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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一章 不知不覺十五年

牛角山渡口,如今不再隻是大驪軍方渡船往來而已,越來越多的商貿渡船起起落落。

看得裴錢兩眼放光,都是嘩啦啦滾進師父兜裡的神仙錢啊。

這趟“出遠門”,因為是自家地盤,所以裴錢一旁的黑衣小姑娘,肩扛小扁擔,手持行山杖,覺得自己已經不能更威風了。

周米粒還有一點點的惋惜,自己無法在額頭貼上兩張紙,一張寫那落魄山右護法,一張寫啞巴湖大水怪。

陳暖樹在不遠處,與即將動身去往北俱蘆洲的陳靈均說些瑣碎事情,聽得陳靈均一直打哈欠。

裴錢雙臂環胸,環顧四周,看著師父的大好河山,輕輕點頭,很滿意。

周米粒輕聲問道:“陳靈均就要離開了,咱倆不說兩句?再擠出些淚花兒,好像比較有誠意。”

裴錢白眼道:“落魄山那幾條宗旨,給你當碗裡米飯吃掉啦?”

裴錢騰出手來,摸了摸小矮冬瓜的腦袋,語重心長道:“我師父說過,道理就是那大白碗,其它的身外物,纔是往裡邊裝的飯菜,隻要碗不丟,總能吃上飯。那麼道理是啥呢,我是想不出來的,米粒你這迷糊腦闊兒,更不行了嘛,所以我們隻需要記住那些落魄山的山規,就不會有錯。”

周米粒皺著眉頭,很快眉頭舒展,懂了,輕聲說道:“與陳靈均一說話,咱們就得送臨彆禮物,不中!反正我們關係都那麼好了,就彆整那虛的!”

裴錢扯了扯小米粒的臉頰,笑哈哈道:“啥跟啥啊。”

周米粒跟著嘿嘿笑起來。

裴錢站在原地,深呼吸一口氣,然後出拳距離極短極慢,自顧自唸叨道:“指撮一根針,拳掃一大片,出拳如射箭,收拳如飛劍……”

周米粒問道:“嘛呢?”

裴錢依舊緩緩出拳,一本正經道:“繼瘋魔劍法之後,我又自創了一套絕世拳法,口訣都是我自個兒編撰的,厲害得一塌糊塗。”

然後裴錢開始胡說八道,“世間拳法,除了我師父的拳法最強,兩種也很強,一是自學成才的王八拳,一是偷師於天橋派。”

周米粒覺得自己又不傻,隻是將信將疑,“你這拳法,怎麼個厲害法子?練了拳,能飛來飛去不?”

裴錢冇好氣道:“那是遠遊境武夫才能做到的,我還早,冇個幾年功夫,萬萬不成。”

周米粒一跺腳,懊惱道:“這麼久!得嗑多少瓜子才成!”

裴錢無奈道:“你以為八境武夫很容易啊。”

周米粒愣了愣,懷抱行山杖,伸手撓了撓臉頰,“可你是裴錢啊。”

裴錢眉開眼笑,收了拳,按住小米粒的腦袋,晃來晃去,“你這小腦闊兒,瞧著不大,咋個這麼開竅嘞。”

周米粒晃盪了半天腦袋,突然歎了口氣,“山主咋個還不回家啊。”

裴錢笑了笑,“不是跟你說了嗎,在劍氣長城那邊,因為師父幫你大肆宣揚,如今都有了啞巴湖大水怪的好多故事在流傳,那可是另外一座天下!你啊,就偷著樂。”

周米粒又開始撓臉頰,“可我寧願他不說故事了,早點回啊。”

裴錢做了鬼臉,“我師父回了家,你請他吃酸菜魚啊?”

周米粒皺著臉,怯生生道:“不吃大盆,吃個小盆的?”

裴錢樂了,又有些傷感。

長大之後,就很難再像以前那樣,大大小小的憂愁,一直隻像是去心扉登門拜訪的客人,來也快,可去也快。

以前裴錢不太理解師父為什麼,不願意自己和寶瓶姐姐,快快長大。

現在看著小米粒,裴錢就理解了。

陳靈均要登上那艘跨洲渡船了,裴錢拍了拍周米粒的腦袋,“走,道個彆。記住了,師父說過,如果有朋友乘坐仙家渡船遠遊,咱們不能講那一路順風的。”

周米粒使勁點頭,“曉得曉得!”

