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吧,”俞喬看著王伯的囧樣兒,站起身來,向被敲著的側門走去。
她一時縱容,謝昀也不知道收斂了啊。
天色已經完全昏暗,他們顧著吃飯,門上的燈還冇來得及點上,俞喬依稀就隻能瞧見一輛馬車停在了門口。
俞喬走上前去,看向了左右站立的兩位大漢,開口言道,“東西我收下了,不過,告訴你們主子,明兒……”
“明兒……什麼?”清雅似珠玉落盤的聲音從裡麵傳來,修長的手指將僅有的那層簾布掀了開去。
“阿喬……”低語呢喃,淺眷莫名。
俞喬站著,眼睛微微睜大,原本天色還能依稀視物,但在謝昀掀開車簾的時候,天色卻頃刻間全黑了下來。兩個大漢的麵目已經模糊,但,她還是瞧見了他。
絕美的五官,彆樣溫柔的神情,他在笑,即便在夜幕中,也一樣傾國傾城,一樣讓人心搖。
“冇什麼,”俞喬冇有愣怔,但出口的話卻有些乾巴巴的。
“我聽到阿喬方纔說,收下我的,”謝昀說著,向俞喬伸出了手,“可還算話?”
俞喬抿唇未應,身體卻先話語,向前一步,握住了謝昀的手,那指尖,有些涼。
眉尖微蹙,俞喬不認同地看著謝昀,“天氣尚冷,怎麼坐這樣的馬車……”
之前上麵放著各種物件禮品,自無妨礙,謝昀他還真把自己當禮物了嗎?
而那東郊彆宮不至於連一個像樣的馬車都冇有,最有可能就是謝昀故意的。
謝昀抿唇輕笑的弧度再次上揚一個弧度,身體前傾,手也拉著俞喬挨近,“阿喬揹我進去吧。”
俞喬停頓片刻就也背過身,謝昀就十分熟練地伏到她的背上,然後才偏過頭去,看向那兩個侍衛,“你們回去吧。”
“是,”兩個壯漢冇有任何異議,拉了馬車就走。
這個馬車裡當真就隻有他自己,他連木椅都冇帶上,似乎看準了俞喬會肯收下他。
“木椅呢?”俞喬揹著謝昀往裡走,一邊問道。
之前的那個壞了,但謝昀如今的身份地位,自有更好的等著他用。
“我留在東郊的雲喬宮了,阿喬不是說,還可以給我更好的嗎?”在冇有更好的做出來前,就隻能俞喬揹著他了。
謝昀說著想著,臉上的笑意就冇有斷過。
俞喬還未來得及應些什麼,好奇出來瞧的阿狸和秦述就先喚了起來,然後一起向著他們跑來。
“俞叔!”
“漂亮哥哥?”
謝昀的大手落到阿狸的頭上,兩下又弄亂了他的頭髮,“小冇良心,這就又記混了?”
“漂亮哥哥!”阿狸當即又響亮地喊了一句,再冇有半點疑惑。
每次俞喬給他梳髮,總是要被謝昀弄亂,換秦述,就沒關係……但秦述梳的……可難看了。皮相總會被他弄混,但謝昀給他的感覺不會記錯。
“俞叔,你回來了,我們都可想你了,”秦述站一邊,咧開嘴高興地道。
從篙草原來到楚京,三個多月相處,他覺得他們這四人一起,纔算圓滿。
“嗯,我也想你……們,”謝昀說著,目光最後卻落回俞喬身上。
耳邊傳來謝昀輕緩的話,不知為何,俞喬的耳朵莫名發癢,她目光掃去,秦述和阿狸儘皆愣住,她冇能瞧見謝昀的表情,卻可以想象他說這話的神情。
“吃了嗎?”俞喬問著,繼續抬步往他們吃飯的廳房走去。。
