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靈氣磅礴之地, 還是魔氣縈繞之所,根植於土地的山與樹始終生生不息, 欣欣向榮。
頭頂的高樹繁密得彷彿要將黯淡的天光儘數遮蔽, 藤蔓枯枝糾纏在腳下,一不留神就會將整個人都網在其中。
那個叫黑石的少年拿了老婦人的斧頭,另外那個叫阿休的少年則是手握一根木棍, 兩人似猴兒一般敏捷地穿行在密林間, 一邊往前躥一邊替身後的三人開著道。
“年輕時村裡人都叫我阿花,後來年紀大了, 身邊剩下的都是晚輩, 後來就都叫我婆婆了, 二位仙長叫我阿花就行了。”
阿花婆婆畢竟年紀大了, 雖然有修為傍身, 但是行進之時仍有些顫巍巍的。
溫雲本來想扶一把她, 阿花婆婆卻搖搖頭婉拒了:“不勞煩仙長了,我是這山裡生山裡長的,想趁著還能動, 再多走幾趟。”
她這話說得淡然卻又讓人心酸, 聽到這句話的溫雲在心中亦是感到難過, 她悄悄用精神力勾住葉疏白的精神力, 悄悄問他。
“阿花婆婆大概還剩多少壽元?”
他默然片刻, 答:“不到一月了。”
真是可惜了, 阿花婆婆在這靈氣微薄, 資源貧瘠之地都能修到煉氣期,可見她的天賦其實極佳。要是換成在正道四洲上,說不定又是哪門哪派視若珍寶的天才弟子了, 哪像現在, 修為低下無法再進一步,隻能默默地等待死亡。
前方的阿休腳步放慢,站到阿花婆婆跟前,小心替她撥開垂下來的藤蔓,老人慈祥笑著看他,輕輕地替他拍掉肩膀上的落葉。
黑石笑嘿嘿地喊了聲“婆婆”,然後拔起一根塊莖狀的植物,欣喜道:“我找到了甘薯,今晚咱們有好吃的了。”
阿花婆婆皺巴巴的臉上也綻開出笑容,她小心翼翼地接了甘薯,低聲道:“今日有貴客,你倆跑快些,把村子收拾一下,再把先前烤乾的野豬肉拿去洗了,咱們回去煮肉燒甘薯給貴客吃。”
黑石擰著眉,有點不甘不願:“可是婆婆,野豬肉是阿休打來準備給你吃的……”
“冇事冇事,婆婆老了不愛吃肉了,快跟阿休去吧。”
她聲音壓得極低極低,但是修為低微的她怕是不知道,落在後麵的溫雲與葉疏白其實能夠將她的聲音聽得一清二楚。
這讓溫雲心中更是難受。
她低聲問葉疏白:“可有什麼增壽的丹藥之類的?”
葉疏白淡淡回答:“據說數千年前丹修盛行,也曾經有人研製出可以增加突破機率的破鏡丹,以及增加壽元的增壽丹,但後來傳承突然斷絕,現在的醫修已經不會煉製這些高深的丹藥了。”
前方的阿花婆婆渾然不知身後兩位仙長在為自己的壽元操心,她倒是渾然不覺,催著兩個小孩先一步回村後,小心地領著溫雲二人走到一棵大樹前。
這棵樹除了格外粗壯些,同密林中的其他樹並無差彆。
溫雲卻凝了凝眉,多看了這樹幾眼。
“這樹上有陣,而且看起來像是吹雪島的佈陣手法。”
一聽此言,阿花婆婆笑著點頭:“是啊,據說師祖曾在這上麵佈置了一個陣法保護我們。”
她口中的師祖便是帶著遺民逃過魔修追殺的那個金丹期修士,看樣子他極有可能是吹雪島的弟子,他們的陣道水準在整個修真界都是最頂尖的水平,佈下來的隱匿陣法能持續幾百年也不奇怪,想來這群遺民能躲過魔修追殺也多靠了這個陣。
隻是可惜,眼下它也已經潰散得差不多了。
阿花婆婆並不知道這棵樹上有何玄妙,她隻知道這是師祖留下來的東西,所以恭恭敬敬地朝著樹磕了個頭,然後帶著溫雲他們繞到樹根下麵,撥開一層厚厚的枯枝腐葉。
那兒竟然有個僅容一人通行的洞口!
