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城最南,出了十字主乾道,這邊敬安坊後邊,偏西南邊繞去有一道較為出名的小街,南安街。
倒不是此街多麼繁榮,相反乃整個錦城最為貧瘠的一條街。這邊南安又喚難安,多為窮苦流民所居住之地,而有意思的是與此處接壤,又有一處錦繡天成之地,僅隻一街之隔,捱得近,卻有天壤之彆。
錦繡天成之中,又有一處名滿錦城的花樓,名冠牡丹樓。
卻是聽說多年前樓中曾出一花魁子,名喚顏秋水,五年一選的花魁,顏秋水連中三元,此後名聲大噪,因此這錦繡街中,倒是處處一擲千金,紙醉金迷。
時常有世家公子騎著高頭大馬縱馬長街,齊驅並轡馳金丸,引得身後叫花子們爭相追逐,好不快活,這一派揮金如土的景象和南安街相互偎依,又格格不入,形成了極具鮮明的對比。
也有些許叫花子動了歪心思,經常趁著某家官人狎妓歸家時酒醉,半路敲打搜些銀錢的,這些官人吃了悶虧,又怕家中母蟲知曉,故而也隻好不了了之,不敢深入追究。
雖說這些叫花子行事卑劣,卻也不曾出過什麼大事。
縣太爺也是個無能的,不求有功但求無過,隻求熬過這一年半載趕緊卸任,故而也不曾命人管製許多。
於此時長街上,身穿素色淡黃衣裙的少女牽著一頭灰驢在街道中央。
由驢子前頭掛著的一根胡蘿蔔,一路咬不到胡蘿蔔而一往直前,驢子便是個驢子,傻憨憨隻盯著那胡蘿蔔看。就是那身穿素色淡黃裙的少女元寶,亦是跟著灰驢一樣癡迷且垂涎的神情,緊緊的跟著那根胡蘿蔔往前。
身後,蘇青鸞不喊停,驢子不停,元寶也不停。
“果真是個傻大姐呀!”蕭肅容忍不住再歎了一句,又瞥了瞥一旁的蘇青鸞,對她將自己和元寶關在一處的氣還冇消。
蘇青鸞早忘了這事了,見蕭肅容停下來,開聲催促,“繼續說呀,花魁子後來又怎麼了,現下都不曾聽過這顏秋水豔名了,再說了,我找這香囊與花魁又有何乾係?”
蕭肅容真是有些不知該怎麼說她,真不想知道到底是哪個書生這般本事,居然能將這麼刁鑽的女子始亂終棄。
隻是,一想起她如此急促想找書生,總歸有些不悅。直到後來蘇青鸞說她是找與書生有幸的一位女子,蕭肅容才總算鬆了一口氣。
“顏秋水早是老黃曆了,換做現在也是人老珠黃了。”蕭肅容說著停下來,直視著蘇青鸞,“若問香囊脂粉事,青樓最多;若問書生風流事,亦是青樓最多,你說要找這香囊出處,該不該上牡丹樓?保不準我這一趟帶你逛青樓,直接能將那書生從哪個姑孃的溫柔鄉裡揪出來也不定的事……”
“紈絝。”蘇青鸞聞言,輕哼了一聲不屑,“卻不想你隻得這般本事。”一邊說罷,她一邊將那隻香囊給拿出來,拇指輕輕的摩梭著上麵細密的針腳,“香囊繡工精秀,絲線又沁以秋桂臘梅,這般風雅,還隱有藥漬在絹上,不似風塵女子作為。”
蕭肅容接過那隻香囊,卻不禁莞爾,“香囊不是青樓女子所有,可你能保證那書生不儘風流,不上青樓?”說罷朝蘇青鸞輕眨了一下眼,訕笑了一下,又將香囊丟還給她。
這次,蘇青鸞倒無話可回,“那,那邊逛上一遭。”
說著的時候,蘇青鸞忽然才意識到自己和蕭肅容這會停下來的腳步,灰驢和元寶早被前麵架著的那根胡蘿蔔帶到長街儘頭去了。
“誒,我的驢……”蘇青鸞趕緊追趕上去。
隻是,白玉驄和元寶一路步伐不停,此刻蘇青鸞也隻能看到她身影,還未追趕上去時,便遠遠的見對麵長街處高頭駿馬狂奔而來,數幾紈絝高頭並轡狂奔而來,身後還烏拉拉的跟著一群衣衫襤褸的叫花子。
“快些呀,追不上,金丸我就擲池子底了。”說罷又一陣哈哈大笑。
這聲音好生熟悉。
蘇青鸞張眼望去時,隻見騎著黑馬跑在最前頭的是那先前半路攔過她的璽爵爺,國公府的紈絝,看這眼下情形,倒是真像市井傳聞的那般。
爵爺好拿金珠騎在馬上,一路丟撒,引得周邊叫花子競相追逐,場麵十分壯觀,這些叫花子越是為了這些金珠搶得頭破血流,璽爵爺越是開心歡喜。
璽爵爺追隨者多,此刻一路騎馬一路丟著金丸過來,正好迎麵撞上蘇青鸞的那頭白玉驄,若是有人驅開那頭蠢驢還好,偏生元寶還和灰驢一般。
情急之下,蘇青鸞見追趕不上了,乾脆停下腳步,將尾指一勾橫在唇下,尖銳一聲哨響聲如同拔地而似的,衝破長街,直入耳膜,就是那班紈絝身騎的駿馬在此刻亦慌了四蹄。
招架不住身後馬多人雜,一時駿馬失蹄原地踐踏,後邊又有無數叫花子衝將上來,已是有些馬兒衝撞上了璽爵爺的黑騎,頓時黑騎前蹄一頓,璽爵爺竟整個人從馬背上滾了下來,就是原本攥在他手裡的那袋子黃金珠子,此時滾落在地。
白玉驄和元寶仍是好端端的站在當處,前方慌亂,灰驢也走不前了,二人依舊站在當處垂涎著那根胡蘿蔔。
旁的數十個叫花子一見璽爵爺手中金珠滾落四散開來,頓時哄搶上來,倒是將後麵那班跟隨的紈絝也一併踐踏了一番。
璽揚陽向來驕縱,隻有他踩人,哪有人從他頭上踏過?
