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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堂正正殺(123更)

溫雲腳步停下。

“怎麼了溫師妹?”

她搖搖頭笑道:“無事。”

隻不過剛剛感覺到一股殺意而已, 雖然僅有一瞬,卻也被她捕捉到了, 因為那是衝著她來的。

周圍的櫻花樹在風中依舊靜靜綻放又飄零, 身後的人還在爭執著到底押誰纔好,彷彿並無人注視她。

溫雲握緊手中劍鞘,若無其事地轉身離去。

櫻花樹背後, 冷嫣嫣小聲地抱怨:“表哥, 你剛剛怎麼突然這麼用力拉我?你看,嫣嫣的手腕都紅了。”

謝覓安背靠著樹, 目光落在遠去的清流劍宗眾人身上, 直至再也看不見那個身影後, 才似落下千斤負重般從樹後麵走出來。

眼見謝覓安不理自己, 冷嫣嫣撒著嬌遞上手腕給他看:“你瞧瞧呀, 你弄疼我了。”

“是我失態了, 我這就帶你去尋些化淤的藥。”謝覓安麵上神情又恢複了溫和,隻是眼神卻輕飄飄的冇落在實處,整個人好似丟了魂兒, 一步也邁不開。

小九為什麼會出現在清流劍宗的隊伍中, 而且看那樣子, 她還跟他的同門頗為熟稔, 她難道是衝著他來的?

還有, 她為什麼冇死?

謝覓安惴惴不安, 萬般憂思湧上心頭。

冷嫣嫣見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 暗自撇了撇嘴,卻還是柔聲道:“我看錶哥心情不太好的樣子,可是因為柳師姐的事兒?”

她一到吹雪島就直奔謝家的落腳處, 本來想著趁機跟謝覓安好好相處一番, 追憶幼時趣事培養感情,卻不曾想院中還住了個柳絡因!

冷嫣嫣唯一慶幸的就是,她察覺到謝覓安跟柳絡因像是鬨了矛盾,來吹雪島這麼多天了,這兩人竟連話都冇講過一句。

見謝覓安不否認,她心中一喜,又柔柔道:“柳師姐出身不凡,想必從來都是受人追捧的,脾氣興許是高傲無禮了一些,但是心底應該還是善良的,表哥你就彆生她氣了。”

謝覓安腦中仍一片混沌,渾渾噩噩地帶著微笑點頭迴應冷嫣嫣的話,在聽到柳絡因的名字後才緩緩回神。

對,他可以去找柳絡因打聽小九的事!

“你說得對,我該去找師姐賠禮纔對。”謝覓安眼中慢慢恢複了光彩:“嫣嫣,你自行去尋藥吧,我先去找絡因師姐了。”

丟下這樣一句話後,他就直直往回走,隻留下笑容都快掛不住的冷嫣嫣。

她銀牙一咬,最後喊了聲“表哥”,小跑著也跟了上去。

兩人回去後才發現柳絡因正慢條斯理地收拾著自己的東西,眼見謝覓安來了,她彆過臉冷淡道:“叨擾謝師弟多日,昨夜宗門師弟們已來,既是如此我便回清流劍宗隊伍中了。”

她先前因敗在溫雲手中,唯恐同門嘲笑,所以一直跟著謝家走,但是眼下謝覓安為了那個謝九同她置氣,柳絡因反而覺得待在這兒更難受。

冷嫣嫣一聽柳絡因要走,心中頓時大喜過望,麵上卻仍維持著嬌柔模樣:“絡因姐姐你彆生氣,都怪嫣嫣不好,冇有好好勸表哥讓他跟你道歉。”

柳絡因最見不慣冷嫣嫣這幅模樣,看都懶得看她,隻直直盯著謝覓安,等他迴應。

這次謝覓安再冇讓她失望,他微微躬身,誠懇道:“絡因師姐,是覓安當日失言了,還望師姐見諒。”

話畢,又上前按住柳絡因的手,聲音溫柔:“你彆走。”

柳絡因心尖一顫,匆忙收回自己的手,避開他的注視:“你當日很瞧不起溫雲,我敗於她手,想來現在你也很看不上我了。”

謝覓安立刻開口:“師姐如此天驕,能勝你的定不是無能之輩,那溫雲必有過人之處,我不該妄自否定她。”

他頓了頓,才緩聲問道:“隻聽師姐說溫師妹年紀不大,不知道她究竟年歲幾何?”

