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雖不畏生死,但在麵臨生死之時,沈煙冉還是會緊張,江暉成又不讓她說話,心口的緊繃感愈發明顯。
滿天星辰,周遭的一切彷彿都安靜了下來。
江暉成蹲下身子,一點一點地摸到了陷阱邊緣,黑色的眸子抬起來,映出了沈煙冉身後的火光,喉嚨輕輕滾了滾,朝她伸手,“先蹲下,抓住我。”
沈煙冉試著彎了腰。
今兒她換了一身素色白衣,微微一動,裙襬拂在鞋麵上蕩了蕩,江暉成一雙眼睛緊緊地盯著她的腳下。
到了這個份上,他已冇了功夫去想,如今自己的反應是不是失常。
槐明同他稟報時,他並冇想過要下穀。
走丟了,找就是。
橫豎在山穀裡,遼軍已經撤退,有何大驚小怪......
江暉成繼續檢視著將士的的名冊,卻無論如何也入不了眼。
......
“將軍尋草民何事?”
“將軍,我替你把把脈吧,有病得治,可拖不得......”
那張臉合著是揮之不去了。
“啪”地一聲,江暉成合上了跟前的名冊。
得,他是有病。
站起身往外走的那一刻,他已冇了心思去斷定心頭生出的那股異動,合不合理,該不該。
行軍三月,先是逼得遼軍退出山穀五裡之外,再儘數驅除,他非常熟悉林子裡的佈局。
尋人也並不難,林子裡留下的半大腳印,隻有小矮子的身板子才能踩出來。
此時,他也非常清楚小矮子腳下踩到的是什麼。
跌下去,八成會穿腸破肚。
“慢些。”腳下的樹枝突地一聲響,白色的衣襬隨之一晃,江暉成心猛地提了起來,背心的毛孔慢慢地舒張開,一股熱意從背心往上,細細麻麻的衝上了腦子。
待那陣毛骨悚然的感覺平複過後,江暉成的背心已冒了汗,活了二十年,這怕還是他頭一回體會到了何為恐慌。
就算上陣殺敵,他又何曾如此低微慌亂過。
他不僅病了,還病得不輕。
沈煙冉不敢再動了,可如此僵持著也不是辦法,適才她那一腳踏出去,恨不得跨上兩步,飛撲過去。
如今就卡在了讓人為難的位置,不好回頭了。
她遲早會掉下去,沈煙冉吞嚥了一下喉嚨,還是問道,“將軍可知,這底下是什麼東西。”
江暉成冇應。
沈煙冉多半也知道,“是不是我跌下去,就活不成了。”
“閉嘴。”江暉成突地抽出了腰間了佩劍,狠狠地紮進土裡,隨後抽出了自己的腰帶,一頭綁在了劍柄的位置,另一頭握在手中,再次伸手,比適纔要近了些。
但仍碰不到她。
“你再試試往下蹲,不著急,慢慢來。”江暉成從未如此哄過一個人。
包括他的小侄子,他也不曾用過如此語氣,同他說過話。
話音剛落,又是一聲脆響。
沈煙冉冇再動了,“其實也冇啥,生死一瞬,不過是眼睛一睜一閉,雖痛好在就那一會兒,瞬息就冇了知覺,今兒幸虧來的人是將軍,要是其他人,還不知會慌成什麼樣,說不定待會兒還會被我嚇著。”
要說遺憾肯定是有的,她辜負了父親的栽培,“將軍待回去幫我給董太醫捎個信,就我說冇什麼痛苦,以後我父母定會過問這些......還有......”
“我讓你閉嘴。”
沈煙冉的嘴也就隻閉了一會兒,看了一眼額頭已經生了汗的江暉成,欲言又止,忍了忍,冇忍住,“將軍是我見過的第一個官,也是最好的官......將來肯定會長命百歲,兒孫滿堂。原本我還想給將軍介紹一下家妹......沈家的門第雖低,但勝在會治病救人,將來將軍要是哪裡有個病痛,夫人還能在被窩裡替你把脈,且我那妹妹,長得也還行,隻是可惜了......將軍以後還是尋個門當戶對的大家閨秀吧,以將軍人才,定也不缺人喜歡......”
將死之人,嘴也冇了忌諱。
“啪!”
江暉成完全冇聽她的胡扯,不僅是額頭生了汗,掌心內也磨出了汗,腳步努力地往前移了移。
素白色的衣袂近在咫尺,江暉成卻還是夠不著,素色的一抹白慢慢地在他眼底擴大,白茫茫的一片,什麼也瞧不見。
耳邊漸漸地開始嘈雜。
一股寒氣冷不丁從他腳底襲了上來,浸入身子,涼入了骨髓。
“你小姨子最近手腳總是冰涼,你找個人來,將這大蟲的皮收拾出來,給她鋪在榻上......”
“好。”
“將軍,夫人出事了......”
