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道童倒下後,隨著他的脖頸上溢位鮮血,那張佈滿肥肉的臉頰逐漸在鮮血的浸泡下腫脹,緩緩撐開,最後隻聽噗的一聲悶響,那胖道童臉上的皮被擠出一個洞。
緊接著,這張胖臉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乾癟下去,最後隻剩下一張枯黃醜陋的殘破麵具掛在臉上,那口鼻上都是透明色的液體流出來,唯有剩下的一雙眼睛,包裹在眼眶中,顯得既憤恨又哀怨。
林潛注視著他的身材,卻發現即使是臉上的麵具脫落,但那矮小肥胖的身材卻一直冇變。這樣一個侏儒殺手,偽裝成天真憨厚的小胖子,若非他在玉湖泉邊耐不住性子動手,就算想破天也看不出這秘密來。
摸了摸懷裡的木片,林潛本一直以為這木菩提是騙人的,或者說在昨天晚上能發揮什麼作用,但絕對猜不到,這木菩提是在青衣僧人走後救了他一命。
看這菩提上的劃痕,倘若冇有這塊木片擋下鐵刺錐的那一下,林潛即使不死也要流血,而這刺客歹毒,保不定刺錐上麵就塗抹了無色無味的毒藥。
他讓小葡萄調配的茶水,因為自己先喝的緣故,而且量多,來到正棋閣的時候藥效就已經發作,比孫玉橋晚了那麼一小點的時間。
這天鳴寺僧人,莫非還會卜卦?有空他倒一定要去瞧瞧,拜上一點香火,感謝救命之恩。
林潛此刻功力已經恢複,運氣在孫玉山的周身穴道上推氣,孫玉山逐漸麵色緩和,呼吸也開始正常起來。
林潛檢查了一下孫玉山身上的傷勢,發現除了被繩子勒住脖頸四肢,導致呼吸順暢之外,其他並冇有明顯的傷勢。
看的出來,孫玉橋是留了一手。
至於是真的心慈仁善,念乎舊情。還是單純的想要孫玉山發聲,吸引林潛的注意,藉機刺殺,這就不可思量了。
孫玉山雖然傷勢好轉,但神情木訥,盯著地上逐漸陌生的麵孔,顯得有些癡呆。
是凶魔也好,是刺客也罷,亦或者他還是那個有點憨厚又有點不厚道的胖道童,但此刻所有的身份都冇有了意義。
倒在地上的,隻是一具冰冷的屍體。
當小葡萄,梁昕雲二人趕來,地上的血,早已經凝固。
林潛懷中抱著小道童孫玉山,但孫玉山整個人就像是一個乾癟了的麻袋,毫無生氣,隻有他的眼睛,目光還呆滯的停留在地上,一動不動。
這裡發生的事情,不需要多說,明眼人也都該明白了。
小葡萄看到滿身血痕的孫玉山,頓時眼中閃過晶瑩的淚花,茫然望向林潛,顫抖著聲音問道:“孫玉山……他不會死了吧?”
林潛示意梁昕雲替小葡萄擦擦眼淚,笑道:“少爺我不是答應過你,說孫玉山絕對不會有事的?”
聽到小葡萄的聲音,孫玉山才勉強恢複了一絲神采,低聲說道:“小葡萄姐姐……多謝你的關心,我冇事……”
小葡萄愧疚道:“你怎麼來這裡了,我……因為這裡是師叔師伯住的地方,一般都是禁止普通弟子來的,所以我冇來這裡找……都怪我!”
林潛道:“不是他的原因,他是被孫玉橋綁來的。”
梁昕雲微皺眉,盯著地上倒下的孫玉橋,以及他手中還拿捏著的鐵刺錐,看向林潛,疑聲問道:“你早就知道,他是和那些刺客一起的?”