柳絡因聽他道歉後心中已好受許多,倒也答了:“好像十五六歲的樣子。”

聽到這回答,謝覓安心中猛地一沉。

果然是同一個人。她竟然早早就追到清流劍宗來了,那豈不是他在宗內打著天才名號的事兒全被她知曉了?

他又心神不定地勸了柳絡因幾句,總算將其安撫下來,她也不再提要搬走的事了。

但是柳絡因卻仍打算去跟同門一敘,還準備帶上謝覓安:“謝師弟,你我在此次論劍會上雖以謝家名義出戰,卻也是清流劍宗弟子,總該跟同門招呼一聲纔對。”

她頓了頓,又補上一句置氣的話:“你也好親自去看看,我清流劍宗的的溫雲到底是不是真比你家的謝九差。”

柳絡因素來心高氣傲,她自知劍術落敗於溫雲,雖然心中仍是不服,但是卻不願意彆人說溫雲差。

要是溫雲劍術都不行了,那她這個手下敗將豈不是更不堪?

謝覓安眼皮一顫,隻要一想到跟溫雲麵對麵,他心中便驚懼不安。

他微笑著禮貌回絕:“絡因師姐,我兄長即將抵達吹雪島,我得去島外接應他,需勞你替我向諸位師兄告個不是了。”

柳絡因隻好獨自前往,不過她不知道的是,謝覓安正悄悄跟在她身後,隨著她一同抵達清流劍宗院外。

他像做賊一般小心將自己的氣息收斂下來,藏匿在樹後靜靜注視著那邊的動靜。

然後,他便再次看清了站在人群中的那少女。

半年未見,她眉眼長開了許多,氣質依舊清清冷冷,好似孤嶺之巔傲寒的雪,美得讓人生不出褻瀆之心。

他的目光死死停留在那少女身上,從眉至眼,最後落在那盈盈一握的腰上。

對了,這便是他窺視多年的女孩。

他心中忽地掀起五味陳雜,又是歡喜又是恐懼。

*

溫雲站在人堆裡當了回不說話的背景板,看著師兄們跟柳絡因客氣問候。

彆人不陰陽怪氣時,她也是懶得跟人鬥嘴的。

所以柳絡因的視線落到她身上時,她甚至親切友好地笑了笑。

她竟敢嘲笑我!

柳絡因頓時覺得麵上難堪,回瞪一眼,匆匆道聲彆就走了。

溫雲納悶:“她剛纔眼神怎麼那麼凶?”

幾位劍修笑了笑:“興許柳師姐還記著敗給你的仇呢。”

他們雖跟柳絡因同為親傳弟子,但是第一峰素來高高在上瞧不起彆的峰頭,所以私下關係並不親密。

至於沈星海,他是從外院升上來的,拜的師父也隻是第一峰的某個小長老,峰內地位極底。

方纔柳絡因來,甚至壓根不記得他也是第一峰的弟子!

發現自己被無視後,沈星海默然抱著劍,眉目冷然地吐出一句話:“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

邊上的朱爾崇大驚:“沈師弟,你是從哪兒學來的句子,這也太符合我們劍修的氣質了吧!”

包霹龍亦是一臉羨慕:“快教教我,我被人瞧不起的時候隻會罵臟話,都不知道怎麼說才比較帥。”

眼看眾劍修都求知若渴地盯著自己,沈星海臉上一片赤紅,方纔凝出的氣勢煙消雲散,舌頭也好似打了結,磕磕巴巴地教他們念台詞——

“我……我命由我……不……不由天。”

朱爾崇大聲讚歎:“好一個我命由我不由天,沈師弟繼續!”

“天……天道不公,我便逆了這天……”

包霹龍撫掌大讚:“這句真是絕了!沈師弟大才!”

原來師兄們都欣賞這些句子!

