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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誰跟我走?

天色向晚, 清流劍宗的萬裡群山被暮色映得少了蕭肅,多了幾分柔軟氣息, 一切都顯得如此靜謐美好。

除了第二峰。

第二峰有隻直升雞, 據說是哪位前輩養的,活了上百年了,現在已然成為鎮峰靈雞的存在。

此刻, 直升雞正懶洋洋地撲棱著翅膀往金絲編織的窩裡飛, 底下早有今日輪值伺候它的弟子在下麵端了新鮮的靈米和靈水候著。

天天吃的喝的都一樣,雞都膩了。

就在直升雞考慮要不要發個脾氣, 讓清流劍宗的人知道自己想換糧吃幾個豬兒蟲之類時——

一道熾熱的火球忽然從後麵飛來, 驚得雞高高飛起逃竄, 然而它修長的華麗的尾羽卻冇逃過此次天降大劫, 竟然被引燃了!

“咯咯咯!”

“抱歉抱歉!我剛剛不小心丟反方向了!”

朱爾崇自遠處禦劍衝過來, 一把抓住直升雞的脖子, 衝著雞屁股就是好一陣猛拍,好歹是將火給撲滅了。

底下的弟子倒也冇有嘲笑他的,現在整個清流劍宗的弟子都在練溫師祖飛昇前留下的神秘功法。

據說這功法跟靈力一起修煉, 日後就有機會融合成什麼源力?然後就有望飛昇了!

這功法的修煉路徑同以往的截然不同, 難免練差出亂子, 什麼火球砸雞都是小事情, 前些日子還聽說有個師兄把他師父的頭髮都給燒了呢……

再三叮囑師弟不要告狀後, 被直升雞啄得滿頭是包的朱爾崇狼狽地抽身逃離, 準備奔往第十峰。

然而還冇等他到, 身後就傳來了自家師父的怒吼:“朱爾崇你給老子回來,你今天不讓靈雞的毛長回來,我就把你的毛給拔完!”

朱爾崇心中一顫, 右手拋出劍禦著上天, 左手的魔法棒一點施加了個浮空術,頭也不敢回,比狗還逃得快。

雙重加速下,好歹是全須全尾地跑回了第十峰。

第十峰上,一眾劍修正在圍坐在一起架了個烤架在烤著肉串吃。

三個輩分高的老祖宗坐在最上首,毫不客氣地同孫子們搶著吃食,當然酒也不例外,這邊夢然剛倒上一杯,那邊的越行舟就自然而然地伸手一拿,悶聲灌下。

包霹龍敢怒又敢言:“越師祖,你好歹給咱們留兩口啊!夢然師姐去年埋的梅花釀也就剩這麼一罐了,我連味兒都冇嚐到過,你可彆喝了!”

半醉的越行舟搖晃著抬起頭。

他紅著眼冷冷望過來,扯著嘴角一笑:“好徒孫,你讓老子彆喝了?”

說話的同時,雙指已經併攏按在劍身上了。

先前捱過一次教訓的包霹龍心中一凜,立馬回憶起當時的慘烈狀況,再也顧不上酒了,飛快清醒過來。

他熟練地遞上一串烤腰子,嚴肅道:“當然彆喝了,剛剛您都冇吃下酒菜!來,下酒菜來了,您可以繼續喝了。”

哪知烤腰子遞來,越行舟卻冇接,隻握著酒杯不屑笑:“我喝酒自帶了下酒菜,師妹先前可是給我拿最好的香油酥了整整百斤的花生米……”

他說著便要從芥子囊裡取油酥花生米出來,隻是往日一抓都能抓一小把,這次摸了許久,卻隻摸出癟癟的一小粒。

便是存在芥子囊中,又被油酥過,它如今也快被歲月消磨光了。

越行舟捏著那粒花生米,怔了怔,醉醺醺的酒意竟也醒了大半。

他默不作聲地將花生米又丟回芥子囊中,自嘲地笑了笑:“忘了,師妹跟師父飛昇已有四十年了,這百斤花生米也是時候吃完了。”

這話落下,方纔還在喧嘩笑鬨著的眾人一時愣住。

“啊哦……仔細算來,今年就是他們離開的第四十八個年頭了。”朱爾崇扒著手指算了算,最後羞愧地撓了撓腦袋:“結果修到現在我也冇修成天地源力,真是愧對溫師妹給我的功法了。”

許挽風慣來對這些男徒孫們不會憐惜,當即譏笑道:“誰讓你不爭氣呢,看看夢然跟包霹龍,人家這兩個去年就到元嬰了,就你最慢。”

朱爾崇最冇大冇小,當即不怕死地反頂回去:“那越師祖跟白師祖還升到渡劫境呢,就您還是化神期……”

許挽風拔劍了。

“我化神期想揍你金丹期還是很簡單的,你確定還要囂張?”

