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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離魂

客棧的房間內,兩夫妻跪在地上,可無論怎麼央求都求不軟恩公的心。

歌儘對他們兩人說:“我自己刀口舔血,命不保夕,無法答應你們的要求,孩子……你們自個留著吧!”

江湖有江湖的人生,並非是一個簡單的托付便能夠解決得了的事,他好心相助,卻冇想到這對夫婦死纏爛打,竟在他轉身要出房門的時候,卻冇有注意到身後的那對夫婦交換了一個眼神。

楊漢衝身上前,一把抱住了歌儘的腰,不叫他離開,而妻子則是吹滅了房裡的燈。

漆黑之中,楊漢抽出歌儘腰間的劍,劍柄握在手上,隻覺得像是錦帛被刮開的那種輕微的一動,楊漢那一刻心如刀絞,但卻隻能在黑暗中緊緊的捂著自己的嘴巴,不讓悲傷泄露出來。

歌儘一把踹開了房門,繼而憤怒搶回了自己的劍。

“吾生平,最恨要挾之人。”歌儘丟下這麼一句就跨出房門了,可是,走冇幾步,歌儘卻止步了,他發現自己的劍鋒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居然有抹過血的痕跡。

而那鮮紅甚至還帶著溫度的血液正在一滴、一滴的往下滴淌,回首望去那一片血泊之中,惜玉已成了一具屍體。

這具屍體,此刻正被白色的布綢蓋住,安安靜靜的躺在院子裡邊,再不問世事,再不問孩子前程如何,就這樣……身邊原本退下去的衙役此刻越過這具屍體,慢慢的將包圍圈給縮小,朝著坐在階梯上的楊漢包圍了過去。

可這一動,驚動了楊漢。

楊漢忽然全身一顫,破了蘇青鸞的催眠,睜眼望去的時候,隻見眼前坐的並不是自己的妻子惜玉,而是那個之前一把甩開自己孩子的蘇青鸞,楊漢一驚,頓時竄了起來。

“你們,你們全都不是好人。”

他瘋狂的逃竄著,班頭見他有動作,並命人抓住他,蘇青鸞想叫也叫不住,直驚得楊漢左撞翻一個衙役,右撞翻一個,躲躲閃閃之際卻是抓到了剛纔那把被仵作拿過去勘驗的劍,一把架在了仵作的脖子上,“你們都彆過來,不然我殺了他!”

仵作嚇得全身如篩抖。

楊漢憤怒望向四周,“都不是好人,不這世上就冇有什麼好人,全都是假心腸,噁心,虛偽……”他帶著仵作一步步往後退去,“我不過是想求你救救我孩子罷了,我們死在你麵前,為什麼你就是不肯心軟一下下……見死不救,都不是什麼好人!”

“把劍放下。”班頭冇想到最後凶手居然是楊漢本人,雖不知道蘇青鸞到底使了個什麼法子讓他自己說出來,可眼下要是再出人命,他可擔待不起,隻得讓身後衙役按兵不動,儘量安撫下楊漢。

楊漢早瘋狂了,“放下,能放下我妻兒就不用死了,你們逼死的,都是你們逼死的!”

“你孩子早就死了,你和你妻子不過是咎由自取!”人群之中,蘇青鸞的聲音帶著沉穩,她的手上依舊拿著那個布娃娃,她將布娃娃豎在手上,“你睜開眼睛看看,這是你的孩子嗎?”

楊漢呆呆的看著那布娃娃,眼淚直流。

蘇青鸞咄咄逼人,“若我冇猜錯,你們在途中孩子就餓死了對吧?”

“胡說,胡說!”楊漢接受不了蘇青鸞說的這番話,一時瘋癲了起來,“我夫妻兩人用命去保護這孩子的,怎麼可能死,都是你們害死的,你們見死不救害死我兒的。”

楊漢眼見著衙役一步步衝自己過來,他忽然長嘯了一聲,將那仵作一推,徑自轉身朝著客棧外麵茫茫夜色衝了出去。

“我的劍!”歌儘作勢想追出去。

可班頭卻攔下了他,“即便凶手不是你,也該與我回一趟衙……”

“滾開。”

班頭的話還冇說完,歌儘便將他一推,也快步追了出去,班頭喚了身後的衙役,“愣住做什麼,追啊!”

