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三,俞喬生辰。
大早上,王伯就煮了一大盆的雞蛋和麪條,秦述阿狸都吃了小肚子滾圓,坐一邊揉肚子,俞喬和謝昀食量都不錯,兩個人還在吃。
不過謝昀肯定是比不過俞喬的,他吃完兩碗,就隻能隨秦述阿狸一起看俞喬吃了。
“我讓林易幫你們向夫子請了假,今兒我們出去玩一天。”
謝昀抹了抹嘴,看著眾人笑,大早上開始,他就企圖用微笑迷死人不償命了。
“太好啦,”
“漂亮哥哥真好。”
秦述和阿狸點頭,到底年幼,說到出去玩,總是興奮的。
俞喬掃了謝昀一眼,就也點了點頭。
秦述阿狸每七天下學會休息一日,但也多在書肆裡給王伯幫忙,偶爾去街上溜達,正經遊玩是冇去過。何況謝昀已經先斬後奏了。
一輛樸素的馬車停在了側門,不用林易和陳野搭手,俞喬連人帶椅,輕輕鬆鬆就將謝昀搬到馬車裡了,秦述阿狸都見怪不怪,那兩人依舊有些愣怔。
他們塊頭比俞喬大了兩倍,卻始終無法做到俞喬那麼輕鬆。
“我們出城,到雲喬宮去,我們另外一個家,”謝昀給秦述阿狸這麼介紹。
“雲喬宮……”秦述很能抓住字眼。
謝昀給秦述肯定地點了點頭,就是取自他和俞喬的名字,他掃了俞喬一眼,見她冇什麼反應,又才繼續說,“東郊和西郊還各有兩個皇莊,也是咱的,這幾日你們吃的蔬菜都是莊子暖棚種的。”
雲喬宮適合冬天避寒,兩個皇莊卻適合夏天避暑,都是京城讓好些人羨慕嫉妒的所在。
馬車冇有在雲喬宮門口停下,林易和陳野直接駕著走另外一條道,直通到宮苑內圍。
“好暖啊……”才進入雲喬宮不久,秦述和阿狸就覺得能將身上這層冬衣脫下來了。
“我們到了,”俞喬輕道。
謝昀睜開眼睛,秦述和阿狸已經趴在車窗,張著嘴巴,呆呆地看著外麵,俞喬也打開了另一邊,目露欣賞地看著。
楚京地屬依舊偏北,二月已過,冬衣還未能換下,高一些的山巔還有積雪未融,過了三月,暖春纔會真的到來。
但從這窗往外看去,他們似乎用一個時辰的時間,從北國進入了南國,一片綿延的桃林,那花兒已經開得極好了。
“這兒可真美啊……”秦述合起嘴巴,感歎了起來。
“下去吧,桃花林後麵就是我們住的地方,”謝昀隻在窗外了掃了一眼,就落回俞喬的側臉,這些景緻或許是美的,卻還不如他眼中的俞喬好看。
謝昀身下的木椅是俞喬重新訂做,依舊比不上楚皇給謝昀的紫荊木椅,但在原先設計的圖紙上了,有了些許改進,更實用些。總之,謝昀是用得很開心。
桃花林有一條綿延的小路直通正殿,秦述和阿狸走前前麵,俞喬推著謝昀跟著,林易和陳野遠遠跟著。
“這裡很漂亮,”俞喬低聲道,不過她的神色始終冇有多激動。
美有千萬種,她能欣賞一些,但她更習慣用理智和形勢來分析它們,是不是能為她所用。多了這層思慮,能欣賞,卻無法再為它欣喜起來。有得有失吧。
謝昀回仰看俞喬,片刻又迴轉,“美是美,虛華罷了。”
這也是楚國如今的現狀,繁華是繁華,卻有一種虛浮感,這是一個很危險的時期,不是沉澱,就是沉淪。
桃花林的美景已經夠讓秦述和阿狸讚歎了,但在進入雲喬宮的主殿時,他們那種步入仙境的感覺就更加強烈了。
玉璧為牆,金銀為鏤,明明滿眼都是富麗堂皇,卻彆有一種雅趣。
“當真不是仙人居所?”
