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醒……你、醒一醒……”
朦朧之間,王生再次來到這裡。
眼前是個偌大、陰暗的洞窟,舉步所見皆是一片嶙峋黝黑的石壁。說是石壁又有些不符,因為石壁的表麵隱隱泛著一層隱晦、不易察覺的光華。
他很確定這不是光線反射造成的結果,所以唯一解便是光華是石壁本身含帶的,也就是說這片石壁的組成不是岩石,而是類似岩石的固體。
不知不覺,他靠上前去仔細端詳了起來,甚至還伸出手去企圖觸摸。不料指尖還冇碰到石壁表麵,立刻被一聲威嚇製止:
「彆碰!!」
他驚嚇之餘趕緊縮手,同時把頭轉向聲音來源處。
隻見莫約十來步距離的地方似乎有一個人雙手高舉、背靠石壁半坐倒在地麵。
好奇心驅使下他邁開腳步往那人走去,冇走出幾步那人再度出聲喝止:
「彆過來。」
王生終於忍不住發問:
「你是誰?這又是哪裡?為什麽不能摸石壁?」
他張大雙眼,藉由微弱的光芒隱約看見一人長髮垂麵,遮住了大半邊的臉、身材壯碩魁梧,即使坐倒在地也比他來得高上許多。
麵對王生的問話,他略略抬眼,從髮絲中透出的那雙黑紅色眼瞳,正晦暗不明注視著他,就像蟄伏叢林、蓄勢待發的猛獸。
照理說王生應該要感到恐懼的,但他並冇有,反而像是見到多年不見的親人般有種陌名的熟悉感。
「不是要你彆再來了嗎?」黑紅色眼瞳上方的那道濃眉緊皺,似乎相當不悅。沙啞的嗓音聽得出非常不耐煩,卻隱含著一絲渴望。
王生心想,他應該也是想見到他的吧。不知為何,他竟有如此臆測。
於是他大膽地向前一步、再進一步,直到整個人籠罩在他巨大的身影中,然後毅然決然昂首和他對視,眼神一片澄明。
片刻過後,那人忽地放鬆了緊皺的雙眉,嘴角艱難浮起一絲幾乎看不見的笑意。
「嗬,不虧是跟在軒轅身後的那隻小狗崽子,膽子挺大的。」
王生聽了又是滿頭霧水,誰是軒轅、誰是小狗,為什麽說他膽子大?
一連串的問號搞得他的雙眼幾乎快變成了蚊香狀,恍惚間,又聽到了幾聲清脆的金屬碰撞聲從頂上傳來。
抬眼一看,竟是一條比他手臂還粗的黝黑鐵鍊,將那人的雙手緊縛在石壁上。
那人察覺他的視線所在,再次晃動他的雙手,隨即引發另一陣碰撞聲響,劇烈迴盪在石窟間久久不散。
「哈哈哈,過來。」
他竟要王生再上前一步,低頭審視幾乎貼近到麵前的臉。
「像、真像。不虧是從他骨血裡頭抽出來的。」
王生下意識地伸出右手輕輕碰了一下他冰冷的臉頰,換來他的怔忪一愣:
「你!」
還來不及反應,王生嘴裡竟發出了另一個男人的聲音:
「優君、對不起……」
一聽此音,他黑紅色的眼瞳倏然直立,頓時散出一道濃烈至極的殺意。
王生一個反應不及,被那股殺意擊中胸口整個人向後彈飛了出去,直到重擊石壁摔落地麵。
那名被喚作「優君」的男子臉上閃現過一抹後悔,隨後馬上陷入了狂亂:
「滾、我不需要你的道歉!!滾~~~~~~~~~」
怒吼間,一陣天搖地動、山石崩裂,來不及站起的王生順勢又在地上打滾了好幾圈。
「優君」的情緒早已不見先前平靜,他的雙手不住狂暴亂扯,企圖掙脫束縛他萬年的禁製。
「你、想說的就隻有這句!?」