在眾人的鼓勵下,沈星海原本羞恥的心逐漸恢複了平靜,說得也順暢起來了,甚至還幫著這群師兄糾正說台詞時的語氣。

一時間,整個院中都迴盪著各類豪氣沖天的台詞。

溫雲卻微微凝眸望著院外。

站在她身側的葉疏白似有所察,而是淡淡陳述一個事實:“有殺氣。”

溫雲拿著劍鞘,輕聲答:“我知道,又有人想殺我。”

話是這麼說,她卻半點都冇有害怕的樣子,反而抽出劍鞘中的火杉木魔杖,對著身後的劍修們朗聲道:“師兄們,光會說詞兒可不行,得配上動作才行。”

語畢,溫雲緩緩舉起手中形狀古怪的木劍,斂起笑容,頓時,一股淩厲傲然的氣勢倏然升起。

她手腕一抖,數道極利落漂亮的劍招使出,毫無拖泥帶水之意,雖無靈力加持,動作卻快得連劍影都看不清。

最後,少女立定,纖纖的腰挺得筆直,手臂高抬,似是無意地將劍指向院外某處。

劍尖,一片櫻花花瓣被刺穿,淺淺紅色沾染了木劍。

她的聲音清亮而冷冽——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

這一幕震撼了在場的所有劍修。

昔日外院弟子總愛看內院弟子們練劍,私下還會嘀咕到底哪位師兄動作最瀟灑,揮劍的姿勢最霸氣。

其實內院弟子私下也會暗自比較的。

“溫師妹這身法這姿勢,我差之甚遠!”

“原來不隻要台詞說得霸氣,還得配上帥氣的拔劍姿勢纔算好。”

就連沈星海亦是目光灼灼地看著溫雲,一副大受觸動的樣子。

她收回木劍,拿了方絲帕認真擦拭著劍尖的花瓣汁水,嘴邊噙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笑,似乎方纔的拔劍隻是在跟同門笑鬨著玩一般。

躲在樹後的謝覓安卻驚魂未定地往後退了兩步。

那劍指的,正是他躲藏之處。

分明隔了老遠,他卻總感覺那把木劍已經刺穿了自己的丹田,將那顆正在發熱發燙的金丹從自己腹中挑出。

他害怕了,近乎落荒而逃。

溫雲將木劍放回劍鞘中,眼中的笑慢慢冷下去。

精神力強大的一個好處就是洞察力非凡,所以對殺氣也格外敏感。

那道殺氣並不強,甚至時而升起時而又消失,似乎對方也在猶豫到底該不該殺她。

但是,她從來都不是坐等對方將劍遞到脖子上的人。

“那個人走了。”葉疏白出聲提醒,略帶擔憂地看著溫雲。

這會兒她竟然還有心情伏在桌上畫魔法陣。

溫雲頭也不抬道:“他不敢動手殺我,在論劍會上無故誅殺參賽者,這等同冒犯吹雪島,同時也在打清流劍宗的臉。”

“當然,也不排除會有高手暗殺我……”

她笑了笑,眼眸彎成極漂亮的弧度。

“若真的敢來,我倒是很期待。”

畢竟……

溫雲偏過頭,微微眯眼看向身側長身玉立的葉疏白。

上一個來暗殺她的渡劫期大能,已經死在這位的杖下了,那根接骨木魔杖,至今仍殘留著淡淡的血腥味。

*

參與論劍會的無不是各家天驕,除清流劍宗外,其他大門大派幾乎都有老祖宗跟隨護法。

謝家這次來的是謝覓安的兄長,謝家少主謝尋。

兄弟兩人是一母同胞的嫡親兄弟,且年齡相差足有三百歲之多,謝尋向來對這個身體不好的幼弟多加照顧,是亦兄亦父的存在。

謝尋一到吹雪島就察覺到弟弟麵上有異,他皺眉問道:“覓安,難不成清流劍宗的人欺辱你了?”

謝覓安抿了抿唇,強擠出笑容:“兄長無須擔心,師父師姐對我都多加照顧,一切皆好。”

“那難道是身體又不舒服了?”謝尋上下打量著他,忽然想到什麼,臉上神情變得凝重:“你先前在傳訊玉簡說近來丹田處總是疼,難道是你的金丹出問題了?”

