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青鸞從未見過如此目露凶光,全身上下透著肅殺之意的歌儘。
他要殺蕭九!
蘇青鸞尚且未能從歌儘過往的震驚中回過神來,便對上歌儘這般凜冽如刀的眼神,陡然一個激靈她回過神來的時候,歌儘已然持著劍往上一躍而去。
“歌儘……”蘇青鸞驚呼一聲出來,可是她速度再快也冇有歌儘快。在她話音剛落的時候,歌儘已然將身躍到井麵上了。
蘇青鸞呆呆的站在原地,心裡一時又驚又怕,腳下一個站不穩朝身後退去,隻堪堪將手抵在牆麵上,她才恍然發覺自己的臉上全是淚。
“為什麼會是阿九,怎麼可能會是阿九?”蘇青鸞扶著牆,連站都站不穩了,就連呼吸都顯得急促,心中像是有什麼一直在堅守的地方被撕裂開,痛徹心扉。
他明明也在查當年的真相的……可為什麼真相就是這樣?
是當年他和城主一起聯手將雁翎軍全部葬送了嗎?
歌儘當年拚死從亂軍中逃出來,所忘記的這段真相在這一刻挖出來,他哪裡能接受?蘇青鸞又哪裡能接受?
她是將自己托付於兄長的仇人了嗎?
歌儘在懷疑阿九的時候,她仍舊堅信阿九是當年受害者之一,她堅信兄長麾下阿九無愧……可眼下,眼下歌儘的記憶全數湧起的是,是阿九送去的信,是阿九讓他們繞道北坡,是城主帶兵設伏於北坡。
雁翎軍全軍覆冇。
“阿九,你騙我!”
“兄長是你害的,為什麼會是你?”
蘇青鸞哪裡能接受這樣的真相,可她又該如何替阿九開脫,她此刻隻想找到兄長,兄長呢?
這個井底,是否蕭九用來藏陰兵之所?
一定還有蛛絲馬跡的,蘇青鸞倉皇著起身來,越往這黑暗裡麵走去,心裡越是難受,直到前方一麵小桌抵擋住了她的去路。
這是一張供奉的小卓,而桌子上……則穩穩的停著一個木箱。
木箱通體漆黑,如不細看,當真會與這裡麵的黑暗融為一體,蘇青鸞將手觸摸上這口箱子,她緩緩一打開的時候,箱子裡的東西,足以讓蘇青鸞倒吸了一口涼氣。
但隻見,端方一顆頭顱森森,深藏在這井底,在這木箱中,此刻隨著蘇青鸞的打開,這顆頭顱的身份…呼之慾出。
蘇青鸞原本對阿九最後的一絲希望,也隨著這顆頭顱出現,徹底滅絕了。
原來,阿九真的……騙人呢!
“啪嗒”,但有眼淚在這漆黑中滴落,落在了蘇青鸞的手背上,明明掌心是溫熱的,但是此刻她卻隻覺得冰冷。
外頭,傳來了軒媽驚叫起來的聲音。
歌儘朝著軒媽大吼“你給我走開”的聲音也隨之隱隱傳來。
漆黑中,蘇青鸞將那口箱子重新蓋上,將那口箱子提起,轉身一步步走上井底的階梯,回到地麵上來。
蘇青鸞出來井底,呆呆的看著眼前毫無變動的景緻,但這一往一返對於她來說,卻已經像是變換了天地,目光也從以往的靈動變得清冷了起來。
軒媽不知道歌儘為何忽然反目,蕭肅容此時也已然轉醒,渾身重傷之際麵對殺氣騰騰的歌儘也全然不解。
歌儘要殺蕭肅容不難,可軒媽以命相護,“你敢殺我家公子,我便和你拚了。”
歌儘將劍直指蕭肅容,“阿九,全軍因你而死,我真後悔自己在城主府裡將你救出來,我早該在懷疑你的時候,就不要猶豫,一劍殺了你的。你要是還存有半點對雁翎軍的愧疚之心,就自己出來受死,靠一個老人護你性命,你羞愧不羞愧。”
“你在說什麼?”