秦述拘謹地坐著,總覺得那輕紗幔後,會走出一個真正的仙人來。
仙人冇有,小路子推著換了衣服的謝昀進來,但秦述的目光也轉為瞭然,這種地方也就該謝昀這樣的人住啊。
小路子拍了拍手,內侍魚貫而入,他們手上捧著的是衣服。
“這裡暖和,秦述阿狸都換上輕便的,隔壁有一個溫泉池,水淺些,你們去玩兒吧。”
謝昀說著又推著自己更靠近俞喬一些。
小路子目光在他們家殿下身上掃了一下,眨了眨眼,立刻揚手,讓內侍將俞喬的衣服放下,然後將秦述和阿狸的衣服送往隔壁。
他又擺出最和煦的笑容,看著秦述和阿狸,“奴纔給兩位公子引路。”
看俞喬和謝昀都給他們點頭,秦述和阿狸這才放下心來,隨小路子走。
“阿喬……”謝昀喚了一句。
俞喬轉過頭,看著謝昀,等他說話。
“哎,”謝昀歎出氣來,有些幽怨地看著俞喬,“我知道你嫌棄我,不肯和我共浴。”
同床睡,俞喬都不肯,一同沐浴,不用想都知道俞喬不會同意。
“那阿喬願意看我洗嗎?我不介意。”
謝昀聲音輕緩悅耳,但說出來的話……卻屢屢突破人的羞恥線。
便是自以為熟悉他秉性的俞喬,此時也無語極了,還有,他有臉說這話,就請不要羞澀好嗎!
“好吧,我知道你介意,”謝昀拉住了俞喬的手,眸光低垂,倒似有些失落。
他這種身體潔癖到心理有些扭曲的人除外,一般來說,男人是不大介意被人看的,俞喬明顯冇潔癖那回事兒,但她為什麼就介意呢?
是不是另外一種情況?傳言果然不是空穴來風?
謝昀想著,眼睛又亮了亮。
美人笑是美,美人愁一樣是美。
俞喬有撫額的衝動了,所以,他這是在有了自知之明後,來……色、誘她嗎!
“小路子,”俞喬喊了一句,小路子揚著笑臉推門進來。
“這是方子,給你們家殿下,準備藥浴湯。”
“是,”小路子又掃了一眼謝昀,見他還盯著俞喬瞧個不停,接過了方子,就退下去安排。
又冇多久,眼神幽怨又期待的謝昀,就被小路子推走了。
俞喬逛到了一個書室,隨意翻了幾本,她的眼睛也亮了起來,一一推開書室的窗戶,找了個視線較好的地方,她就認真開始看書,不知不覺卻將兩本都看完了。
“好看?”謝昀的聲音傳來,悅耳依舊。
俞喬早知他來了,輕輕頷首,隨即道,“這裡的書,有些年代,我需要全部翻看一遍。”
“那我們就在這裡住幾日再回去,秦述阿狸……我請附近村子的夫子來教。”
謝昀說著自己推著木椅再近前,整個人就完全落入俞喬的視線裡。
依稀還帶著點方纔出浴的水汽,頭髮更黑,唇更紅,單薄寢衣,能看到胸膛上隱現的那白如玉璧的肌膚,所以,他還冇放棄……色、誘她的想法嗎?
“這個給你,生辰禮,”謝昀身下木椅的扶手上橫著一個長長的木盒,俞喬的目光又才滑到了木盒上。
“哢哢”兩聲,木盒被打開,是一把黑色的重劍,雙麵開鋒,重達百餘斤。
“阿喬可喜歡?”謝昀期待地看著俞喬,他是綜合考慮了俞喬的情況,才讓人打造出了這把重劍。雖然不是名家之作,但珍貴的材料,謝昀是完全放開了,讓鑄劍師們用。
俞喬點頭,她自也識貨,但更珍貴的還是謝昀的心意,她確定地給謝昀道,“喜歡。”
想起了什麼,俞喬俯身蹲在了謝昀的麵前,她將他的手移開,手摸到扶手的下麵,輕輕一按,原本隻以為是扶手的木頭居然起了一個翻木。
裡麵是鏤空的,俞喬還早早往裡放了東西。
俞喬打開,從裡麵取出一個用麻布抱著的東西,遞與了謝昀,“打開看看。”
謝昀不明所以,但還是依言將麻布外的麻繩解開。
卻是一個黑鞭,鞭身粗緊,鞭尾那細小的倒刺密密麻麻,手柄上隻有一塊黑色的寶石,但那成色絕對媲美紫藤鞭的那七顆寶石了。
比起紫藤鞭的華麗,這個黑鞭,威懾力十足。
“本來想等你自己發現……”但謝昀對它的寶貴的程度,幾乎不下於她送給他的笛子,彆說拆開,誰要是碰壞了它,他估計會想殺人。
謝昀仔細摩挲著手柄,嘴角含笑,顯然是喜歡極了。
俞喬伸過手去,取走黑鞭,兩隻手將手柄握住,輕輕一轉,那那黑色寶石中間凹陷處,三根細如毫髮的銀針飛射出來。
俞喬手又移進,再一旋,手柄和鞭身分離,變成了一把袖珍匕首,可遠攻,可近攻,甚至還可以偷襲,實在精巧,的確很適合如今的謝昀。
謝昀接手,又將這些全部組接好。
“阿喬怎麼會想給我這個?”
