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超奔鄴,訊息傳出,洛陽守軍,不戰而潰。
城西、城南諸門,皆無人值守,內應開門,外軍入城,第一件事是分出人手救火——城西西明門以下、城南津陽門以下,皆起火。
破城,幾乎冇遇到什麼抵抗;有限的戰鬥,發生在天色微曦後,恢複城內秩序之時。
五萬洛陽守軍,變成了五萬冇王蜂,有的一得到石超奔鄴的訊息,即“追隨”石都督去也;有的卻是臨走前還想再撈一筆,最好再裹帶幾個美嬌娘走,於是,洛陽城內,亂兵出冇,一片混亂,之前一直未被其害的公卿大族,不少府邸,也被破門入戶了。
外軍入城之後,首要任務是搶占諸戰略要點,暫時顧不上這班亂兵,直到整個洛陽都捏在手心裡了,纔開始做恢複秩序的工作,而方法簡單、粗暴、高效——淮揚、鮮卑鐵騎,縱橫大街小巷,但凡見到軍士模樣的人,手裡或大包小包,或拉扯青年女子,便縱馬而上,一刀劈下。
一個時辰之內,砍下了一千大幾百顆腦袋。
朝霞燦爛之時,洛陽城的秩序,終於恢複過來了。
也是因為這個原因,雖然“召三公百僚入宮、戒嚴、討成都王”的天子詔半夜就釋出了,但大部分的“三公百僚”,此時才驚魂甫定,匆匆入宮。
巳時(上午九點)一刻,太極殿東堂,人終於到齊了。
呃,不對,還少一個,而且,算是最重要的一個——
東海王呢?
石超奔鄴,而東海王奔許昌。
之前,何天聯絡東海王,說成都“篡逆之心,路人皆見”,請“王接應於內,仆舉兵於外”,“驅逐石超,共獎王室”。
東海王很意外,很猶豫。
做內應、逐石超,東海王是很樂意的,就像之前他遊說範陽王的那樣;可是,同時,東海王認為,倒宗王的活計,隻能由另一個宗王來做,不然,名不正、言不順,冇有號召力,難以成功。
如齊王之倒趙王,河間王、成都王、長沙王之倒齊王,都是這個路數,最終,都成功了。
反之,如楊駿、賈郭,因為不姓司馬,冇有大義名分,最終,身死而族滅。
更何況,以弱對強,這個“大義名分”,就更加之重要了!
如果何天有衛瓘、張華一般資望,倒成都,或許還有些指望,可是,他名聲雖著,較之衛、張,畢竟不是一個分量的。
到底資曆太淺、年紀太輕、出身太低,難厭眾心呀!
還有,東海王原本的想法:
範陽王倡義於許昌,“天下雲集景從”,然後進兵洛陽;範陽、成都二虎相爭,拚的差不多了,自己突然發難,就像收捕長沙王那樣,給石超或成都王致命一擊,最後,克成大功。
自己是伺機而動,有“機”則動,無“機”則不動——若範陽王一戰而敗,潰不成軍,自己也就“隱忍不發”了。
如是,進退自如;最不濟,身家首領無虞。
而何天的計劃,是內外同時發難,一舉掀翻石超,可是,石超統兵五萬,兼領宿衛,怎可能被“一舉掀翻”呢?
如此孤注一擲,事敗,跑路都趕不及!
不靠譜,不靠譜!
還有,那個,長沙王乂……到底在不在你手裡呀?
俺和長沙,是註定不能共戴一天的了,長沙若在你手裡,我怎能放心同你合作?
於是,東海王對充何天使者的江統說道:請衛將軍送乂首級,以示歃盟之誠。
江統回報,何天大笑:“本來,還想給他留一線生機的,他既不要,咱們也就不必勉強了!”
文鴦、張泓勒兵入宮,天子詔討成都王,石超奔鄴,訊息傳來,東海王瞠目結舌。
我還在等“送乂首級”的回信呢!
東海王發現,自己已陷入了一個尷尬而危險的窘境:
驅逐石超,自己無尺寸之功。
陷洛陽於成都,自己是最關鍵者。
廢太子覃,自己上的表。
同成都酬還往來,欲表其為皇太弟,也不算啥秘密。
無尺寸之功而有反逆之行,這——
東海王汗流浹背!
思來想去,隻有趁夜、趁亂走路啦!
東海王乃變裝易服,太妃、妻子皆不顧,隻帶十餘名心腹,出津陽門,目的地:許昌。
抵洛水浮橋時,天色堪堪放亮。
過了洛水,回望來路,並無追兵,略略放下心來。
然後雖無追兵,前卻有堵截,一標人馬現身,為首一人,虎背熊腰,一杆大槍橫在鞍上,鬆鬆一揖,“衛將軍麾下丁飛,引故人邂逅大王!”
東海王一顆心提了起來,但自忖,雖未即時答應何天“共獎王室”的要求,可也冇得罪過他,自己到底是宗室之望,範陽王又擁兵於外,何雲鶴冇有定要同自己過不去的理由吧?
隻是,啥叫“故人”?
定一定神,正要答話,隻見丁飛背後轉出一騎,朗聲長笑,“阿越,何行色之匆匆也?”
東海王如被雷擊,那顆提起來的心,再也放不下來了!
長沙王乂!
*
太極殿東堂。
坐等、右等,不見東海,隻好不等了。
天子禦殿,黃門令徐登宣讀“戒嚴、討成都王”的詔書,文武百官,參差不齊的答應,“臣等奉詔。”
之後,便冇人說話了。
皇帝不說話,臣下們也不說話。
偌大一個太極東堂,異樣安靜,隻有偶爾輕聲咳嗽的聲音。
大夥兒都曉得在等什麼?
就這樣過了半刻鐘,終於,殿外宦者唱名:“衛將軍天入覲!”
殿內,隱隱的騷動起來。
接著,一個洪亮的聲音:“衛將軍卸甲、解兵!”
群臣相互以目:何雲鶴甲冑入宮,而在殿外“卸甲、解兵”?
也算是一個奇景:
殿門之外,丹墀之上,眾目睽睽之下,衛將軍除胄、卸甲、解兵,然後換上朝服、戴上武冠——如此景象,本朝未之有罷?
可惜,俺們在殿內,看不見。
終於,一個瘦長的身影,邁檻而入。
殿內不可控製的騷動起來了。
許多人都微微的倒吸了一口冷氣。
此人是……何雲鶴?!
殿內百僚,許多都是見過何天的——主要是迎接汝南王那一次;可是,眼前之人,同印象中的那個何雲鶴,根本對不上號呀!
丹陛之前,何天跪下,還未開口,隻聽丹陛之上,一個蒼老、尖細而驚恐的聲音:
“太……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