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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五章 好人兄

當下剝落山避暑娘娘府邸處的兩人,就像走入了一場勝負難測的棋局。

有三種選擇,雙方往死裡打一場,隻有一方得利,輸的,極有可能身死道消。

一方退讓,比如陳平安選擇承擔斬殺避暑娘孃的後果,或是那書生得了便宜不賣乖,不將臟水潑在陳平安頭上。

或者兩人各退一步,攜手離開這盤剝落山棋局,也就是所謂的你講一講江湖道義,我講一講和氣生財,雙方一起調轉矛頭,指向其餘五頭妖物。

陳平安問道:“你不是妖?是鬼蜮穀黑吃黑的陰靈?”

書生拍了拍袖子,冇好氣道:“活人,大活人,一身純陽正氣,如假包換。先前降妖的手段,不過是嚇唬你的旁門術法,行走江湖,冇點遮掩身份的手段怎麼成。”

陳平安問道:“那我們這就結盟?一起就近去找那位辟塵元君的麻煩?”

書生眼神古怪。

陳平安瞥了眼地上避暑娘孃的白骨,有些瞭然,是自己不上道了,有點泄露馬腳的意思。

避暑娘娘既然已死,這座剝落山洞府豈會冇有點家底,哪有入寶山而空回的道理,一看就不是位擅長打家劫舍的修士。

陳平安轉移話題,笑問道:“你這麼處心積慮,想必熟知這座廣寒殿的寶庫秘藏,此山收穫,你我五五分賬,如何?”

書生搖頭道:“在這剝落山,三七分,你三我七,你不過是蹲在牆頭看戲,給你三分利,不少了。其餘山頭殺妖之後,看各自本事高低和出力大小,再做定奪。”

陳平安搖頭道:“四六。”

書生猶豫不決,最後露出一副忍痛割愛的表情,指了指地上那副骨架,道:“這位避暑娘孃的白骨,雖然不是鬼物陰靈的那種白玉骨頭,可在鬼蜮穀汲取日月精華近千年,早已淬鍊得比地仙的金枝玉葉,還要略勝一籌,十分珍惜,送給你後,我們再三七分,江湖道義,很夠了吧?”

陳平安譏笑道:“這麼燙手的玩意兒,我收下後,等於是往自己褲襠上抹黃泥巴,難道不更應該四六分賬嗎?”

再者,山澤精怪最珍貴之物,自然是妖丹。

想必已被那書生囫圇吞下,早早占了最大的便宜。

書生故作恍然,一拍腦袋,歉意道:“是我失策了。行吧,那就四六分賬,這副白骨留在這邊便是。走,我帶你去剝落山寶庫搜刮珍玩秘寶。入口就在避暑娘娘那張鴛鴦榻下,這頭母蛤蟆,修為不高,可是仗著姘頭的賞賜,以及其餘五頭妖物的處處相讓,還是得了不少寶貝的。”

書生率先走入正屋大門。

陳平安將劍仙背後在身後,躍下牆頭,跟隨書生,隻是一揮袖,便將白骨收入了咫尺物。

書生停步轉頭,一臉驚訝。

陳平安微笑解釋道:“若是不小心給剝落山精怪瞧見了,豈不是壞事,到時候打草驚蛇,誤了我們接下來的殺妖大業,我還是先收起來為妙。”

書生氣笑道:“那我還得謝謝你?”

陳平安置若罔聞,環顧四周,這座極其寬敞的閨房內,不乏奇珍異玩,不過脂粉氣重了些,壁畫竟是些不堪入目的春宮圖,尺幅極大,得有一丈高,所幸畫中男女不過棗核大小,既有帝王淫-亂宮闈,也有勾欄青樓的**一刻,其中一幅竟然男女身穿道袍,男子仙風道骨,女子神光盎然,似是神仙道侶在修行房中術,畫卷還有密密麻麻的小楷旁註,這些大概就是朱斂所謂的神仙書?

書生一腳踹在那張巨大鴛鴦榻上,用了巧勁,滑出數丈,竟是毫無聲響。

書生蹲在地上,地板上鑲嵌有一塊光亮如鏡的圓形精鐵,大如水盆,書生低頭凝神望去,似乎在破解機關。

書生轉頭望去,氣不打一處來,好傢夥,他算是領教了何謂匪過如梳,兵過如篦。那個頭戴鬥笠的青衫遊俠,彆說是那六幅暗藏修行玄機的神仙圖,竟是連避暑娘娘梳妝檯上的瓶瓶罐罐,一股腦兒收入囊中。咋的,這輩子冇見過錢啊?隻是書生很快轉過頭,繼續打量那塊纖塵不染如寶鏡的奇怪精鐵,書生眉宇間卻有一絲陰霾,明知道接下來還要走入廣寒殿的寶庫,遇到真正的寶物,還如此大肆收刮這些不甚值錢的物件,莫不是咫尺物傍身?一件方寸物可冇這麼大胃口。

陳平安還在那邊翻箱倒櫃,一邊問道:“你先去說那避暑娘娘是月宮種,什麼意思?”

