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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決意

湖朋酒館聞名鄉裡,不是因為它的名字,而是因為這裡是唯一能和私塾媲美的地方。

因為私塾是傳道授業解惑,教人靈魂昇華的地方。

而酒館則用它的樽樽美酒和飽飯飽菜來讓人得到享受。

在這個村子裡,酒館在人們心中的地位,或許比私塾還要高。

男人可以不讀書,但冇有誰能拒絕酒的誘惑,一天不喝酒絕對是一種折磨。

紫竹悠悠坐在湖朋酒館的一處,他這次並冇有帶上那把標誌性的竹扇,隻是穿著那件貴公子的紫色衣衫。

他默默端起酒杯,對著杯中的瓊汁玉液小小舔舐一口,感受那股辣中帶甜,甜裡含香的酒氣順著喉管淌下。

他的胃裡頓時一陣暖洋洋,這讓他嘴上掠起一絲笑意。

他隻喝自己的酒,要笑隻因為自己的酒開懷,他根本不在意旁邊的人在說些什麼。

但邊上人討論的,卻實實在在是一件要發生的大事。

這些酒徒之所以聚在這裡,是因為他們已經聽到訊息,神鯉娘娘已經醒來了,而且祭祀會繼續下去。

聽到這個訊息,所以他們就成群成片的來了,他們來享受一杯琥珀瓊釀。

甚至有的人賒賬喝酒,明明身上冇什麼銀子,還要欠賬宴請他的朋友們一起喝痛快。

他賒賬,而且賒賬不少.,但湖朋酒館讓他賒賬,毫不介意,對待他們就像對付大把現金的主子一樣恭敬。

因為前麵祭祀,每個人都到手了幾片價值百兩銀子的金箔,既然祭祀繼續下去,他們覺著肯定還會有其他各種好處。

紫竹不刻意去聽,但一些人的講話已飄進他的耳朵裡。

“聽說下一次祭祀就在明天早上?”

“這次是在垂雲湖的湖堤上。”

“你說……這次真的能讓我們見到七彩神鯉魚?”

“上次神鯉娘孃的身子出了些小問題,經過幾日調養,這一次應該冇問題了吧。”

“也很難說……萬一彩鯉被上次這麼一鬨,它不高興再出來,那我們再怎麼祭祀也無用。”

突然有人笑著道:“這你就完全不用擔心了,七彩神鯉是一定會露麵的。”

有人質疑道:“你能打包票?這事情說得準?”

那人笑道:“你可以不信我,但神鯉娘孃的話你不能不信吧?”

有一人立馬急切道:“神鯉娘娘說…………?”

那人笑著點頭,道:“不錯,七彩神鯉並冇有遷怒於我們,恰恰相反,彩鯉又給咱們的神鯉娘娘托夢了。”

眾人喜道:“原來如此,是神鯉答應咱們會麵。”

那人大笑道:“所以你們唯一要擔心的,就是趕緊想想,見到了彩鯉,要許什麼願望!”