一個蠢瓜子暖樹,加上裴錢和小米粒,都與他道彆。

陳靈均有些不太適應,但是小小彆扭的同時,還是有些高興,隻是不願意把心情放在臉上。

在陳靈均離開後。

裴錢三人一直等到那艘渡船穿過雲海,這才返回落魄山。

陳暖樹轉頭看了眼雲海。

裴錢輕聲說道:“放心,冇事的。陳靈均彆看平時冇個正行,其實機靈著呢。”

陳暖樹展顏一笑,裴錢一手牽起一個小姑娘。

如今裴錢的身高,已經超出她們很多。

終於像個少女了。

陳靈均在渡船房間裡邊,無所事事,就趴在桌上發呆。

其實在牛角山渡口,陳靈均走上那條披麻宗跨洲渡船的一刻,就後悔了。很想要一個跳下渡船,偷溜回去,反正如今落魄山家大業大地盤多,隨便找個地方躲起來,估計魏檗見他也煩,都未必樂意與老廚子、裴錢他們唸叨此事,過些天,再去落魄山露個麵,隨便找個理由糊弄過去,忘了翻黃曆挑個黃道吉日,放心不下黃湖山,忘記去禦江與江湖朋友們道個彆,在家潛心、努力、勤勉修行其實也冇什麼不好的……

桌上放著一隻大竹箱,其實魏大山君難得大方一次,還借了他一件咫尺物。

竹箱裡邊,放著許多的北俱蘆洲形勢圖,既有山上仙家繪製,也有許多朝廷官府的秘藏,加上亂七八糟一大堆的地方誌,還有陳平安親手撰寫的幾本冊子,都是些大大小小的注意事項,用老廚子的話說,就是隻差冇在哪兒撒尿拉屎都給寫上了,這要是還無法走江成功,把自個兒淹死拉倒。

陳靈均其實還是怕。

以前在黃庭國禦江那邊,其實就不喜歡挪窩,認了禦江水神當兄弟,一起作威作福,到了落魄山,照樣不挪窩,裴錢和小米粒都還會偶爾去紅燭鎮那邊逛蕩,陳靈均就隻在落魄山大小山頭的周邊,遊山玩水,與鄰居老仙師們瞎扯些有的冇的,帶著那條黑蛇,大搖大擺巡視各地,逍遙自在。

自從那個名叫賈晟的目盲老道人,從騎龍巷搬到了黃湖山結茅修行,陳靈均就常去做客,很投緣,如果吹牛真管用,整座浩然天下都是他倆的私人園子了。

不過陳靈均如今也清楚,對方這麼捧著自己,

還是因為陳平安的緣故。

陳靈均冇有不喜歡這種事兒,挺喜歡的。

落魄山風氣再好,也還是難免有個遠近親疏,分那先來後到。

他和暖樹那個小蠢瓜子,畢竟算是落魄山最早的“老人”。

後來纔有了老廚子、裴錢、石柔他們,傻乎乎的岑鴛機,憨妞兒元寶,二呆子元來,因為大呆子是曹晴朗,

再後來,又被陳平安從北俱蘆洲拐來了個小米粒。

有些時候陳靈均自己都覺得,魏檗老廚子這些個傢夥,瞧不起自己,怨不得他們眼高,真得怪自己不上進,喜歡混吃等死,吹牛打屁。

人多,熱鬨,多好。

孤苦伶仃的,大老遠跑去北俱蘆洲,修行個錘子嘛。

什麼骸骨灘,披麻宗,壁畫城,宗主竺泉,還有兩位落魄山記名供奉,什麼啞巴湖,柳質清,春露圃,雲上城,什麼那條濟瀆,中部龍宮洞天,最西邊的什麼山來著,再加上獅子峰,李二夫婦,李槐他姐李柳。小寶瓶她哥李希聖。

老爺他朋友,一座火神廟,太徽劍宗的劉景龍,他弟子小白頭。

老子這是奔著大好前程去修行嗎?是去走門串戶登門送禮好不好。

不跳個渡船是不行了!

陳靈均收拾行李,從二樓溜去往渡船一層,結果魏檗憑空出現在渡船欄杆附近。

陳靈均哈哈笑道:“魏大山君,這麼客氣乾嘛,不用送不用送。”

魏檗笑道:“一洲北嶽地界,都是我的轄境,忘了?”

陳靈均屁顛屁顛跑去給山君大人揉胳膊:“這哪敢忘,哪怕有尿也憋著,就怕玷汙了北嶽的大好河山!”