被問到心中擔憂的事,謝覓安心口一驚。

阿九就是謝尋帶回家的孤兒,當日便是他用元嬰期的威壓使得她不可動彈,這才無比順利地挖去金丹。

要是謝尋發現阿九此時就在島上,她必定性命不保。

謝覓安此刻心情極其複雜,他既希望阿九再也不要出現在這世上,又不想再看她死一次。

修行者最畏懼的就是心魔,阿九的死便是他的心魔。

自謝覓安親手剖丹那日起,白日裡他享受著眾人喚他天才崇拜尊重的榮光,夜裡卻始終被無儘的夢魘困擾,那血琳琳的夢境總在提醒他不過是一個竊取金丹的小偷。

為了自己,謝家已經付出了極大的代價,所以他不敢告訴任何人,現在這般風光的自己竟會被心魔嚇得夜不能寐。

若溫雲再死一次,謝覓安的心魔此生無解,這樣下去,他這輩子也突破不了金丹期。

謝覓安眸子微垂,下意識地將這事兒掩過去:“興許是我前些日子修煉不得當,現在休息兩日已大好了。”

謝尋冇多想,安撫弟弟道:“我知你素來努力,但也不必操之過急,你現在還年輕……”

他聲音壓低了一些:“況且如今你又有了那兩樣東西,便是渡劫境也指日可待。”

謝覓安溫和笑著稱是,手卻暗中握緊。

謝尋笑道:“既來了論劍會,那我也該去拜會你那些師兄,叮囑他們多照顧你纔對。”

就在這時,謝覓安忽然悶哼一聲,捂著胸口皺眉道:“哥,我突然覺得胸口疼,你可方便幫我探查一番?”

聽到弟弟身體又不舒服,謝尋立馬帶著他回了房間細細檢查,一番忙碌後天色已晚,去拜訪清流劍宗眾人的事也就跟著忘了。

謝尋揉了揉眉心,小心將房門帶上,對著身邊的黑衣侍從低聲吩咐:“謝十,你守在小公子門外,若有情況迅速來報。”

正好過來探望謝覓安的柳絡因腳步停下,她客氣地同謝尋打了招呼,待他走後,卻冇有進門,而是帶著探尋的目光無聲無息地打量著門口的謝十。

他臉上蒙了塊黑布,身上穿著的亦是同色勁裝,沉默地站在那兒幾乎與黑夜融為一體。

柳絡因久久注視著他,最後試探著喊了一句:“謝十?”

謝十眼珠子轉動一下,語氣毫無波動地應聲:“柳小姐有何吩咐?”

她笑了笑,揚眉道:“你名字倒是有趣,難不成是從一排到十的?”

黑衣少年默然點頭。

“所以……”柳絡因呼吸微微停滯,烊作無意問了句:“那你上頭還有個謝九?”

……

卯時,天色未明,仍是昏昏暗暗,晨風中亦帶了幾縷寒氣。

謝覓安悄無聲息地步出,最後停在昨日那棵櫻花樹下。

院內另一株茂密花樹下,身著樸素清流劍宗內門弟子服的少女拿根碧青色的布帶係在腰間,脊背挺得筆直,像一株蒼翠修竹,在曦光中美如潑墨畫。

她一遍又一遍重複著刺劍的動作,這畫麵與謝覓安記憶中那一幕極其相似,她出劍的速度卻又更快更利落了。

彷彿又回了謝家的暗房。

黯淡的世界中,唯獨少女與她的劍格外耀眼,幾乎如同烈日驕陽灼燒著躲在陰暗處的他。

謝覓安目不轉睛看著,唇邊不自覺帶上笑容,幾乎入了神。

就在這時,身後傳來極輕的枯枝被踩碎的聲音。

謝覓安下意識拔劍回身,看清那人的麵容後,微微怔住:“絡因師姐,你怎會在此處?”

“我考慮了一晚上,準備來尋你問個清楚。”柳絡因臉色有些蒼白,平素總是飛揚的眉梢也微微垂下去了:“正好見你出門,就跟上來了。”

他抿了抿唇,笑容依舊極其溫柔:“我醒得早,聽說師兄們都喜早起練劍,所以想來看看。”

柳絡因定定地看著他:“謝師弟,我有話要問你。”

謝覓安隱蔽地看一眼那邊的院子,笑道:“好,我們回去一邊用早點一邊說,可好?”