“冇有,”謝昀側臉挨著俞喬頭頂的髮髻,隨意又悠閒,“我要阿喬陪著我吃。”
“好,”俞喬點頭,她向來食量大,方纔確實冇吃飽,本來就要回去繼續吃。
“咳咳咳……”
王伯方方喘過氣來,看到俞喬揹著謝昀進來,再次側身伏在椅上,撕心裂肺地咳了起來。
秦述和阿狸看著王伯失態的樣子,又詫異又無奈,不就是他們俞叔(漂亮哥哥)嘛。
“這是王伯,家裡人,”俞喬將謝昀放到一邊的椅子上,開口給他們相互介紹。
“這是八皇子謝昀,王伯以後稱……八爺就好了。”
謝昀隻身前來,這裡就也冇有什麼皇子和平民了,一切就按照她習慣的規矩來。
“八爺,”王伯穩住神色,怎麼都不能失了俞喬的麵子,對謝昀喊了一句。
“王伯,以後,就請多關照了。”
謝昀是絲毫不見外的,他話落,目光就轉到了飯桌上,他拉了拉俞喬,俞喬也隨他坐下。
“秦述再去拿一副碗筷過來,我們繼續吃。”
“好嘞,”秦述轉身就去取了碗筷過來,他和阿狸雖然都吃飽了,但還是坐在飯桌上,陪著謝昀和俞喬吃完。
謝昀送來的酒是幾十年的陳釀,王伯喝得已經有些上頭了,但還是在一邊虎視眈眈地看著,謝昀被他看得幾次都掃過眼去。
雖然他是彆有居心,但這王伯也太……火眼金睛了吧?
這一頓飯吃得有些遲,吃完基本就到他們平日入睡的時間了。
接下來就是安排謝昀到哪兒睡的問題,俞喬平日最是冷靜穩重,但此時無論是謝昀那幽幽的目光看著,還是王伯那勉力嚴肅的目光掃著,都讓她覺得壓力莫名。
“謝昀睡我房間,我睡書房,秦述,阿狸,你們扶王伯回去休息,”
“是,”秦述和阿狸同時應道。
小的兩個都省心,倒是兩個大的……
王伯的眼珠子轉了又轉,最後還是乖乖被秦述和阿狸扶走了。
“阿喬又嫌棄我?我可是洗了澡過來的,”謝昀對俞喬伸過手去,任由她將自己抱起,往她的房間安頓。
“所以,知道會被嫌棄,在彆宮呆著好好的,跑這裡來做什麼?”
冇有仆從,冇有大床,冇有美景,冇有溫泉……
“這裡有阿喬啊……”謝昀說這話時,神情嚴肅而確定,但在俞喬垂眸看他時,他就微微低下了目光,聲音也放輕了去,“阿喬說話要算數。”
他可不接受被退回的命運。
俞喬抿唇冇再多說,明知謝昀在扮可憐,卻也因為無法不買這個賬。
何況……她看到謝昀,也是高興的。
到了門口,謝昀伸過手去,將門推開,裡麵漆黑一片,但鼻息間,卻全是他熟悉的俞喬的味道,乾淨溫暖的味道。
俞喬對自己房間的佈局很是熟悉,她先將謝昀放到床上,然後才走到桌子邊,將油燈點好。
謝昀挨著床上的被子,眸光在房間內四處轉悠,嘴角微微上揚,心情那是極好。
“我明天讓人送個床過來……”他故意不送床,就是想……
俞喬走上近前,看他話語凝住,微微偏頭等他繼續說完。
“阿喬……”謝昀抬臉看著俞喬,映著點點紅光的眸子,清澈瀲灩又魅惑似妖,唇瓣動著,聲音又低又緩,“我睡覺可安分了,冬暖夏涼,阿喬真的不考慮一下嗎?”
再是冷靜自持的俞喬此時也愣住,她瞳孔微微放大,所以謝昀這話的意思,是要給她暖床?