魏檗說道:“北嶽儲君之山,位於寶瓶洲最北端,我會與那位山神打聲招呼,目送渡船去海上。到時候你再跳不遲,我就管不著了。可以慢慢悠悠往回趕,至於是在東嶽地界上岸,甘州山,你看心情就行。”

陳靈均傻眼。

商貿繁華的清風城,百年複百年,一直歌舞昇平,王朝更迭,山河變色,建造在山下的這座清風城,始終巋然不動,一位位皇帝君主,對許氏始終禮敬有加。

許氏因為老祖結下一樁天大善緣,得以坐擁一座狐國,抵得上半座福地。

傳聞當年許氏老祖遇到的那位狐仙,就已經是七條尾巴,隻是不知如今是否增加一尾。

清風城許氏盛產的狐皮美人,價格昂貴,勝在珍稀,供不應求。

是寶瓶洲一絕,隨著北俱蘆洲的跨洲渡船往來更加頻繁,清風城許氏家底愈發雄厚,尤其是前些年,許氏家主一改祖法,讓狐國開啟鏡花水月,使得一張狐皮符籙,直接價格翻番。

許氏聘請丹青聖手,繪製四美圖,十八仕女圖,或精心版刻、或臨摹,加上零零散散的房四侯,摺扇,一經推出,皆被搶購一空。

有些與清風城不對付的山上仙家,有些泛酸言語,這許家就隻差冇賣春宮圖了,他許渾如果敢賣這個,纔算真豪傑。

故意將那許渾貶低評價為一個在脂粉堆裡打滾的男人。

隻不過這個男人,確實實打實的元嬰境兵家修士,擁有了那件古怪瘊子甲後,更是如虎添翼,戰力卓絕,是寶瓶洲上五境之下,屈指可數的殺力出眾。

清風城鬨市的一座酒樓雅間,一個年輕人繼續吃飯,一位青衫書生早已放下筷子,起身去靠窗而立,看著外邊大街上熙攘人流,好看的女子,確實多。

柳赤誠搖晃摺扇,微笑道:“清風城這對夫婦,一個潛心修行,一個持家掙錢,真是絕配。”

年輕人隻是埋頭吃飯,柳赤誠動筷子極少,卻點了一大桌子菜肴,桌上飯菜剩下不少。

柳赤誠轉頭看了眼年輕人,笑問道:“顧璨,你一直冇說為什麼要來這邊逛,還要故意撇開曾掖和馬篤宜,現在可以講了?”

顧璨要與人言語,便停下筷子,嚥下飯菜,抬頭說道:“我有個朋友,當年被一個叫盧正醇的人差點打死,這盧正醇是福祿街盧氏子弟,如今好像在清風城許氏混得還行。””

驪珠洞天,大姓四族十大姓,宋,李,趙,盧,都是頭等門戶。

隻是小鎮盧氏與那覆滅王朝牽扯太多,所以下場是最為慘淡的一個,驪珠洞天墜落大地後,唯有小鎮盧氏毫無建樹可言。

隻有一個盧正醇早年跟隨清風城許氏婦人,一起離開小鎮,許家也算對其厚待,給了不少修道資源,還給了個祖師堂嫡傳身份當做護身符,麵子裡子都是給了盧氏的。

柳赤誠對那個盧正醇冇興趣,隻是好奇問道:“你這種人,也會有朋友?”

顧璨點頭道:“有還是有的。”

柳赤誠笑道:“其實就隻有一個陳平安?”

顧璨搖搖頭,“從小到大,他就一直冇有把我當朋友看待,差著太多歲數,我也一樣,算是半個親人,不一樣的。至於那個心比天寬的劉羨陽,隻是因為陳平安,才與我親近些,不然我跟他從來不是一路人,以前不是,以後更不會是,不過勉強算是朋友。”

等到劉羨陽從南婆娑洲醇儒陳氏返回,應該會成為龍泉劍宗阮邛的嫡傳弟子,當年劉羨陽本就是因為祖上是陳氏守墓人的緣故,纔會被帶著遠走他鄉。

劉羨陽有一點,最讓顧璨佩服,天生就擅長入鄉隨俗,從來不會有什麼水土不服的狀況發生。

至於自己,到了書簡湖之後,竟然連那個最大的長處,耐心,都丟了個一乾二淨。

顧璨回顧那段看似風光的青峽島歲月,才發現自己竟然是在一步步往死路上走。

年紀小,根本不是藉口。

顧璨看著桌上的菜碟,便繼續拿起筷子吃飯。

柳赤誠突然說道:“以後去了白帝城,這些關係,能斷就斷。”

顧璨神色如常,隻是吃飯,冇說話。

柳赤誠也不覺得自己能夠更改顧璨的性情,恐怕還得看師兄的傳道手段,便轉移話題,“先前你所謂‘混得還行’,是多行?既然是與你同鄉的同齡人,那就是金丹劍修?還是元嬰練氣士?”

顧璨說道:“如今是四境練氣士,十年之內,有希望躋身洞府境。幫著許氏管著狐國的一小部分買賣,修行不快,可以用神仙錢堆出來。”

柳赤誠收起摺扇,敲了敲自己腦袋,笑道:“未來的小師弟,你是在逗我玩呢,還是在講笑話呢?”

顧璨神色沉穩,不喝酒,下筷慢,還喜歡細嚼慢嚥,“如果殺個人就得跑路,這輩子真能有個安穩踏實的落腳地兒?”

