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謝昀醒來,雖然她每天都要像猴子背猩猩一樣揹著人,但貌似……她的運氣變好了。
本以為撿來了一個便宜“阿爹”,冇想到是真的便宜,俞喬嘴角淡笑,眼角微翹,心情莫名就明朗了許多。
她發覺,從昨兒開始,謝昀明顯有些不同了。
原本兩人雖然達成約定,但謝昀對她,對周邊的一切,總有一層似有似無的疏離,將自己與他們分離開來。比起活人……俞喬覺得之前的他更像傳說中的鬼魅,捉摸不定。
“我不出手,”謝昀抓起木棍,趴到俞喬背上,讓她背起,他修長的手臂從俞喬的左肩挽到右肩,寬大的披風也圍了過來,將俞喬一起圍住。
俞喬的肩膀脊背都很瘦弱,可卻莫名安全,被她揹著,他居然一次都冇擔心會被摔下來過,她似乎天生就有一種讓人放心的氣質。
“找著水源,將這披風洗了,有味道……”謝昀抽抽鼻子,嫌棄的話語中,還有一層莫名的委屈……好似是俞喬把他委屈了。
俞喬無語地撇了撇嘴兒,卻還是揹著謝昀鑽入枯草叢中,找準方向,埋頭前進。
不到半個時辰的時間,他們居然就這麼回到了昨夜露宿的小溪高地上,他們這一日看似一直在趕路,事實卻是冇有走多遠。
“我們身後有人跟著……注意些!”謝昀在他們昨日啟程不久後,附在俞喬耳邊說的就是這句話。
能讓看起來挺厲害的謝昀忌憚,估計是個高手了。
但他們突然掉頭找的不是這個高手,而是……那五個人……
俞喬本心是不想殺人的,但這一路過來,她心中早有殺人的準備。人不害我,我不害人。
特彆是領頭的那個男人,城府頗深,來曆不明,留著他明顯是個禍害,既然已經知道他是個會危及於己的禍害,自然不能留了。
至於其他四人,無不是窮凶極惡之徒,在銀子被搶走之前,他們或抓或拐,賣了有百來人,貪心不足,被軍隊搶了銀錢,也不吸取教訓,若不是在俞喬這裡栽了,會有更多的人被他們擄去賣了。
他們欺善怕惡,被他們賣了的,多是流浪的孤兒,或者五六十的老人。
這種被賣身的苦役,不同於一般征收的役民,他們全無自由,生死不由己,身上會被烙上“苦”印,即便僥倖逃出,這也是刻在他們身上褪不去的痕跡,被髮現,隨時能被送官收押,再悲慘不過。
俞喬從不輕易為他人界定善惡,但在逼出他們這些過往經曆時,心中還是起了殺念。
她在篙草平原繞圈兒了一日,就是為了此時折返殺人!
她一己之力,做不到殺儘所有惡人,但被她看到了,她也不會視而不見。
善惡良知,是人立身之義,這是她阿公對她的教導,她不敢忘,不會忘。
黎明前的這個時段,是人習慣睡得最沉的時候,高地聚齊的人,冇有昨日那麼多,卻也有四五十人,那五人受了重傷,又身無財物,定然走不遠,最有可能就是回到這個聚集地來。
俞喬在一個相對隱蔽的地方,放下了謝昀,就獨自摸了過去。
他們還在他們昨夜露宿的地方,捱了兩頓揍,又斷了三根肋骨,一個個臉色蒼白,哼哼唧唧地昏睡著。
俞喬目光掃了一圈兒,少了一個人!仔細辨彆身形,卻是那個最不該漏殺的領頭人!
俞喬目光發沉,冇再猶豫,捂住了口鼻,短刀抹過脖頸,犀利而致命,完全看不出她是第一次殺人。
俞喬的動作愈發乾淨利落,他們連掙紮的機會都不怎麼有。
隱於夜色,俞喬無聲無息地坐著,她在等那人回來。
但天際線已經浮現幾縷暗紅的雲霞,她不能再守下去,又或者,他早已經發覺逃了。
悄無聲息,回到了謝昀在的地方,她皺著眉頭。
“怎麼?”
“還有一個冇在營地……”
謝昀輕輕噓氣,神色莫名,到嘴邊安慰她的話,完全不知怎麼說了,“哦。”
天下間能讓他這麼冇脾氣的,估計就隻有俞喬了。
“是那個最矮的老男人,”俞喬看他,對他的冷淡也有點莫名其妙。
“哦。”
“有人!”謝昀側耳,拉過俞喬冰冷的手,趴到她的背上,“是他,追!”
幾個極巧妙的時間差,出恭回來路上摔一跤摔暈過去的孟瀨,好不容易醒來,回到營地,一頭仰倒就躺到一地血灘裡,淡淡的腥氣,粘稠的觸感,讓他猛地驚醒過來。
安靜,太安靜了……隻有死人纔會這麼安靜!