“何必裝傻充愣,阿九……你做過什麼事,你自己心裡清楚。”歌儘說著的時候,一步步朝著前麵走去,即便軒媽抵擋在前,歌儘仍舊將軒媽給一把拉開。
隨之,歌儘一手拽過蕭肅容,狠的將他一把從床榻上朝著門外扔出去。
蕭肅容本就冇武功,再加上肩胛處的箭傷未愈,這一扔,將好不容易止住的傷口又滲出了鮮血來。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蕭肅容臉色慘白,捂著自己肩上的是傷處,痛苦的道。
軒媽哪裡能忍受歌儘這般對待蕭肅容,一聲大呼聲出,“公子……我跟你拚了!”老嫗奮起,將屋子裡的一把梨花椅猛地一抓,雙手舉過頭頂,衝出來便朝著歌儘的背上一砸。
椅子被砸得稀巴爛,可歌儘仍舊站立在當處,不曾一動,眼光也不曾離開過蕭肅容的身上,這老嫗一砸,於他這如山的仇恨麵前,不值一提。
在他拚命的衝出北坡時,身後將軍那嘶吼的聲音,“衝出去,殺了他!”此刻充斥著歌儘的整個腦海。
而此刻,他橫劍直指而去,“我這輩子唯一的使命,便是殺了你。”
蕭肅容即便冇有傷在身上,也是難以抵擋歌儘這一劍的,他甚至不知道歌儘這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可那把捲了口的長劍毫不留情的刺來時,蕭肅容也閉上了眼睛。
可許久之後,長劍並冇有刺血肉,取而代之的是片刻的寧靜,隨後,又傳來歌儘憤怒的聲音,“蘇青鸞,他就值當你如此護著?”
蕭肅容睜開眼的時候,隻見到蘇青鸞將手握住歌儘的劍刃,卷口的刀刃依舊傷人無聲,她握住的手心切入劍刃的時候,鮮血不斷的滴淌了下來。
蘇青鸞神情冷漠去,以手握住歌儘的劍,她說:“不值當,但我隻想當麵問問蕭九,為什麼要這麼做?”她說著,側目過去看著蕭肅容。
目光冰冷,帶著怨恨與穿透,彷彿是要將他看穿。
有某種錯覺,蕭肅容覺得此刻蘇青鸞並不是在看著自己,而是看著另外一個自己,她道:“我的兄長是蘇慕,當年雁翎軍的首領,你與阿九皆在他麾下。”
歌儘是血性之人,不許蘇青鸞攔擋在前,“所以,更該我殺了他。”
聽到這話,蘇青鸞將握住刀刃的手一甩,甩傷了手心,但也將歌儘手裡的劍給拋下,“兄長是我的兄長,阿九是我的阿九,哪怕要殺他也該是我來殺。”
蘇青鸞這一吼一拽,地上空餘長劍落地的聲音,歌儘咬著牙看蘇青鸞,大有一副將她也殺了的心,若不是……這個女人是將軍的妹妹!
歌儘的雙拳攥得死死的,但在蘇青鸞麵前,終究抵住這最後一口氣,不前進,也冇後退。
蘇青鸞冇有理會歌儘,兀自說道:“我找了兄長那麼久,我從來冇有想過他最終是死在你的手上,你對我說一起查詢出當年真相的時候,你心裡難道不覺得難受嗎?我兄長是死在你的手上,我還在你的掌心中團團轉,你是否覺得開心得意?天下那麼多人,你利用誰不好,你偏偏利用我?”
蘇青鸞的語氣出奇的平靜,若不是兩邊臉頰上掛著的那兩顆淚珠,差點都要以為她對此事冇有半點情緒波動了,“哪怕……從一開始和你當仇敵也好,好過現在這樣。”
看著蘇青鸞的淚,蕭肅容搖著頭,“我不明白。”
他不明白為什麼忽然一覺睡醒之後,歌儘要殺自己,也不明白為何蘇青鸞看自己的時候會有這樣傷心絕望和怨恨。他更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何以從他們的口中說出的真相,彷彿,彷彿……
彷彿,當年的凶手是他自己?
蘇青鸞噙著淚忽然一笑,這笑竟也讓蕭肅容從她眼中隱隱看出殺意,“你不明白,可阿九明白。”
她說完這句話的時候,一隻手拎著箱子一直不動,那隻剛纔被劍刃傷到的手從懷中取出了當初夜下,蕭九破窗而入,那時候金風玉露一相逢,她接過蕭九手中的筆,將自己時辰八字寫下的庚帖。
她將這庚帖朝蕭肅容一扔,即便此刻麵對的不是蕭九,但蘇青鸞終究無法遏製住心中的絕望與悲傷,“庚帖還你,否則,我就是死也冇麵目去見我兄長,此後我們就堂堂正正當個仇人,彆當什麼夫妻了。”
一句彆當什麼夫妻了,蕭肅容瞠大了雙目。
看著那張正紅色的庚帖,上麵還沾染著蘇青鸞的血跡,就這麼輕飄飄的落在了蕭肅容的跟前,在隱約之中他隻覺得心裡脹痛得就像是有什麼東西要破體而出。
這難受,這生氣,這憤怒……蕭肅容看著這張落地的紅帖,眼中情緒幾動,想要張口說話的時候,卻張著嘴說不出半句話來。
他是蕭肅容,可他與蘇青鸞之間的情,何嘗不與蕭九一致?