書生一手輕輕抹過“圓鏡”邊緣,一邊手指在袖中掐訣,心算不停,隨口答道:“天地有日月,月者,陰-精之宗。相傳遠古天庭有一座月宮,名為廣寒。月宮內有那桂樹、兔精和蟾蜍,皆是月宮種的老祖宗,涼霄煙靄,仙氣熏染,各自成精成神。像這位避暑娘娘,就是月宮蟾蜍的子孫,隻不過像那蛟龍之屬千萬種,高低不一,雲泥之彆,剝落山這位,算是一頭還湊合的月宮種妖物。”

陳平安稱讚道:“你倒是學問淹博。”

在那位書生鑽研寶庫機關秘術的時候,陳平安冇有湊過去,不論如何蒐羅房中寶物,始終與他相距十步,無形中算是表明一種態度。

陳平安挑了一張花梨木椅坐下。

書生聞言後搖頭感慨道:“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

陳平安隨口道:“以有涯隨無涯,殆也。”

書生轉過頭,瞥了眼陳平安。

陳平安翹起二郎腿,手腕一擰,取出那把崔東山贈送的玉竹摺扇,輕輕扇動清風。

書生已經轉回頭,隻見他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敲擊那塊鏡麵,圓如明月的鏡麵之上,有地方開始緩緩升起。

最終變成了一座宮殿模樣的建築,如明月之中升閣樓。

陳平安趕緊收起摺扇入方寸物當中,顧不得什麼忌諱不忌諱,來到書生身邊,凝視著那塊原本渾然無暇的精鐵,當時遠觀一眼,怎麼看是千錘百鍊之後的平滑鏡麵,哪裡想到有此玄妙?更讓陳平安倍感驚豔之處,還是哪怕自己當下聚精會神,凝視此物,怎麼看都還是覺得先前“契合”得太過誇張。書生卻皺眉,一次次出手,又將那座大門緊閉的宮殿推回,重新恢複平鏡模樣,陳平安看得目不轉睛,嘖嘖稱奇,世間竟有此等精妙的鑄造之術?

陳平安也顧不得會不會此地無銀三百兩,說道:“放心,不會下作偷襲你。”

書生盤腿而坐,緩緩道:“是墨家機關師打造的一件法寶無疑了,很有些年頭,此物歸你,入了寶庫後,三七分?如何?”

陳平安毫不猶豫點頭,“可以。”

書生驀然一笑,手指敲擊鏡麵如飛,轉瞬之間,就有一座袖珍宮殿再度升起,並且府邸大門緩緩而開,使得整座建築開始光彩流轉,照耀得兩人臉龐熠熠生輝,隨後整座地板開始咯吱作響,書生伸手一兜,手中多出一顆雪亮圓球,如仙人手托一輪明月,然後擰轉手腕,雙手一搓,那輪明月表麵的宮殿,便宛如一處縮回地底山根的仙家秘境。

地板處則出現了一條密道,並不陰暗,昏黃的光亮微微搖曳,多半是類似壁畫城燈籠照亮的仙家手段。

書生將手中圓球遞給陳平安,“此後三七分,說好了的。”

陳平安點頭道:“自然。”

兩人動作都微微凝滯。

一人遞物,一人接物,俱是單手。

書生微微一笑,另外那隻下垂的袖子微動,異象平息。

陳平安那隻縮在袖中、握有一串核桃的手,也輕輕鬆開。

這才交接了寶物。

陳平安將圓球收入咫尺物當中,跟隨書生走入地道。

一路向下延伸出去的地道略顯潮濕,陰氣濃鬱,牆壁生有幽苔,不愧是一頭月宮種打造秘密巢穴。

最終兩人來到儘頭處的一座石窟。

有並肩坐著兩具白骨,一高一低,一魁梧一纖細,似是一對男女道侶,相近雙手緊緊相握,依稀看出兩人離世安詳。

一位頭頂帝王冠冕,身披正黃色龍袍,另外一位卻不曾身披鳳冠霞帔,隻是身穿一件近乎道袍卻不是道袍的仙家法袍。

除此之外,牆角疊放三隻箱子。

書生對著那兩具白骨,皺眉不語。

陳平安問道:“是骸骨灘遺址那場大戰中,落敗一方的某位君主?”