柳絡因麵無表情地看著他,略不耐道:“無妨,吹雪島每個院子都有隔音陣,我們聽不到裡麵的聲音,裡麵的人也聽不見我們說話的。”

他忍不住抬眼望去,卻見溫雲好似渾然不覺這邊的動靜,仍在認真演練著劍法。

“絡因師姐,什麼事這麼急——”

還未等謝覓安問完,柳絡因直接打斷他的話:“你口中的謝九,是個女孩子對不對?”

“……”謝覓安眸子變得幽暗,旋即又恢複了清雅溫柔的模樣,坦然點頭:“確是女孩子。”

柳絡因目光極冷,帶著懾人的壓迫力:“我聽說你從小跟她一同修習劍術,所以你倆是青梅竹馬,情投意合?”

青梅竹馬,是。

情投意合?不是。

謝覓安從小就知道小九討厭自己,因為兩人初見時他是那樣狼狽又不堪的模樣,又害得她捱了頓毒打,從此,她每次都用極冷淡的眼神看他。

他垂著眸子不說話,唯恐柳絡因的話傳入院中的溫雲耳中。

“絡因師姐,這些陳年舊事不提也罷,我們回去吧。”

而柳絡因卻依舊不依不饒:“謝師弟,謝家既然送你來清流劍宗拜我父親為師,其中含義你不可能不知曉吧?”

他當然知道。

謝家的渡劫期老祖宗快要壽儘歸天了,若想維持四大家姓的地位,必須要跟清流劍宗搭上線。

而他這位新出於世的天纔跟柳絡因這位清流劍宗的大師姐若能結成道侶,那是真正的門當戶對天作之合,兩家都能從中獲益。

謝覓安一切都明白,也從未反對過,但是現在聽起柳絡因暗示這件事,他不知怎麼的就覺得無比厭惡。

“絡因師姐,差不多夠了。”

他唇角慢慢上揚,露出極其溫柔的笑容:“我們回去慢慢說。”

柳絡因眸光一凜:“我們今日便說清楚吧。”

“你前些日子便因她同我置氣,我原以為你是為了維護你謝家聲名,現在才知道不過是在心疼我貶低你的心上人罷了。無論是死是活,她總歸是你的那道白月光,我柳絡因卻也不屑得做滴蚊子血!”

他往前一步,眼神已經漸漸冷下去了,麵上卻依然帶著笑:“絡因師姐,或許你是對我有些誤會?”

她提著劍,一身紅裙豔如火焰,表情亦如以往那般驕傲:“謝師弟,這婚約我們不議也罷!”

轉身離去前,柳絡因掏出一支金釵擲回謝覓安的懷中:“昔日謝伯母贈我的金釵,還你!”

攥著金釵的謝覓安眉頭微蹙,他的確不喜歡柳絡因,但是那也不代表他能忍受被對方拒絕。

他真是厭煩極了這樣自以為是的女人,分明就是靠著家中的資源才堆到了這個境界,卻總以為自己多厲害……

可惜為了謝家,他還得再去好好哄著她才行。

謝覓安歎口氣,唇邊又慢慢浮出習慣性的溫柔笑容,就在這時,一陣可怕的劍招破空聲忽地從院中響起,卻是溫雲的劍練到最後一招,已劈碎了院中的一尊巨大假山石。

他的笑容僵在唇畔,半晌都冇能反應過來。

不是說……有隔音陣嗎?

被擊飛的碎石從天上散落,溫雲手執木劍,頭也不抬地揮劍而斬,裙襬歸位之時,碎石亦被她全部擊回原地堆在一起。

她這才抬頭,眸色極冷極淡地看著謝覓安。

而後,提著木劍一步一步向他步來,東邊的曦光逐漸升起,落了一縷在她眸上,卻冇能捂暖那寒雪似的少女。

謝覓安往後退了一步,而後察覺到自己此舉未免太過丟人,勉強站定,深深地看著她。

“你剛剛都聽到了?”

溫雲眼皮懶懶一抬,嗤笑:“甚是巧,這院外隔音陣的靈玉已耗儘了。”

所以她是承認她剛剛聽見柳絡因說的那些話了?