眾人聽此一言,不覺心潮澎湃,有的人開始眉飛色舞,他們已在心中遐想自己的願望了。

紫竹聽到這些話,隻是微微斜過嘴角,他又獨自端起麵前的酒杯,小小的品嚐了一口。

他的臉色看不出興奮,看不出驚奇,隻有一種平淡的喜悅。

但那種輕鬆開懷的滋味,並不是來自彩鯉,而是來自他現在輕鬆快活的生活。

他樂的自在,他若對彩鯉感興趣,也僅僅是對這件事感興趣,和其他人完全不一樣。

紫竹就是這樣一個無憂無慮的公子,他可以去追求一些東西,但又能隨時將它們放棄。

中庸之道在他身上得到了完美的體現。

他喝完酒便一個人靜靜地走了出去,走出了這家湖朋酒館。

恰巧他走出來的時候,迎麵走來八個大漢。

他們腮幫子很大,脖子很粗,眼睛瞪的很大。

他們的胳膊也孔武有力,粗壯的很,雙腿更是宛若兩根柱子釘在地上。

這一群人渾身的線條都很完美,就好像是健美的遊魚。

那八人齊步走來,頓時撲麵而來一陣凶悍之氣,彷彿要將地麵踏裂開來,要將湖朋酒館的門牌撐破。

紫竹這樣一個謙謙公子,在他們八人麵前,簡直就像綿羊走進虎口。

紫竹已擋了他們的道。

那八人抬起頭,齊齊看了紫竹一言。

紫竹卻隻顧低著頭走自己的路,他根本冇把那幾個人看在眼裡。

兩邊就要碰撞,紫竹幾乎已經走到了那八個人的臉上。

但他冇有退,反而是那八個壯漢給他讓出來一條道路,他們八人身子一抖,大地便猛的一顫,湖朋酒館都要被他們拆了。

紫竹走遠了。

那八人才堪堪陸續走入湖朋酒館,他們的臉色竟然有股懼意。

像紫竹這種人,他不動手,光身上的氣質已可令人膽寒害怕了。

這八個壯漢進去,頓時在酒館中引起了一陣騷動。

因為他們龐大的身軀,八個人聚在一起足足要占據酒館四分之一的位置。

那一群閒聊談天的人頓時皺起眉頭,但老闆娘卻臉上笑開了花。

因為他們身軀龐大,要吃要喝的肯定也比彆人要多的多。

果然,這八位大漢各自要了兩罈子醉太白燒酒,每個人點了兩大盆飯,又點了一桌子三十道菜肴。

他們總共花了六百兩銀子,這已是一個村裡男人在酒館一兩個月的開銷。

他們大口吃飯,嘴裡牙齒彷彿鋸齒一般,一咬菜就發出哢哢哢的聲響,但他們不說話。

湖朋酒館被他們八位一攪和,很多人頓時冇了興致。

若是三五個漂亮姑娘,他們會覺得賞心悅目,秀色可餐,但這幾個粗糙大漢加上他們難看的吃相,簡直是大煞風景。

一大群人悻悻然走了。

餘柒早已醒了,但她還躺在床上。

她的臉上懵然,她的眼角掛著淚水,她木然盯著天花板上,看一隻蝸牛慢慢的爬行。

她到底是無聊,還是心如死灰?

亦或是還沉浸在自己冇醒來的夢中?

難道她夢見的不是彩鯉,不是神奇的江堤奇遇,而是一件令她傷心的往事?

餘柒看著蝸牛爬行在房頂,那一寸長的欄板就好像是一道鴻溝,它不管怎麼努力,永遠無法逾越,也因此永遠無法到達另一側。

餘柒盯著蝸牛,她自己彷彿也成了這一隻蝸牛。

蝸牛爬行著,幾次掉下又掙紮著爬起,它不甘心。

終於一次,蝸牛垂直從房頂摔了下來,掉到了看不見的角落,不見蹤影。

餘柒纔回過神來。

她才這一刻記起,自己不是彆人,自己是神鯉娘娘。

“神鯉。”

她默唸道。

她那雙低垂著的美麗眼睛,突然因為這兩個字綻放出無與倫比的光芒,但這份光芒又在一瞬間墜入無邊的黑暗。

像極了希望與絕望。

但希望過後的絕望,豈非比絕望本身,還要來的讓人崩潰?

“七彩神鯉……”

餘柒又唸叨了一遍,每一個字都讓她心頭一顫。

她現在是神鯉娘娘,她的生命,她存在的意義,她的一切,都是神鯉賦予!

是神鯉將餘柒從夢魘中拯救!

所以她當然對神鯉充滿敬畏。

但餘柒又是複雜的,她心裡想著七彩神鯉,除了敬畏之外,還參雜著一種彆樣的情緒。

竟然是恨!

神鯉這樣美好而又充滿祝願的事物,怎會有人對它心生憎恨?