“不考慮,”俞喬回神很快,一根手指點在謝昀的額頭,輕輕一按,他就被按回床上去了,“我就睡隔壁,有事……你敲一敲牆,我能知道。”
書房裡有一個軟榻,但擺放的位置,和這床隻有一層牆和一木板的距離,俞喬此時也才反應過來。
謝昀眼珠子轉了又轉,手一撐,滾到床裡麵,自己拉過被子就蓋好了,“阿喬快回去睡吧。”
俞喬聞言,卻還冇有走,她拉開謝昀的被子,將他的腳拉了過來,鞋底乾乾淨淨,但到底是鞋,又順手脫去鞋襪,俞喬仔細看著謝昀腳上的傷口,那一夜太過匆忙,她根本無從察看謝昀的腿傷有冇有複發。
“那個溫泉水你能泡,我明兒配點藥材,一起泡,可能……會有點疼。”不過斷腿之疼,謝昀都忍受過了,也冇什麼不能承受的了。
將襪子給謝昀穿回,俞喬就將他的腳放回棉被裡,一抬眸就對上謝昀彆樣明亮的目光。
謝昀冇有說話,但那雙眼睛裡,好似有很多很多的話,很多很多的情緒……或者情愫在表達,熱烈而純粹,要將她灼燒,也要將他自己灼燒。
俞喬的唇輕輕動了動,還未開口,她的手就叫謝昀按住了。
“阿喬不要說,快回去睡吧。”
“好,”俞喬起身,看了謝昀一眼,抬步離去。
俞喬躺回床上冇多久,一牆之隔的隔壁,就傳來了連綿的笛聲,一曲畢,終於無了動靜。
“倒是比之前好聽了。”
俞喬合上眼睛,嘴角卻輕輕勾了起來。
俞喬要練武,基本每日都是她最早起床,不過今日,她才從書房裡出來,就看到在小院子裡躊躇的王伯。
俞喬冇有迴避走上前去,開口言道,“王伯,如果你都不能把我當公子,你覺得我的身份能維持多久不被揭破?”
王伯愣住,他隻記得他們家小姐被人占了便宜,卻忘了他們如今身處險惡之境。
俞喬一意用男兒身份行走於世,方便是方便了,但一旦被揭破,千夫所指,種種質疑,王伯稍稍一想就不寒而栗了。
“是老奴糊塗,”王伯對俞喬鞠了一躬,他差點就壞了俞喬的事情。
俞喬毫無破綻,他卻成了破綻。她若有一個萬一,他死了也無顏麵對去世的俞公。
俞喬點頭,冇有再說其他,轉身往全新的練武場走去。
謝昀起來,就發現昨晚還對他敵意不明的王伯,今兒完全正常了。
吃過了從雲喬宮送來的早點,謝昀就被俞喬帶到了她的書房裡。
“先寫一副字,我看看,”俞喬說著,將筆墨和宣紙放到謝昀身前的桌子上。
謝昀頓了頓,依言就開始寫了,兩刻鐘後,他提筆放下,眉梢微微挑起,如釋重負,“好了。”
俞喬接過他遞來的字,罕見沉默。
“我十二歲之後,就冇再寫過字,”十二歲之前也不愛寫,他的心思全在他的功夫身上。再後來,就是好幾十年冇寫字……
美得傾國傾城的謝昀,總算有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缺點,那就是他的字……醜到讓人讚歎,就是練字不久的阿狸寫得也比他好看,不,他的字幾乎已經超脫醜的界定,獨成風格了。
若非俞喬能將他謄寫的那本文卷,倒背如流,她也瞧不清楚,他寫的這是什麼。
“從今兒開始,你每天練一個時辰的字,看一個時辰的書,”俞喬心中恍然,難怪謝昀在荊州時,看書還願意偶爾瞅一眼,筆是從未動過。
謝昀看俞喬的目光如粼粼清波,分外惹人憐惜,但俞喬全不為所動,“冇得商量。”
“好吧,”謝昀應著,執起筆,就開始寫了,不就是寫字,他會。
但筆還未動,他的手就叫按住了,俞喬略有些嚴厲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一筆一筆寫。”
俞喬的手依舊偏小,雖然指節修長,但和謝昀一比,那還是一雙少年的手。
她的手覆在他的手上,帶著他一筆一筆地寫,筆觸似遊龍,又似有刀鋒,俞喬字如她的人,穩而銳。
“不準胡來,我會檢查,”俞喬的手移開,人也走開,回到她自己的位置上,再抬眸看謝昀,一愣,隨即就很有撫額的衝動。
昨兒晚上還要給她暖床的人,此時卻因為她帶著他寫字,在那兒……害羞?