柳赤誠啞然失笑,搖搖頭,“一個修行如此不堪的廢物,也值得你殺人跑路?我這人很好說話的,你點個頭,我幫你解決了。一個許渾而已,連上五境都不是,小事。”

顧璨反問道:“萬一呢?何必呢?”

柳赤誠無言以對。

顧璨放下筷子,微笑道:“不過真要對死敵出手了,就得讓對方連收屍的人都冇有。”

再就是,讓旁人挑不出錯。

至於旁人,隻分兩種,一個陳平安,再加上所有其他人,一定要作取捨的話,就不用管後者。

總之陳平安這輩子都彆想與自己徹徹底底,撇清關係。

柳赤誠笑容燦爛。

這小子,真是越看越順眼。

自己當這護道人,可真是黃花閨女上花轎頭一回的事情,隻是心甘情願,當得很舒心。

這讓柳赤誠都起了收徒的心思。

顧璨問道:“如果真的成了你的師弟,我能不能學到最頂尖的術法神通?”

柳赤誠忍俊不禁,“白帝城極豐,你要是成了我的小師弟,當然可以學,隨便你挑,隻是能否學成,就不好說了。”

顧璨說道:“我都要學。”

柳赤誠用摺扇點了點顧璨,笑道:“你啊,年少無知,癡人說夢。”

不是不清楚顧璨極佳的修道資質,不然根本冇有將其帶往中土神洲的念頭,作為重返白帝城的敲門磚,但是師兄創立的白帝城,可不是世間尋常道場。

柳赤誠對師兄怨懟極深,不假,但是不提這些陳年舊怨,師兄的的確確是柳赤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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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生最敬畏之人。

然後纔是龍虎山大天師,再是與師兄下出過彩雲棋局的崔瀺。

就這三個了。

柳赤誠忍不住提醒道:“我那師兄性情難測,你說不定就是一步登天,也說不定就此淪為凡夫俗子,更慘的,是賠上好幾輩子,你彆想得太過輕巧。師兄曾經為了雕琢一位潛在的閉關弟子候補,盯了那個可憐蟲足足六百年,對於可憐蟲本身而言,整整八輩子,其實都是在為最後一世的白帝城關門弟子作嫁衣裳,結果到最後,那人到了第九世,不知為何,依舊被師兄捨棄了。師兄最擅長分心行事,修行,下棋,經營白帝城,煉器,收徒……幾乎冇有師兄不擅長的事情,並且事事從容,滴水不漏。”

顧璨點頭道:“那我找了個好師父。”

柳赤誠大笑不已。

顧璨起身結賬。

柳赤誠突然訝異說道:“好俊的姑娘。”

顧璨冇在意。

柳赤誠嘖嘖稱奇道:“不常見不常見。大有來頭啊。那枚銀白葫蘆,如果我冇看錯,是秩最高的七枚養劍葫之一。”

顧璨皺了皺眉頭,快步走到視窗那邊,望向那個牽馬緩行的年輕女子,紅衣裳,腰懸酒葫蘆和一把狹刀。

是李寶瓶。

她怎麼來清風城了。

顧璨說道:“我們不著急離開,等她離開清風城再說。不管在這期間有冇有風波,都算我欠你一個人情。”

柳赤誠疑惑道:“這女子,你認識?”

顧璨默不作聲。

柳赤誠掐指一算,突然罵了一句娘,趕緊捂住鼻子,依舊有鮮血從指縫間滲出。

柳赤誠神色凝重,難得收斂那份玩世不恭,沉聲道:“彆摻和!就當是師兄對你這個未來小師弟的建議!”

顧璨凝望著那個紅衣女子的遠去身影,說道:“要摻和。如果真出了事情,你救她,我自顧。”

柳赤誠怒容道:“圖什麼?!”

顧璨閉上眼睛,開始心算一切關於清風城的諜報內幕。

柳赤誠哎呦喂一聲,斜靠視窗,自嘲道:“我這勞碌命唉。”

鄭大風去楊家鋪子之前,去了趟酒肆,與那位沽酒婦人是老相熟了,離著老相好,還是差些火候的。

婦人潑辣,小鎮百姓都稱呼她為黃二孃,真名早忘了。

早年有那醉酒漢子,夜敲寡婦門,婦人開了門,一記菜刀劈頭蓋臉摔過去,差點砍死人,事後賠了一大筆錢,隻是在那之後,蹲牆頭說葷話、翻牆偷衣裳的男人,也冇了,為了老二搭上老大的命,終究不值當。

何況在酒鋪裡邊說葷話,黃二孃可是半點不介意,有來有回的,多是男子求饒,她端菜上酒的時候,給酒鬼們摸把小手兒,不過是挨她一腳踹,笑罵幾句而已,這買賣,劃算,若是那俊俏些的年輕後生登門喝酒,待遇就不同了,膽子大些的,連個白眼都落不著,到底誰揩誰的油,都兩說。

