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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求來的仙!

往日厚得怎麼望也望不到頂的天穹, 此刻恍若一個清薄的蛋殼,被石子輕輕一磕——

潑墨似的昏暗天際, 泄下一道極淺的金色光芒。

墨幽不知何時又奪舍了一具新的肉身, 是個唇紅齒白的清秀少年,眉眼間同謝覓安隱約有些相似,怕是哪個倒黴的謝家子弟。

他站在高聳的天梯上搖搖欲墜, 狂烈的人將他清瘦的身形吹得好似一張白色紙屑, 也將他腳下石砌天梯上的碎石刮落,而他卻渾然不覺, 眼中隻剩下那道越來越亮的光柱。

“真正的飛昇之路……我終於找到了。”

“長生, 長生……”

墨幽喃喃念著, 麵上似喜似憂, 恍入幻境, 眼神越來越迷惘。

也不知何時, 魔修被稱之為魔,魔修的傳承也越來越衰敗。

分明同處修真界,四洲之上的正道修士們可求得仙人憐憫飛昇上界, 修得長生大道。

而躋身在外海另一端的魔修們卻隻能親眼看著少年成耄耋, 看紅顏化枯骨。

這天梯便是數千年前的一位魔界之主在境界再無突破餘地時, 苦求仙人降下仙路不得, 集全族之力修建而成, 企圖以凡人之力攀至上界。

然而這天梯修築了百年, 直到那位魔界之主壽元耗儘, 身軀化為虛無,也冇能突破凡人與神仙的界限,而彼時四洲仙運正興盛, 隔不了百年就會有人飛昇, 甚至出現過同年飛昇三人的盛況。

他臨死之際掙紮著登上天梯,淚灑長空,替所有魔修怒聲問天一句:“憑什麼?”

憑什麼?

若真有天道,那天道何其不公,連一個妄想都不肯施捨給他們?

若冇有天道,那為求長生,逆天而行又何妨?

墨幽站在天梯之頂,眼睜睜看著那道金色光芒越來越亮,眼底也燃出極盛的野心同光芒。

他斂了斂衣服下襬,恭敬地朝著天際拱了拱手,朗聲道:“黑蛇部墨幽,恭迎仙人!”

聲似鐘磬陣陣,悠盪於天地間,而那股金光好似化作金色淅雨,將整個黑夜映得如同白晝。

此話落下瞬間,那些方纔被神魂法則壓迫得淒厲慘叫的黑衣護衛也得以放鬆,個個呆滯望天,下意識地跟著墨幽顫聲喊著“恭迎仙人”,一遍過後,他們才後知後覺意識到這四字的重量,俯首重叩,一遍又一遍重複著方纔的那句話,一遍比一遍來得虔誠而瘋狂。

風變得尤為蕭肅陰寒,外海之浪翻滾著奔騰,迷霧島上的霧氣開始潰散,天梯也開始變得搖搖欲墜,似經受不起這般威壓。

這便是仙人之威!

墨幽精神一凜,肅立在天梯之頂,再高呼一聲:“墨幽,恭迎仙人!”

迴應他的是一聲道不明情緒的低笑。

金色光柱化作登仙之路連接天與地,一道偉岸之軀自天穹頂端一步一步踏下,光芒掩去了他的麵容,隻觀得這位仙人的手似乎缺了一指。

他憑空踏向墨幽,腳下金光好似通靈,不斷朝著墨幽這邊蔓延而來,由他身上散發出的可怕威壓也讓後者的呼吸越來越難,幾乎難以站立。

墨幽不敢正視,往後退了一步,然天梯窄小,他再往後退,便要自萬丈高空跌落。

那道低沉的聲音似乎略有錯愕,旋即聲帶喜意說:“你果然領悟了天地法則,還將其修至大成,不錯。”

墨幽聽懂這是在誇自己,竭力維持著身形不倒:“多謝仙尊誇……”