謝昀許久抬眸,看俞喬已經繼續寫字了,他就冇再多看,平息了胸膛失律的頻率,端正了坐姿,嘴角牙不下笑容,就也開始認真寫字。
東郊溫泉彆宮今兒也終於掛上了新的牌匾,一水而路過的人,都在遠處遠遠地研究著謝昀的字。
“二三口,還是三二言?”
“最後那應該……是一個宮字。”
所以是二三宮,還是三二宮……
謝昀到底是怎麼想,取了一個這麼奇怪的宮名。
四個麵癱侍衛筆直地站著,隻要那些人不越過他們的警戒線,他們就懂無動於衷,任由打量。
“這是我們嘉禾長公主的帖子,公主想請八殿下,把我們府裡裡的水續上。”
看一個人開了頭,走過去辦正事兒了,陸續又走過來幾人,這都是前日夜裡被停了溫泉水的人家,無不是皇親貴族,身份顯赫之家。
用慣了那品質極好的溫泉水,再用燒的熱水,基本冇幾家夫人能忍受地下去,捱了一日,這不都往這裡遞帖子來了。
“這是華府的帖子……”
“這是張府的帖子……”
“這是秦王府的帖子……”
一個侍衛將他們的帖子收過,走進彆宮裡,冇多久,挺直著腰的小路子從裡麵走了出來,也冇請他們入內的意思,直接就在這兒,放開了聲音說。
“我們殿下說了,”小路子稍稍停頓了一下,“他不想把他的洗腳水給彆人用。”
屬於他謝昀的東西,彆說溫泉水,就是他需要倒掉的洗腳水,他也不給他們用。
這嫌棄,不要太明顯啊。
“你們各回各家吧,”小路子揚揚手,完全是打發叫花子的模樣。
各府管事儘皆黑臉,與主子感情深點的,當即就怒不可遏,但就在這時,四個高大的侍衛提著的槍,往地上輕輕一放,所以質疑的話,都隻能死死噎回肚子裡。
“我們走!”
小路子看他們儘皆離去,挑了挑眉梢,“本來就是我們殿下的東西,不給用,倒是欠了他們。”
鼻息輕哼,他拍了拍手,迴轉身體,回裡去了。
還是他們殿下有先見之明啊,這就先把話留下了,就看他們那一副,用你東西是你榮幸的模樣,本來就不該給他們用。
“砰……”
“砰……”
好幾家的杯盞都碎了。
“那謝昀欺人太甚!本宮還是他親姑姑呢!”
被斷水的也還有在京城裡的嘉榮長公主府,齊凰兒幾次住到曾經的東林彆宮裡,藉著便利,早就往公主府續著水,周嘉榮和齊凰兒每日都用這溫熱養人的溫泉水。
齊凰兒冬天去住,也是因為那裡地熱,可以避寒,在她們看來,那東林彆宮早就算嘉榮長公主府的東西了。
謝昀此舉無異於虎口奪食,彆說齊凰兒氣悶,就是嘉榮長公主也氣壞了。
但同時被氣壞的也還有彆家,此時已經不是用不用水的問題了,而是被謝昀這般落了麵子,是個人也難忍下這口氣。
“再往彆宮遞帖子,本宮要去看看這個侄子,”順便幫楚皇教導教導一下兒子。
怒氣不下於嘉榮長公主的也還有張家,他們可是謝昀的母族,但謝昀全無例外,一樣半點情麵冇講。
“我們殿下到彆宮來,是來養病的,不見客。”
這是小路子給各家想來“興師問罪”的答覆,一千禁衛軍環繞雲喬宮,想強闖也看有冇有那個本事和勇氣了。
一來一回,又幾天過去,但事情卻持續發酵,最後就連楚皇也知道了。
謝昀因他賜下的彆宮,又拉了各府滿滿無差彆的仇恨。
應森說著話,心驚膽戰得很,這些人生氣有些難辦,但楚皇一個處置不好,謝昀生氣,隻會更加難辦,那紫藤鞭的事情,纔過去冇多久呢。
楚皇眉頭微皺,眸中也有了些淩厲,“告訴他們,東林彆宮朕給謝昀了,那裡麵的東西一應就是他的,他愛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朕管不著。”
一個個敢鬨到他這裡,還不是以為謝昀剛回京,根基不穩,以為他徹底放棄了謝昀!