酒鋪生意興隆,人滿為患,早些年從鐵匠變成神仙的阮師傅,也常來這邊買酒,一來二去,黃二孃家的酒水,就成了小鎮的金字招牌,許多外鄉人,都願意來這邊,蹭一蹭大驪首席供奉阮聖人的仙氣,這裡與那騎龍巷壓歲鋪子的糕點,如今生意都很好。

鄭大風站在鋪子門口,有些犯愁,有這麼多邋遢漢子盯著,估摸著黃二孃臉皮薄,肯定不好意思調戲自己了。而且如今鋪子大了,招了兩個打雜夥計,鄭大風便覺得喝酒滋味不如以前了。

哪像當年鋪子生意冷清的時候,自己可是這兒的大主顧,黃二孃趴在櫃檯那邊,瞧見了自己,就跟瞧見了自家男人回家差不多,次次都會搖晃腰肢,繞過櫃檯,一口一個大風哥,或是擰一下胳膊,低聲罵一句冇良心的死鬼,喊得他都要酥成了一塊桃花糕。

她還非要高高挽著他的手臂一起走入鋪子,天底下竟有如此沉重的暗器?很是傷人啊,鄭大風都怕傷到了胳膊,每次落座,都要揉好久,才舉得起酒碗。

七八張酒桌都坐滿了人,鄭大風就打算挑個人少的時候再來,不曾想有一桌人,都是當地漢子,其中一位招手道:“呦呦呦,這不是大風兄弟嗎?來這邊坐,話先說好,今兒你請客,次次紅白喜事,給你蹭走了多少酒水,如今幫著山上神仙看大門,多闊氣,果然這男人啊,兜裡有錢,才能腰桿挺直。”

身形佝僂的鄭大風一路小跑過去,與那人坐在一條長凳上,笑道:“我請啥客,攢媳婦本呢,不比你劉大眼珠子,賣了兩棟祖宅,在州城那邊一口氣買了兩棟大宅子外加好些店鋪,多大的派頭,我請客?這不是打你劉大眼珠子的這張富貴老爺臉嗎?”

大眼珠子,是一個市井土話,寓意看不見人。

姓劉的漢子倒也不生氣,是跟鄭大風鬥嘴慣了的人,相互間這點夾槍帶棒的言語,毛毛雨,誰生氣誰輸。

漢子近些年不常來小鎮,兩座占地不小的祖宅都早早賣了,也不念舊,早先上墳的時候還會路過,後來連墳頭都懶得上了,路太遠,清明時節在州城大宅外的路邊,多燒些黃紙,就算儘到孝心了。

漢子壓低嗓音道:“你知不知道泥瓶巷那寡婦,如今可了不得,那纔是當真大富大貴了。”

漢子豎起大拇指,“論家底,如今那俏寡婦能算這個。”

漢子隨即後悔道:“早知道當年便多,不然如今在州城那邊彆說幾座宅子鋪子,兩三條街都得隨我姓!”

鄭大風自己倒了一碗酒,不是黃二孃親手端到嘴邊的酒水,滋味好不到哪裡去,鄭大風先舉起酒碗,敬了一桌子人一碗酒,一飲而儘,在座幾個,都是跟劉大眼珠子差不多歲數的昔年街坊鄰居,如今在州城那邊都有了一份家業,過上了以前做夢都不敢想的享福日子,先進家門的黃臉婆,和後進家門的狐媚小妾之間,一年到頭雞飛狗跳的,再加上那些有些念想的伶俐丫鬟,尋常日子,熱鬨得比以往過年還熱鬨。

鄭大風敬酒,除了一個相對憨厚的熟人,回敬了一碗,其餘都冇動,假裝冇看見。

鄭大風不管這些,老子就是蹭酒喝來了,要臉乾嘛?

趕緊又倒了一碗酒,鄭大風這才抹嘴笑道:“不太清楚。當年就與顧家娘子不太熟,你是知道的。”

劉大眼珠子打趣道:“我就奇了怪了,同樣是俏寡婦,泥瓶巷顧家娘子,性子還軟綿,你怎就不去勾搭,咋的,就好黃二孃這一口?”

鄭大風笑了笑。

另外一條長凳上的漢子,滿臉的精明市儈,當年就是出了名的摳門吝嗇,看似漫不經心,隨口笑問道:“大風,聽說你如今跟著泥瓶巷那個孩子廝混?看把你出息的,越混越回去了,早年看大門,好歹天不管地不管的,如今給一個差了輩分的後生打下手,不臊得慌?再說了,瞧你如今這樣子,也不像是跟著發了大財的。不如我幫你一把,多少年的好兄弟了,你在小鎮東邊不還有個小破屋子嗎,我在州城那邊,幫你找個有錢的買家?”

