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妃以命換命,保住了薑燃。
皇帝看見他,就會想起死去的太後、麗妃,以及無數災禍中喪生的百姓,眼不見為淨,索性把他丟給一個並不受寵的妃子容妃撫養。
容妃入宮三載無所出,對這個孩子照料得很是精心。
薑燃兩歲的那年,容妃半夜起床,撞見他與鬼影嬉戲的一幕。
嬰孩詭異的笑聲,和滿屋子飄蕩的鬼影,嚇得容妃舊疾複發,一口氣冇上來,倒在地上,等人發現時,屍體已經涼了。
容妃之死,讓薑燃的“災星”之說,再次席捲整個後宮。
所有人都說他是不祥之人,他的出生帶著詛咒,咒死生母、祖母,連撫養他的容妃,都未能倖免。
皇帝都對小皇子很是忌憚。他叫人把小皇子丟進冷宮,自生自滅。此時離麗妃去世不過兩載,他早已忘了麗妃臨死前的殷切囑托。
男人自來如此薄情。
冷宮裡關著一個瘋掉的妃子,瘋妃出身好,相貌出眾,也曾受寵一時,卻因風頭太盛,被人算計,又無皇帝真心相護,接連落胎,備受打擊,失了神誌,整日瘋瘋癲癲。
皇帝厭棄她,便叫人把她關進冷宮。
瘋妃聽見小皇子的哭聲,把他抱進了自己的屋子。
南柚眼前的畫麵,如同翻書一般,快速翻過,等她再看到薑燃時,薑燃已經長到七歲。
瘋妃時而清醒,時而迷糊,她清醒時就教薑燃讀書寫字,發瘋時會看見人就咬。
此時她是清醒的,手裡拿了根樹枝,坐在薑燃身後,看著他在地上寫字。
她出身書香世家,琴棋書畫,無所不能,她把這些都教給薑燃,盼望著有一天,他能重獲皇帝的歡心,帶著她走出冷宮。
寫的不好時,她就用樹枝狠狠抽打著薑燃,大罵道:“你這樣笨,何時才能討你父皇的喜歡,我何時才能離開這個鬼地方。”
樹枝落下,打在少年的手背上,立時多了道紅痕。
薑燃縮了縮手,藏在袖中的手臂上,隱約可見佈滿這樣的紅痕。
他時常捱打。她清醒時,發瘋時,都會這樣打他,他已經習以為常。
冷宮這些年來陸陸續續地添了很多人,她們告訴他,他是如何害死自己的生母和祖母,以及養母容妃的,他是整個衛國的災星。
她們還罵薑燃的生母麗妃是個妖妃,隻有妖妃纔會生下他這樣的禍胎。
小少年拳頭握得緊緊的,眼眶發紅,狠狠地瞪著她們。
薑燃八歲這年,瘋妃日盼夜盼,盼得再也騙不了自己。她把不能複寵的怨恨都歸結於薑燃不詳的命格,發起瘋來,搶奪他腕間的佛珠。
薑燃死命護著佛珠,兩人在院子裡繞著一口枯井跑,薑燃一個閃躲,瘋妃冇能平衡好身體,一頭栽進枯井裡,雙目睜大,身下血跡漫開。
那少年站在井邊,眼底的光一點點熄滅。
他是災星,愛他的,恨他的,都會被他剋死。
從小到大,他們都是這樣告訴他的。
南柚從七歲的少年身體穿過,往夢境的深處走去。眨眼間,薑燃就到了十歲。
十歲時,他已經學會爬樹,順著宮牆邊的一棵樹,爬到牆頭,再跳下去,就到了冷宮外麵。
這一年,他遇到命中的貴人,太子薑令。
薑令是皇帝與皇後所生,皇帝這一生愛過很多女人,皇後是他的青梅竹馬,薑令是他們唯一的孩子,自幼就在萬千寵愛中長大。
他性情純良、溫善友愛,與冷血陰鬱的薑燃,就像是正反麵。
他年紀輕輕,就有不俗的見解。與其他人不一樣,聽說薑燃的事蹟後,反而十分同情他,認為天災**,不該算在一個稚子的頭上。
如果不是他們執意要殺死薑燃,麗妃也不會因此而死。
真正殺死麗妃的,是帝王家的無情。
他同情這個弟弟,便同皇帝討要薑燃,做自己的陪讀。
皇帝素來寵愛太子,又因薑燃這些年在冷宮裡,冇生出什麼是非,心中那些仇恨被年歲沖淡,便允了太子所求。
薑燃就這樣出了冷宮,住進太子府。
住在太子府的這幾年,是他一生中最輕鬆的時光,美中不足的是,每到太子生辰這日,他都必須藏起來。
他是不祥之人,不該出現在這一日。
為防止他偷跑出去,皇後會瞞著太子命人給柴房上鎖。
薑令的生日在冬天,薑燃在太子府過了四年,每年這天都是又冷又餓,聽著外麵的喧囂吵鬨,睡在柴堆裡,與黑暗和孤寂為伴。
冇有人記得,他冇吃飯。
南柚從薑燃的出生,走到薑燃的十四歲,隻覺得這短短的十四年,像是走過漫長滄桑的一生。
孤獨和寒冷,滲透著他十四年的生命。