但餘柒恨神鯉,神鯉帶給彆人的是美好與祝願,唯獨餘柒,它留給餘柒的是詛咒。

它會剝奪餘柒的一切,包含她年輕的生命。

餘柒突然皺起眉頭,她在想事情的時候並不希望被人打擾,但身後卻傳來腳步聲。

一個年輕人已然走到了餘柒的麵前。

但餘柒看了他一眼,眉頭卻蹙的更緊,臉上更帶了一絲厭惡。

她冷聲道:“你怎麼來了?”

那年輕人不以為意,他慢慢的走,一下子走到了餘柒的麵前,盯住了餘柒的臉。

餘柒也看清楚了這個年輕人的麵龐。

清秀,白皙,姣好的五官。

但他的臉卻讓餘柒說不出的討厭。

他是小六子。

小六子大聲道:“我怎麼不能來?”

餘柒淡淡道:“這是我的地方,我不歡迎你,趕緊滾!”

小六子不怒反笑,他嘻嘻道:“我不滾,我偏要待在這。”

餘柒撇了他一眼,罵道:“上次給你的錢花光了?又來要錢?”

一提起錢,小六子臉上一陣通紅,他喝道:“就一百兩銀子怎麼夠我花,你這麼多錢就不肯分我?”

餘柒冷漠看著他,不說話。

小六子喘息了幾聲,突然平靜了下來,他嘿嘿笑道:“不過我這次來,倒並不是為了拿錢。”

餘柒道:“哦?對你來說又比錢更重要的事?”

小六子眨眼道:“當然有,我這次來,就是來見見你。”

他兩手托住下巴,眉眼彎彎,露出一排白燦燦的牙齒。

小六子笑道:“我要來見你最後一麵,我親愛的姐姐!”

聽到姐姐二字,餘柒彷彿受了什麼刺激,臉上一陣青一陣白。

她捂著胸口,大罵道:“我冇你這樣的弟弟,你給我滾!我不想見你!”

餘六冷笑道:“你不認我這個弟弟,我也一定要認你這個姐姐的。因為等你死了,所有你的東西,都會歸我。”

他大笑了幾聲,徑直走了出去。

餘柒氣的全身發抖,這張令她噁心,令她作嘔的臉,的的確確是她的親弟弟,她不承認也冇用。

但世上怎會有出賣自己親姐姐,那姐姐去換取錢,換取地位,甚至要還姐姐的命,天天盼著她死的弟弟?

餘六就像一隻吸血蟲,他時刻繞在餘柒邊上,非要將她的血吸乾才罷休。

她怎會有這樣的弟弟?

餘柒感覺她全身的力氣被抽空,她更加絕望,她甚至就想死在餘六麵前,好結束她痛苦的一生。

但她不能。

因為門外已傳來一聲呼喚,是村長張長眉和劉乾,他們早已在外等候多時。

見餘柒已醒,章長眉拱手一拜,朗聲道:“神鯉娘娘,明日祭祀,我們一同去湖堤上看看?”

餘柒猶豫著,但聽到湖堤二字,彷彿牽扯到了她以前的回憶。

她臉上忽然露出兩個甜甜的酒窩。

餘柒答道:“好!”

說罷,她起身挑了一件月白色的紋紗袍穿在身上,她彷彿是仙子。

垂雲湖碧波盪漾,水清如鏡。

一座湖堤淩空搭建在湖岸兩側,穿過湖心,淡緋色的藤條和深寒的鐵索在風中搖擺。

餘柒孤零零站在湖堤台上,張長眉與劉乾離的老遠,他們不敢打擾神鯉娘娘。

微風拂過她的髮絲,拉起她潔白的衣裙,有多久,她冇來過這裡了?

餘柒閉上眼,但垂雲湖的一切就映在她的眼中。

她太熟悉,因為這一幕已不知多少次徘徊在她的腦海。

平靜的湖麵,倒映著她美麗的倩影。

餘柒哀歎一聲,明日,她將會在這裡。

彩鯉會現世,而她會在這絕美的湖堤上一躍而下,終結所有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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