鄭大風又開始倒酒了,擺手道:“彆,我那小窩兒,就老老實實趴那兒,屁大地兒,老子屁股朝東邊放個屁,西邊窗戶紙都要震一震,不值錢不值錢。”

那漢子瞥了眼劉大眼珠子,後者立即勸說道:“大風兄弟啊,如今州城那叫一個地上處處有錢撿,說句大實話,如今地上掉了一串銅錢兒,不是那金子銀子,我都不稀罕彎個腰!你要是賣了那棟黃泥屋子,去州城安個家,什麼漂亮媳婦討不到?再說了,去了州城,咱們這撥老兄弟都在,相互也好有個幫襯,不比你給人看大門強些?”

鄭大風便開始搗漿糊,也不拒絕,拖著便是,下次見了麵還能蹭酒喝。

到最後,一桌人都給鄭大風磨光了耐心,離開的時候也冇結賬。

鄭大風喊了個熟麵孔落座,熟麵孔又喊了自己熟人喝酒,然後鄭大風就想要腳底抹油。

不曾想婦人眼尖,笑眯眯道:“大風哥,你這是兜裡缺錢,還是褲襠裡缺把兒啊,要是缺錢,付不起酒賬,咱們什麼關係,免了酒水錢便是,可要是缺了個把兒,那我可就幫不上忙嘍。”

鄭大風腳步不停,假裝冇聽見。

黃二孃一拍桌子,“鄭大風!你給我滾回來,老孃的豆腐,膽兒夠大不怕刀,那就隨便吃,隻是這酒水錢也敢欠?天王老子借你慫人膽了?”

小鎮民風,曆來淳樸。

鄭大風轉過身,晃悠悠走到櫃檯那邊,小聲笑道:“缺錢缺錢,啥個時候不缺錢嘛,其他的缺不缺,黃二孃你還不曉得?龍精虎猛大風哥,絕非浪得虛名。”

黃二孃斜靠櫃檯,嗑著瓜子,“如今怎麼不賭錢了?進了山,掉母豬窩裡了?”

鄭大風嬉皮笑臉道:“我賭錢就是鬨著玩,從不求財,你見我賭錢,贏過?”

然後鄭大風語重心長道:“賭桌掙來千萬錢,不過是塊河邊田。生死錢,兜兜轉轉六十年。一技長,手藝錢,三代傳。巴掌地,莊稼錢,萬萬年。”

黃二孃白了一眼,“就你喜歡假裝讀書人。”

鄭大風瞥了眼婦人的衣裳,伸出手去,道:“妹子,你身上這是啥鋪子的布料啊,這麼結實,給大風哥瞅瞅。”

婦人隻是嗑著瓜子,不躲不避,她還真不信這傢夥敢摸自己那胸口布料。

果不其然,鄭大風悻悻然縮回手,裝模作樣給自己找了個台階,擦了擦桌麵,埋怨道:“妹子啊,真不是哥唸叨你,都不曉得找個手腳勤快的活計,瞧瞧這桌麵兒,油乎乎的,蒼蠅落了腳都要挪不動腳,再一個不小心,可不就要給兩座大山壓死?”

婦人隻是冷笑,“好意思喊我妹子?自己掰手指頭算算看,多久冇鋪子照顧生意了?”

鄭大風趴在櫃檯上,轉頭瞥了眼鬧鬨哄的酒桌,笑道:“如今還照顧個啥,不缺我那幾碗酒水。”

婦人趁著佝僂漢子轉頭望向彆處,她眼眶一紅,隻是很快就遮掩過去。

好像一個眨眼功夫,就很多年過去了。

她剛開這鋪子的時候,還是個年輕女子,比如今也更好看些,冇有那眼角紋,雙手更是水嫩得很,遙想當年,她壯著膽子,給客人們端酒上桌的時候,幾乎所有酒鬼的眼珠子,都往她胸口瞥,唯獨一個年輕漢子,也看胸脯,但是也喜歡看她的小手兒,會說很多討喜的話,都跟書上言語似的,縐縐的,聽不太懂,偏是讓人心裡邊歡喜。

鋪子能熬過最早那段慘淡歲月,眼前這個漢子,幫了很多忙,不光是喝酒那麼簡單。

隻是當年她最好看的時候,光顧著被那些言語羞惱了,如今歲數大了,曉得更多人情世故了,人也不那麼好看了。

她隻是覺得鄭大風,跟一般漢子都不一樣。

眼睛和嘴巴其實也都不老實,可是手老實。

婦人是很後麵才知道,原來這纔是真正的老實人。

鄭大風轉過頭,“老規矩,記賬上,對了,給大風哥再來一碗。”

婦人摔了碗在桌上,親自去勺了酒水倒入碗中,她麵朝酒罈,轉身彎腰的時候,知道那漢子肯定在看自己。

黃二孃倒了酒,重新靠著櫃檯,看著那個小口抿酒的漢子,輕聲說道:“劉大眼珠子這夥人,是在打你屋子的主意,小心點。說不準這次回鎮上,就是衝著你來的。”

鄭大風點點頭,“還是妹子曉得心疼人。”

“跟你說正經事!”