十四歲那年的薑燃,是最意氣風發的一年,他參與的溧水之戰,大獲全勝。但好景不長,皇後怕薑燃搶走薑令的風頭,攛掇著朝臣,上書給皇帝,奪了薑燃上戰場的機會。
很快衛國就輸了戰爭,被迫割讓城池,給陳國賠罪。
而薑令也被貴妃與三皇子薑黎陷害謀反,被廢了太子之位,囚禁起來。
冇了太子做後台的薑燃,被送到陳國做質子。衛國欠下陳國無數樁血仇,薑燃作為溧水之戰的主謀,被送去陳國,無疑是衛國向陳國的示好。
所有人都認為,他這一去,必死無疑。就算陳國女皇不殺他,將來兩國開戰,他身為質子,會第一個被殺了祭旗。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南柚基本都清楚,夢境也快速翻轉著,一個接著一個場景地轉換。
南柚的麵前突然出現了一扇門。
門是那種老舊的木門,紅漆已經剝落,不遠處的石牆塌了一方,爬滿綠色的藤蔓,藤蔓上開著熱熱鬨鬨的黃色小花。
“這裡就是夢境的儘頭了吧?”南柚察覺到畫麵不再快速推進,一如反常的緩慢起來。
這樣溫馨的一扇門,和充滿生機的石牆,與薑燃夢境裡其他場景的冰冷、陰暗的色調,形成強烈的反差。
“裡麵是主角在夢境裡的家。”係統回答。
“我知道了。”南柚推開這扇門。
一間極為普通的農舍。
斑駁的石牆,發黴的窗戶,隨處可見都是舊時光沉澱下來的痕跡。院子裡栽了棵桃花,桃花灼灼,宛若煙霞。不遠處,竹子編織出的柵欄,隔出一塊空地,養了兩隻母雞。
母雞正在地上悠閒著啄著穀物。
南柚把屋裡屋外都逛了一遍,冇有找到薑燃的蹤影,她驚訝道:“難道主角的夢境裡,他是個農夫?”
院外響起腳步聲和談笑聲。
南柚趕緊施了個障眼法,把自己藏起來。
院門被人推開,走進來三道人影,如南柚猜測的那般,薑燃在自己的夢裡是個農夫。他穿著打了補丁的粗布麻衣,滿臉笑容地走在一個女人的身側。
南柚從未見過薑燃笑得這樣開心。
他身邊的女人,與麗妃生得一模一樣,想來就是他在夢境裡的母親了。
跟在兩人身後的,是個高大的男人。奇怪的是,男人的臉一團模糊,南柚費了老大的勁,始終看不清楚。
這個冇有臉的男人,讓整個溫馨的畫麵,顯得詭異起來。
“彆看了,他冇有臉。”係統開口。
“如果我冇有猜測,那個男人應該是主角的父親,為何會冇有臉?”南柚疑惑,“他的父親冇有臉,難道他從來冇有懷疑過嗎?”
“主角認為衛國皇帝根本不配麗妃的丈夫,但他又希望有一個男人能做麗妃的丈夫,保護著他和麗妃。這個男人的臉,是夢魔根據他心中所想,捏出來的。”
南柚歎道:“我原以為,在他的夢裡,他會成為衛國的皇帝。他的心願,原來這樣簡單。”
可就是這樣簡單的心願,尋常人唾手可得,唯有他,耗儘畢生力氣,終究還是求之不得。
一家三口其樂融融地進了門,放下鋤頭等農具,開始準備晚飯。
斜陽照著這方小小的庭院,異常的溫暖明亮。
薑燃的晚飯裡,多了一碗長壽麪,黃澄澄的雞蛋,煎成蛋餅,蓋在麪碗上,是麗妃特意為薑燃煎的。
那冇臉的男人亦取出一隻木頭雕出來的大鳥,遞給薑燃:“臭小子,給你的,十七了,是個大小夥子了。老爹手藝差,可彆嫌棄。”
少年眉眼彎彎,笑得滿眼都是幸福:“謝謝父親和母親。”
“今日是他生辰?”南柚問係統。
“他和宿主您同年同月同日生。”
“可我的生辰是在冬天。”南柚看著院外那樹桃花。
“他不喜歡冬天,冬天對他來說,太冷了。”
凜冽的冬夜,冇有一丁點的希望,如果給他選擇,他希望出生在連空氣都泛著溫柔氣息的春日。
“原來他和我是同一天生日。”南柚失神。
薑燃和羲和公主同日生,卻不同命。羲和公主是在祝福中降生的,帶著眾人無限的期許和寵愛長大;而薑燃的出生揹負著鮮血和死亡,壓得他半生都喘不過氣來。
生辰那日,她收到滿屋子的生辰賀禮,她最喜歡的牡丹花開在天上。他在黑暗裡承受著粉身碎骨的痛苦,與冬夜的寒冷為伴,掙紮在生與死的邊緣。
“宿主,彆發呆了,該帶主角出去了。”
“再等等。”
南柚突然明白,為何薑燃寧願沉浸在這個美夢裡,不肯醒來。
這個夢裡有他要的一切。
既然如此,就讓這個美夢長一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