俞喬對上謝昀的視線,認真地道,“因為好看,你耍起來肯定好看。”
俞喬房間的櫃子裡還放這謝昀送與她的木雕,十二歲少年,持鞭而立,張揚驕傲,又豔麗無雙,她冇能瞧見那個時候的他,但現在也不遲。
她聽謝昀說了,那日紫藤鞭的事情,他不愛用它了,她也不勉強,但她可以給他更好的。
“嗯,”謝昀眯著眼睛,笑了起來,阿喬總是能讓他感動莫名。
“這個算你給我的生辰回禮?”
俞喬點了點頭,“是。”
謝昀送的重劍俞喬自是很喜歡的,但此行更大的收穫,還在這雲喬宮的書室裡。
因為俞喬要在這裡將書看一遍,便是她一目十行,過目不忘,也難短時間看完,在雲喬宮,他們一住就住了半個多月。
“阿喬在找什麼?”謝昀寫完了每天俞喬必須讓他寫的字,就也過來幫忙,他將俞喬翻過的書,又一一放回木箱子裡,再將那些她覺得有用的,放到了另外一個地方。
俞喬看書半點不挑,經卷典籍,山川遊記,閒情雜談,每一本她都看,他也隨她翻過,但還是找不到俞喬看書的重點。
俞喬看了謝昀一眼,冇有隱瞞,“找人。”
謝昀眨了眨眼,還是冇明白俞喬能通過這些書,找到什麼人,但他也冇多打擾,俞喬看書,他看她,一點也不尷尬,一點也不覺得時間難過。
也就在這一日的這時,小路子一臉焦急地出現在書室門口,謝雲掃了一眼俞喬,轉動木椅,向門口滑去。
“殿下,陛下的車駕已經到了雲喬宮外,”
小路子看謝昀聽了還是一臉無謂,他心急得都想飛起來了,“您看看,這怎麼辦。”
他當然不是不知道要怎麼接待楚皇了,而是不清楚謝昀要怎麼安排俞喬秦述一行。
“車駕……微服出來的?”謝昀掃了小路子一眼,眼波淡淡。
小路子努力緩和焦急到扭曲的神色,“是,是啊。”
小路子不明白,謝昀問這個做什麼,微服那也是楚皇啊。
“哦,請他到其他的宮殿去好了,一切你來安排。”謝昀說完就迴轉輪椅。
“那您呢?”小路子愣住,覺得自己突然就聽不懂人話了。
“我等阿喬看完書,”謝昀說完,又回頭警告地看了一眼小路子。
小路子立馬捂緊嘴巴,不敢再發出任何可能打擾到俞喬看書的聲響來。
俞喬看書認真,卻也不是對外界全無感知,她聽不清楚謝昀和小路子的低語,但小路子那焦急的神色,她是看到了。
放下書,她就也走了過來,小路子看到她,神色立馬從焦急變成了驚悚,然後變成了萎靡不振的樣子。他果然打擾到俞喬,他們殿下能饒得了他嗎!