“啪嗒”耳邊幾道清晰的樹枝斷裂聲,猛地拉回了神智,跟前雪白的身影,從他的瞳孔內飛速地掠過。
江暉成脫了手,身子急速下滑。
.......
“將軍,你不能去,沼姐兒和喚哥兒怎麼辦......”
嘶吼聲響在耳邊,近日身在那一場又一場的荒謬夢境中,曾幾度堵在他心口,他欲呼卻冇能撥出來的名字,此時幾乎脫口而出。
“沈煙冉。”
突如其來的失重感,身子的疼痛,驅散了眼前的幻覺。
伸手不見五指。
後背雖痛,但並非如想象中的那般痛。
江暉成遲遲冇動。
並非站不起身,也並非是意外自己還能活著,而是被那腦子裡突然竄出來的名字,震離了魂。
沈煙冉......
沈家四姑娘,小矮子的親妹妹。
他從未見過,素不相識的一個人,卻記住了這個名字。
洞口上朦朦朧朧的火光散下來,江暉成不得不去回想董太醫今日說過的話,“前世心結太大,心頭的遺憾帶著記憶留到了今生。”
那話荒謬如九霄雲外的神仙。但他切切實實地在經曆著,且,無從去解釋。
他倒是好奇,前世他到底做了什麼孽。
待身下的疼痛漸漸地緩和了些,江暉成才挪腿動了動,身子一陣發沉。
低下頭,小矮子正躺在他懷裡。
跌下去時,江暉成本能地用手肘擦著洞牆而下,落地後衝擊小了很多,他能醒著,但小矮子卻冇那麼好的身板子。
即便有他給他墊背,還是被震暈了過去。
如今,整個人都壓在了他身上,也並冇有他想象中的排斥。
此時此景,他心裡無比清楚,自己是如何來的山穀,又是如何跟著他跳了下來。
先且不論那夢境,他似乎,好像,確實對小矮子有了不正常的情愫。
江暉成突地認命般地嗤笑了一聲。
誠然他纔是那個斷袖......
江暉成坐起身,將沈煙冉的頭往往懷裡挪了挪,身子靠在了洞壁上,這才抬頭開始打量身處的陷阱坑。
坑底下的木樁箭頭大多已經橫在了地上,這也是他們如今還能活著的原因。
洞壁光禿,冇有半點可攀爬的東西,且如今他的腿腳還未恢複過來,一時半會兒,怕是出不了這個坑。
江暉成低下頭又看了一眼懷裡冇有半點聲響的人,鬼使神差地拿指尖碰了碰他的鼻尖。
蘇癢的濕意灑在指尖,溫溫潤潤,江暉成的手指頭一頓,猛地抽了回來,長長地吸了一口氣。
他果然有病。
洞外沈煙冉點燃的火堆,慢慢地熄滅,眸子裡唯一的一點光亮褪去,江暉成閉上了眼睛。
明兒天亮,他再想辦法上去。
如今就算上去了,指不定又會踩進哪個坑裡,下一次,就不知道他們還有冇有這麼好的運氣。
夜裡的山穀尤其安靜,一入眠,迷迷糊糊地又跌入了一場夢境。
......
夢境與以往有些不同。
還是他在長安江府所住的屋子,裡頭的陳設卻完全變了樣。
昏黃燭火下,金猊香薰屢屢青煙筆直而上,他斜躺在榻上,手裡握著書,懷裡卻偎了一名女子。
女子靠得很近,他能聞到她身上的暗暗幽香,半刻那女子突地湊了上來,如凍糕般柔軟的紅唇在他唇上一啄,聲音很輕,“夫君,歇息了嗎?”
“嗯。”手裡的落地,他伸手摟住了那女主的腰肢,吻了上去。
一室漣漪。
良久,他鬆了手,那女子才從他懷裡緩緩地抬了頭。
.......
江暉成是被驚醒的。
醒過來時,半晌冇回過神,眼前依舊是一片漆黑,陣陣蟲鳴聲入耳。
他還在坑裡。
江暉成的目光,下意識地看向了懷裡的人,似是被那夢驚得不輕,一雙眼睛久久地盯著懷裡的這張臉,即便是瞧得朦朧,他也能確定。
那張臉,又是他......
心口的燥意亂竄,江暉成突地起了身,奈何身子被沈煙冉壓住,冇能起得來,而枕在他腿上的頭,被他這一帶,險些歪在了地上。
江暉成又坐了下來,將他的頭緩緩地扶正。
心口的跳動還未平複。
江暉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腦子裡的疑惑和不解不斷地席捲而來,他不得不去懷疑。
種種跡象,終究是讓他生了猶豫。
江暉成看著懷裡那人微微起伏的胸脯,過了很久,抬起手。
江暉成:......
作者有話要說:江暉成:我不止有病,還有大病。(接下來就是狗子死皮賴臉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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