林潛搖頭,苦笑道:“我如何能猜的到?隻是他殺機太甚,纔在最後關頭暴露了出來,不然我恐怕一輩子都不會將刺客和胖道童兩者一起聯想。”
小葡萄疑惑道:“那少爺你叫我多新增的幾味草藥是……”
林潛自嘲道:“雖然說有一絲麻痹散,但也的確是降熱解毒,治療感冒的方子。在我們那裡管這種藥方叫做一夜眠,隻要服用劑量,回去蓋上被子睡一覺,保證病好的很快。就算冇有生病,在這三伏天裡,也是很清涼舒心的。”
(本章未完,請翻頁)
小葡萄喃喃自語道:“我說怎麼喝完全身冇力氣,但不一會兒功夫又好了,全身煥發活力。”
林潛盯著地上的孫玉橋道:“短時間如何能配製出讓人完全失去力氣的毒藥來?我隻不過是詐了他一下,他便服輸自儘,不然殺我或許是有機會的。”
小葡萄眼角一轉,嗔怒道:“可是少爺,你既然知道他是刺客,怎麼還要把我們支開來,你這不是在拿自己的命開玩笑,把我們當外人?”
林潛道:“我這樣提議,其實就是想要看看孫玉橋的反應如何,果不其然他上鉤了,比起在餘龍鎮的那些大魚大蝦,還是差了點味道。”
小葡萄氣憤的跺腳,在孫玉橋的臉上狠狠啐了一口,罵道:“死胖子,我還好心好意的攙扶他,擔心他生病摔倒,冇想到是裝了一路!”
林潛笑道:“他喬裝的水平倒是高明,隻不過裝蒜的功夫還是差些,不然我今天恐怕是在劫難逃了。”
小葡萄擦了擦眼淚,似乎是被林潛的話逗樂了,臉上稱讚道:“孫玉橋大概到死都猜不到,少爺你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偽裝。”
林潛笑言道:“要是刺客是小葡萄你的話,我怕是一丁點活命的機會都冇有了。”
小葡萄冷哼道:“對啊,要是我想殺少爺你,一定是下毒,說不定哪天吃飯喝茶的時候少爺你肚子痛,到時候才反應過來可就來不及了。”
“如果你對不起小姐,我一定這麼乾!”
梁昕雲聞言,頓時轉過腦袋,揪住小葡萄的耳朵道:“小妮子你膽子又大了?你們兩人說話便說話,好端端要牽扯到我身上做什麼?”
她忽然伸出那根青蔥雪白的手指,放在嘴角邊微微噓了一聲。
梁昕雲小聲道:“孫玉山好像不太對勁……”
小葡萄擔心問道:“孫玉山,你想吃什麼,我晚上就去給你做……你說句話好不好。”
但孫玉山卻一言不發,顯得有些怔怔,逐漸閉眼,好像要睡過去。
林潛下意識把孫玉山抱在懷裡,抱的緊了一些,小聲道:“我們回梨香院吧,這幾天他住在我那好了,暫時不回弟子規。”
眾人講話,本來就是為了舒緩孫玉山心裡的緊張驚恐,但眼下小道童雙眼無神,說是失魂落魄也未嘗不可,經曆了這件事,饒是誰,心中都會留下陰影吧。
從此捧劍少一人,其中的糾葛與心酸,也隻能靠時間來抹平了。
這大概也是成長的一條必經之路吧。
翌日起,小道童孫玉山不再去捧劍,宗主梁秉天回來後,授意孫玉山年齡已到,可以開始正統學劍,
如此一來,孫玉山就正式算作林潛的小師弟了。
而林潛作為大師兄,本來是有義務代師傳業,隻不過因為最近在學絕意劍的緣故,梁秉天便將傳授絕意式的任務吩咐給了降煞子,而梁昕雲則與林潛繼續在斜月洞向老猿薑天地學劍。
宗主梁秉天默默走進一個山窟窿,這裡是他的宗主府後院,北側是潔白如玉的蘭花,大片大片宛若白玉京。南麵是一排湛藍如海的繡球花,一顆繡球飽滿,上麵大概有十幾片四葉藍色小花瓣互相點綴在一起,便如同水滴凝聚成水球,而幾十朵繡球花擺在一起,在溫熱的夏天好像海洋,給人清潤感。
山窟窿裡麵,是紅砥石鑄就,堅硬且質地如烈火烤灼過的岩石,中間每隔一些距離就會有氣孔,即使一直呆在山窟窿裡,也不會悶死。
至於山窟窿外,其實並非所想的一條陰暗密室,而是通透大道,道路寬敞,且隻有幾丈長的距離,便豁然開朗,眼前一片光明。
山窟窿的後邊,是一片諾大的空地,位於半山腰偏上的位置。
獨來的山巔,何來一處清閒之地?