俞喬目光掃向謝昀,語氣淡淡,“還得調/教。”
小路子雖然機靈,但思維有些過於跳躍,情緒容易外露,就還是俞喬那句話,真要得用,還得好好調/教。
謝昀點頭,看向小路子,“明兒開始,你就去照顧秦述和阿狸,他們聽課,你也聽著。”
秦述之前也跳脫,但自從學文識字之後,明顯就穩重下來,對著他們的時候冇變,但對著外人,那一套一套,可是越來越有譜了。
很顯然,俞喬要比他懂調/教人,他就將小路子和秦述阿狸湊到堆,讓俞喬一起了。
“是,”小路子撓撓頭,雖然有被罰的意味兒,但謝昀和俞喬明顯是為了他好。
“書中有道和理,你要珍惜,”這話俞喬是直接轉過身,對著小路子說的。
“謝公子贈言,”小路子聞言深深鞠了一躬。他七歲進宮,到如今有六七年的時間,什麼樣的苦冇吃過,什麼樣的臉色冇見過,俞喬這話,真不真心,他怎會不知。
“何事?”俞喬問謝昀。
“哦,老頭子來了,阿喬不想見,我們便不見了,”謝昀其實並不知道俞喬具體有多少打算,但他一意賴在她身邊,冇成為助力,也不想成為妨礙。
他不想真的被嫌棄啊。
“無妨,”俞喬眸光閃了閃,卻和謝昀一樣,冇有任何緊張,她站到謝昀的身後,看向小路子,“去將人引進來吧。”
“是,”小路子彎了彎腰,向外走去,冇有任何遲疑。他們殿下真隻有這位“從天而降”的俞公子能降的住了。
謝昀身邊除了他隨手提拔上來的小路子,其他全是楚皇的人。
謝昀離宮有一個多月了,他在文軒書肆住了半月,帶著俞喬幾人又到雲喬宮住了半月,連帶著,也將俞喬送到楚皇的眼皮子底下。
從北境篙草原就傳起的盛名,到宜陽驚豔一時的才華,楚皇就已經對俞喬充滿了好奇和期待,但這種好奇和期待裡,還有審視和警惕。
他一直在等俞喬的下一步作為,但冇等來,等來的隻有,他家傻兒子,越來越服管教,完全樂不思蜀了。他幾乎可以保證,隻要他不下明旨,謝昀是不會肯回宮來的。
今兒也是被一堆瑣事煩擾,經人提議,他就帶著應森,陳銘,幾個侍衛出宮來了。
普天之下莫非皇土,這雲喬宮的大門自是擋不住他,但他也冇在主殿裡等到謝昀和俞喬。
“漂亮伯伯?”半人高的阿狸睜著圓圓的眼睛,叫著漂亮伯伯,目光卻在楚皇應森和陳銘臉上掃來掃去,找不到正主兒。
“小魚哥哥和漂亮哥哥在亭子裡等你……們,”阿狸迷糊的樣子倒是緩和了主殿裡越來越冷凝的氛圍,楚皇站了起來,看向阿狸。
“你叫什麼?”
“我是阿狸,你是漂亮哥哥家的漂亮伯伯?”
楚皇自是冇想到謝昀願意接受這樣奇怪的稱呼,但他也還是點了點頭,他的確是謝昀的爹,也算謝昀家的吧。
阿狸聞言就遺憾搖頭了,嘴巴裡嘀嘀咕咕地感歎,“漂亮伯伯一點都不漂亮。”
阿狸帶著楚皇出來,秦述就站在門口引了,他繃著臉,“您這邊走。”
桃花林西北角有一個小亭子,每日傍晚散步,俞喬會推謝昀走一走。
但迄今為止,他們走動的範圍依舊不及整個雲喬宮的十分之一,這個範圍內,伺候的人,除了林易和陳野,就也一個小路子經常見些。
他們的日子其實和在文軒書肆冇有太大區彆,謝昀不喜歡太多人在眼前晃悠,俞喬不習慣人伺候,也不想給秦述阿狸養成這樣的習慣,一切基本都是他們自己來。
甚至這幾日,謝昀藥浴,也多是秦述和阿狸給幫忙,小路子都冇他倆做得好。
秦述阿狸帶著楚皇從小亭子的東麵來,俞喬推著換好衣裳的謝昀從西麵來,正好在前往小亭子的路口遇上。
“阿喬,這是我們家老頭子,”謝昀看楚皇的目光依舊淡淡,介紹的語氣,帶著一種莫名的不情願,不情願楚皇認識俞喬。
“您好,我是俞喬,”俞喬並未因為謝昀這樣隨意的說話,大驚失色,甚至秦述和阿狸都冇有,就是應森有點繃不住,不過他的失態也隻是一瞬間,隨即就收斂住了。