老人走在前方,對著葉疏白跟溫雲歉意一笑:“要委屈二位仙長了。”
鑽洞這種事情對溫雲來說並不難,尤其她還是一個愛好親手挖魔法石的**師,以前冇少在洞中翻騰。
但是她冇想到的是,葉疏白鑽洞的姿勢亦是熟練至極,像泥鰍似的咻一聲就鑽鑽下去了,甚至都冇弄臟他的衣角。
想著給自家劍靈留點麵子,溫雲在腦海中小聲地問葉疏白:“你動作很熟練啊?”
葉疏白沉默片刻,纔回答:“劍修尋時常外出尋找優質的天材地寶鍛造劍,我雖用鳳凰木劍,但當年也曾為徒弟鍛劍。”
溫雲突然想起這事兒,三位師兄所用之劍皆是不凡,曾經三師兄的劍還被葉疏白偷偷挪用,在內門大比時飛去送溫雲上台,當時白禦山以為劍丟了,差點冇哭成個傻孢子。
隻是她悄悄望一眼葉疏白那副恍若天人的出塵模樣,著實冇法將他同那些光著膀子掄大錘的鍛造師聯絡在一起。
葉疏白並不知道溫雲已經想遠了,他提起這件事後,話鋒一轉:“劍修的第一柄劍往往是由師父親手鍛造,待此事畢,我為你鑄劍。”
“……”有些人就非要強調師父身份。
這條底下洞穴窄小而狹長,溫雲都快想好到底要讓葉疏白鑄把什麼樣的劍了,這洞還冇走到頭。
前方的阿花婆婆佝僂著身子,勉強轉過身,恭敬道:“兩位仙長,前麵就是我們遺民村了。”
走過最後一段狹小的洞穴,眼前的情景驟然一變。
這是一個巨大的洞穴,內裡視野昏昏然,隻有隱約的光線從頭頂數個拳頭大的通風頭落下來,邊上一圈環著幾塊發著靈光的靈玉,這兩處光源勉強能照亮整個洞穴,空氣沉悶且充滿了陳年泥腥味,壓抑得幾乎讓人難以喘息。
溫雲踏入這裡後,頓覺自己彷彿邁進一個極深極大的墓穴,但是仔細看來卻也是彆有一方天地。
儘管生活在洞穴底部,但是這片天地依舊秩然有序,入村前方便是一條底下暗河流過,東邊那排鱗次櫛比的房屋是由木頭和青石塊共同搭建而成的,西邊靠近光源之地竟然還有數塊地,上麵種著些野菜作物,纖細且發育不良的模樣,但是翠翠嫩嫩一片生在一起,也給這個地下村帶來了一抹希冀。
見到阿花婆婆歸來,正在暗河下遊洗東西的兩個婦女歡笑著招呼:“婆婆,您回來啦!阿休他們剛剛拿了乾肉出來洗,說是今晚煮……”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目光驚恐不安地落在後麵的溫雲與葉疏白身上,伸手指向這二人——
“婆婆!他們是誰!”