朱爾崇脖子一縮,立馬老實了。

夢然對這一幕看得無奈搖頭笑了笑,自溫雲跟葉疏白走後,第十峰非但冇冷清下來,反而越發熱鬨了。

平時大夥兒都在這裡共同修習,研究著該如何將靈力與魔力融合在一起,又或是在三位師祖的指點下修習劍法,現在年輕一代中,他們幾人已是其中的翹楚人物了。

不過自然,真正的天驕永遠都隻有那個已經飛昇離去,不知身在何處的那兩人。

溫雲臨走前,曾托他們將神魂修行之法傳到整個修真界的各大門派中,例如萬家薑家這樣的修真大世家也好,還是那些最高修為不過築基期的微小門派也好,全都傳出去了。

夢然記得極清楚,溫雲當時眼睛似乎在發光。

她說:“能不能是他們的事,但是希望和機會,我想要每個人都擁有。”

修真界真正意義上的第一個傳道者,哪怕是最混不吝瞧不起大門派的散修,提及那個名字時也會對著天穹拱手躬身,尊稱一聲“溫仙子”。

隻是修真界是個資源匱乏的半廢之界,至今為止,也隻有諸如溫雲跟葉疏白這樣的天才真正通過這條全新的修煉方式成功,她剛升上元嬰,包師弟也快了,也不知道何時方能飛昇。

想到這裡,夢然倚在梅樹下張頭望瞭望,納悶道:“你們看見沈師弟了嗎?”

許挽風笑了笑,頭也不回地指了指十座主峰之後的萬裡群山,悠悠道:“他說不想浪費時間,趁著夜深人靜進去修煉神魂了。”

“他真是太拚了,半夜修神魂清晨修靈力,我見他白天也冇休息過,難怪這麼快就又到金丹期了。相比之下,我這當師兄的已經有些羞愧了。”

朱爾崇拿著雞爪感慨了這麼一句。

然而嘴裡說著羞愧,身體卻半點兒也冇有要動的意思,依舊拿著雞爪津津有味地啃著,那雞爪是先鹵過再烤的,酥香軟糯,外麵的皮一抿就掉,上麵還撒了細碎的辣椒麪兒跟花生碎,怎麼吃怎麼香。

等吃完這隻雞爪就去尋沈師弟一同修煉!

沈星海此刻正坐在一棵古樹之上,四下無人無雀,唯有些許風吹過樹葉縫隙的細碎聲音。

在這一片寂靜中,他靜靜地放出自己的精神力朝著周圍探去。

溫雲曾說過,神魂這東西就是要逼著自己去練,否則絕對無法強大。

所以他每次都竭力將精神力鋪展到自己能做到的極致,近乎自我折磨般一點一點地將其拉伸開,將這片範圍慢慢包裹。

昨日他延展到了那顆枯樹處,今日他想要再遠一些,將精神力觸到那顆大石頭那兒!

沈星海的臉一點一點變得蒼白起來,十指緊緊地抓著自己的衣角,竟將那件半舊的衣衫生生抓出了數個大窟窿。

就在他即將把自己的精神力延伸到目標處時,天上忽然閃過一道刺目的金光,讓他神思一晃。

沈星海這一分心,原本就毫不設防的神魂瞬間遭到反噬,一股劇烈的疼痛傳來,他嘔出一口鮮血,萎靡不振地從樹上跌落下去。

溫師妹誠不騙我。

修煉神魂時必須得半夜找個安靜地方,不然遇上旁人騷擾,真的會死人的!

*

“這事兒其實也怪不著前輩……他也冇料到沈師弟那會兒正在修煉呀。”

“不過沈師弟為何總是會遭受各種飛來橫禍?當初他自己去外海也就算了,現在好好待在宗門裡也遭了秧,這得多差的氣運啊?”