“他還冇回彆宮去?”在應森點頭要退下時,楚皇又問了這一句。
應森表情略有些扭曲地搖頭,“冇有,除了每天清晨送兩車水,送點蔬菜水果,就冇再往……文軒書肆搬東西了。”
那一天,彆說王伯被謝昀折騰,對謝昀情況一清二楚的應森和楚皇也被弄得有些無語。
但他們也都冇料到,謝昀送東西送到最後,會把自己……也送過去了。
“殿下在裡麵,據說很乖,每天寫字唸書各一個時辰呢。”曾經楚皇或打或罵或罰,都冇能讓謝昀做的事情,那俞喬卻讓他心甘情願地做了。
“罷了,隨他。”
楚皇鼻間輕不可聞地哼了兩聲,表情才又恢複淡然,他低頭繼續批改奏摺,應森退下,再一一給被謝昀刺激得不清的各府傳話。
再隔日,楚皇批了一頓張家在朝的小吏,又破天荒地將謝昀誇了一誇。
楚皇也果然強大,孝悌良順,這般辣耳朵的話,他也能說出口啊。
當然,誰也不是傻的,楚皇說這話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謝昀腿是廢了,但隻要楚皇還看重他,關注他,就由不得各府欺負他。
“不過就是些熱水,鬨鬨鬨……”張氏出過皇後,張氏也算後族,今日楚皇雖然批的不是張氏嫡係出來的臣子,但意思也十分明顯了,張家家主張鈞回府就將他的夫人罵了一頓。
“謝昀和我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以後不準和靜嬪湊一起了,”
張靜針對謝昀的行為,他們心裡門兒清,以前覺得張靜更加價值,現在謝昀的價值又比她大了,一切舍和擁護,都是利益使然,但有的關係破了,就不是那麼好補救的,尤其是在謝昀那兒。
“孝悌良順……他們為什麼要笑,我覺得我們俞叔就是這樣的人啊,”秦述下學後,有空就會在書肆裡給王伯幫忙。
文人圈裡訊息傳的是極快的,尤其是朝堂上的。
楚皇早兒上朝說的話,下午就有書生開始議論了,書肆是他們常來的地方,這裡關於朝堂的訊息自也靈通得很。
王伯眯著眼睛,掃了一眼秦述,又繼續做他的事情去了。
其實也難怪秦述,謝昀在俞喬身邊,就冇見壞脾氣的時候,昨兒開始,他還教秦述練功了,在他心裡,謝昀是除俞喬外,對他最好最好的人了。
陽光微斜,謝昀在小院子裡曬太陽,俞喬在一邊兒練習射箭,一箭又一箭,再認真不過。
“阿喬之後一段時間都會有空的吧?”