其實有傳言,這裡是
(本章未完,請翻頁)
這位梁宗主手持涯望劍總計三劍劈出來的,不多不少。
曾經的這個地方,其實是一處岩洞,而外邊的山窟窿就像是臨空山進入絕意宗那樣是一條密道,隻不過這位宗主不喜歡密閉的空間,反而更加喜歡外邊的藍天白雲。
和山窟窿外邊一樣,裡邊的平野上,也鋪滿了湛藍色的花海,此刻迎風招展,花香迷人。
不過,這不是普通的繡球花,而是有一個神聖且奇特的名字:勿忘我
在外邊的山崖上,還有一座茅草小屋,屋便掛著一把沾染了濕潤泥土,如今乾癟黏在上邊的鋤頭,還有一個黃銅色的水壺,上邊雕刻了一隻四爪飛龍。
這本是一個古董玩意,喚作戲水四龍壺,是某門派的一位祖師爺曾經傳下來的怡情之物,梁秉天大概不記得了,隻知道年輕氣盛的時候,握著涯望劍和友人闖上山門,正好覺著宗門裡少一個氣派的澆花壺,便獅子大開口將其索要回來,那老道兒竟也冇拒絕。
梁秉天提起水壺,而茅草屋的後邊就灌了一口水井,小心翼翼將水壺裝滿,梁秉天走到勿忘我花槽中,看似隨意的一灑,但水流從壺中散開,宛若雨點,落到每一片花葉上,卻是均沾。
五角星形狀的勿忘我,中間淡黃色的花蕊就像是一隻柔弱的手掌,那一根根黃色葉好像手指,此刻正在藍色的海洋中微微招手。
梁秉天笑了,但讓人感覺他好像也隻是臉頰動了動。
緊接著,梁秉天默默走進茅草屋,屋子裡十分簡陋,僅僅隻有一張木板床,粗糙的牆板,甚至連桌子椅子都冇有一張。
這張床,完全可以物儘三用了。
唯一值得稱奇的,是在這個屋子的牆上,有一塊鐵皮套子,中間有隔層,一裡一外裡邊插著兩把劍。
梁秉天取下其中一把,放在手心撫了撫,劍口冰涼。
這是兩人年輕時候仗劍天涯的佩劍,那時候的梁秉天,劍道天賦還未曾顯露,暫時配不上涯望。
扯過低垂下來的幾根茅草,邊上就是一破窗,根本擋不住風,擋不住雨,但也是這扇窗,曾經有兩個年輕人一起坐在床上,透過這扇窗遙望著未來。
透過窗,梁秉天望向遠方,輕聲道了一句:“吾家劍塚,昔年你我曾經在風山城遇到一個青州來的劍修,當時還不知道他就是吾家人,結識了一番,若論劍道天賦,此人也是驚才豔豔,甚至要超過我,隻比那個怪物差了幾分。”
“但你卻選了我,冇有和他一起去青州,最後他不告而彆。”
梁秉天輕笑,又好像是自嘲:“你若和他遠走高飛,說不定現在生活很美滿吧,看的出來那小子當初對你也是一片傾心,我又有什麼好?”
“吾家人,吾家劍塚,當真是回憶無窮,再如當年啊……”
“也不知道如今來犯的那個小子,與當年的他,有冇有關聯……”
獨自懷想了一會兒,梁秉天兀自搖頭,那風霜風雨雷打不動的堅毅臉龐,卻因為在禮膳堂降煞子提到的一句嫂子而內心觸動不止。
到底是他遇賢人,還是她遇人不淑?
冇有答案。
但茅草屋前忽然飄起一股熟悉的清風,鐵皮套中的劍身錚錚的微鳴。
山風起,柔和溫暖,輕輕拂過梁秉天粗獷的麵頰,勿忘我迎風而動,花語喃喃,藍色的花海隨風招展,花海有言卻無聲。
似乎說道,無悔……無怨……
(絕意宗篇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