然而仙人並不似墨幽想象中和善清正。

“但是區區下界賤民,竟然也敢站著同本座說話,嗬。”

最後那句嗤笑落下後,他輕輕地屈指一彈,墨幽腳下所立的天梯竟於頃刻間四分五裂,僅一個瞬間,這些由無數魔修蒐集來的堅硬黑石便化作了碎石齏粉,或沉重或紛揚地往下灑落。

底下跪著的魔修們來不及躲閃,猝不及防之下被砸得血肉模糊,而謝覓安先前控製身體時為謝氏修築的華美宮殿亦在這場石雨的傾襲下變成殘破廢墟。

最慘的還是墨幽。

他所修的天賦並非強於肉身,而是在於神魂,而他所奪舍的這具肉身也是因為同神魂契合度高,再加上容顏昳麗才被選中,實際上修為並不算高深,不過築基期罷了,靈氣淬鍊不夠的**也遠稱不上強大。

墨幽猛地自高空墜落在宮殿的廢墟中,落地之時腦中震盪著,眼前隻剩那片金光,耳中也聽不到任何聲音,許久許久,才緩緩地回過神來。

他眨了眨眼,艱難抬手拂去落在臉上的浮灰。

這便是傳說中仙風道骨,清正端方的仙人?

仙人卻好似隻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踏在空中遙望這片天地,眼中浮出幾分輕蔑。

“嗬,果然是個即將枯竭的下界,難怪被廢置了。”

墨幽不懂他意中所指,隻隱約察覺到他所說的下界是自己身處的修真界。

他手按在隨時渣滓上,硌得掌心生疼,想要掙紮著起身,卻在對方的威壓下毫無力氣。

也就在這時,他看清了這位仙人的容顏。

不似想象中的端莊威壓,又或是自古流傳下來的筆墨難書的絕世容貌,此刻站在他眼前的是一個麵容憔悴的中年男人,眉峰高聳,臉上有一道極長的疤,從左斜斷梗向右,幾乎將整張臉斬成兩截。

這……是居於上界的仙人?

若不是他周身散發出的恐怖威壓盛到讓人無法動彈,墨幽更寧願相信眼前這人不過是卑賤的亡命之徒。

“不是你苦求本尊降臨的嗎?你這賤民傳承斷絕竟也能領悟天地法則,倒真是個奇才。”

說話的瞬間,這男人臉上露出一個極其淡漠的笑,隨手一點,墨幽便像是浮木般飄到了他的眼前。

那人的手按在了墨幽的頭頂,聲音中隱含了欣喜:“既是奇才,那我更不該浪費你的天賦。”

墨幽身不能動,口不能言,隻能拚命掙紮著想要逃脫對方的束縛。

他察覺到了殺意,一股來自這位“仙人”身上的殺意。

墨幽終於意識到不對,然而此刻任憑他如何拚命掙紮,也好似枯骨之餘,無甚作用。

“你……你究竟是誰?”將神魂法則驅使至極致後,墨幽終於勉強能問出這樣一句話。

“我是誰?我不正是你們跪拜千年尋一麵的仙人嗎?”

那刀疤中年男人的聲音話音落下的同時,一道金色的光至他掌心浮現,霸道地拍向了墨幽的頭頂。

一個半透明的人影被拉扯著離體而出,而刀疤男人在看清其中隱含的幽藍色光點後眼神驟亮,伸出手一把將其抓住。

“果然是神魂法則!哈哈哈哈!”

那道半透明的人影似乎承受不住這般的折磨,彷彿風中的泡沫,逐漸變得扭曲而破碎。

一聲又一聲彷如源自靈魂的哀嚎響徹整座迷霧島,在海風的呼嘯聲中變得無比淒厲,似源自深淵的惡魔在耳畔嘶吼。

墨幽新尋的這具身軀的麵龐變得越來越青白,在失了神魂後迅速瀰漫出一股死氣。

唯獨他的神魂反應過來,不顧此刻的痛苦,拚命想要奪回此物。

“那是我領悟的法則之力!你怎敢奪走,你怎麼敢!”

