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陽殿,皇後正寢後殿西堂。
“楚王一口應承,不能再痛快了!”皇後微微冷笑,“倒是叫他聯絡淮南王,不情不願,是吧?”
“是!”李肈說道,“臣說,若大王不便出麵,下官願再走一趟揚州——楚王這才說,淮南王那裡,還是他來聯絡吧!”
麵向皇後,但話是說給何天聽的。
“不過是想獨吞功勞罷了——哼!”
何天微微一笑,“誠如聖鑒——甚至,想獨擅朝政。”
皇後目光一跳,“我跟你說過的——這個人不好相與!”
“臣還是那句話——不好相與也要相與。”
皇後再“哼”一聲,“算時間,這兩兄弟請求入覲的上書,這兩天就到——你最好做好準備!這可真是放了頭狼進來!”
“是!臣不敢有一絲一毫疏忽!”
皇後秀眉微蹙,“我想起個事——”
“楚王、淮南王上書,楊駿若駁回,奈何?藩王入朝,可不比給你一個五品名義,他們不可以再請啊!”
若再請,就近乎脅迫朝廷,隱隱然示天下本大王有覬覦大寶的心思了。
“殿下放心,臣以為,楚王請求入覲,楊駿是一定允準的。”
“為什麼?”
“回殿下,先帝末年,操勞萬幾,沉屙在身,彼時,他老人家雖重用楊駿,但其人跋扈,端倪已露,先帝看在眼中,已有尾大之慮。”
“乃徙南陽王柬為秦王,都督關中諸軍事;始平王瑋為楚王,都督荊州諸軍事;濮陽王允為淮南王,都督揚、江二州諸軍事;並假節之國。”
“以三位皇子——其中還有太子母弟,分鎮方麵——都是天下第一等要地,其實就是為了今日——以為外援,去楊氏之逼也!”
“操勞萬幾、沉屙在身”,好像司馬炎先生工作太勤奮了,宵衣旰食,累出了病——這是何天睜眼說瞎話。
司馬炎先生確實是累出的病,但不是因為工作,而“極意聲色,遂至成疾”也。
“這一層,楊駿其實心知肚明,對於三王外鎮,一直如芒在背、如鯁在喉,楚王、淮南王自請入朝,在楊駿看來,就是自去根本之地,求之不得,豈能不允?”
皇後目光炯炯,“好小郎!朝章典故,居然如此熟悉!箇中曲折,擘畫如此明白!”
“謝殿下獎諭。”
李肈辭出之後,皇後慢吞吞的,“我有個想頭——僅僅是個想頭哈。”
如此“謙和”口吻,在皇後甚是少見。
“請殿下訓諭。”
“殿中人,再加上衛瓘的親兵,也有兩千人了,阿謐那裡還有些人手,咱們合兵一處,打楊駿個出奇不意,將其一舉拿下,不是就不用同楚王這頭狼打交道了?”
何天不說話。
“不以為然?”
何天笑一笑,欠一欠身。
“我就曉得你不讚成。到底哪裡不可行?說說看!”
“回殿下——”
“其一,舉大事,不能‘合兵一處’,必須分據要害——兩千多人,還是捉襟見肘。”
“哦……”
“其二,即便‘合兵一處’,對陣楊駿,依舊處於劣勢——”
“楊駿親兵,步三千、騎一千,超過四千人——還冇算上左右衛三部司馬派出的護衛。”
皇後眼睛一下瞪大了,“什麼?竟如此之多?”
“是!”
“我竟不知道!”
“回殿下,楊駿的親兵、護衛,都是遵照先帝遺詔配置的。”
皇後咬牙,“那個遺詔——假的!”
何天心說,半真半假吧!
不過,扳倒楊駿之前,遺詔就是遺詔,無所謂真假。
“其三,兵戎相見,下下策也!隻要咱們佈置得宜,去楊,一詔書、兩黃門力耳!”
“所謂‘得宜’,一人心,一勢力!人心,殿下已經有了!勢力,須待楚王、淮南王入覲!”
“這……”
“舉大事,若無有足夠分量宗室參與,世人就會目為賈、楊之爭,到時候,楊駿未必不敢抗詔,他的麾下,未必不敢從賊!”
“反之,世人眼中,就是司馬氏、楊氏之爭!如是,楊駿麾下,何敢從賊?就是楊駿本人,十有**,也是不敢抗詔的!”
“好!”皇後輕輕一拍大腿,“我不再猶豫了!都聽你的!”
*
皇後算的很準,第二天,楚王、淮南王聯名請求入覲的奏疏送到了。
何天算的更準,楊駿一方,興高采烈!
朱振擊掌,“二小兒,入我彀中矣!”
李肈的行蹤掩蓋的好,楊駿一方,冇人認為楚、淮南二王入覲的請求有啥不正常——
二王是武皇帝病重之時之藩的,武皇帝賓天,做兒子的,本來就應該奔喪,目下山陵已畢,這個“喪”,其實已經“奔”的晚了!
不得到陵前多磕幾個頭?
此其一。
其二,大兄即位,作為幼弟,除了上賀表,也有當麵恭賀的義務呀!
你倆與國同戚,不是普通臣子!
段廣甚至認為,楚、淮南二王,其實不願意入覲,但扛不住輿論壓力——
一個“孝”字,一個“悌”字,重如泰山呀!
至於秦王柬,身份太敏感了,自己也不曉得該不該自請入覲?
太傅麵前,朱振努力矜持,但還是興奮的鼻孔都冒著熱氣:
“三王去其二,秦王柬孤掌難鳴!”
“再者說了,就算有大事發生,以他的身份,難道還能舉兵向京師?誰曉得他是來保他大兄的位子,還是來奪他大兄的位子?”
段廣、蔣俊一起點頭,“對!對!”
坐在上位的楊駿亦點頭。
捋捋鬍子,沉吟說道:
“謁陵,也花不了多少辰光,之後,咋辦?我是說,用什麼理由,才能將二小兒留在京師?”
“理由,我已經替太傅想好了!”
“其一,聖上篤於友愛之義,希望與二王朝夕相見,不忍其回藩。”
“其二,齊王攸故事,可為借鑒!”
“齊王攸?”
“是!”
“先帝逼齊王攸之藩,除了二三親信,朝野上下,一片反對,將那些反對的理由擺到二小兒身上就好了!”
楊駿一怔,隨即大笑,“妙啊!”
蔣俊朝章典故最熟,大拇指一翹,“果然是妙!”
“什麼‘至親盛德,宜讚皇朝,與聞政事’,又什麼‘股肱之任重,守地之位輕’,還什麼‘三公無職,坐而論道,不聞以方任嬰之’……嘿嘿!”
“一句話,”朱振含笑,“將二小兒高高架起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