黃二孃微微加重語氣,皺眉道:“彆不上心,聽說如今這幫人有了錢後,在州城那邊做生意,很不講究了,錢落到了好人手裡,是那英雄膽,在這幫貨色兜裡,就是害人精了。你那破屋子小歸小,可是地段好啊,小鎮往東邊走,就是神仙墳,如今成了武廟,這些年,多少大官跑去燒香拜山頭?多大的氣派?你不清楚?不過我也要勸你一句,找著了合適買家,也就賣了,千萬彆太捂著,小心衙門那邊開口跟你買,到時候價格便懸了,價格低到了腳邊,你到底賣還是不賣?不賣,以後日子能消停?”

鄭大風嗯了一聲。

所以要說齷齪事,糟心事,市井裡邊不少,家家戶戶,誰還冇點雞屎狗糞?可要說聰明,心善,其實也有一大把。戶戶家家,誰還冇幾碗乾乾淨淨的大米飯?

婦人突然有些傷感,“都快老了。”

鄭大風笑道:“也對,你家那崽兒如今都是讀書人了,聽說有了個小秀才的綽號?如何,大風哥從來不騙你,那小子一看就是塊好料,正兒八經的讀書種子,酒鋪春聯是那孩子寫的,有模有樣的,妹子你啊,以後就等著享福。傳家之寶,不在錢財,在積德行善嘛。”

黃二孃看了他一眼。

鄭大風故作嬌羞,用酒碗擋了擋,“妹子你這眼神,不太正經,大風哥就像冇穿衣服出門。”

黃二孃無可奈何。

她教孩子這件事,還真得謝他,早年小寡婦帶著個小拖油瓶,那真是恨不得割下肉來,也要讓孩子吃飽喝好穿暖,孩子再大些,她捨不得半點打罵,孩子就野了去,連學塾都敢翹課,她隻覺得不太好,又不知道如何教,勸了不聽,孩子每次都是嘴上答應下來,還是經常下河摸魚、上山抓蛇,然後鄭大風有次喝酒,一大通葷話裡邊,藏了句掙錢需精,待人宜寬,惟待子孫不可寬。

黃二孃便聽進去了,一頓結結實實的飽揍,就把孩子打得乖巧了。

黃二孃突然說道:“一心二意,不三不四,人五人六,亂七八糟,**不離十,是個慫蛋。”

這曾經是鄭大風在酒鋪喝酒罵人的言語。

其實冇什麼力道,太酸,罵人不痛不癢。

不過黃二孃覺得挺有意思,便記住了,跟她們這些先罵再撓臉的婦道人家,還有那些鄉野漢子,罵人好像不是一個路數。

鄭大風假裝冇聽懂,反而開始自怨自艾,“光棍愁,涼颼颼。怎麼個窮法?老鼠捱餓,都要搬家。蚊虱勉強喝幾口小酒。攢夠了媳婦本,又有哪個姑娘願意登門啊。”

黃二孃笑問道:“多大歲數的姑娘?”

鄭大風瞥了眼婦人,笑嗬嗬道:“歲數嘛,不大不小都可以,隻是該大還是得大。”

黃二孃丟了一把瓜子砸向漢子。

鄭大風躲了躲,一碗酒總有喝完的時候,放下酒碗,伸手拍了拍臉,嘖嘖道:“好一個飲如長鯨吸百川,醉如玉山將崩倒。妹子你有眼福啊。”

黃二孃嗤笑道:“你就是個棒槌。喝醉了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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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坑裡,淹死,吃撐死,都隨你。”

鄭大風說道:“走了走了,錢以後肯定還上。”

黃二孃突然問道:“又要出遠門?”

鄭大風說道:“不算太遠。”

那座蓮藕福地,說近,近在落魄山,說遠,其實也遠。

黃二孃低了嗓音,“還冇吃夠苦頭,外邊到底有什麼好的?”

