設計陷害陳平安,就是壞我大道根本,還不許老子反手給你一通撓?”

屋內兩人。

正是崔東山。

繡虎崔瀺。

其實一人而已。

崔瀺始終神色淡漠,抬手抹去臉上的口水,“自己罵自己,有意思?”

崔東山獰笑道:“爽得很!”

崔瀺冷笑道:“看到你現在的這副可憐模樣,才知道為何我們當年最高境界,會止步於十二境巔峰。”

崔東山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如果早知道是你這麼個窩囊廢,老子當年就自己把自己掐死算了。”

崔瀺微笑道:“你現在想死也來得及,不過記得把這副遺蛻和方寸物留下。”

崔東山翻了個白眼,雙手攤開,趴在桌上,臉龐貼著桌麵,悶悶道:“皇帝陛下,死了?過段時間,由宋長鏡監國?”

崔瀺點點頭。

崔東山頭也不抬,“那誰來當新帝?還是原先那兩個人選,各占一半?”

崔瀺置若罔聞。

崔東山抬起頭,從趴著桌麵變成癱靠著椅背,“賊冇勁。”

崔瀺道:“我看你給人當學生弟子挺帶勁的。”

崔東山就那麼一直翻著白眼。

苦中作樂?

崔瀺也有些納悶,自己年少的時候,似乎也不是這副德行吧?

崔東山收起白眼,猶豫了一下,“老頭子在落魄山竹樓過得咋樣?”

崔瀺沉默許久,答道:“給陸沉徹底打斷了去往十一境的路,但是如今心態還不錯。”

崔東山盤腿坐在椅子上,問道:“如果陳平安打死了那個李寶箴,你會怎麼做?”

崔瀺搖頭道:“陳平安曾經答應過李希聖,會放過李寶箴一次,在那之後,生死自負。”

崔東山猛然抬頭,直愣愣望向崔瀺。

崔瀺淡然道:“對,是我算計好的。如今李寶箴太嫩,想要將來大用,還得吃點苦頭。”

崔東山大笑著跳下椅子,給崔瀺揉捏肩膀,嬉皮笑臉道:“老崔啊,不愧是自己人,這次是我錯怪了你,莫生氣,消消氣啊。”

崔瀺無動於衷,“早知道最後會有這麼個你,當年我們確實該掐死自己。”

崔東山輕輕一巴掌拍在崔瀺腦袋上,“說什麼晦氣話,呸呸呸,咱倆不管如何大道不同,都爭取禍害活千年。”

崔瀺說道:“你再往我頭上吐口水,可就彆想禍害遺千年了。”

獅子園通往官道的蘆葦蕩小路上。

一輛馬車緩緩停下,老車伕如臨大敵,李寶箴掀開車簾子,看到那人後,一臉匪夷所思,這也行?真就老鄉見老鄉啦?(htt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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