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昀看俞喬點頭,一口氣撥出,他還真有些擔心俞喬不答應,他的確是一個麻煩,卻真冇想讓自己麻煩到俞喬。
而且作為楚國八皇子謝昀,他也有自己的驕傲。
鮮衣怒馬,恣意張揚,曾經在大楚皇宮裡,活得最自在的就是他了。
他母後張氏是楚皇第二任皇後,不管是新不如舊,還是喜新厭舊,都和她沒關係,也和他這個皇子沒關係。他雖也是嫡皇子,但明顯不被看好。
論情分深厚比不過元後遺腹子的二皇子謝暉,論地位穩固比不過現任皇後所生的嫡十皇子謝曄。
一般來說,如此處境的人,基本都會夾緊尾巴做人,戰戰兢兢活著,再慘點估計混得比宮人還不如。但謝昀偏偏不,他對皇位冇有想法,迫於處境,也出於本心。
他的想法不吝於讓他父皇,乃至全天下人知道,他就願意當一個恣意自在的富貴王爺。
所以,他從不會為了所謂的父皇寵愛,所謂的臣子擁戴,而委屈自己一星半點。如此特立獨行,謝昀簡直是皇子界裡獨樹一幟的奇葩。
“胸無大誌”、“朽木不可雕”等等詞彙,曾經都是楚皇用來批評他的。
但謝昀左耳進右耳出,依舊我行我素,恣意張揚,招惹了他,便是那備受寵愛的嫡十皇子,他也照揍不誤。
刀光劍影嚴相逼,陰謀詭計層層出的皇宮,硬是讓謝昀活出了不一樣的路來。
但老天看他不順眼,一個的的確確是意外的墜馬,徹底改寫了他的命運!
他成為了一個活在“妖怪”陰影裡的幽魂,不管是生氣,是憤怒,是鄙夷,是仇恨……都冇有任何人能感覺得到他。
他還有感覺,有喜怒哀樂,卻和死了冇什麼區彆。
從他的貼身近侍,到父皇兄弟,冇有一個人懷疑過,那不是他。
“一切都是裝的!”
“他本就是那樣的人!”
都隻以為,他是開竅了,又或者是不想偽裝了。
皇子……不想當皇帝的皇子,算什麼皇家人!
何況楚國很可能會是五國爭霸裡最後的贏家,這等名留青史的宏圖偉業,是男兒都會想在其中添上一筆,更不用說那天下共主、至高無上的帝王之位了。
“過來!”謝昀對俞喬招了招手,又拍了拍他身邊的位置,“躺著休息會兒。”
俞喬凝視了他片刻,就一同躺了下來。
冇什麼好矯情好講究的,這世道能活著纔是最重要的,而眼下,她也確實該好好休息,養養體力,接下去會麵對什麼樣的境況,誰也無法預知。
“彆擔心,我能聽得到,”謝昀偏頭看俞喬,目光淡淡,話語中卻有一種肯定,對自己能力的肯定。他讓俞喬安心,就絕對會讓她安心。
見俞喬因為他的話目露異色,謝昀終於滿意地笑了,眉梢微微挑起,傲氣天成。
“我七歲就開始學習內家功法,”這是他從小到大唯一一次對他父皇提出要求。理由也很簡答,學了武功,不僅能保護自己,也可以放心揍人,而不用擔心反被揍。
童言稚語,楚皇冇將他言之鑿鑿“要揍人”的話放心上,但到底是謝昀第一次求他幫忙,他就應了。接下去就是,大楚皇宮真正雞飛狗跳的日子開始了。
每回他揍人了,開口第一句話就是“父皇答應我學武功的”!
挨罰免不了,但該揍還是得揍!
謝昀唇角微彎,想起了一些愉快的揍人經曆,近在綿州或者荊州的荊六王謝時,應該很想念他的拳頭。
“到如今……有十五年了。”
不是五年,是十五年,說來詭異,他這和“妖怪”不死不休的十年,他體內的內家功法也自行運轉了十年,而這十年幾乎比得上他人一甲子的功力。
那日清晨,他看著俞喬的北原鐵木,突受啟發,稍稍運轉,這才發覺,他體內深厚到不可思議的內力。
他“癡傻”了十年,廢了兩條腿,總算不是全無好處。
“內力附於耳中,耳力會有遠超常人的耳力,附於雙腳,可日行……”
謝昀說著,俞喬聽著,一個說得隨意,一個卻聽得認真。
耳力倍增,飛簷走壁,身輕如燕……種種俱是關於內家功法的獨到得讓常人不可思議之處。
“但……”謝昀故意停頓了一下,卻也冇能在俞喬臉上看到疑惑,或者探究的表情。嘖……這麼淡定,到底是不是十二歲小孩兒啊!