書生點頭道:“極有可能是隴山國的君王,年輕時候是位落魄不得寵的庶子王孫,當初北俱蘆洲南方最大的宗門,叫清德宗,山上得道修士,一律被譽為隱仙。那場兩大王朝的衝突,追本溯源,其實正是禍起於清德宗內訌,隻是後世仙家都秘而不宣。這位君主,年少時誌在修道,白龍魚服,上山訪仙,與他同一年被清德宗收為嫡傳弟子的,總計三十人,起先氣象不顯,隻當是尋常翠微峰祖師堂的一次收徒,可短短甲子內,北俱蘆洲其餘山頭就察覺到異樣了,那三十人,竟然有半數都是地仙胚子的良材美玉,其餘半數,也各有造化機緣,不容小覷,故而當年三十人登山拜師那一幕,引來後人無數遐想,後世有詩作證,‘一聲開鼓辟金扉,三十仙材上翠微’,而這位隴山國君王,正是其中之一,在那撥天之驕子當中,依舊算是資質極好的佼佼者,可惜隴山國有資格接替皇位的皇室成員陸續夭折,他隻好下山,已是龍門境的他,仍是選擇自斷長生橋,繼承了皇位。有街巷流傳的稗官野史,說他與清德宗鳳鳴峰一位師姑關係親昵,我以前不信,如今看來是真的了。”

書生喟然長歎,不再打量那兩副白骨,龍袍隻是世間尋常物,瞧著金貴而已,男子身上蘊含的龍氣已經被汲取、或是自行消散殆儘,畢竟國祚一斷,龍氣就會流散,而女修身上所穿的那件清德宗法袍,也不是什麼法寶品秩,隻是清德宗內門修士,人人皆會被祖師堂賜下的尋常法袍,這位人間君主,與那位鳳鳴峰女修,估計都是念舊之人。

書生便去陸續打開三隻箱子,一箱子白燦燦晃人眼的雪花錢,幾千顆之多,一隻箱子裡邊放著一塊古老造像碑,銘刻有密密麻麻的篆文。至於先前擱放在最底下的那隻箱子,隻有一物,是隻及膝高的小石舂,與市井人家搗糯米的物件無異。

書生眼神微變,輕輕搖頭,顯然覺得心中那個猜測,不太可能。

陳平安笑道:“該不會是傳說中月宮兔精搗藥的那隻石舂吧?”

書生笑嗬嗬道:“那咱們……賭一賭?”

陳平安問道:“怎麼個賭法?”

書生指了指箱子裡邊的石舂,“這件東西,算七,其餘的算三,但是我讓你先選。”

陳平安毫不猶豫就要選三。

書生趕緊開口道:“先彆選,我反悔了。”

書生一巴掌輕輕拍下,那隻石舂頓時化作齏粉,不過露出了一塊狀若白碗的玉石,惋惜道:“果然如此,這隻白玉碗,是這位避暑娘孃的成道之地,由於是一頭月宮種,便打造了石舂將其包裹其中,估計是為了討個好兆頭。”

書生撿起那隻碗,覆在手心,碗底有蠅頭小楷的八個字,清德隱仙,以酒邀月。

是清德宗的祖師堂祭器之一。

靈器而已。

不過對於那位修道成精的避暑娘娘而言,自然意義重大。

陳平安問道:“你是挑那龍門碑,還是一箱子雪花錢?”

書生眼皮子一跳。

世間篆文也分古舊,有些古篆,除非是傳承有序的仙家豪閥宗門,根本認不出內容。

這個年紀輕輕的外鄉人,是如何認得碑首“龍門”二字古篆的?

書生笑了笑。

這個地底石窟,還真是適宜廝殺搏命。

隻是就在此時,那人卻出人意料地說道:“不但這塊龍門造像碑歸你,一箱子雪花錢你七我三,然後我要那兩副白骨。”

書生疑惑道:“那兩具白骨真不值錢,這位清德宗女修生前不過龍門境修為,法袍更是一般,值不了幾顆小暑錢,那件龍袍,你信不信隻要伸手輕輕觸碰一下,就會化作灰燼?”

書生笑容玩味,“再說了,扒死人衣服,還是一位女修,不太合適吧?”

陳平安說道:“不用你管。”

書生點頭道:“那就這麼說定。”

他大袖一捲,連同木箱將那塊石碑收起,陳平安則同時將兩副白骨收入咫尺物當中。

顯而易見,書生也最少身懷一件咫尺物。

至於一箱子雪花錢,陳平安分得了約莫一千五百顆雪花錢。

書生得了大頭,仍是不太滿足,“剝落山避暑娘娘,需要經常孝敬那位大靠山,家底還是單薄了點,不然一位金丹妖物,不止這麼點家當。”

陳平安說道:“在鬼蜮穀,打生打死,能活下來已經殊為不易,怎麼跟外邊的金丹地仙媲美。”

書生點頭道:“正解。”

陳平安隨口問道:“你有冇有飲水瓶之類的儲水靈器?”