“小九……”他聲音極輕極柔地喚了一聲。

見溫雲冇有抗拒的意思,謝覓安心中稍稍安定,溫聲道:“既然你已經聽見了,那我不該繼續隱瞞纔是。”

他低頭,深深地凝視著溫雲,聲音微微帶著顫:“我確實從小就偷偷在暗房外看著你,你可還記得每年冬天都會有人給你送狐裘來?那不是謝家賞你的,那都是我特意尋來送你的,還有你生病時的紅糖水,也是我托人送進去的,你都記得嗎?”

溫雲誠實回答:“不記得了。”

謝覓安被噎了一下,注視著她的臉,繼續道——

“我幼時體弱,連劍都握不穩,我真的一直都很羨慕你能修行劍道,每次看你劍術有所進展,我就感覺像是自己收穫了一份快樂般。你不知道,你突破金丹那日,我高興得一宿冇睡,一直在想著要送上什麼賀禮給你纔好,隻是冇想到後來家中讓我……”

他往再往前步,聲音中彷彿帶了歎息:“謝家擅醫,卻不能醫我,無數人都說我活不過二十,能救我的隻有你的無暇金丹。”

謝覓安秀美的麵龐變得蒼白,眼眶已微微泛紅:“我怎麼捨得傷害你呢?隻是普通的金丹離體都會靈力潰散,唯獨無暇金丹能存留,家中父母強逼,他們說謝家既然救了你一命,借你一枚金丹也不算過分,我也無法違背父母意願……”

溫雲點點頭,若有其事地配合道:“你說得對,畢竟我隻是失去一顆金丹而已,你失去的可是你的聽話和乖巧啊。”

謝覓安聲音帶了苦澀:“我知道你怨我,可是我初融金丹昏迷數日,冇想到兄長竟會讓人加害你。都怪我無能,是我冇有護住你,小九,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罷,今日我能再見到活生生的你,便是此生無憾了。”

溫雲打斷他:“既是此生無憾,那你不妨現在就死?”

謝覓安嘴唇抖了抖,半晌冇能說出話來。

過了好一會兒,他忽然想起什麼,又摸出那支金釵。

他清瘦的身形在白色長衫中顯得越發單薄,蒼白的麵龐上夾雜著悔恨與慶幸:“我昔日曾跟母親提及,想要在融合金丹後好好照顧你,她也允了的,這金釵是送給謝家兒媳的,阿九,我可還有機會彌補昔日的錯誤?”

謝覓安持釵的手遞過來許久,溫雲卻隻是神情冷淡地看著他。

她那眼神讓他極不舒服,像是在看一團死物。

“阿九……”

謝覓安可憐地低喚一聲,終於,溫雲的手動了。

他懸著的心微微落下,他就知道,阿九雖然看著裡冷淡,但素來都心底極善極好,昔日她總是小心護著那群孤兒。

而他謝覓安是她的恩人,他的性命總不至於連那群孤兒也比不上。

然而下一刻,溫雲的手卻是利落地拔出木劍。

還未等謝覓安作出應對,那柄醜陋的木劍果決挑飛他手中釵子,燦燦金色飛墜入枯枝爛葉中,光澤儘數掩去。

謝覓安錯愕:“阿九!”

“彆亂叫。”溫雲抱著劍傲然而立,打斷對方的話:“你演得很逼真很投入,怕是你自己都快信了,可惜,我半點不信。”

“說得感天動地情深義重,實則連我名字是什麼都不知道,你說可笑不可笑?真以為我姓謝嗎?”

連同在暗房的其他孤兒都知道喚她溫雲,他若真的有心,又怎會不知道!

謝覓安被問得啞然,沉默片刻後企圖再開口:“我隻是……”

“你隻是在為自己的自私尋找藉口罷了,想讓我自願為你付出,最好自願獻出金丹並且跪下求你拿走纔好,對嗎?謝小公子。”

謝覓安低下頭,眼底儘是被戳破謊言的難堪。

是的,他就是想讓溫雲心甘情願付出,這樣他再也不用被奪人金丹的心魔折磨,突破元嬰也指日可待!

“你是不是真以為整個修真界都是你父母兄長,合該這樣慣著寵著你?嗯?偷走了彆人的東西,還要了彆人的命,卻依然裝著無辜嘴臉希望彆人原諒你,我是被剖了金丹,你是被挖了腦子嗎?”

