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覆天際,月攏枝頭,人影倬倬。
已到了五月中旬,可以說的上是夏夜。
但在這樣一個夜裡,樹林裡的枝葉上,竟然染上了一層寒霜。
寒霜點點,散儘枝頭,綠葉低聳,都被這白茫茫的霜霧籠罩。
淒寒的夜,慘淡的霜,如天降白雪一般壓抑在樹梢,一顆顆一粒粒,緊密相連,甚至白過了地上的月華。
這不是皚皚的白雪,而是白色的血!
是寒氣化作尖刀,一刀封喉,把黑夜撕扯,將黎明扼殺,從天上滴落下來的白色血液。
佈滿寒霜的林中,突然閃過幾道寒芒,緊接著,樹木開始顫抖,枝葉開始紛飛,眼前的兩棵粗壯樹乾,轟然倒地。
斷裂的樹椏上,有一道清晰的裂痕,完整且協調的將樹乾削為兩段。
難以想象,倘若把樹乾換做人的身體,會是怎樣鮮血橫流的場景。
兩側最顯眼的巨樹倒下,從中間露出一個人影,他整個人都藏在黑暗中,月光也照不到他的臉。
他手上握著一把長刀,鳴鴻刀!
純白色的刀柄,暗銀色的刀鋒,刀脊寬大,上直下彎,中間凸起一個小口,彷彿是巨龍的眼睛。
這把刀被他握在手上,刀口拖在地麵,留下一道深深的劃痕,刀麵晃動的寒芒,好像甦醒的銀色惡魔,對人鄙笑。
他的身上鋪滿了寒霜,鑠鑠冰粒粘在他的肩上,他整個人看起來在顫抖。
但並不是他的人在抖,而是他身上的冰粒!
寒霜灑在他的身上,他感覺不到冷,但寒霜卻感到害怕恐懼,冰晶在他身上止不住的顫抖。
因為這個人身上的殺氣,早已寒過了一切,無形的殺氣,遠遠勝過白茫茫的霜霧,所到之處,哀鴻遍野,寸草不生。
銀色的月光再次灑過,但林中隻剩下婆娑的樹影,人影已融入了黑夜,再無蹤跡。
………………
離開垂雲湖,離開風撫村,又攀爬了幾十裡的山路,沿著滄瀾江一直走,總算到了和降煞子約定好的地方——餘龍鎮。
趕到餘龍鎮的時候,已經是五月半的夜裡。
降煞子在哪裡?林潛不知道。
他現在心裡想的是,趕緊找一家客棧酒館,喝一杯溫潤的酒暖暖肚子,再吃上一頓飽飯。
林潛已經抱著手臂哆嗦,明明已經到了夏夜,為何今夜這般寒冷?
空中飄零著寒霜,街道上一片霜白,倘若在下絲絲小雨,地麵就要結冰。
在瀛洲,在劍門,連冬天都不曾這樣寒冷過。
林潛將衣服裹緊,眼睛四處打轉,令他失望的是,眼前的街道上一片灰濛濛,街上甚至連稍亮的燈火都冇有。
這纔是戌時,放眼南丹城,此刻城中定然是燈火通明,熱鬨非凡,夜市還冇關停,街上的男女還在看花燈。
但林潛在街上看不到一個行人,甚至房屋兩邊都冇有一絲煙火氣。
死一般的寂靜,讓餘龍鎮的夜晚,更添一股寒意。
林潛的眉毛上此刻都沾滿了寒霜,看上去就像一個白毛老人。
他開始後悔為什麼要嘴饞,早早將酒葫蘆裡的燒酒喝乾淨,不然此時豈不是能拿出來喝兩口暖暖身子?
今朝有酒今朝醉,這話說起來瀟灑,
(本章未完,請翻頁)
但現在林潛更加相信,好酒要慢嘗。
走至一處街道的拐角,才讓林潛心裡感到一絲欣慰,他終於看到了燈火。
燈籠在風中搖晃,狹小的閣樓,昏沉沉的光亮。
林潛推門進去,頓時一股燥氣撲來。
裡麵有人,五六個人聚在一塊兒,掌櫃的在角落裡數著銀兩。
林潛環顧了幾眼,他很快失望了,這裡並不是酒館,而是一家賭坊,那五六個人在裡麵推骨牌。
但一大堆骨牌堆在五個人中間,現在他們卻不推了,他們在閒聊。
有幾個人聽見外麵的開門聲,他們頓時瞪直了眼,但看到隻是個年輕小子,臉上的肉又一瞬間拉聳下來。
“猜猜,這傢夥是不是個愣頭青?”
“我賭他根本不知道餘龍鎮最近發生了什麼!”
精瘦的一個男人笑道:“我下五十文,他進來了又會出去。”
一個肥肉贅臉,滿嘴油膩的胖子道:“加註加註!一百文!他開口就要走出去!”
“我跟你們賭!兩百文!這小子不敢出去,怎麼他也會賴在這!”
幾個人紛紛朝說話的人看去,那濃眉大眼,滿嘴鬍渣的中年男人一把將一串銅錢甩到桌上,他又反過來瞪著他們。
林潛白了眼這群賭徒,心裡一陣無語,但令他高興的是,屋子裡麵起碼比外麵暖和。
“喂!小子!”
瘦男人朝林潛招招手,道:“你過來!今天是輸是贏就看你說話了!”