頓時,璽家的紈絝發火了,“我看你們是統統都不怕死是吧?有什麼好搶,我一個個撕爛你們信不信?”璽揚陽一站起來,便揚起手上的馬鞭,不斷的朝著邊上埋頭哄搶的叫花子背上鞭打下去。
隻是貧窮饑寒遠比這幾鞭子可怕得多了,這些叫花子忍了這幾鞭子,搶得了那滿地金丸便作鳥獸散,獨留下璽爵爺在那裡瘋狂的揮舞著鞭子。
“爵爺,爵爺醒來,他們都散了,都散了!”下邊有人過來阻攔這位活祖宗,誰受了驚都可,唯獨這位祖宗不可。
璽揚陽在慌亂之中被叫醒,一睜眼看是跟隨的人,頓時又怒上心頭,鞭子便朝著的下人打去,“叫你們無能,不是叫你們開道嗎?開到你爹陰溝裡去了?”鞭打下人還不夠,璽爵爺乾脆將鞭子怒指向先前騎著的那匹黑馬,“還有這廢物,廢了我那麼多金子養了這麼頭不中用的畜生。”
璽爵爺一狂躁起來,連畜生都打。
鞭子打在黑馬身上,黑馬吃痛不已,最終卻見璽揚陽乾脆從腳下錦靴筒中抽出一把短匕將黑馬脖頸處一抹,“嘶”的駿馬一聲長鳴,血濺當場。
街上所有人都嚇壞了,蘇青鸞見到此景的時候眉心也是一皺,不過是驚了一次馬而已,何至如此?
那匹馬倒在街上流血抽搐,癲狂的爵爺這才收了手,算是解了氣,拿起下人的衣裳就擦了擦濺在手上的馬血,再回望前方時,正好看到蕭肅容站在蘇青鸞身側。
不禁一怒,又想起剛纔駿馬失驚竟是因為蘇青鸞那一口哨子所致,不禁怒起,“蕭肅容,昨夜你與我打賭了,說好了你回雲城你老爹府中偷他汗巾的賭約,你冇忘吧?居然又和這女人攪和在一起,你也想挖墳?”
蘇青鸞一瞥蕭肅容,原來,那時蕭肅容……不,正確來說是蕭九,是想離開錦城的?
為何要藉著和這個紈絝打賭的藉口離開錦城?
蘇青鸞冇空去想那麼多,反倒是見到今日的璽揚陽,這個紈絝的狂暴倒是超出了她的預料之中,特彆是殺馬那一刻……真像個瘋子。
說他心中有病,患有失心瘋,更為合適吧!
“我幾時和他打賭離開錦城過?”蕭肅容一時冇能想起昨夜具體發生了什麼事,但蕭肅容向來狡黠,眼裡疑惑也隻是一閃而過,“璽爵爺,回雲城有何好玩,遠不如你逐金丸呀!來,今夜我與你順通賭坊,拚你成人禮全部禮單!”
這璽爵爺,成人禮再冇多久了。
“賭事再說,這愛挖人墳墓的娘們,該管教管教了。”璽爵爺上次吃了蘇青鸞一悶虧,這次又撞了他馬,新仇舊恨一併壘上,“你還有什麼裝神弄鬼的把戲,使出來呀,本爵爺會怕你?”
說罷一聲吼,但隻見璽揚陽將胸前外袍忽然往外一扒,露出自己的胸膛。胸膛上琳琅滿目掛著全錦城各大得道高僧畫的符。
“專克你蘇青鸞。”
不但蘇青鸞看呆了,就是蕭肅容也看呆了,就在蘇青鸞正想出手整治整治這紈絝的時候,忽隻見原本還和白玉驄在一塊垂涎那根胡蘿蔔的元寶,在這一刻忽然失聲大叫了起來。
起因是她見到黑馬倒地不起,又見黑馬被璽爵爺割了喉嚨過於驚恐,她便將目光注視在那匹黑馬上,雙目對著黑馬瀕臨氣絕的模樣,她猶如被駿馬那種臨死前的悲哀所吸引,並慢慢往下沉,無法自拔,恐懼與慌亂於最後,她便也受不住的尖叫了起來。
這一尖叫,就連叼到了胡蘿蔔的白玉驄也被嚇得疾馳了起來,一頭灰驢在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街道上,再次撒開了狂奔。
“血血血,元寶不怕,元寶殺人了,他殺馬了,馬殺了他了。”元寶本就癡傻,這一嚇更是再度瘋起,一時她也跟著白玉驄滿大街狂奔,一邊大喊:“爹爹救我,爹爹救我,爹爹、爹爹我來救你……”
蘇青鸞再顧不得璽揚陽了,隻得跟著元寶一路追趕過去,直到繞過南安街,在後頭一間偌大的醫館前停了下來。
放眼望去,那家醫館已經被官府查封了,封條交叉貼在門板上。
而元寶,卻不管這些,逕自撕毀了那封條,並且以熟悉的手法將排列門板齊整的打開,鑽了進去。
當蘇青鸞追到的時候,正好看到這一幕,不禁讓她陷入了狐疑。
元寶此刻看上去輕車熟路,更像是回了家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