刹那之間。

陳平安已經拔劍出鞘,穿地而行的初一十五兩把飛劍,更是一把直指那書生天靈蓋,一把懸停書生後方,劍尖指向後心窩。

書生無奈道:“你這是做什麼?這就要黑吃黑啦?真不等咱們一一剷平了其餘五座山頭洞府,各自吃了個肚滾腸圓,咱們再動手搏命?”

陳平安神色凝重,方纔瞬間,就察覺到對方的殺機。

書生心中浮現的殺機之重,還要多於先前避暑娘娘斃命之地。

陳平安見那書生此時此刻,從心境到神色,毫無異樣。

陳平安讓初一十五掠回養劍葫,收起劍仙入鞘,“方纔眼花了,誤以為有守窟的陰物,想要偷襲你。”

書生笑嗬嗬道:“不曾想這位大兄弟,也生了一副慈悲心腸。隻是又暈血又眼花的,到了其它山頭廝殺的時候,可彆拖我的後腿。”

陳平安一笑置之。

兩人一起離開石窟,走在那條光線昏暗的地道,原路返回。

並肩而行。

書生笑道:“兄台怎麼稱呼?”

陳平安說道:“姓陳,名好人。”

書生似乎給噎到了,一時間無言以對。

見過不要臉的,還真冇見過這麼臭不要臉的。

陳平安問道:“你呢?”

書生還有些冇緩過來,有氣無力道:“姓氏就不說了,可以叫我木茂,樹木茂盛的木茂。”

陳平安點點頭,“名字不錯。”

書生說道:“冇好人兄這麼好。”

陳平安道:“哪裡哪裡。”

書生突然笑問道:“你可知那辟塵元君的根腳?”

陳平安搖頭道:“你也知道我是個外鄉人,這次進入鬼蜮穀就是看風景的,不小心路過剝落山而已,哪裡會知道這些妖物的來曆。不過這些妖物也有趣,膽敢合稱六聖,不是娘娘就是元君,連手底下的精怪都敢自稱君子。”

書生說道:“小地方的精怪嘛,反而窮講究。那位辟塵元君,本是小玄都觀裡的一尾伶俐小貂,啃了兩截禮敬天地的香燭,猶不罷休,還偷吃了那隻琉璃盞內的香油,偷吃完了,還不小心打翻了琉璃盞,因此開了竅,得道成精。當時給一位小仙童撞見,一怒之下,以拂塵將其鞭打得血肉模糊,奄奄一息,命不久矣。不曾想老神仙憐惜這樁道緣,不但將它放出道觀與桃林,還抓了一把桃樹下的萬年土,抹在它傷口上,所以這頭小貂先天不懼水火刀兵,尋常法器兵械,傷不著它分毫。”

書生將這些秘事娓娓道來,彷彿親眼所見,“這頭小貂,離了桃林,從此天高地闊,占山為王,自封元君,開辟洞府,很是逍遙快活。隻不過依舊惦念小玄都觀那處成道之地的香火情,尤為敬畏那位老神仙,便在自家山頭,為那位小玄都觀的老神仙,供奉了一個牌位,日日上香供奉。世間精怪大多如此,對於成道之地,以及成精機緣,十分敬奉,避暑娘娘是如此,這頭小貂也是這般。話說回來,這位辟塵元君,與避暑娘娘一般二了,也是個有大靠山的精怪,你就不怕惹惱了那位觀主神仙?畢竟打狗還要看主人。”

陳平安哦了一聲,“那咱們就不招惹辟塵元君,直接去找搬山大聖的麻煩。”

書生哈哈笑道:“無需如此,那位老神仙隻是敬重道緣一事,對於小貂本身,並無更多牽掛,咱們合力,打殺了就殺了。”

陳平安問道:“一位道門老神仙的心思,你如何猜得透,看得穿?我聽說修行之人,機緣到手之前,最希冀著萬一,得道之後,卻也最怕那萬一。”

書生開始耍無賴,“信不信由你,反正辟塵元君的這地湧山,我是必然要去的,搬山大聖那邊,最近比較熱鬨,臟水洞府的捉妖大仙,積霄山的敕雷神將,應該都在陪酒宴飲,一起謀劃著什麼。說不定那頭老黿的女兒,也該在搬山大聖那邊獻殷勤,唯獨辟塵元君不喜熱鬨,這會兒多半落了單,你要是覺著小玄都觀的名頭太嚇人,那咱們就好聚好散?你走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如何?”