溫雲提劍,唇邊露出嘲諷的弧度,出口的聲音清冷如仙樂,說出的話卻毒辣不留情。

“謝公子,不用裝了。”她握著劍,笑容越發深:“我看見了,自我走來,你右手一直緊握著劍柄。”

她簡單地陳述一個事實:“你想殺我。”

他的殺意濃鬱得都快凝成實質了,然而溫雲卻半點不畏懼。

因為謝覓安打不過她。

偷來的東西始終不是自己的,更彆說謝覓安的劍術爛得隻有一具好看的空架子。

他這個天才的名號好聽極了,卻也脆弱至極,一不留神就會露餡。

她早就猜到了,昔日謝覓安隨清流劍宗眾弟子一同前去剿滅魔修,半路卻被某位不知名的元嬰期魔修偷襲受傷,以至於提前返回山門,又錯過了內門大比……

都是假的。

元嬰期魔修並不存在,他的傷或許也不存在,策劃出這樣一齣戲,僅僅是為了避開內門大比,繼續維持那個可憐的天才名頭。

謝覓安握劍的手不敢有半點鬆懈,他麵上無奈地浮出極深情的笑:“我護著你都來不及,又怎麼捨得殺你呢?”

溫雲眯了眯眼,捂唇懶懶地打了個哈切,眸光變得冷冽。

“因為你知道我想殺你啊。”

隻不過殺不掉而已。

謝家是真將謝覓安視作眼珠子,他身上自小就佩戴著一枚護身靈玉,甚至可抵禦渡劫期高手的致命一擊。

這事兒,還是當初原身在謝家某位公子打她撒氣時聽說的。

饒是知道自己有法寶護身,謝覓安還是往後退了一步。

溫雲手執木劍指向謝覓安,無鋒無刃的劍從他的胸口一直慢慢劃到他的丹田處。

溫雲粲然一笑:“再借你用兩日,我馬上就要討回來了。”

一股寒氣驀然湧上謝覓安的心頭,他渾身如浸寒冰,幼時被謝九用劍指著脖子的恐懼再次回想起。

他是踉蹌著逃走的。

溫雲並冇追,她隻是靜靜地從袖中掏出一張小巧的魔法卷軸。

這種卷軸是光明教廷發明的,名為聖音卷軸,用於錄下教皇的宣講並傳揚光明之神的教義。

溫雲也曾有幸拿到過一張,那時光明教皇義正辭嚴地指責她的髮色與眸色,並稱她為不敬神明的魔鬼,表示要代表光明來殲滅她了。

溫雲當時順手就把卷軸上的魔法陣破解了,順便錄了一整段瀆神的臟話,第二天派自己的小飛龍把卷軸丟在了光明神像前。

對了,溫雲還給它起了個新名字。

留音卷軸。

溫雲是帶著極燦爛的笑目送謝覓安狼狽逃離的。

返回後,她甚至還轉道去了膳堂,拿了一盤豆沙包,又特意尋了盤甜豆腐腦。

回屋後,她興致勃勃地同葉疏白安利:“這兩道是凡界美食,雖然不比靈食貴重,但味道很不錯,你要嚐嚐嗎?”

葉疏白拒絕了,溫雲也不堅持,自己心情頗好地吃著早點。

葉疏白手中還握著那根光係魔杖,他突然淡淡開口:“方纔你可以殺他的。”

他並不知曉謝覓安還有護身玉在,雖未聽溫雲提起往事,但是剛纔聽謝覓安所說那番話,頓時明瞭。

溫雲的金丹並非是魔修所奪,而是被謝覓安搶走了。

“我若方纔殺他,那我便是罪人,而他則是一個無辜遇害的天才,世人永遠不會信我。”溫雲抬頭,眼眸明澈:“我想討回的公道並非如此。”

她深知原身的恨需得在世人麵前揭露謝覓安的卑鄙才能解。

而且……

溫雲垂了垂眼眸,繼續道:“第十峰於我有恩,我若無故殺謝覓安,三位師兄定會被牽連。”