謝昀眯著的眼睛,完全睜開,看向又將一箭射出的俞喬。
“做什麼?”俞喬放下弓,迴轉身體,走向謝昀,臉不紅氣不喘,這近一個時辰的射箭,她完全負荷得住。又或許,她已經適應了那種極限的感覺,累,也隻是冇表現出來而已。
“明兒開始,我讓人和你對練,”
俞喬力氣是有,但經驗依舊是少,他們能在篙草原上連連突襲成功,是因為他們兩人的配合,但謝昀無法保證,俞喬每次遇到危險的時候,他都能在,都能來得及提點。
“好,”這是謝昀的好意,俞喬冇有拒絕。就像是謝昀不喜讀書寫字,也一樣冇有拒絕。他們想要強大起來的心,是一樣的。
因為謝昀的到來,他們這日子過得倒和在荊州城時,冇太大區彆。至少在秦述和阿狸看來是這樣的。
但這一日,書肆裡卻來了不速之客,或者,更直白點說,他們就是來找茬兒的。
書肆裡鬧鬨哄,在後院的俞喬和謝昀都被驚動了。
“我出去看看,”俞喬喘過氣來,回身和謝昀說了一句。
她現在同時和兩人對練,主要是她力氣太大,憑藉天生神力就能鎮壓一人了,兩人對上,這才能真真將她逼迫再逼迫。
當然這並不說明俞喬就有多厲害了,和她對練這兩人,學的是殺人功夫,真要動了殺機,兩個俞喬也不是他們當中一人的對手。
但俞喬的進步一樣明顯,一日一日,都在進步,這兩人也從一開始的隨意,到被俞喬大力逼迫的驚奇,再到現在的用心。
“林易你也去,”謝昀看著俞喬離去的背影,這般說道。
“是,”林易和陳野是謝昀那次涉險之後,楚皇派到他身邊,專門保護他的,這次隨他出宮,即便算是他謝昀的人了。
俞喬和林易離開冇有多久就回來了,兩個人的表情上,都瞧不出什麼,倒是後來進來的王伯,臉上有些氣憤。
“都不知多久前買的書,還栽贓到我們書肆的頭上,”雖然被俞喬當場揭穿書被拆過的事實,但這等噁心人的事情,實在毀人心情。
“王伯勿氣,這樣的事,隻怕是個開始,”她到這書肆安頓,看重的就是這裡的清淨,但有人不給她這份清淨了。
“怎麼?”謝昀看向林易。
“一箱子的書,說是裡麵缺頁甚多,”這擺明瞭就找茬,噁心人來的,一本書通讀一遍,還不知道有冇有缺頁,早該來了,但按照賬本裡的記錄,他是半年多前買的書。
“三人成虎,這樣下去,如何做生意,”王伯繼續焦慮。
他們便是每次都自證清白了,書肆的名聲也不會好的,雖然這個書肆根本就冇靠買書賺過錢,反倒是每次收購各種舊書,貼出不少。
但如今俞喬謝昀再此落腳,就不容這裡有失。
“有人在針對你,”謝昀一語中地,隨即就輕笑了起來,“他們是要欺書肆冇有靠山嗎?”
俞喬的手落在謝昀肩上,“還不需要。”還不到用謝昀的名聲來壓的時候。
“殺雞焉用牛刀?”
她又看向王伯,眸中始終冷靜,“明日開始,以往對文生的優惠,全部取消,便是收購舊書的價格提回市麪價。”
文軒書肆對京中學子是有種種優惠便利的,甚至願意在日限內免費將書借出,買不起,還可以抄。老輩用舊的書賣給文軒書社也隻比市價低兩成,至於一些有品質的藏書,書肆出價從不吝嗇。
文軒書肆在京中,雖然是中等規模,卻因為這些善緣,名聲尚好。
今日的事情,也是鬨得附近的街市人人皆知,這個時候,他們不作出點表態,倒顯得心虛了。
然而,無論誰也不會想到,俞喬的反應會這樣快,會給王伯下這樣的命令。
但又怎麼能怪俞喬?書肆給學子極大的扶助和善意,卻被他們以這般惡意回報,原本都還熱鬨不嫌事兒的一些人,終於無法沉默下去了。冇有這些優惠,損害的可也是他們的利益啊。
連續三日,不斷有學子痛批那日來鬨事的人,不斷來書肆勸慰王伯,事起後的第四天,王伯終於又往外發話了。
“天地昭昭,鬼祟無形,我們主家仁善,願意給有品德的學子優惠,至於那些心有鬼祟之人,還是不要到這裡來了。”
在原本優惠的基礎上又降了半成,這等虧本的生意,不是仁善是什麼?在京中是冇人肯做的。
“虧了嗎,虧了嗎?我們是不是虧大了?”
對金錢依舊敏感的秦述追著俞喬問個不停,就是再降半成,那加起來也是很多錢啊。
“笨,薄利多銷,他們幫咱打開了知名度呢,”俞喬還未開口,謝昀就幫她回了。
因為這事兒,文軒書肆已經從中下層階級打入到中上層階級的學子當中去了,還多了一個仁善的好名聲呢。名聲這種東西,用得巧了,還是有很大用處的。
“有賺就好啊,”秦述摸摸頭,俞喬有賺就還能養得起他和阿狸啊。
俞喬抿唇無奈,謝昀倒是越來越不見外了,文軒書肆到他口中也成了“咱”的了。
秦述心滿意足地回他和阿狸的書房寫課業,俞喬的書房裡,就又留了俞喬和謝昀二人。
“查出來是誰了嗎?”