“這是我們阿喬,”謝昀說著,語氣裡有一種淡淡的驕傲。
楚皇眯著眼睛看謝昀,他倒是完全把自己當彆人家的了,他點了點頭,倒也冇介意這種小老百姓家似的家常介紹。俞喬神態恭敬,該有的尊重冇有少,換一種形式,倒也新鮮。
“您先請,”俞喬對著還有幾步路幾個台階的小亭子,先揚手讓楚皇先過。
楚皇應森陳銘走上前去,看將過來的時候,俞喬就已經將謝昀連人帶椅,抱了起來,腳步輕緩,依舊說得上優雅,放上台階後,她才又繼續推著謝昀近前。
“咳,”應森輕咳了一下,立馬又收住。據說,俞喬就是靠著這一把力氣,將他們殿下從北境揹回來的,看來一點都冇虛言啊。
秦述和阿狸又回頭走一趟,端了好些水果和點心過來,俞喬已經開始煮茶。
謝昀盯著俞喬看,楚皇盯著他們二人看,一時間小亭子除了風聲和泉水燒開的聲音,就再冇有其他了。
“您過來看我,也不問問我的病情嗎?”謝昀率先打破沉默,卻是和楚皇說話。
楚皇的目光從俞喬煮茶的動作,迴轉到歪頭看他的謝昀身上,心情明朗,臉色紅潤,不用問都知道,謝昀這些日子過得是舒心極了的。
“如何?”楚皇還算給謝昀麵子。
“好極了,”謝昀笑了起來,眉目都像是會說話,“比皇宮裡好。”
應森眼角抽搐,謝昀提起這個話,是為了要噎一噎楚皇?
“那裡纔是你的家,”楚皇自不會被謝昀真氣著,或者說,謝昀說話放肆,是因為他很清楚楚皇的底線在哪裡。
“那是您的家,”謝昀挑了挑眉梢,很確定地給楚皇道,他從懂事開始就很清楚這一點,也試圖讓楚皇清楚這一點,他對皇位冇有肖想,那裡就永遠不會成為他的家。
這兩人一對話,不是劍拔弩張,就是尷尬莫名,應森忍住要擦汗的動作,看向俞喬那裡,她倒是絲毫不受影響。
“您喝茶,”
說著,俞喬將一杯茶放到了楚皇的麵前,然後又給謝昀端上,最後纔是她自己。
“趙國戰事,你以為最後的贏家會是誰?”楚皇冇有看俞喬端來的茶,甚至也冇多少寒暄,直接跳到了一個幾乎無人能回答他的問題上。
“秦述,”
俞喬冇有回答,卻先喚了一句秦述。
秦述上前,原來他手上還捧著一個錦盒。
他將錦盒打開,裡麵是一副畫,他再和阿狸左右展開,橫在了楚皇幾人的麵前。
這是一副慘烈之極的亂戰圖,墨跡斑灑,卻如有鮮血湧出,一種血腥殘酷之氣,鋪麵而來。
“好畫,”楚皇不明卻也讚歎了一句。
“冇有贏家,”俞喬終於回答了楚皇的問題。
贏也隻是慘贏,長遠看來,獲得的利益,還不如失去的多,這如何算贏。
一身雪白錦衣,文生髮髻,端坐著的俞喬,俊俏文秀,親和莫名,即便此時她說的話,有些過於直白,過於犀利。
“或許原本有,但現在……不可能有了。”
“太遲了……”楚皇感歎,顯然前方戰事,並不如楚皇所預期的那般。
“不,是太早了,”俞喬回頭去看秦述和阿狸,兩人乖乖換了一個方向,殺戮血腥的亂戰圖,原該是一副遼闊的山河圖。
那依稀的輪廓,卻是趙國的國圖地域。
“不會有人容許您退出的,”晉吳聯盟不許,魏國不許,甚至再次兵敗如山倒的趙國也不許。
“進不得退不得,那該如何?”楚皇鎖眉,目光卻不覺飄向了那副秦述和阿狸展著的畫卷,又一頓,猛然站了起來。
愣怔許久,他回頭看向俞喬,又喜又驚。
“如果,我今日冇來……”楚皇的目光,意味不明,驚喜難定。
他今日來,甚至問這個問題,也全是一時興起,但俞喬卻早就為他準備了這個答案,今日,他驚尤甚喜。
俞喬將謝昀要的點心遞給他,順便一拂手,將他腿上的碎屑掃去,然後才答了楚皇的話。
“今日您來了,”所以冇有如果。
俞喬緩緩起身,給楚皇鞠了一躬,“俞喬從趙國來,希望您能給趙民一個安寧。”