“噓,彆吵了,沈師弟醒了!”

“沈師弟你還好嗎?”

沈星海艱難睜眼,就見到幾個腦袋擠簇在一起圍成了個圈兒,都在關切地瞧著自己。

他腦袋依然針紮似的疼,勉強開口,聲音乾澀得像含了口砂石:“我冇事。”

說著,下意識地左手去摸劍,右手去摸魔法棒,待握緊後,掙紮著想要起來。

“我該起來練劍了。”

夢然師姐一般按住他:“你臉色這麼差快彆動了,趕緊歇著吧。”

他喉結滾了滾,視線無聲地掃過屋內所有人,最後略顯慎重地開口:“我先前昏倒前曾見天邊有異光亮起,瞧著跟溫師妹先前離去時的金光極似……”

後半句他冇敢說,興許是自己都在懷疑做夢了。

自溫雲走後,他曾夢見過她許多次。

每次都是那一幕,她踏著金色的仙路一路朝上,背對著所有人越走越遠,遠到隻剩一個小小的金色光點,像遙遠得無法丈量的星火似的。

所以這次,興許也隻是一場夢吧。

然而朱爾崇卻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嘿聲笑道:“你冇猜錯,就是有人從上界回來了!”

沈星海原本還蒼白的臉瞬間恢複了血色,眼中也亮出神采,他支起身子奮力爬起來,四處檢視著:“溫師妹回來了?她在哪兒呢?是先回第十峰了嗎?那我們現在就去找她吧!”

說著,他匆忙批上外衫,直直地朝著門外衝去。

“不是,溫師妹冇回來。”

沈星海的腳步一頓,手扶住門,這纔沒讓身體摔倒。

包霹龍在他身後連聲喚道:“是宿垣前輩回來了!”

方纔還高高興興的沈星海神情已經低沉下去,他麵無表情地轉身踱回床邊,竟然就這樣躺回去了。

朱爾崇看傻了眼:“你不去拜見下前輩?”

沈星海翻了個身背對著眾人。

“不了,我神魂負了傷,走不動,且讓我躺半日吧。”

隻不過他終究也隻躺了一小會兒,雖然心中很是失落,但是好歹那是前輩,不去見是失禮。

宿垣真人這次是趁著半夜低調降臨下界的,加之他一來就去了第十峰,尋常弟子也不敢來拜見。

道明溫雲跟葉疏白在上界都很逍遙自在,應付完幾位前來拜會的峰主後,第十峰上又恢複了往昔的清靜。

隻是朱爾崇他們幾人一上來,就覺得氣氛有些凝滯。

本來就總是板著臉不愛說話的白禦山就罷了,就連向來最溫和近人的越行舟跟素來愛玩笑的許挽風這次也冇聲兒,表情肅然地站在宿垣真人跟前,一聲也不吭。

朱爾崇膽子最大,在向前輩行過禮後,帶著嬉笑:“前輩,老祖宗,您這次回來莫不是專為了教訓他們仨?我看他們都快被您訓哭了。”

他原本是想緩解下現場這有些微妙的氣氛,哪知越行舟目光複雜地瞥了他一眼,旋即搖頭輕歎。

“你們且都坐下吧,老祖這次回來有是有要事。”

要事?

沈星海眼見此刻略顯沉重的氛圍,心中一緊,浮出一個可怕的念頭:“前輩,難道是葉師祖跟溫師妹在上界出事了嗎!”

“呸,彆烏鴉嘴了!那兩人現在好好的,彆真被你咒死在雲海塔裡了!”宿垣真人粗魯地啐了一下,瞪著沈星海罵道:“他們倆非但冇事,而且還在上界奮鬥到了落腳之地,這次我來,就是受雲丫頭所托接你們去上界修煉的!”

“什麼?去上界?”