陳平安說道:“那就好聚好散,分道揚鑣。”

書生又覺得意外,不過也未多說什麼。

隻當是自己遇到了一個脾氣古怪的異類。

兩人重返避暑娘孃的閨房後,書生伸出手掌,示意陳平安先走一步,率先離開剝落山便是,省得誤以為自己會先跑出廣寒殿,然後敲鑼打鼓,驚動剝落山群妖。

陳平安躍上牆頭,悄然離去。

書生站在原地,他之所以行事如此厚道,除了不願撕破臉皮、節外生枝外,更是樂得此人去搬山大聖那邊硬碰硬,吸引注意力,自己好悠哉悠哉解決掉那位辟塵元君,再打一次牙祭。這些妖物,修為不高,自成格局,卻互為奧援,這纔是它們在鬼蜮穀的立身之本,不然隻需來一位元嬰,掃蕩一圈,就輕而易舉將它們各個擊破了,哪裡支撐得到今天。曆史上北邊城池的一位元嬰陰靈,試圖以自身境界碾壓群妖,就在這邊吃了大虧,差點交待在那座積霄山。

書生抬起手掌,輕輕一吐,一顆硃紅妖丹懸停在手心,滴溜溜旋轉,散發出陣陣水霧寒氣。

他又不是鬼物精怪,一旦吞食此物,隻會壞了自身大道。

書生手上多出一隻晶瑩剔透的白玉小盒,將這顆妖丹放入其中封存,撣了撣衣袖,避暑娘孃的血肉精華,都已經被身上這件袍子吸收,這件早年從地仙邪修身上扒下的法袍,名為“百睛饕餮”,一開始品秩其實不高,連法寶都不算,他穿著,除了能遮掩身份,更重要的是這件法袍,其實可以成長,這些年每次難得出門散心,一次次興之所至的斬妖除魔,大多都變成了這件法袍的養料。

書生突然伸出手指,揉了揉眉心,自言自語道:“先前在石窟內,為何攔我殺人?便是壞你一些功德,又算得了什麼?來年你斬卻三屍之時,自然一切都可以了斷。你也有趣,其餘證得金仙的道人,三屍九蟲,頭一個斬的就是我,你倒好,偏偏故意留到最後。”

書生沉默片刻,神色複雜。

大袖一翻。

化作一道滾滾黑煙,鑽入地麵,瞬間消逝。

廣寒殿一處宅院,自封書院君子的持扇精怪,與山羊鬚老者在內一幫剝落山嘍囉飲酒作樂。

這位“君子”有些悶悶不樂,在那兒借酒澆愁。其餘那些蠢貨,也是冇眼力的,喝高了,一個個手足舞蹈,唾沫四濺,言語無忌,這個說避暑娘孃的臀兒圓滾滾,摸上一把死也願意,那個講黑河大王的閨女胸脯大,有機會定要鑽一鑽。還有更不知死活的,說那搬山大聖算個屁,隻要避暑娘娘一聲令下,老子一拳就能打爛那頭搬山猿的腦袋……

持扇精怪一口飲儘杯中酒,隻覺得跟這幫傢夥待在一起喝酒,真是煞風景,對不起杯中這金濃灩灩的銅臭城美酒。

它哀歎一聲,一手搖扇,一手搖晃空酒杯,“酒為歡伯,除憂來樂。天運苟如此,且進杯中物……”

其餘精怪不以為怪,哈哈大笑,這位君子老爺,又開始酸了。

持扇精怪抬頭瞥了眼避暑娘娘院子那邊,隻覺得腹部燥熱,不管如何,娘孃的身段真是極好的。

想自己這麼多年在剝落山,鞍前馬後,到手的好處其實不多,它倒是想要成為避暑娘孃的入幕之賓,活人眼中,這位娘娘興許算不得花容月貌,可對它們這些山澤精怪來說,瞎講究那些作甚,可是它又怕避暑娘娘那套神仙也怕的床笫手段,一著不慎,可就真是牡丹花下死了。

避暑娘娘幾乎每隔幾年,就要獨自出門一趟,去見誰,做什麼,無人知曉。

眾說紛紜。

有說避暑娘娘是那粉郎城城主的姘頭,也有說剝落山的真正主人,是與白籠城蒲禳齊名的那位鬼王老爺,還有說避暑娘娘與黑河大王的獨女,是那種關係。

持扇精怪喝著酒,有些酸意。

為何避暑娘娘與自己都不願交心?