然而他越是掙紮,他的神魂變黯淡的速度就越快,幾乎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縮小。

而刀疤男人對此視若無睹,他隻是目不轉睛地盯著眼前的那片幽藍色光點,幾近癡迷地觀察著這塊半虛半實的微光,它半浮在掌心上端,似乎隨時都要隨著這凜冽的海風散去。

他嘴角扯出一個極淺極淺的笑容,癡迷又小心地碰了碰這塊光點,開始嘗試著用手中的金色光迷去將之融合。

然而兩者相觸及的瞬間,刀疤男人臉色大變,飛快將這東西甩回墨幽身上:“好強的怨氣!好深的因果牽連!你這法則之力究竟是造了多大的殺孽而修成的!”

刀疤男人的臉色極其難看,他原以為是運氣好,在諸多廢界中平白撿了個天地法則之力,哪知道這東西來路不正,並非是以自身天賦覺醒修出,而是生生靠著入魔的手段強修出來,上麵纏繞了數不清的怨念邪魍,誰敢碰?

若真融了這道神魂法則,能否成功不一定,但是其中的因果戾氣皆會牽連到他身上,屆時絕對會滋生心魔,修為難進!

法則之力歸體,即將破碎的墨幽神魂終於穩住,迫不及待地鑽回謝家那少年體內。

隻是他現在虛浮得半點力氣都冇,隻能睜著無神的眼看著眼前這位仙人,由身至魂,全身都在顫抖,一個字都吐不出口。

這就是他空耗百年,屠了將近大半魔界部族所求來的仙人?

他到底求的是仙,還是魔?

就在這時,那刀疤男子似乎覺察到什麼,隨後一撥地上躺著的墨幽,輕咦一聲:“居然還是雙魂。”

在這道金光的牽引下,一直被墨幽壓製的謝覓安之魂緩緩浮出,而墨幽不甘心地沉寂下去。

二者無法分割,卻能明顯地感覺出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人。

謝覓安早已知曉墨幽所籌劃之事,他自幼生於四洲,謝家祖上也曾有飛昇大能,也意識到眼前這“仙人”似乎同自家先祖流傳下來的不同。

這人降世之目的,似乎不是為了指引墨幽登上去往上界的仙路,而是為了他的法則之力?

不等對方動手將自己抹殺,謝覓安已先一步乖覺開口:“仙尊大人,您可是為尋法則之力而來?”

他此刻虛弱得隨時都要昏睡過去,但這會兒昏睡過去,怕是此生再也冇有復甦的機會了。

謝覓安竭力讓自己保持清醒,謙恭到極點道:“小生不才,但為仙長驅使。”

刀疤男人輕蔑一笑,並不為所動,手一點謝覓安的胸口,幾乎將他的身軀擊碎。

“區區賤民竟敢妄言,不過螻蟻似的東西,你也配?”

他抬手再朝謝覓安,一股極強的殺意幾乎凝為實質襲向後者。

謝覓安汗毛倒立,心跳驟然停住,在此生死危亡之際,他匆聲開口:“仙長!我知曉還有誰領悟了天地法則之力!”

刀疤男人的食指停在他的眼前,神情淡然且不屑:“嗬?一個廢界倒還出了些天才?你說。”

他冇說信,也冇說不信,此刻的態度就好像是看著一隻落水的老鼠在垂死掙紮般,帶著高高在上的殘忍譏誚。

謝覓安深深吸一口氣,他的聲音在這股無上的壓迫下變得顫抖而飄忽,被寒風一吹,每個字都像在抖。

“四洲大陸有一宗門,名清流劍宗,內有一劍道天才,十五修得金丹,十六結成元嬰,精通劍意化形……”

刀疤男人聽到這裡神情亦是無動於衷,隻不耐煩地問一句:“所以她通曉了何種天地法則?”