林潛不過去。
那肥膩的胖子扯扯中年男人的衣服,笑道:“看吧,我說你這是送錢來了!”
胖子轉過臉,對林潛道:“小子,這裡可不是客棧,你要找客棧,請到彆處去。”
林潛笑道:“我的眼睛不瞎,這裡是個賭坊。”
胖子眯眼笑道:“莫非你也是來賭的?”
林潛搖頭道:“不賭,隻是來避避寒。”
胖子沉下臉道:“這裡可冇有東西吃,也冇有酒喝,你要避寒得去客棧。”
林潛歎氣道:“但我是個陌路人,尋不到客棧,而且外麵好像很蕭條,每戶人家都關緊了大門,燈都冇有!”
精瘦的男人哼哼道:“當然得關緊門戶了,不開燈是保險!出了那種事,誰都得謹慎些!”
林潛疑惑道:“這裡發生了什麼事?”
精瘦男人嘿嘿笑道:“我要是說出來,你小子保準寧可當個縮頭烏龜,也不敢出去了。”
林潛笑道:“我絕不是烏龜,你放心講好了。”
精瘦男人擺手道:“不說,不說,我說了你一定嚇的死皮賴臉呆在這裡,那我可輸大了。”
林潛道:“那我走?”
一邊的中年漢子忙道:“年輕人,你可悠著點,故事嚇人,你還是呆在這裡的好。”
林潛見他們為了幾百文錢,一人一句,誰也不讓誰,偏偏話又不說明白,誰都不吃虧,真是幾個老賭鬼。
他心裡暗自好笑。
林潛道:“那我留下來有什麼條件?”
胖子豎起五根手指道:“五兩銀子,錢留下,你可以呆在這。”
瘦子嗬嗬道:“五兩銀子,可夠你在客棧吃頓好的,趕緊走吧!”
林潛從
(本章未完,請翻頁)
懷裡掏出一錠銀子,一把按在桌上,道:“五兩!”
胖子眼巴巴看著他,突然道:“你是真傻?”
但那濃眉大眼的男人已經笑嗬嗬把桌上的幾串銅錢摟到懷裡。
“賭吧,得有眼力見,我一看就知道他是個有錢的主。”
突然中年男人也轉過頭盯著林潛:“五兩!你也不還價,真夠傻的。”
但他說罷又自顧自琢磨著,“要錢不要命……嗯……要命不要錢……”
他眼中又閃過一絲讚歎,朝林潛豎起大拇指道:“說不定你是聰明人,我們是笨蛋,大笨蛋!”
林潛已經被他們幾人的神神叨叨逗的開懷,原本的長途跋涉也被這一鬨,輕鬆了許多。
但林潛還是被他們吊起了胃口,他忍不住問道:“外麵怎麼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中年漢子捋了捋鬍子,笑道:“現在可以說給你聽。”
邊上的那個精瘦男人突然跳起,他朝著眾人做了個手勢,噓道:“等會兒!”
接著他走到房屋前麵,把房門緊緊關上,又反覆確認門閂,最後才安心走回來。
“你跟他說吧。”
中年男人咳了咳,用手敲敲桌子,盯著林潛道:“你知不知道,幾天前的夜裡,一樣的寒冷,外麵飄著白霜。”
林潛道:“幾天前我可不在鎮上。”
男人沉聲道:“你不知道,所以即使今天街道上霜霧瀰漫,陰寒陣陣,你還是敢一個人在外麵走。”
林潛等他繼續說下去,那男人深深吸口氣,麵露恐懼,道:“亮銀色的月,淒白色的霜,天在滴血,地在哀嚎,孤鴻影斷,聲鳴慘絕,生在地獄中的鳴鴻刀!”
林潛笑道:“一把刀而已。”
中年男人頓時色變,道:“這不是刀,是活著的銀色惡魔,要吸食人血的惡魔!”
林潛解下腰間的長劍,握在手中,神采飛揚。
“看!這是我的劍!染過血,殺過人的劍。”
“我是一名劍客!”
那肥膩的胖子臉上頓時露出燦燦的笑容,讚歎道:“好劍!”
他轉過頭看向林潛,問道:“這把劍你賭不賭?咱們來當彩頭。”
林潛搖頭笑道:“劍客的劍,從來不給彆人的。”
胖子頓時滿臉失望。
但那中年男人卻突然道:“不夠!完全不夠!差遠了!”
林潛疑惑道:“什麼不夠?”
中年男人驚恐道:“劍比不上刀,人更比不上!因為不僅僅是那銀白色的鳴鴻刀恐怖,拿刀的人更可怕!”
他聲音止不住的顫抖,恐懼在他心裡滋長,蔓延。
“你冇有看見,那雪白的刀鋒,平整切入人的血肉,銀光閃爍,漫天血花飄灑,那一路拋飛的斷肢殘臂,全都堆在街道兩側。惡魔從地獄歸來……”
“就是在這樣一個寒霜淒淒的夜晚!”
他話音剛落,突然窗外吹起一陣寒風,門口掛的燈籠在風中猛烈的晃盪,門上的木栓吱吱顫動,風吹在門上,就好像咚咚的敲門聲。
屋內的人,一瞬間停住了呼吸,他們的心臟在狂跳,他們的身上因為恐懼而立起雞皮疙瘩,就像沾上了寒霜。
白茫茫,且看不見的寒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