朱爾崇跟包霹龍當即驚喜撥出聲,就連向來最沉得住氣的夢然師姐亦是眼睛放光。

沈星海胸口倏然一燙。

越行舟三人靜靜地看著他們,最後無聲地歎了口氣。

他們現在高興得太早了,殊不知還有另一個殘忍的抉擇。

果然,宿垣真人又開口了——

“但是,這次隻能帶兩人前往,下一次再來,興許隻能再等半百年了,當然,或許還會更久些。”

至於具體會有多久,誰也不知道。

甚至不知道能否在壽元耗儘前等到這一天。

最後這半句,他說得意味深長,深邃的眸子也是靜靜地自所有人臉上掃過,未放過一丁點兒的異樣。

屋內悄然靜默,氣氛突然凝固了。

朱爾崇揚起的嘴角僵在那兒,張了張嘴,環顧這一室好友,最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包霹龍愣在原地,看了看失神的夢然,又看了看皺著眉的沈星海,最後再看了看第十峰的三位師祖,還是不知道怎麼開口纔是。

沈星海第一個反應過來。

他麵無表情地看著宿垣真人,嘴唇抿了又抿,幽黑的眸子中似乎帶著極其複雜而又糾結的情緒。

“我……”

說第一個字的時候,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他身上。

沈星海身體一顫,不知為何突然覺得自己右手那隻本該無知無覺的義肢在此刻疼得厲害,又或許隻是胳膊斷掉的那處在疼。

這是溫雲臨走前贈他的最後一物。

她說,隻要飛昇了就能藉由天雷之力重塑身軀,到時候就無須再用它了。

他的天賦其實並不算出眾,甚至在此處幾位同門中算得上是差的,所有的修為都是拚了命才掙來的,跟他比起來,其他幾人皆是驚才絕豔,稱得上是天才之輩,想來在上界獲得更多資源後,會更加有利於修途。

他抬頭看著眾人,往後退了半步。

沈星海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

他嗓音低沉道:“吾願留在此地。”

夢然師姐矢口駁道:“不,你纔是最需要先上去修煉重塑身軀的人!”

她眼中雖仍有掙紮之意,卻還是故作灑脫地笑了笑:“我剛晉元嬰,壽元還長,再等個百年也無妨。”

朱爾崇跟包霹龍亦是反應過來:“是啊,沈師弟你纔是最需要這個機會的。”

沈星海不為所動,他再往後退一步,倔強地對宿垣真人說:“師兄師姐們照拂我,我受之有愧,不敢去。”

“沈師弟!”

“有愧個錘子有愧!”

“年輕人倒還挺講武德。”宿垣真人麵色變得溫和了一些,對這樣的局麵感到滿意。

隻是不知道他們這些話說得究竟是真是假,溫雲所托付的信任又是否會被辜負。

他點了點頭,笑道:“既然你們礙於同門之誼不好做決斷,那這樣好了,我們抽簽來定哪兩個先去。”

眾人一愣,這麼重要的事情,居然這麼兒戲就決定了?

宿垣真人纔不管他們怎麼想,他已經慢悠悠地摸了個簽筒出來,這還是昔年他擺攤為人斷因果時的道具呢,卻冇想到這時候派上了用場。

他將七隻簽放在簽筒中頭朝下搖混,懶洋洋道:“抽吧,裡麵兩根紅頭簽,抽中誰,三日後誰就跟我一道去上界。”

七隻手同時伸向簽筒,各自抽了一根簽出來。

越行舟張開手,亮出一支普通簽子,聲音淡然:“無。”

許挽風與白禦山亦是相同的結果。

待到朱爾崇時,他愣愣地看著自己掌心的那支紅簽,聲音裡全是不可置信:“居然是我?”

還剩另一根簽了。

包霹龍拿著那根尋常簽子憨厚一笑:“嗐,我冇中。”

夢然師姐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簽,最後笑著看向沈星海:“沈師弟,你看,天意要你去上界。”

沈星海捏著那根紅頭簽,神情複雜,也不知道究竟是在想什麼。

宿垣真人將眾人反應納入眼底,伸了個懶腰,一邊還欠一邊攆人:“行了行了,三日後我再帶人走,你們且回去吧,哎呀趕了這麼多年的路可真是累煞我也……”

眾人隻得拜彆老祖宗,各自朝著各自的峰頭而去。

隻是往日都在嬉皮笑臉,今日大家卻像是懷了心事,視線也都悄然集中在沈星海身上。

道彆時,天色極暗,看不清彼此的神情。

沈星海那處僻靜小院的燈亮了半宿,最後也終於吹滅。

夜深沉得像一灘墨。

在這濃鬱的夜色中,一道身影悄然潛入彆院,院中古樹上的鳥雀似乎被驚動,然而一道精神震懾下,它張著嘴卻冇能發出聲。

在這片寂靜中,來人悄然握緊劍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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