那幫衙役聞言,也應聲追了出去。

蘇青鸞和蕭九對視了一眼,興許是歌儘的原因,興許是歌儘手上那把劍的原因,兩人二話不說也是作勢想要往外追去,可這下卻叫班頭徹底的攔住了。

“對不住了,您是少城主也得留下來,這下全都跑了……我回去冇法交代。”

雲城內掌管刑事要案的司理參軍乃是君無雙,此人哪哪都好,就是容不得沙子,班頭此次前來逮捕凶手,這下不但凶手逃了,就連嫌犯和本案有關人員全部跑了,班頭冇法交代。

“你打算如何交代?”蘇青鸞上下打量了班頭一般,目光不善。

“拘不住凶手,你二人得……”班頭話還冇說完,蘇青鸞上前一步,乾脆一腳將他踢開,“找不回劍,我回來打死你!”她這會追心如箭,哪裡有其他閒工夫在這裡與他嘰嘰歪歪。

可等她踏出客棧的時候,循著前麵夜色追了一小段路程,卻見剛纔追出去的那些衙役又折返了回來,身後,被蘇青鸞踹開的班頭捂著心口跑出來。

本想對蘇青鸞刁難的,但看到衙役又回來的時候,硬是愣住了,“怎麼不追了,人呢?”

“丟了。”衙役麵麵相覷之後,留下這麼一句,而後支支吾吾的說:“前邊就是北山了,那二人入了山林,林中……”

“北山!”蕭九聽到這話的時候也沉吟了下去,接收到蘇青鸞狐疑的目光,他說:“我也在北山蟄伏多日,不敢深入,那裡……”蕭九也說不上來,但是話到此處卻戛然而止,諱莫如深。

蘇青鸞皺了皺峨眉,“又不是黃泉地獄,怕什麼?”說著,她便要往前追,卻被蕭九拉住,“我隨你去。”

他不放心蘇青鸞一個人前往,但也必須吩咐班頭,“你派人往雲城去通知君無雙,派人進山吧!”

班頭不敢延誤,也隻能照蕭九吩咐的那樣做,派了人前往城裡去,自己則是帶著剩餘的人想要往前追,但看到蘇青鸞橫亙在前,想起剛纔她那一踹,便心有惴惴與不甘。

蘇青鸞與蕭九往前走去,班頭帶著人跟在身後,冷哼了一聲,“你既是這般能耐,這山裡這麼大,你說往哪出追?”

“是呀,往哪處追?”蘇青鸞也一時懵了的,幾人追到了山腳下便停住了,蘇青鸞有些頭大,“楊漢此時大受刺激,慌亂入山必是慌不擇路,歌儘身手不凡,追上楊漢應該不難。”

“所以,追歌儘吧!”蘇青鸞下決定,“追上他定能找到楊漢。”

這麼一說,班頭倒也無異議,但又有其他問題,“那……怎麼追那歌儘?”

“……”

這點,蘇青鸞倒也還在費心思。

正當蘇青鸞搜腸刮肚的時候,隻聽得山裡麵隱隱約約的傳來“叮鈴鈴,叮鈴鈴”的脖鈴聲,聲音渾厚,卻因這山中空闊傳得老遠。

蘇青鸞這聲音,莫名的熟悉。

蕭九聽見這聲音時,也是一愣,“這不是……”

蘇青鸞勾唇一笑,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走吧,找驢去!”她說罷,徑自得意洋洋的踏進山裡。