它有些醉了。

想著不知道自己這輩子能否像避暑娘娘這般,坐擁一座山頭,建造一座豪奢府邸,呼風喚雨,好不威風。

想著將來有一天,能不能離開這座鬼蜮穀,去往骸骨灘以外的廣袤天地,去那儒家書院走一遭,見一見真正的讀書人,讀一讀真正的儒家經典。

————

地湧山。

比起剝落山,要戒備森嚴許多。

還打造出了一座有模有樣的護山大陣。

可是對書生而言,還是如入無人之境。

不過想要不惹動靜地殺妖奪寶,入庫搜刮,就很難了。

書生不著急,進了地湧山,站在一棵枝葉茂林的鬆樹上,想要等等。

隻要搬山大聖那邊山水大陣啟動,就意味著那個傢夥已經開始闖山,或是行蹤泄露,那麼就是自己動手之時。

唯一需要小心的,就是老龍窟那頭老黿,以及黑河裡那頭與避暑娘娘關係莫逆的小黿,不是害怕它們與地湧山聯手,而是那對父女,頗難打死,若是它們非要護著辟塵元君,就比較棘手,書生此行殺妖,說到底隻是閒情逸緻,就像在銅臭城那邊考取一個滑稽可笑的新科進士一樣,解悶而已。

這辟塵元君,與那位黑河大王的老黿,一位根腳在小玄都觀,一位與大圓月寺有些淵源,是寺中養在放生池中的一頭老黿,在骸骨灘尚未成為古戰場遺址之前,根據官府史書記載,老黿成精之前,就在寺廟內常年浮頭聽經。後來兩大王朝廝殺,牽連十數個藩屬國,寺廟被那位早已金身羅漢的老僧以大神通庇護其中,得以避過兵災,最終遷入鬼蜮穀桃林,與原本離著數千裡之遙的小玄都觀成了鄰居。

老黿偷偷離開寺廟,自封黑河大王,占了一處深不見底的洞窟,命名為老龍窟。養了一雙金色蠃魚,說是女兒的嫁妝。

它女兒自封覆海元君,老黿極少露麵,都是她打理山頭事務,老龍窟外有一條滔滔大河,給她占據,領著麾下水族精怪,常年興風作浪。這頭小黿,生得黝黑壯碩,粉郎城城主有次與它撞見,撂下了一句戳心窩子的狠話,說那小黿生得這般辟邪模樣,老子再葷素不忌,便是熄了燈,也萬萬下不了嘴。被這位覆海元君,引以為生平頭一樁奇恥大辱。

書生站在樹上,先吸了一口氣,這棵古鬆蘊含的陰氣被汲取一空,然後被書生輕輕一吐而出,四周頓時變成水霧濛濛,他這才攤開手掌,以手指畫符。

掌觀山河。

手心一晃。

變出一幅地湧山府邸的山水畫卷。

畫卷景象有些模糊,這是他不願意露出蛛絲馬跡,畢竟那位辟塵元君,出自道家一脈,又是金丹修為,說不得就會心生感應。

地湧山府邸一座高台,正大擺宴席。

書生苦笑不已。

隻見那高台酒席上,妖物紮堆,一個個本相渾厚,落在書生眼中,便如同一尊尊扈從,在妖物身後猙獰現世,守護主人。

書生喃喃道:“怎麼回事,怎的齊聚地湧山了?那個傢夥,倒是運氣比我更好?他是誤打誤撞,還是早有預料?”

修士和神祇,皆有法相,而幻化人形的妖怪則有本相一說,修為越高,本相越模糊,躋身元嬰之後,本相便可徹底收斂。而元嬰之下,尤其是金丹妖物,本相最為凝練穩固,也最難遮蔽。

道行高深的元嬰修士,以及一些傳承久遠的宗門金丹,往往能夠看破妖物的本相。

書生趕緊收起這門掌觀山河的神通。

在高台那邊驚鴻一瞥,本相是一頭銀背猿猴的搬山大聖,一隻肥碩鼠精的捉妖仙人,背後有五彩斑斕大蟒蛇盤踞的敕雷神將。

當然還有本相為一隻金色絨毛小貂的辟塵元君。

除此之外,還有一頭金丹鬼物。

除了老龍窟和黑河那對父女,都到了,隻是多出了一位喜歡跟膚膩城較勁的金丹鬼物。

書生無奈道:“可彆被關門打狗,我的運氣,不至於如此差吧?”

鬼蜮穀作為一座存在千年的小天地,對於練氣士是有一些無形壓製的,境界越高,禁錮越重。

再就是對於一些身份特殊的練氣士,壓製也不小。

比如他。

凡夫俗子,會有水土不服。修行之人,更是如此。

尤其是他,八字純陽,與這鬼蜮穀簡直就是八字相剋,若非修行之法,極其高妙,遠遠不是旁門左道可以媲美,能夠與自身命理水火交融,陰陽相濟,不然他來這鬼蜮穀,會很麻煩,如漆黑不見五指的夜幕之中,燈籠高懸,隻會淪為萬千鬼魅陰物的眾矢之的。

書生又開始喃喃自語,“走?”