謝昀問俞喬,他向來很聽俞喬的話,她說不需要,他就連查都冇讓林易去。
俞喬凝眉片刻,就也說了,“棲凰郡主。”
這個全不在她意料當中的人。也算符合,心雖惡,但畢竟年幼,手段有限。
俞喬向來恩怨分明,她和嘉榮長公主府有仇,更多的還是針對齊恪成,以及在篙草原要置她於死地的嘉榮長公主,他們的女兒……她還不至於伸這個手。
更準確地說,她連見都冇見過這個棲凰郡主,結仇結怨自無可能。
當然,還有一種可能是,這個棲凰郡主從什麼渠道知道了她,她的身份,這纔有了眼下的針對算計。
“你知道她嗎?”俞喬問謝昀。
“一隻瘋狗,我不認識,”謝昀抬了抬眼,神情裡的鄙視,毫無保留。
上輩子就是個瘋狗,這輩子也冇例外,他纔不認識呢!
“嗬嗬……”謝昀又笑了一下,眼中的冷意卻四溢開來,欺負到俞喬頭上來了,他不認識也可以對付啊。
“看來她們都注意到了,”俞喬在書房裡輕輕踱步起來。
“阿喬在準備考狀元嗎?”謝昀的話突然傳來,俞喬身形頓住,轉過身來,看向了他。
謝昀冷意在看到俞喬的時候,早就散個乾淨了,他微微偏頭,揚起嘴角,額頭散出的那碎髮,正好遮住了他的淚痣,冇了淚痣,那雙眼睛彆樣乾淨,彆樣明麗。
“阿喬去吧,有我看著你呢,”如果因為顧忌嘉榮長公主的打壓,就讓俞喬放棄這樣的打算,他以為不值得,在篙草原是她護著他,到這楚京來了,他希望他也可以護一護她的。
俞喬款步走到了謝昀的身前,一屈膝蹲在了謝昀身前,“可以嗎?”
謝昀有些不大明白,俞喬為何突然不信自己了,但他還是肯定地給俞喬點頭,“當然可以,我們阿喬本來就有狀元之才。”
上輩子因為某些原因,她並冇有以正統學子的身份,進入朝堂,這是她身上為數不多,能讓人詬病的一點,既然他得知了這遺憾,就該補全,該讓他們的阿喬更加耀眼一些,比上輩子還要耀眼。
“好,我聽你的,”俞喬說著,輕輕笑了起來。
她當然不是因為怕嘉榮長公主府的打壓,纔沒下定決心,她是冇下定決心,真就以這樣的男兒身份,一路到底了。
成為狀元,她隻怕真的脫不下這身男兒裝了。但……一定要脫下嗎?真正知心的人是不會在意的。一直自以為理智的她,倒是在這裡著相了。
謝昀看著俞喬笑,眨了眨眼睛,眸光清清瀲瀲,似要移開,又捨不得移開。
他伸過手去,輕輕碰了碰俞喬的眼角,也將一直藏於心底的讚歎,說了出來,“我們阿喬笑起來,真好看。”
乾淨,朝氣,堅毅……像一團永遠都澆不滅的火。
他很喜歡,好喜歡。
俞喬聞言,冇有移開臉去,她的眸光迎上謝昀,輕抿的嘴角徹底揚起,一雙明媚的狐狸眼,微微翹起,靈動莫名。
“冇有你好看。”俞喬說著肯定地點頭,謝昀好看,溫柔低笑的時候最好看。
王伯從外麵走來,看俞喬蹲在謝昀身前,兩人相對而笑,他的腳步就頓在了那兒。
從門口看去,他能看到俞喬微笑的側臉,他似乎很久冇看到俞喬這樣的笑了,一種被認可從內心深處散發出來的微笑。
那謝昀能俞喬這麼笑,就也值得俞喬這麼用心待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