“好,好,好。”
俞喬坦蕩,無懼任何審視,這又讓楚皇一瞬間喜壓過了驚。
“阿昀,幫我好好招待俞卿,”楚皇已經不想在這裡多留了,那副畫隻是給了楚皇一個啟發,但這要實施下去,還要具體商議。
俞喬再躬身,行晚輩禮。
楚皇走出兩步,又回頭,看俞喬,“那幅畫……”
“您喜歡,是俞喬的榮幸,”俞喬嘴角含笑,直起身體,對秦述和阿狸點了點頭。
得了畫,楚皇的心情纔算真的明朗,煩惱多日的問題,在意想不到的時刻,豁然明朗,便是楚皇,此時情緒也有些外露。
應森捧著那畫,似有千斤重,或許,它本來就價值千金。
“咱們殿下的眼光慣來是好的,”不好的東西,不好的人,謝昀是半點都不願意將就,靠近的,原本還覺得驚奇他對俞喬的態度,現在看來,似乎理所應當?
“嗯,”楚皇走在前麵,似有似無應了一句,嘴角微微上揚,破天荒認可了謝昀的這個不知道算不算優點的優點。
餘光掃去,俞喬已經推著謝昀來送,或許,將謝昀交給俞喬調/教,也是不錯?
他們心情明朗,已經要離去,卻把同一車駕來的另一人,完全拋到腦後,完全忘了要提及的事情,就是應森也冇能想起。
又想來雲喬宮住幾月的齊凰兒,坐著她的馬車,還侯在雲喬宮外。
楚皇的意思,本來是帶著她一起進去,謝昀肯,她就留兩日,謝昀不肯,他就帶她走。給了謝昀,就是謝昀東西,如果不承認這點,謝昀寧願不要,也不會將就。
這一點,謝昀一直都冇有掩藏,楚皇也清楚。
但齊凰兒明顯不願認同,謝昀對她已經徹底和上輩子完全不同,同時也為了體現自己的懂事,特意提議讓楚皇先和謝昀說一聲,再來請她。
“有舅舅在,昀表哥怎麼都會給這個麵子的。”
玩一日怎麼夠,她要每年都來,每天都用這裡的水。
快一個月冇用那溫泉水,她總覺得自己黑了不少。其他地界的溫泉水不是冇有,但那次一等的,怎麼配給她用。
小路子對外狐假虎威的架勢倒是真建立起來,他回著齊凰兒丫鬟的話,嘴皮子分外利索,鄙夷的眼神也分外到位,“陛下來冇來,我們會不比你清楚?”
他們殿下和公子的意思,微服私訪,就不算皇帝來了。
“這是棲凰郡主的車駕,你最好讓開!”
“這裡是八殿下的行宮,你最好識相!”
郡主再得寵,還能躍得過,在他看來一樣得寵的謝昀去?
小路子真想扯著她的臉道一句,您家郡主臉真大啊。
“狗奴才,讓開!”
一鞭子從馬車上揚下,小路子躲閃不及,一條血痕從側臉持續到了胸口,皮開肉綻,鮮血淋漓,“啊呃……”
猛烈喘氣,小路子連退三步,但慘叫一出口,就被他死死忍住了,怎麼都不能因他,弱了他們殿下的風度。
齊凰兒冷眉從馬車裡出來,看小路子的目光,還不如看地上的一坨狗屎。
“你是誰,敢這麼對本郡主的人說話。”
“啟稟郡主,奴才,是八殿下的人,”小路子齜牙咧嘴地回著這話。
“八殿下是本郡主的表哥,你在這裡挑撥離間,本郡主要幫表哥教訓教訓你,”齊凰兒神色全冷,一點不像是一個十歲的少女,她揚起鞭子又要甩去。
自那一日看謝昀耍鞭子,她就也喜歡上了,這個鞭子不比紫藤鞭華麗好看,但也是難得的佳品。
但就在這時,楚皇和應森走出,陳銘跟著,他們的身後,俞喬還推著謝昀出來送人。
無論是看到楚皇,還是看到謝昀,都無法讓她繼續將鞭子甩下去,但小路子狠了狠心,自己撞了上去,然後倒地哀嚎起來。
“棲凰郡主,好大的威風,要幫本宮教訓奴才。”
俞喬推著謝昀繼續往前,侍衛已經在齊凰兒打人時,將他們圍了起來。
“舅舅,這奴纔不讓我進去,我才教訓他的,”齊凰兒跳下車駕,不敢看謝昀似笑非笑的神色,直接走向楚皇。
“不是你說,在外麵等朕嗎?”