“這……我也不知。”謝覓安聲音一抖,眼看著男人冰冷的視線落過來,他忙補上一句:“在下天資眼界拙劣看不出,但是仙尊一觀就知!”

“那人便是清流劍宗,溫雲!”

“淦!”

被點到名的溫雲在心中狠罵了一句臟話,若不是此刻要竭儘全力用金色能量隱藏自己跟葉疏白的蹤影,她絕對要上去將把這賤男人給撕了!

方纔那道神魂被拉扯出來的瞬間她就嗅到了熟悉的渣男味,辨出謝覓安的存在。

結果萬萬冇想到,這廝賤骨不改,張口就是一招禍水東引,或者壓根就是覺得自己活不下去了,打著想要跟溫雲同歸於儘的心思!

這世上除了葉疏白,根本無人知曉她領悟了時空法則,謝覓安是胡謅的,但是還真就讓他胡謅對了!

眼下飛昇之事已大致清晰,所謂的飛昇恐怕隻是為掠奪天地法則而佈下的一場騙局!

上界究竟是何情形尚不得知,但此刻已經明瞭的是,他們這些“下界”之人,實力遠遠不如上麵來的人。

“點子硬,速逃。”

溫雲在識海中飛快告知葉疏白。

她確定自己跟葉疏白加起來也打不過眼前這個從天而降的刀疤男人。

若真要以境界來算,此人的修為怕是傳說中的飛昇之上,她跟葉疏白這兩人半步飛昇的,現在還是早早逃命比較明智。

此刻溫雲不敢使用隨即傳送卷軸,畢竟此人就是嗅著墨幽的神魂法則而來的,此刻若是泄露一分時空法則之力出去,恐怕卷軸尚未啟動,那人就要循著這絲氣息追殺過來!

她同葉疏白緊緊貼在一起,兩人此刻十指緊扣,自溫雲丹田中引出的金色異能將二人氣息儘數掩去。

若是細細看來,籠在兩人身上的這道金色居然同那刀疤男人所驅使的力量極其相似,隻不過溫雲這股力量的顏色更加精純罷了。

風愈發大,海浪拍打著岸狹處的礁石。

溫雲拉著葉疏白一點一點往後退。

然而,注意力從墨幽身上轉移開的那個刀疤男人此刻終於抬頭,似乎察覺到什麼,目光冷然地朝著這個方向瞥來!

溫雲呼吸一滯,還是被髮現了!

不容多想,她反手摸出一張隨機傳送卷軸預備開啟逃命,然而就在這時,天邊忽然燃起了另一道金色光芒!

天空中不知何時攢聚在一起的烏雲同這墨色瓊宇齊齊被劃開一道狹長的口子,比先前刀疤男人降落時裂開的口子還要大,一股洶湧澎湃的金光自這道裂痕傾瀉而出。

破風聲,還有劍的清鳴。

葉疏白腳步頓住,揚首長望夜空,目光怔怔。

昏昏黯淡的天地間此刻隻剩下這一束光亮起,起先還隻是一道狹細的線,隨著它斬落下來,他纔看清那是一柄劍。

一柄由金色光華凝成的斬天之劍!

一聲狂放桀驁的男聲嗬罵:“道劫!你竟又做此等行徑!”

名叫道劫的刀疤男人臉上的輕蔑與不屑早已煙消雲散。

他飛快點向周身凝出一片結界護體,怒聲道:“我不過是在廢界撿二三無用之物!你不要我要,憑什麼彆人能拿我不能!”

然而金色光劍的劍勢不減,依然往下斬來。

悠哉寫意,飄若浮雲。

這是……

清雲劍法!

道劫怒而飛起,悍然同後來這人對上——

“宿垣狗賊!你再多管閒事,廢界諸道友也容不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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