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州刺史劉沈、安定太守衛博起兵,奉天子詔,討河間王。
劉沈馳檄四境,諸郡多起兵應之,劉沈乃合安定、新平、北地、扶風、馮翊、始平、京兆等七郡之眾,號稱十萬,直撲長安。
劉沈的檄文,大義凜然,有幾句話,傳誦一時:
“知己之惠輕,君臣之義重,沈不可以違天子之詔,量強弱以苟全。投袂之日,期之必死;菹醢之戮,其甘如薺。”
“菹醢之戮”啥的,自然是便宜話,俺打輸了,才談得上“菹醢之戮”;若打贏了,這個“菹醢之戮”,說不定就輪到“知己”來享受了。
不過,何以“知已”來描述自己和河間王的關係呢?
劉沈原為略陽太守,因為聲名素著,齊王冏輔政,欲辟為左長史,略陽郡位於雍、秦之交,荒僻小郡,劉沈興沖沖的趕赴京城上任,然經過長安之時,被河間王留住了,辟其為自己的軍司。
不曉得河間王咋想的?是真看上了劉沈呢?還是另有啥算盤?總之,劉沈去不得京師了。
齊王冏不高興了——憑啥跟我搶人?
好罷,我大公無私,不用其為自己的幕僚,那個,太子自清河王府迎入東宮,僚屬必須齊備,以劉沈為太子左衛率!
河間王一看,好,你大公無私,我難道就私心自用?我也不屈劉道真為己之幕僚了——上表,薦劉沈為雍州刺史!
劉沈字道真。
如此折騰來、折騰去,劉沈便從略陽太守折騰成雍州刺史了。
略陽小郡,雍州大州,這不但是升官,還是從瘦缺升到肥缺,而河間王辟其為軍司在前,薦其為刺史在後,在時人的眼中,對劉沈有“知遇之恩”,劉沈“知已”的說法,就是這樣來的。
但劉沈非但不感激河間王,其實還深怨之。
原因很簡單:在劉沈眼裡,齊王冏給他的待遇,更好。
齊王左長史較之河間王軍司、太子左衛率較之雍州刺史,級彆相當,可是,後者是地方官,前者卻是任職於朝廷呀!
時人心目中,地方、中央之區彆,可以參見本書第一百三十三章《所求既奢,所獲更奢》、第一百三十四章《桃花朵朵開》、第一三五章《天高皇帝遠》等。
如李毅舍朝廷而就西南者,是極少見的。
又如前任太子左衛率劉卞,朝廷一下詔遷其為雍州刺史,他便曉得,自己勸張華廢賈後之密計外泄了,乃仰藥自殺——太子左衛率遷雍州刺史,名為平調,其實左遷。
巧的很,劉沈的情形,剛剛好倒轉過來——那邊兒太子左衛率,這邊兒雍州刺史。
所以,劉沈不但不以為河間王對己有“知遇之恩”,還覺得他耽誤了自己的前程。
他辟自己為軍司、薦自己為雍州刺史,也不見得真正欣賞自己,主要的目的,不過是同齊王打擂台罷了!
所以,劉沈起兵討河間,並不僅僅因為“雍州苦河間久矣”,也不僅僅因為他和衛氏的特殊淵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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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沈、衛博起兵,於河間王,真叫變起於肘腋之間,不由大吃一驚!
彼時,河間王並不在長安,而是屯軍於長安以東一百七十餘裡的鄭縣,這是一個進取的姿態——以為張方聲援;聞劉沈、衛博兵起,河間王立即還軍渭城,同時,遣督護虞夔彆領一軍,迎戰劉沈於好畤。
劉沈、虞夔正在鏖戰,衛博趕到,攔腰橫擊,虞夔大潰。
虞夔兵敗,河間王手裡最後一點精銳也冇有了,魂飛魄散,一邊往長安急退,一邊派人飛馬急召張方回援。
張方接報,大為躊躇——
咋辦?
根本不容有失;可是,洛陽這邊,長沙眼見就撐不住了!
現在撤退,為山九仞,功虧一簣啊!
熬了這許久,就差最後一口氣了,現在撤退,真真咽不下這口氣!
另外,也真真捨不得滿洛陽城的子女玉帛啊!
他仔細分析形勢,認為,河間王手中,雖隻有老弱,但長安城池高厚,設備完善,劉沈、衛博兵力雖占優勢,但十天半個月的,難以破城,長安距洛陽,六百餘裡,輕騎三五日可至,待長安真撐不住了,再回援,未必就趕不及!
還是在洛陽這兒再撐幾天先——說不定,再過兩天,洛陽就撐不住了呢?
於是,給河間王寫了封信,分析形勢,陳述利害,一句話——請大王自個兒先撐著,俺一打下洛陽,就回來滅劉沈、衛博兩個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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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間王如在夢中。
固若金湯的長安城,咋一夜之間就被打破了?
自己……咋就成了人家的階下囚?
之前,接到張方的回信,河間王不由破口大罵,但也無可奈何,隻能一邊再派人急召之,一邊緊急佈置長安城防。
剛剛弄的七七八八,劉沈、衛博的大軍到了。
河間王登上城垣察看,劉、衛軍容甚盛,但肯定冇有他們自己吹噓的“十萬之眾”——頂多三分之一罷!
心裡略略安定些,再想想張方的話,似乎……也不是一點道理冇有?
整個雍州,雖然已被榨的差不多隻剩渣了,但長安是根本,三個月的存糧,鐵打不動,還是可以撐一段時日的。
城外,劉、衛安營紮寨,並未馬上發動攻擊。
河間王巡察防務,大致確認無虞後,見城外冇有動靜,便也下了城垣,回府休息了。
次日平旦時分(寅時,淩晨三點至五點),正是人一天之中最疲憊之時,忽然驚醒。
披衣而起,東天暗紅,一片噪雜。
正驚疑間,下頭惶急來報:城內不知何人,突然發難,奪取了霸城門,城外軍馬一湧而入,目下,府門前街,已見賊兵了!
河間王天旋地轉,還未等回過神來,府後火起,一時之間,府前、府後,皆亂作一團。
河間王府雖牆高門厚,卻也冇撐多久,天色微明之際,外軍破府而入。
就這樣,河間王成了階下囚。
河間王對看守說,“劉道真何在?我要見他!”
看守不答話,隻是嚴密監守。
天色終於大亮。
一人匆匆而入,五十來歲,個子不高,但極粗壯,絡腮鬍子黑白相間,眸子細長,目光如電。
一揖,微笑,“某衛將軍帳下文虎,見過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