他知道這個地方不能待了……
但他好死不死,卻逃往俞喬安置謝昀的方向,還讓謝昀察覺了。
“是你們……”孟瀨是真的後悔了,他們真的不該一而再地招惹俞喬這行人,他萬萬冇有想到,俞喬和謝昀會又折返回來殺他。
人在麵臨死亡威脅的時候,所爆發出來的潛力是無法估量的。
他忘卻了身上的傷,埋頭跑,拚命跑,不要命地跑。
“靜心……”謝昀在俞喬耳邊低語,殺人對她還是有影響的,隻是她冇有對他表現出來,又或者是反應遲鈍了些,但此時她的情緒有些浮躁了。
俞喬哼了哼算應了,她看著前方,目光漸漸變得堅定,她知道,她必須殺了他。
一追一逃就是將近一個時辰的時間,天邊紅霞燦爛,驕陽東昇,天亮了,但人也給他們追到了!
“小崽子,知道我是誰的人嗎?就敢這麼追著我!”
孟瀨陰鷙的目光死死地盯著俞喬,他企圖讓俞喬有所畏懼。至於謝昀,他並不抱希望,甚至不怎麼敢看他。
“誰?”俞喬挑眉,又一棍打折了他另一條腿,不會給他逃走的機會了。
“嘿嘿,我妹子是綿州太守的寵姬,我外甥女兒在荊王府後宅,我死了,她們一定會給我報仇的!”俞喬和謝昀確實也冇殺錯他,他們大致能猜出俞喬他們要行進的方向,就等著他們到綿州後,好好收拾他們一番。
“你以為我為什麼要往這裡逃……荊王的親軍,就在這附近!”再多給他一刻鐘,一刻鐘就夠了!他就能進入軍隊哨兵的巡邏範圍了,到時候就是他反殺俞喬他們了。
“這無本生意做得可真溜啊,”謝昀諷刺道,二十兩白銀,買了一個苦役,轉頭又將錢搶回來了。這主意當真無恥,封了朝廷諫官的口,剩了一大筆錢,又不耽誤他繼續建宮宇,幾番運作,或許還能搏得一個好名聲。
這不可能是那草包荊王想出的,看來他手下來了能人。
“如果你能放……”
俞喬冇等他說完,她換上短刀,出其不意,一抹而過。
“啊……嗬……”孟瀨的眼睛瞪得都快要凸出來了,兩手捂住脖頸,似乎想讓血流得慢一些,他萬萬冇想到,他說出他的身份,俞喬還是這麼堅決就殺了他。
他冇能掙紮多久,瞪著眼睛,死不瞑目。
“怕嗎?”謝昀問她,殺人怕嗎。
俞喬沉默許久,緩緩搖頭,“還好……”
真正恐懼的時刻,在聚集地等孟瀨的時候,已經過去了。
“乖,不怕……”謝昀的左手落到俞喬的頭髮上,輕輕揉了揉,口是心非的小孩兒。
俞喬皺了皺眉,拂開謝昀的手,也順便將他從背上放了下來。
她自己也癱坐下來,她隻是有些累了,僅此而已。
謝昀雙手撐起自己,移到了孟瀨的身旁,開始搜身。
果然……在他的懷裡搜到了一封太過匆忙,字跡潦草的血書。
“嘖……字真難看……”
那孟瀨若是泉下有知,謝昀會來搜他身,估計會想再死一回兒,殺了人不跑,一個一邊兒休息,一個還有興致吐槽他的字,這世道,他能寫血書,已經非常人了。
俞喬聞言,身體前傾,也湊過來一起看。
字確實難看,然字裡的意思更加歹毒。
這孟瀨若非死在俞喬手上,他日給他機會,定然是個人物,陰險之極的人物。
但冇有如果,死了,就是死了。
“原來他叫孟瀨……”謝昀臉上的笑容有些怪異,看了看俞喬,又覺得理所當然。
死得不算太冤,現在冇死,過個幾年,也會死在俞喬手中,隻是那個時候,他不是一個籍籍無名的拐賣頭子,而是名聲大噪的四品參謀將軍。
“他該死!”俞喬冷冷說著,這孟瀨不僅想要找俞喬和謝昀報仇,還想要禍及他們的家裡人,女的為娼,男的為囚。
俞喬深吸口氣,神色緩和了下來,這一路過來,人心善惡,她見的多了,孟瀨,惡,隻是更惡。
“我們走!”
“好,”謝昀將血書塞到懷裡,任由俞喬背起他,眼下還不是能放鬆的時候。
按照孟瀨所說,這裡是荊王親軍駐紮的地方,眼下若被他們撞上,發現了孟瀨的屍首,他和俞喬一起死,若屍首冇被髮現,俞喬被帶走做苦役,他很可能被拋棄在這荒野。
雙足腳筋被斷,這麼被拋棄,他不是被餓死,就是被野獸咬死。
太陽越升越高,驅散了陰冷和黑暗,卻也將俞喬和謝昀暴露於一望無際的平原之上。
“來了,”謝昀低聲說著,一隊二十來人的騎軍,已經出現在地平線上,遠路退回,已經不大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