“黑石他娘,不許對仙長無禮!”阿花婆婆連忙製住這女人的無禮舉動,回身誠惶誠恐地對著溫雲跟葉疏白道歉:“仙長,她們一輩子都生在這地底,冇見過世麵……”
“冇事的,婆婆。”溫雲連忙扶住她,溫聲安撫著這個可憐的老人。
溫雲跟葉疏白的到來成了遺民村這幾十年來最轟動的大事。
聽說他們是來接自己回家的仙人,兩三百號人開始逐漸朝著洞穴中央的那塊空地前彙聚。
他們自出生起就一直待在地底,先祖流傳下來的藍天與大海,還有富饒的家園,可以自由奔跑沐浴陽光的山林草地,對於他們來說都是遙不可及且陌生的東西,他們的記憶中隻有這地底昏暗的光鮮以及沉悶的空氣,就連偶爾爬出去提心吊膽地呼吸一下清新的空氣都稱得上是最大的享受。
但是他們也一直銘記著先祖說的話。
會有人來帶他們回家的,回到那個富饒美麗且自由的家鄉。
他們好奇而欣喜地看著溫雲跟葉疏白,低聲私語:“真好看,太爺爺果然冇騙我們,仙人都很好看。”
“是啊,婆婆也是半個仙人,所以她年輕那會兒也是我們村最漂亮的美人啊。”
……
溫雲喜歡被人誇好看,但是頭一次被人這樣直接而純粹地誇,她臉上也微微地泛出紅暈。
但是在看清這些遺民的長相與穿著後,她的心還是沉了下去。
他們很白,是因為常年待在地底的那種不健康膚色,所有人都消瘦而矮小,阿花婆婆身上穿著的粗麻衣已經算是最體麵的一身了,其他村民皆是一身寒酸,像阿休那樣的孩子就赤著膀子,隻在腰上圍一圈樹葉,大人身上也隻有幾塊可憐的獸皮或樹皮編製成的衣物擋住關鍵部位。
地底有暗河,雖然方便了日常用水,但是也使得整個地底陰沁寒冷,他們這些凡人冇有靈力庇護,隻穿這麼些東西恐怕連避寒都做不到。
然而他們彷彿早已習慣,一個個滿臉笑容地帶著東西上前。
“這是我家小子前天去地上掏的鳥蛋。”
“這是我們昨日采的野果。”
不多時,溫雲身前已經壘著一堆小山高的食物,這些東西看似簡陋,但是對於生活在地底的人們來說,這是已經是家中最珍貴的東西,全是他們自發送上來招待貴客的。
阿花婆婆也很為自家孩子們的懂事而高興,笑得雙眼彎彎:“兩位仙長且坐坐,我們馬上就去準備晚飯。”
溫雲看不下去,她並不是嫌棄這些食物,隻是心疼這些過分艱辛的人。
她拉住阿花婆婆,微微一笑:“婆婆,您老人家先坐坐,我們來。”
話音剛落,她已從芥子囊中取出一整段火杉木,再朝著上麵丟出一個火球術,瞬間將其點燃。
溫雲很滿意,終於明白三師兄為什麼拿火杉木當柴禾使了,它真的很適合……
“哇!”
遺民們看得目瞪口呆,居然不用火石和鑽火弓就點燃木頭了,果然,這就是仙人的力量嗎!
然而溫雲還未完,她再從芥子囊中摸出幾十隻殺好的雞……
這些都是當時朱爾崇堅持要去捕殺的直升雞,說是準備留著以後回宗門烤著吃的,卻冇想到這次便宜溫雲了。
玄天秘境中長成的雞自然不同凡響,每隻都有三四十斤,看得遺民們神情恍惚:“這是野雞?”
“是野**?”
“可是……野雞有這麼大嗎?怎麼跟我們在森林中抓的不太一樣?”
“估計這是仙人養的**?不愧是仙人啊!”
溫雲表麵沉穩鎮定,實則已是如臨大敵地盯著這幾十隻雞看,她是打算給這些遺民開葷的,但是現在有個相當嚴重的問題——她隻會吃,不會做。
就在這時,一直在邊上看著的葉疏白上前一步,從她手中接過一隻肥雞。
“我來吧。”
他的袖口已挽至小臂,眼眸低垂,手上熟練地將雞串在一根根接骨木木頭上,而後不知從哪兒摸出一把調料撒上去,整個過程非但不顯粗俗,反而顯得行雲流水,寫意好看。
溫雲在邊上聽他指揮,時不時用魔法操控著火候。
包括阿花婆婆在內,所有人都怔怔地看著他們兩人,直到那個仙人少女對著他們溫柔招呼:“大家快來呀,趁熱吃味道纔好。”
原來仙人是在為他們烤野雞吃!他們這些凡人何德何能,竟敢讓仙人為自己做這種事!
遺民們的表情變得誠惶誠恐,阿花婆婆更是臉色一驚,倉惶地就要下跪,然而溫雲卻先一步拉住了她。
“婆婆你先嚐嘗吧。”
一個噴香的雞腿被塞到阿花婆婆口中,雞皮早已變得焦香酥脆,而雞肉依然軟嫩多汁,一口下去更是迸發出一股讓人難以置信的濃鬱靈氣!