心中那份珍藏的情分在此刻輕飄飄的落地,於蕭肅容而言,則像是塊壘於心中不斷的刺痛著,在這一刻,蕭肅容隻覺得呼吸難暢,心裡某一處的痛楚呼之慾出。
他伸出手去觸那份庚帖,庚年歲貼,包頭偕老的承諾這一刻清晰的浮現在蕭肅容的腦海中,這經曆過的一切蕭肅容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的。
她也曾那般深切的愛過自己,但是在此刻,蕭肅容捂著自己不斷髮痛的頭,道:“不,青鸞……你答應過我的!”他雙目定定的看著蘇青鸞。
於這一刻,他堅韌無比,緊咬著牙的模樣,像極了蕭九回來。
但下一刻,他又痛苦無比,臉上所能承受的痛苦已然極儘了扭曲,在這一刻,他又是對事實絲毫不知的蕭肅容。
“青鸞,哪怕你疑我……”
“也該給我一個理由。”
就這樣,蕭九,蕭肅容……在他的神情之上不斷的變換著,唯一口中說著相同的一句話便是,“不要這樣對我!”
無論真相如何,最起碼……這份心,這份情,是真的!
蘇青鸞看著他兩個人格在不斷的交替著時候的痛楚,她緩緩的將從井底帶上來的那口箱子拿出來,放落在地上。
“我便給你一個死心的理由。”
說著的時候,她雙手伸出來將箱子裡的那顆頭顱給取了出來,森森泛白的頭顱,因為曾暴曬過的緣故,白骨縫隙處間雜著淡淡的黃。
便是此際,軒媽也好,歌儘也好,不論此刻在蘇青鸞跟前的是蕭九還是蕭肅容,皆都怔住了,蕭肅容正好與蘇青鸞直麵相對,正好雙眼對上那顆頭顱。
森森白骨,那兩顆黑洞洞的眼眶便如此與他四目相對,在這一刻,他喉嚨處像是被什麼堵住一樣,竟是連聲音都發不出,隻能眼睜睜的看著蘇青鸞將這顆頭顱懸於自己跟前。
“這顆頭顱的主人是誰,或許……隻有你知道。”蘇青鸞說著。
然而,蕭肅容卻搖著頭,不知道為何,在蘇青鸞請出這顆頭顱的那一刻, 他的眼眶也儘泛濕潤,他不知道該說什麼話,也不知道蘇青鸞為何會有這顆頭顱,他此刻唯一能做的,便是搖著頭。
不,不是這樣的!
蕭肅容想開口,但是卻啞口無言。
蘇青鸞替他將話說了,“他是誰,我且來告訴你。”
“他就是十年前引起雲城大亂的罪魁禍首,他就是一切真相隱藏的源頭,城主為何要殺你母親,為何容不下你,為何你要替你父親剷除雁翎軍?為何……你要苦心孤詣,將當年罪魁禍首的頭顱藏於井底十年?”
蘇青鸞的話,讓軒媽震驚得捂著口,久久不能言。
歌儘也詫異的看著那顆頭顱,不禁緊攥著的拳頭捏得更狠了。
許久之後,蕭肅容捂著自己發痛的頭,他目光一直放在那顆頭顱上,終究擠出了一句,“他是誰?”
是啊,他是誰?
蕭肅容在心裡直覺自己應當是知道的,可是……這一切都像是有隻手在抵擋住自己。
直到蘇青鸞的話清靈入耳,醍醐灌頂。
“他是被你父親斬下頭顱,於城樓上懸顱三月的……鄴公子!”她說著,蹲下身來直視著蕭九,眼中有憤有恨,也有不解,盤桓於心,久久不去。
“當年明明是你勾結這鄴公子,才害死了我兄長。證據確鑿,阿九,你還有什麼可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