他雙眼血淚狂冒,沾染了昔日那張號稱俊美無儔、舉世無雙的臉。
「軒轅、軒轅……啊啊啊~~~~~~~~」
在巨慟的悲鳴聲中,王生眼前一黑再度昏了過去,身影如同煙塵般消散殆儘。
「……赤優。」
在他身影消失同時,一抹淡色身影接續在原地出現。
憤恨不已的「赤優」刹時止住悲鳴,猶如翻書般瞬間恢復冷靜。
「是你。」他說。
那條淡色身影步履輕慢、姿態優雅來到他的麵前:
「好久不見。」
阿一嘴角噙笑,對著萬萬年不見的同伴拋出一句溫情的問候。
赤優陰冷地覷了他一眼,眼底滿是不屑:
「我還以為你早已不在了。」
「托福,我也很意外你還活著。」
「你居然找到了這裡?」
「純屬巧合,多虧了阿生。」
「阿生……」他垂眸想了會兒,隨即抬眼說道:
「你是說軒轅家的小狗崽子?算你運氣好。」
「那可不。這麽多年過去了,原以為再見無望,冇想到竟會讓我意外巧遇。也不知道這萬萬年來他重生了幾回。」
「哼,不管他重生幾回,都不關我的事。」
「無關嗎?我怎麽不是這樣聽說的。」
「你,聽說了什麽?」赤優低聲問道。
時光冉冉,許多事物早已失去原本樣貌。當初的是非對錯,到後來也已陰陽錯置、善惡顛倒,無人能加以評價、置喙。
阿一輕巧搖扇,含笑回答:
「我聽說萬萬年前的神魔大戰,上古原神犧牲自己封印魔神於「無間之域」,所以很意外你還活著。」
「嗬,你覺得我這樣算活著?」赤優嗤笑了一聲:「死對我來說,反倒是種解脫。」
如果當年冇有受到他的欺騙,他何須獨自承受這萬萬年的痛苦。
「老實說當年的我遠在千裡之外,受到時間和空間的限製,確實不知你們之間究竟發生何事,為何本屬原神之列的你最後叛出,選擇加入魔神的陣容?」
阿一不懂,明明他和軒轅兩人形影不離、朝夕相伴,為何最後竟會踏上對立之路?
但赤優回答:
「我從未背叛過他,是他背叛我。」
他的眼神飄忽,似乎回到萬萬年前那個焰火漫天之夜----
“優君,是我負你。”
他胸口插著那把聞名遐邇的「軒轅劍」,被他緊緊抱在懷中。
“為、為什麽……”
隔著火光,眼前這雙熟悉的眼眸充滿無法言喻的痛楚,顫抖的指尖輕撫上他的臉。
“對不起,我答應過她的,無論如何也要讓他們存活下去。”
“那我、我呢?”
他困難發問,無視喉嚨不斷湧上的鮮血。
火光中的他默然無語,此刻擁著他的手抱得更緊了。
“你也是……”
“那你呢?你死了,我怎麽辦?”
劈哩啪啦的火焰聲將他的回話全數吞噬,最後剩下的隻有悲痛欲絕的彆離。
然後他醒了,一個人獨自活在冇有他的世界。
「你怎麽可以這樣,軒轅、軒轅~~~~~~~~」
但無論他如何哭喊,逝去的總歸逝去,再也無法復還。
至此,阿一似乎隱約觸及到當年的真相。
「我知道了,但現在這個樣子看起來……」
阿一環顧四周,發現從洞窟石壁內流溢位來的光華不是彆的,而是本該在萬萬年前隨著魔族被封印起的魔氣。
這究竟又是怎麽回事?
赤優回答:
「我也不知。或許這些年來,留存於人皇體內軒轅的血越來越稀薄,再這樣下去封印遲早會有解開的一日。如此一來,距離我解脫的日子也快到了。」
一旦魔族再次從「無間之域」脫出,人族和妖族將再次麵臨滅絕的危機。失去原神庇護的他們,該如何才能再次存活下去?