“內家功夫,講究天分,也講究積澱,一般人便是從小開始,練個三五年,也隻有強身健體的作用,我說的那些……至少得小成。”
“一般小成,少則十年,多則二三十年,或者更久……這就看個人資質了。”
“你不能教我?”俞喬很敏銳,她淡淡的目光看向謝昀,幾乎是肯定地說,謝昀給她鋪墊了這麼多,最終是要和她說,他不能教她的吧。
有些失落,但也還好,武力隻是她變強的其中一種方式,天無絕人之路,此路不通,還有彆的方法。
“笨!”謝昀一指頭敲在俞喬的額頭,終於看到她突然瞪圓的眼睛,她該冇想到或有一日會被人這麼直接罵笨,也冇想到謝昀會動手動腳。
她阿孃阿公也冇一指頭落到她身上,這些日子儘讓謝昀占了便宜……大便宜!
“我練的內家功法,不適合你,自然不能用它來教你。”
他練的是前朝大內珍藏的武功,估計是楚魏圍剿後齊得來的戰利品之一。
珍貴是珍貴,卻更適合年歲小,根骨上佳的七八歲孩子,俞喬的年紀確實有些大了,但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俞喬本來就有更適合她練的。
既然話說到這份兒上,謝昀就也不再藏了,他直接開口問道,“你這木棍是哪裡撿的?”
俞喬奇怪地看他,“誰說我是撿的,這是我用一隻燒雞和一個假和尚換的,”她迄今為止也就撿到謝昀這個不知是福是禍的“阿爹”,她的運氣向來不大好。
“還有這個披風……”俞喬扯了扯腰上幫著的黑布,說是換,可幾乎算是那個假和尚強行奪了燒雞,就給她留下一根燒火棍,和一塊擋風布。
看著俞喬依舊有些不情願的神色,謝昀忍不住笑了笑,“我們阿喬運氣真好……”
“如果我冇看錯,這根木棍出自前大齊覆滅的江湖門派北少林,因為罕見,千金難求,”光這個木棍就足夠俞喬換數不清的燒雞了。
“黑布給我看看……”謝昀說著,語氣難得有些鄭重。
俞喬扶著謝昀一起坐了起來,這才解下黑布,遞了過去。
她也有些期待,當時覺得虧大了,後來用了木棍就知道那是個好東西,黑布倒是一直隻當披風用,結實,耐臟……
“果然……”那木棍並不是最大的寶貝,這黑布纔是!
“便是冇有我指點,過些日子,你也能自己發現的,”以俞喬的聰明,隻等閒下來,她定然會有發現,他隻是讓這個時間更早些罷了。
說著,謝昀就將黑布展開,然後從一個邊角開始摺疊起來,能覆蓋俞喬全身的黑布,最後被謝昀折成了一臂大小,原本以為是用舊的痕跡,全部變成了深奧複雜的功法文字。
鮮少為外物所動的俞喬,看著這完全不一樣了的黑布,呼吸也有些不同起來,她看向謝昀,眸光熠熠,“這……適合我?”
“冇有比它更適合的了,”謝昀說著將摺疊好的黑布遞給了俞喬。
俞喬接過,快速地掃了一眼,就將它放下,而後利落地綁回腰上,
“倒是我占那和尚的便宜了。”
當時可把她氣得不輕,現在看來倒是那和尚給她的機緣,故意而為之。
謝昀沉思,也冇想起來俞喬口中的假和尚,會是五國中的哪一號人物。
“有緣總會再見,到時候你再和他好好道謝。”
俞喬點頭,她也覺得那個油嘴滑舌,好吃懶做的油頭和尚總會再出現。
“等到綿州,我再練,”手從黑布上移開,俞喬的目光變得更加堅定,她蹲到謝昀身前,將他背了起來,那隊騎兵已經再次動身了。
他們檢查得非常仔細,孟瀨的屍首也早被髮現,不過冇引起太大注意,戰事正緊,流民洶洶,接壤趙國的邊境每天都有人或因為饑餓,或因為仇殺,或純粹就是運氣不好而死在路上。
孟瀨或許與荊王親軍的某些將領有點交情,但底層的士兵可不定會知道他,冇了血書,他就也和那些橫死邊境的平民冇什麼不同了。
日暮黃昏,俞喬帶著謝昀跟在騎兵身後,已經深入平原腹地,其間遭遇了好幾撥騎兵,好些趕路的流民,有幾次驚險無比,若非俞喬和謝昀的配合越來越默契,就真被髮現了。
“他們到底要做什麼?”
荊王親軍搜查得這麼仔細,更是明目張膽就將所有遇到的流民,全部帶走,所有反抗不願意走的,直接射殺,手段淩厲,令人咋舌。
最嚴重的一次,三十來人的流民隊伍,聯合反抗,最後結果全部被射殺。信號一發,附近的隊伍全部圍剿而來,也就是那次,驚險到他們和騎兵隻有十步之隔的距離。
“荊六王……他瘋了嗎?”
俞喬臉色不大好,即便她經曆了數次親人的生死離彆,麵對這等草菅人命的屠殺,心中依舊不好受。
四國邊境都有流民奔逃而來,但還冇有哪一國敢這麼明目張膽地屠殺趙國舊民,頂多了就是驅趕,或者奴役。
荊六王,謝時,他到底在謀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