山木遮天,將這漫山遍野的夜色遮擋得過分的陰暗,映著樹木照下來的月光就像是被剪碎了似的,稀稀拉拉鋪了一地,蘇青鸞就這麼帶著一群人在山中漫山遍野的找驢子。

這下,連蕭九也不明白她究竟何意了。

蘇青鸞說:“白玉驄這傢夥腦袋不靈光,有時候連我的話也不聽,但是上次……它居然被歌儘偷了,心甘情願被偷了……”蘇青鸞頓了頓,又仔細聆聽了一下山裡鈴聲傳來的方向,她道:“這會,那頭蠢驢半夜進山,應該也是跟著他滿山跑,找驢準冇錯。”

冇想到還有這一層,蕭九半信半疑,班頭更是直接不信。

“你就鬼扯,”班頭罵罵咧咧的,也不知道腦袋哪根筋搭錯了,居然真的跟著她漫山遍野的找驢,班頭回過神來細細品位,“就你剛纔使的那些玩意……進城之後準被君大人抓起來,裝神弄鬼。”

蘇青鸞行在前頭,腳步不停卻冷哼了一聲,“你懂什麼,那楊漢心患離魂之症,此病是一種逃避心理痛苦與恐懼的自我保護方式,有時候他做的事未必都能分清楚真假,就算你家大人來了,也未必能撬開他的嘴。”

蘇青鸞這麼一說,倒也不假。

就楊漢那模樣,全然將那布娃娃當成自己的孩子,正常人……乾不出這事。

蕭九卻不疑蘇青鸞的話,反問:“為何會這樣?”

蘇青鸞頓了頓,歎了口氣,“他們路上饑寒加病,途中又喪子,受不了打擊吧!他們的孩子在途中身亡,父母傷心過度,他們打從心底不願意相信孩子已經死去的事實,心與魂相離,便一直認為孩子還在人世。”

從楊漢說的經過來看,也必定是如此。

從惜玉寧願以命換取歌儘的愧疚以求托付自己的孩子來看,這個孩子的死給這夫妻二人的打擊必是巨大的。

蘇青鸞說:“人的心其實是特彆脆弱的,如果到了承受不住打擊的時候,也是會自我保護的,他們會選擇性的遺忘掉痛苦的事情,麻痹自己還停留在遺憾發生之前。”

“楊漢,便是如此。”

從惜玉服毒後又迫不及待的死在歌儘的劍下,到楊漢的病症顯現,蘇青鸞便大約知道了案件的經過,果然從楊漢的口中說出,大致無差。

“可有法治?”

蕭九問了一聲。

但說完之後,蘇青鸞卻看了他一眼。

這一眼似乎要將蕭九給看穿,她知道蕭九其實也是在乎蘇青鸞能否真的治好這些奇奇怪怪的心病,若能治好彆人,能否治好他?

蘇青鸞看穿他的心思,但是卻也不戳穿,她點了點頭,“若找回楊漢,離魂症要治也不難,宜養血安神,用攝魂湯,合魂丹,歸魂飲滋補肝腎,便可治癒。”

聽到這話時,蕭九凝重的表情稍有舒緩,但身後的班頭卻嘁了一聲,“神神叨叨,照你這麼說要能找回楊漢破了此案,我叫你祖奶奶!”

蘇青鸞這下樂了,“還未進城就先多了個乖孫兒,這也不賴。”

班頭正想說這女人臉皮堪比城牆,可蘇青鸞卻收起笑容,臉色凝了下來,“彆動,我聞到酒味了。”

果不其然,在這漫山遍野林深處,好一陣安靜之後,忽見得叢中草木一動,緊接著“叮鈴鈴、叮鈴鈴”的聲音此起彼伏,那頭灰驢攜著脖子間掛著滿滿噹噹的酒罈子,在山野中愉快的狂奔。

正確來說,它又酗酒了。

這漫山遍野拘不住它那顆不羈放縱愛自由的驢心,一邊奔跑,一邊哦豁豁的嚎叫著,看到蘇青鸞的時候,它似乎更加興奮的將前蹄在地上踏踏,更加放飛自我的往前奔。

蘇青鸞又驚又喜,指著灰驢興奮的吼,“好傢夥,追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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