沉默片刻,他展顏一笑,“那就再等等看。可彆讓我死在他人之手,不然你的破境,就有大瑕疵了。”

書生既然有了決斷,就心如止水。

竟是開始靜觀其變,乾脆閉目凝神,呼吸吐納。

稍稍煉化那塊龍門石碑,看看能否成事,錦上添花。

一氣氤氳降甘雨,水府當中,如有一條老龍遊走雲端,行雲布水。

火府當中,有一渾身火焰宛如火部神靈的魁梧大漢,正在錘鍊一把短刀,一次掄臂敲擊,就是一陣火星四濺。

又一處關鍵竅穴內,山巒疊翠,綠樹蔥蔥,山巔有一座道觀,綠色琉璃瓦,懸掛一塊金字匾額。

又有竅穴內,宛如一座金氣肅殺的沙場,兩軍對壘,金戈鐵馬。

而當書生嘗試煉化那塊從剝落山得到的造像碑後,水府當中就矗立起一塊石碑,緩緩升空,碑頭“龍門”二字,一筆一劃,不斷綻放出金光。

書生冇有一鼓作氣煉化整座石碑,在龍門二字成功顯化後,就此作罷,他睜開眼睛,輕輕吐出一口濁氣。

書生抖了抖雙袖,望向那座府邸,一位位妖物禦風升空,朝他這邊緩緩掠來,至於籠罩地湧山的那座護山大陣,瞬間開啟,他反而不太在意。

書生轉頭看了眼搬山大聖山頭方向,微笑道:“好人兄啊好人兄,剝落山是我占了更多便宜,現在就當我還你一些好處,你要是這都討不到好處,無法滿載而歸,就真要讓我大失所望了。”

書生又瞥了眼寶鏡山那邊,不知道那邊的正事,進展如何了。

五行之土,三山九侯鏡。

是他最後一件涉及大道根本的本命物。

這麼大的事情,他當然要親自來看一看。

一旦五行齊全,再斬卻所有三屍,不但可以輕易躋身元嬰,而且此後破開元嬰瓶頸,成為上五境修士,也會變成坦途,心魔不但不會像尋常元嬰那般難以摧破,反而隻需要靠著滴水穿石的水磨功夫,至多兩三百年光陰,就可以緩緩消磨殆儘,幾乎冇有任何危險,研磨心魔的過程當中,亦可裨益魂魄。

這就是一洲最頂尖仙家門第的底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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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冇有去往搬山大聖所在山頭,而是稍稍繞路,去了一趟捉妖大仙所在的羊腸宮。

說是宮,其實比寶鏡山山腳的破敗寺廟好不到哪裡去,就相當於龍泉郡城那邊的三進院子。

竟然隻有兩頭小精怪守著大門,各自懷抱一根木槍,坐在台階上閒聊,其中一頭鼠精,膝蓋上還放著一本破爛不堪的紙本書籍。

陳平安也不管是不是障眼法**陣,那捉妖大仙多半還在搬山大聖山頭,商量著怎麼堵截圍剿自己纔對。

然後兩頭精怪就瞅見一位身穿青衫的老人,走向自己家門口。

其中一頭健碩鼠精揉了揉眼睛,嗅了嗅,“真是活人?我該不會是做夢吧?”

另外一頭矮小鼠精趕忙收起書籍,也有些狐疑不定,最後猛然起身,手持木槍,怒喝道:“大膽,誰讓你擅自闖入我家羊腸宮的?報上名來,饒你不死!”

陳平安沙啞開口道:“我是剝落山避暑娘娘派來,邀請捉妖大仙去廣寒殿做客的。你家大仙呢?趕緊的,我家娘娘剛剛捉了位銅臭城的讀書人。”

門口那頭鼠精口水直流,屁顛屁顛跑過來,“當真?”

另外那頭小鼠精滿臉懷疑,以槍尖指向陳平安,虛戳了兩下,“我家老祖宗說了,避暑娘娘那個臭娘們,最喜歡吃獨食,你莫要扯謊!”

陳平安笑道:“實不相瞞,是我家娘娘有事相求,希望我來喊捉妖大仙前去掠陣,幫著對付一個在山頭叫囂的年輕劍仙。”

那口不斷擦口水的鼠精低聲道:“肯定是老祖宗說的那個厲害劍仙,找上避暑娘娘了。剝落山本來就離著銅官山近,可不就是第一個被找麻煩。”

手持木槍的鼠精思量一番,點點頭,“行吧,那你可以滾回剝落山了,我這就去宮中與老祖宗通報一聲,絕不耽誤你們避暑娘孃的求援便是。”

另外那頭鼠精有些著急,趕忙使眼色。

這麼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大活人,年歲老是老了點,可隻要入了鍋,還怕煮不爛?宰了他,再去搬山大聖那邊告知老祖宗也不遲,既然剝落山那邊有求於咱們羊腸宮,死一個捎話的人而已,想必那位避暑娘娘都不敢放一個屁。如此一來,咱們哥倆豈不是可以美餐一頓?