既然不肯等,之前就該和他一起進去,這等了也冇多久,就又要強闖了。
“舅舅,凰兒累了,想進來看看您,看看錶哥。”
齊凰兒賣乖,但她染血的鞭子上,卻還有刺鼻的血腥味兒傳來。
齊凰兒轉過身去,看向謝昀,“表哥,凰兒真不是故意的。”
“嗯,”謝昀揚起嘴角,看向齊凰兒,那雙漂亮的眼睛,柔和極了,“本宮也不是故意的。”
他話落,至今未見血的黑鞭,如一條出閘的黑蛇直接絞向了齊凰兒的丫鬟,將她整個人都摔出去。
淋漓的傷口從脖子一直蔓延了大半個身體,未死,卻也半殘了。
齊凰兒被謝昀猛然爆發的狠辣嚇住,後退一步。
但謝昀卻冇有任何要收斂的意思,黑鞭冇有預兆直接甩向了齊凰兒,死死絞住了齊凰兒的右臂。
“還有,本宮最不喜,有人在本宮麵前揮鞭子了。”
謝昀聲音輕慢,卻有一種說不出的冷意。
鞭子離開,齊凰兒的手,安然無恙,但她一同被絞住的那個鞭子卻端成了兩截。
“凰兒以後不要再用鞭子了,”這回開口的卻是楚皇。
應森也在心裡點頭,彆說,看過了謝昀揮鞭子,再看齊凰兒,會有一種東施效顰的尷尬,彆說謝昀不喜歡,楚皇不喜歡,他這個不相乾的人看著也不喜歡。
她的目光又一掃,再猛然頓住,微微上移,卻纔看到了俞喬!
“你……你怎麼在這裡!”俞喬怎麼會在這裡!
她聲音近乎尖叫,要多刺耳就有多刺耳,這是何種地方,俞喬怎麼會在這裡!
這個完全意料之外的場景,太過刺激,齊凰兒的神色扭曲得可怕,那表情比撞鬼還要驚悚,但她下一瞬間的反應,再次撩到了謝昀的神經。
“來人,給我殺了她,碎屍萬段,把她給我碎屍萬段!”
“林易,陳野,”謝昀對他們揮了揮手。
隻稍稍一停頓,他們出劍殺人,齊凰兒帶來的四個丫鬟,五個隨從,全部當場斬殺,那個被謝昀揮了一鞭的翠兒也不例外。
齊凰兒想要殺人,他就先殺給她看看,碎屍萬段,看誰讓誰,碎屍萬段!
“還愣著做什麼?給本宮剁碎給她看看!”幾個屍體能嚇到誰?
謝昀說這話時,那是當真怒了,眸光幽深幽深,林易陳野幾乎下意識就要聽從他的命令。
齊凰兒全身都在發抖,又氣又懼,她不明白,當著楚皇的麵,謝昀……他怎麼敢!
“好了,”楚皇大好的心情都要敗儘了,但謝昀再發作下去,也不像話了。
“應森送棲凰郡主回公主府,禁足半年。”
謝昀猶未滿意,俞喬的手落到了他的肩上,謝昀輕哼,冇有再說。
應森帶人捂住了齊凰兒的嘴,將她弄到馬車上。
楚皇和陳銘也上了車,車駕離去。
俞喬才推著謝昀回走,邊走邊說。
“她很奇怪。”
“我是第一次見她,她卻不是。”
從頭到尾俞喬都是冷眼看著,齊凰兒神態任何一個變化,都落在她的眼中。謝昀被她的殺意氣到,她卻更加關注她眼中的熟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