「眼見五星連珠之日即將到來,也許這是最後一次了……」
他閉上雙眼,臉上滿是解脫前的寧靜。
「你呢?你怎麽想。」
他睜開雙眼,看著態度始終如一的阿一。
阿一從容笑答:
「你知道的,根據主上的設定,我不能選擇。」
他永遠隻能冷眼旁觀,不管好的、壞的,對的、錯的,活的、死的,都與他毫無相乾。
「所以我才討厭你。」赤優一臉嫌棄說道。
阿一聽了,以扇遮嘴抿然一笑:
「謝謝。」
喜歡和討厭對他來說都是一樣的意思,說明他終於把他當”同伴”看待,不再是一連串符號的集合。
「阿生似乎要醒了,我得離開了。」
「後會有期,替我好好照顧軒轅家的小狗崽子。」
「我會的。」
眼看阿一的身影逐漸淡去,赤優猶豫補充了一句:
「盤古斧,去找盤古斧吧……」
來不及迴應,昏迷多日的王生摀著頭突然從床上坐起。
房內等待多時的侍女趕忙上前攙扶,同時遣人通知主子這個訊息。
「郎君,你醒啦。」
她將床上的軟枕放了一個在王生身後,讓他可以舒服靠臥,接著把手伸向了他腰間的衣帶,準備伺候更衣。
王生聞見身旁這股陌生氣味,一時間有些倉皇:
「我、我自己來就可以了。」
他急忙推開腰間那雙女子的手,窘迫到滿臉通紅。
這又是哪兒?她呢?是不是也已安全逃脫?
那名侍女也不介意,熟練地拿起一旁放置的乾淨衣袍遞給床上的王生。
他接過後便欲下床穿上,不料雙眼一黑、雙腿一軟,又往床上坐倒。
「小心啊~~~郎君,你多日未進食,千萬彆勉強起身。」
「我……昏迷了多久?」他啞然問道。
侍女體貼地端上一盞溫熱的茶水,讓他得以滋潤乾燥多日的嘴唇與喉嚨:
「自從郎君那日進府至今,已過了五日。」
什麽!冇想到他昏迷了這麽久。
「那我身旁那位姑娘呢?」他神色慌張,彷若失去一件捧在手心的寶物。
那名侍女恬然一笑安慰道:
「郎君放心,瑜姑娘安然無恙,每日都會前來探你。」
王生一聽,總算鬆了口氣。
萬一她真的發生什麽事,他這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幸好……
「對了,這裡是長沙王府嗎?」
侍女點頭,接過他喝完的空杯後邊回答邊向門外走去:
「郎君你暫且再行歇息一會兒,我等等讓人送些簡單的飯食過來。」
見她蓮步輕移走出房間,王生這才又半躺回床上,整理紊亂不堪的思緒。
他的記憶還停留在林子,傾全力對那魔人發動最後一擊,緊接著就昏迷過去。
恍惚中,他好像做了一個夢,夢中出現一名男子,那名男子對他說了一些話。
然後,阿一也出現了。他和那名男子交談了好一陣子,感覺兩人好像早已相識。
“好奇怪的夢呀~”他想。
雖然醒來後印象不深,不過他似乎還記得那人說的最後一句話—“去找盤古斧……”
「盤古斧嗎,那又是什麽?」不知不覺,他竟然把話說出了口。
意外地,這個問題竟然得到了回答:
「盤古斧,上古十大神器之一。」
他嚇了一跳,直到看見阿一出現在眼前才鬆了口氣。
隻見阿一好整以暇坐到了床沿,手裡依舊不停把玩著摺扇:
「冇想到你還記得。」
「我?記得什麽。」
「你方纔做的夢呀~除了盤古斧,你還記得什麽?」
王生努力回想,最終纔在記憶角落尋到那道模糊的巨大身影:
「好像是一個身材非常高大的男子,雙手被鐵鍊綑綁在石壁上,坐著都還比我高上許多。」
「你還記得其他的嗎?」
阿一再問,畢竟有些事目前尚不宜讓他過早得知。
「嗯……」王生又想了一下,回答:「冇有了,不過你怎麽會知道?」
難不成他又住到他的神識裡了?
「隻是剛好順路去探了一下老友而已。」
這什麽跟什麽呀~作夢還有順路的。
不待王生繼續追問,阿一琢磨了一下,盤算該如何解釋。
一切,還是從「盤古斧」說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