她蒼老的臉上閃過一絲震驚,珍視而小心地再咬了一口,發現自己好像隨時都要倒下的殘破身軀竟然也恢複了一點點力氣。
對於其他遺民來說,這頓烤雞是他們許久許久不曾有過的飽餐,而且這雞肉也跟他們獵到的普通野雞完全不同,美味得讓人連舌頭都快吞下。
頭頂的陽光逐漸落下,一縷溫柔的自小孔墜落至洞穴中,映著火杉木那通紅的火光,將整個村落照耀得溫暖而快活。
溫雲往後退一步,她手裡冇拿直升雞的肉,而是拿了幾顆半青半黃的野果子,正是先前那些遺民送給她的。
她咬下一口,酸澀感立馬在口腔中爆開,但是她臉上卻無半點異常,依舊神情淡然平靜。
而後,溫雲遞了一個果子到葉疏白嘴邊:“這果子味道很好,來,分你一顆。”
葉疏白看著湊到眼前的手指,白嫩纖細,像兩截蔥白,被那青黃果子襯得更加可愛。
他收斂視線,卻冇張嘴,而是用手接過果子放進嘴裡。
“……”
葉疏白那張清雋的臉微微皺起,看得溫雲偷偷笑出了聲,她將那枚酸果含在口中,慢慢地竟也習慣了這份酸澀。
“我當日冇問你,你為什麼要來外海救沈師兄,他並不是第十峰的弟子,其實你不來救也罷。”
她來救沈星海,是因為沈星海當日是為她尋藥才以命搏入玄天秘境,她不可忘這份恩。
葉疏白嚥下口中的酸果,沉默片刻纔開口:“豈有讓小輩護長輩之理?”
溫雲愣了片刻,纔想起他說的是出秘境那日,朱爾崇為了護著他們想要獨身闖外海救師弟,原來麵上平淡的葉疏白也被他給打動了。
“那這次……”
葉疏白清澈的眸中冇有半點波瀾,給出溫雲預想中的答案:“已許諾,豈可食言?”
果然,他從來不是說說而已,他是真的要帶這群遺民回家。
溫雲麵上浮出淡淡的笑容,她抬起頭看著身邊的男人,積極道:“那我們尋回沈師弟後就帶著他們一起回去,如何?”
“嗯。”
她托著下巴,略為難道:“但是這麼多人,不可能一起禦劍帶著,當年魔修也是造船駛過外海,我們也可以抓緊時間造一搜容納數百人的船……或者是跟宗門那樣可飛行也可渡海的靈舟?”
說著說著,溫雲便陷入了沉思,開始細細思考起究竟該如何帶遺民回家的手段。
在她身側的葉疏白卻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而後抬起頭看著頭頂其中一個小孔。
那兒的氣流,突然亂了半分。
他寂然無聲地往溫雲身邊靠了靠,然後握緊了手上的木劍。
片刻過後,一道古怪且刺耳的嚎叫從頭頂的小孔處傳來,雖然距離洞穴還有極長一段距離,但是透出來的聲音卻格外響亮,這小孔似乎還有擴大地麵聲音的作用。
這聲音響起的瞬間,方纔還歡聲笑語的眾人臉色頓時變得慘淡,所有人都習慣性地捂緊口鼻,目光驚恐地盯著上方的動靜。
而阿花婆婆亦是沉默地拿出斧頭一劈,帶出的那股氣流頓時將所有的火焰與靈玉光芒都斬熄,整個洞穴都陷入了無邊的黑暗中。
溫雲不明狀況,但是她從來都是一個警惕性極強的人,發現身邊的所有村民都在極力屏住呼吸後,她也聰明地冇有開口詢問,隻默默地往葉疏白身邊再靠一步。
黑暗中,兩人緊緊地挨在一起。
洞穴之下成了真正悄然無息的墳墓,隻有暗河流淌的細微聲音傳來,而頭頂那不知名怪物的嚎叫聲卻越來越尖利靠近,甚至連頭頂的土塊都開始掉落砸下來。
冇有人敢發出聲音,他們在極力抹去自己的存在。
就在這時,一個繈褓中的嬰兒嚶嚀幾聲,而後爆發出一陣驚天的哭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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