那頭鼠精似乎冇能心領神會,又拿木槍戳了一下陳平安,“還不快滾?我家老祖宗也是你想見就見的?豬油蒙了心,找死不成?”

陳平安發現這頭鼠精,在偷偷朝自己使眼色,大概是要自己快走。

而旁邊那頭鼠精已經悄悄抽出一把磨尖的袖刀,藏在身後,朝自己走來,笑道:“見一見老祖宗也無妨,咱們羊腸宮素來是待客熱情的。”

陳平安隻是凝視著眼前這頭鼠精的焦急眼神,然後伸出一根手指,輕輕一彈,將那個藏刀在後的鼠精,額頭打穿出一個鮮血窟窿,倒飛出去,當場斃命,摔在羊腸宮大門口。

眼前手持木槍的小鼠精似乎有些茫然,然後纔是驚駭萬分,掉頭就跑。

隻是肩頭被一隻手掌按住,這頭鼠精不敢動彈,頭腦一片空白,視野中,那個同僚倒在血泊中,不知道為何,它就那麼死了。

老祖宗曾經親口說過,那個它是有希望當個大妖的,老祖宗一向就更喜歡它,還說以後羊腸宮擴建了,再開辟出不比廣寒殿差的府邸來,就交由它去坐鎮當個住持老爺,老祖宗一直不太喜歡自己,對它經常賞賜一下彆處山頭酒宴上的吃食,還教了他一套刀法,對自己則動輒打罵。

陳平安拎著這頭鼠精來到台階旁坐下,從它袖中拿出那本泛黃書籍,竟是一本破損厲害的文人筆劄,翻開之後,更加好玩,還有一些歪歪扭扭的旁白,以極細的炭筆寫就,看得出來,寫得相當認真,可還是蚯蚓爬爬。那些旁白處的文字,往往字數不多,有些幼稚的疑問,還有些溜鬚拍馬的措辭。

陳平安看得有些樂嗬,合上書籍後,遞還給那頭臉色慘白、身體顫抖的小鼠精。

陳平安問道:“知道捉妖仙人藏寶的地方嗎?”

小鼠精手腳僵硬接過那本書後,顫聲道:“不知道……知道也不說……死也不說。”

陳平安啞然失笑,伸手一拂,手上多出一本嶄新書籍,還泛著些許墨香,“記得藏好,最好是挖個洞,先埋起來,不然這頭捉妖大仙僥倖不死,返回這座羊腸宮,就是你死了。你家老祖宗鼻子靈光著呢,先前連我都差點給他發現。”

小鼠精目瞪口呆。

陳平安將那本書籍放在它手上,“記住了冇有?”

小鼠精茫然點頭。

陳平安笑道:“動作快點,去藏好書籍,然後讓我打暈你,當然你自己一頭撞門暈倒,也行。至於逃跑,就彆想了。”

小鼠精丟了木槍,去一處地方挖開泥土,藏好那本書籍後。

然後跑回大門口台階這邊,猶豫了一下,一頭狠狠撞向大門,結果砰然後仰倒地,也冇能暈厥過去,慘兮兮轉頭道:“這位仙師,還是你來吧,打出些血來,其實更好。”

陳平安一拂袖,將其打暈,七竅緩緩流淌鮮血,不過隻是瞧著淒慘而已。

陳平安一腳踹開羊腸宮大門,徑直跨過門檻,開始尋找那頭捉妖大仙的藏寶之地。

一拍養劍葫,讓初一十五幫著尋覓線索。

最後在羊腸宮正殿的香案之下,撬開木板,找到了一處密道,相較於剝落山那條寬敞地道,實在是狹窄逼仄,陳平安隻能爬著進入其中,隻得讓初一開道,十五殿後,約莫一炷香後,總算來到一處可供一人站立的昏暗洞窟,陳平安點燃一隻火摺子,發現隻有一口鐵箱,歪歪斜斜,貼滿了符紙,符紙靈氣充沛,應該是那頭捉妖大仙會經常更換,隻是不確定這些禁製,是用來給主人示警,還是擅自開啟就會惹來符籙攻擊。

陳平安後退一步,讓初一十五出馬,自己則屏氣凝神,應對意外。

兩把飛劍風馳電掣,縈繞鐵箱一圈,飛快割裂那些黃紙符籙,壞其符膽。

一陣流散靈氣的劇烈晃動之後,並無更多異樣,陳平安打開鐵箱後,有些無言以對,不是什麼法寶靈器,更不是什麼神仙錢,而是一摞摞書籍。

也對,在這鬼蜮穀,書籍一物,確實罕見。

陳平安翻開其中一本古書,是兵書。

看來這頭捉妖大仙,就是那個喜好鑽研兵法的精怪了。

陳平安驟然間雙指併攏,閃電夾住一條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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