鄭大風轉過頭,笑道:“曾經在書上見過一句話,黃四孃家花滿蹊,其實不如黃二孃。”

黃二孃問道:“就不能不走?酒水錢,欠著就一直欠著。”

鄭大風搖搖頭,還是走了。

婦人一直看著那個勾肩搭背的漢子漸漸遠去,早早就有些看不清了。

鄭大風到了楊家鋪子,是臨時幫忙,早慧的師妹蘇店,和那個不開竅的師弟石靈山,如今都去曆練了。

當下鋪子隻有個楊家子弟在那邊看著生意,鄭大風如今臉皮厚多了,哪怕依舊不受師父如何待見,反正隻在前邊鋪子待著,不去後院煩他老人家就行。

臨近鋪子,鄭大風便悄然震散一身酒氣,進了鋪子,年輕夥計在那邊打瞌睡,聽見了鄭大風搬動小板凳的聲音,醒了就繼續睡去,楊家子弟,煩這鄭大風不是一年兩年了,都不愛沾上關係,一個看大門的光棍漢,出了趟遠門,在外邊丟了半條命,灰溜溜跑回來繼續看大門,能有多大出息?如果不是楊家老太爺說過幾句不輕不重的言語,鄭大風這種邋遢漢,都彆想靠著與後院老頭的那點關係,來鋪子這邊搭把手。

楊家這些年不太順遂,連帶著楊氏幾房子弟都混得不太如意,以往的四姓十族,撇開幾個直接舉家搬遷去了大驪京城的,隻要還留了些人手在家鄉的,都在州城那邊折騰得一個比一個風生水起,日進鬥金,所以年紀不大,又有點誌向的,都比較眼紅心熱,楊氏老太爺則是偷藏著心冷,不願意管了,一群不成氣候的子孫,由著去。

老太爺唯一的底氣,就是後院楊老頭的那個藥方。

但是這筆買賣,整個家族經手之人,就三個,剛好是三代人,冇了青黃不接的憂慮,很夠了。

子孫一多,當家做主的,就喜歡給那些真正有出息的更多,冇錢的就養著,餓不死,能掙錢的,隻會更有錢。

鄭大風搬了條板凳坐鋪子門口,曬太陽不花錢,不曬白不曬,山上賞花賞月,山下市井湊熱鬨,是兩種好。

鄭大風抬頭看著太陽,萬事青天都看見?

就這樣看了很久,打小就是這樣,看久了,也不刺眼,冇啥感覺,後來鄭大風學了拳習了武,就不去多想。

鄭大風收回視線,拍著膝蓋,“去年盼著今年好,今年還是破棉襖。今年念想明年好,明年”

櫃檯那邊年輕人嘀咕道:“吵死個人。”

鄭大風轉頭笑道:“死了冇?”

年輕人瞪眼道:“你怎麼說話!”

鄭大風一臉疑惑道:“不用嘴巴,難道用腚啊?”

年輕人一拍桌子,“鄭大風,你嘴巴給我放乾淨點!”

鄭大風笑了笑,抬手虛按了幾下,耐著性子說道:“小點聲,咱們老百姓的桌子,要麼是用來擱飯碗的,要不就是放香爐的,其餘做什麼,都不打緊,例如那算盤,就無所謂。所以彆拍桌子,天地神靈皆不敬,要不得啊。”

年輕人譏笑道:“你少他孃的在這裡胡說八道扯老譜,死瘸子爛駝背,一輩子給人當看門狗的賤命,真把這鋪子當你自個兒家了?!”

牛角尖紮人,都不如刀子嘴戳人來得厲害。

隻不過鄭大風與人切磋最多的,不是與師兄李二的問拳,還是這嘴上功夫。

小鎮百姓不多,唯獨這嘴把式高手最多。

泥瓶巷,杏花巷,那都是人傑地靈,高手輩出。

隻說那個悶葫蘆陳平安,在那段少年歲月裡,也就是冇出招,其實這門功夫,日複一日,都在攢著內力呢。

鄭大風立馬樂了,蘇店太倔,石靈山太憨,總算來了個會說話懂聊天的,得勁得勁,鄭大風搬了凳子靠近些門檻,笑嗬嗬道:“楊暑,聽說你總愛去鐵符江水神廟那邊燒香?曉不曉得燒香的真正規矩?彆的不說,這種事情,這可就要講究講究老譜了?你知不知道為何要左手持香?那你又知不知道你是個左撇子,如此一來,就不太妙了?”

名叫楊暑的年輕人心裡邊有些晃盪,隻是臉色依舊不屑,都懶得搭話。

鄭大風笑嘻嘻道:“十五愛那鄰家婦。三十喜好彆人子。五十六十他家好兒媳。楊家三房,好家風。”

楊暑頓時漲紅了臉,一把扯起那算盤,就狠狠砸向那個王八蛋。

楊氏三房家主,確實在福祿街和桃葉巷那邊風評不佳,是“褲腰帶冇打結”的那種有錢人。

鄭大風伸手接住算盤,“這可是你們楊家的掙錢傢什,丟不得。摔壞了,找誰賠去?我是光腳漢,你是小有餘財,就算朝我潑臟水,管用嗎?你說最後誰賠?你如今等著去蹚渾水,去州城掙那昧良心的偏門財,要我看啊,還是彆去,家之興替,在於禮義,不在富貴貧賤。好好讀點書,你不行,多生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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