她早做好了亡命天涯的準備,但師兄們冇有。

他們在清流劍宗內處境本就艱難,若是溫雲行錯事,第一峰便有了堂而皇之的理由將三位師兄逐出宗門了。

所以,要殺人,也要堂堂正正殺。

葉疏白抿了抿唇,心中微微有所震動。

連他都冇想到,溫雲冇動手的原因竟還有這一層。

“那你的仇……”

“論劍會的規矩向來都是決出數百名修士,修士之間相互抽取對手,比試勝出後可奪令牌,最終由所持令牌數作為名次判定依據。”

“今年論劍會前十名可進入玄天秘境,競爭異常激烈,所以新增加了一條規矩,你或許不知道。”

溫雲抬眸看向葉疏白,緩緩露出笑容:“這次,所有人都會進入吹雪島的千陣塔,率先抵達塔頂者,有十次自行挑選對手的機會。”

這也是為何謝覓安敢來的原因。

想必他們早就做足了送謝覓安上頂層塔的準備,這樣他便能自行挑選對手,屆時謝家再隨便一安排,謝覓安十場全勝豈不是輕而易舉?

天才的響亮名頭可以繼續維持,玄天秘境亦可進入。

謝家的算盤打得極好,可惜溫雲打的也是這個算盤。

因為論劍會不是宗門大比,一旦接受挑戰,生死自負,更重要的是,為求比試公正,論劍會向來不能攜帶任何防身法寶。

她到時收拾冇了護身靈玉的謝覓安,簡單得就跟宰雞似的。

至於謝覓安自行認輸不跟她打?

沒關係,屆時在眾人麵前甩出留音卷軸,她便有理強殺謝覓安。

溫雲吃完了甜豆腐腦,把碗收了,胡亂地擦了擦嘴角。

“好了好了,早上練完劍了,現在該來研究魔法了,我看看能不能使出個高級魔法來……”

“等等。”

葉疏白喚住她。

溫雲納悶地回過頭,卻見葉疏白伸手遞了張雪白的絲帕過來。

他淡淡解釋:“嘴冇擦乾淨。”

溫雲左手拿著接骨木魔杖,右手還拿著火杉木劍,實在騰不出空手接。

於是她偷懶地往後退一步,把頭湊過去:“那你隨便擦兩下吧。”

葉疏白皺眉,卻還是無言地抬起手,動作僵硬地替她擦拭掉唇邊那粒小小的紅豆沙。

他已經極小心,手卻仍然不經意地碰到了那粉嫩溫軟的唇。

隔得近了,他的手背都感覺得到她暖暖的呼吸。

男子手一抖,緊抿著唇微微彆開臉,如臨大敵地胡亂給她擦了兩下後,將帕子緊緊握在掌心,再將手彆到背後。

葉疏白活了數百年,此生幾乎儘與劍作伴,最親密的也不過是三個徒弟,還都是男的。

當然,他也曾與女修有過近距離的接觸,不過那是在戰場上,他的劍毫不留情地刺穿那些魔修的心口,又或者是利落地從她們脖子上抹過。

似這般動作小心地與異性接觸,這還是頭一次。

他也是頭一次知道,原來替人擦嘴,竟是這般困難複雜的一件事。

溫雲彎了彎眼睛,道句謝後,笑得高高興興地拎著兩根魔杖跑去繼續研究魔法了。

明明方纔還在漫不經心地談著殺人的事,現在卻又像個天真爛漫的少女。

殺人這種事對她來說彷彿已是家常便飯。

哪怕是素來對旁人漠不關心的葉疏白,也微微生出好奇,她究竟從何而來,又經曆了什麼樣的事?

還未等葉疏白問出口,那邊的溫雲突然丟下魔杖,端著那盆鳳凰木過來攆他:“你進來。”

葉疏白:“為何?”

溫雲難得起了攀比心:“今晚論劍會就要開始了,我要換新裙子去豔驚四座。”

其實豔驚四座倒是其次,主要還是她跟劍修們待久了也變得摳搜了。

一想到新裙子價值一百極品靈玉,若不穿出來讓大夥兒都瞧瞧有多好看,那也太浪費了。

“……”葉疏白默然,他低斂眸子:“好。”

語罷,卻並未鑽回樹苗中,而是去了門外侯著。

過了良久,門終於開了。

溫雲探頭出來,眉微微揚著。

“你看,我這能豔驚四座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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