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替南柚套上素衣。
南柚是偏張揚的長相,這身素衣穿上後,斂去豔色,添上三分清雅,不做表情時,氣質與蘇朝瑤有些神似。
南柚轉頭問:“大公主今日去嗎?”
“剛纔著人去打聽過了,大公主病情愈發得重了,已經向皇上說明,皇上允了大公主在府中休養。”
南柚點點頭,又問:“衣服給質子送過去了嗎?”
“已經送去了。”
薑燃被捉回來後,怕他扇著大翅膀從府裡飛走,南柚特意抽調了一隊人馬,日夜輪班看守著春園。
今日的劇情與他有關,蘇朝瑤可以不出現,他必須出現。
時辰快到了,南柚拿起鞭子,心情如上墳,出了府。
薑燃正在門口等她。
剛下過一場小雨,大半個西京都罩在朦朦朧朧的霧氣裡。那少年一身縞素,身形挺拔,如鬆如竹,立在天光裡,仰頭望著簷角的風鈴發呆。
聽見腳步聲,他轉頭看了南柚一眼。
剛看過雨景的一雙眼,斂藏著幾分溫柔的水色,望過來時,宛若千樹花開,窺不見半點世俗的煙火氣。
南柚的腳步凝滯了一下,清晰地聽到身邊跟著的婢女,暗暗吸了口氣。
不怪她們。
主角這身白衣,好看得過分了。
滿目的煙雨盛景,都及不上他輕蹙一下眉頭的風情,柔和的天光鍍著他的白衣,忽略那迎風飄曳的衣襬,更像是幅靜美的水墨畫。
*
南柚帶著薑燃入宮覲見女皇,女皇看見薑燃,並未說什麼。
一行人浩浩蕩盪出了宮。家家戶戶果真都掛上白燈籠,百姓滿身縞素,目送著皇家隊伍出城。
抵達城門口時下起了小雨,雨絲被斜風吹著,打濕鬢髮。宮娥撐開傘,罩在南柚的頭頂。
灰濛濛的城門前,文武百官齊齊整整立在女皇身後,神情莊嚴肅穆。到處都是人影,除了瀟瀟風聲,無一絲多餘的雜音。
蒼茫霧氣掩住視線,不遠處的藏青色山脈,在霧中若隱若現。片刻後,黑色的棺木破薄霧而來,輪廓漸顯。棺木後跟著宋家軍,他們整齊劃一的腳步聲,沉重地敲擊在每一個人的心尖上。
棺中盛的是宋將軍和陳國三萬將士的骨灰。
陳國大敗,衛國清理戰場時,一把火燒了戰死將士的屍首。陳國講究落葉歸根,一直在同衛國交涉,企圖要回宋將軍的遺骨,衛國卻三番兩次否認骨灰在他們手中。
去年衛國終於改口,提出交還骨灰,這期間又來回拉扯數次,致使三萬英魂,今日才順利迴歸故裡。
“皇上,臣不負所托,終於把宋將軍和將士們帶回家了。”使臣跪在女皇麵前,再也忍不住,淚流滿麵。
“快快請起。”女皇扶起使臣,眼眶微紅,“卿受累了。”
文武百官,不管出自真心,還是逢場作戲,卷著袖子,抹著眼角的淚痕,一片悲悲慼慼。
“我要孃親,說好了,孃親今天回來,你們都騙人,嗚嗚,我要孃親。”人群中,爆發出女童清亮的哭聲。
那是宋家軍的幺女,剛出生冇多久,就與母親分離,如今長到四歲,卻與母親天人永隔了。
小小年紀的她不知道什麼是死亡,隻從那些照顧她的嬤嬤口中得知,她的孃親今天回家,等了半天,冇有等到孃親的她,放聲大哭起來,吵著要孃親。
南柚走到小姑娘麵前,抱著小姑孃的婦人驚惶道:“三公主恕罪,稚子不懂事,隻知哭鬨,奴婢這就哄好她。”
嬤嬤低聲哄著小姑娘:“小姐莫哭,將軍大人已經回來了。”
小姑娘歇斯底裡:“我要孃親!我要孃親!”
南柚掏出一張帕子,擦了擦小姑孃的淚,又把帕子疊成一隻小老鼠,遞給小姑娘。
小姑孃的注意力被她吸引,哭聲一頓,眼睛裡含著淚,好奇地望著她。
南柚望瞭望頭頂,說:“雨大了,先帶孩子回府,彆淋了水,生病了。”
南柚的話,就是女皇的意思。
那嬤嬤抱著小姑娘謝恩。
南柚回身,行至人群前,忽然甩出一鞭子,從人群中扯了道人影出來。
白衣少年被她的鞭子帶著,踉踉蹌蹌跌進泥濘裡,摔得滿身汙泥。
眾人皆驚。
女皇道:“柚柚,你這是做什麼?”
蘇青珩亦道:“柚柚,不可胡來。”
南柚道:“害死宋將軍的罪魁禍首就在此處,衛國送他過來的意思很明顯,他是來替衛國贖罪的。”
薑燃很快從泥濘中爬起,臉上掠過一閃而逝的狼狽。
“跪下。”南柚斥道,“這是你欠宋將軍的。”
“成王敗寇,兵不厭詐。”薑燃迎上南柚的目光,冷然一笑,“是你們陳國將軍無能,死在我手裡,怨不得旁人。”
“閉嘴!休得侮辱我們宋將軍!”其他人聽不下去了,義憤填膺,打斷薑燃的話。
每個陳國人看著薑燃的眼睛裡都燃起仇恨的怒焰。
“啪”的一聲,南柚的鞭子落在薑燃的腿窩:“你跪不跪?”
隨著這一鞭子落下的,還有10積分的獎勵。
少年的臉色,明顯白了一分。他的衣服被泥水浸濕,貼著身軀,更顯體格單薄。
南柚手腕微抖。
“宿主,彆猶豫,快走劇情吧,情緒帶起來。”係統的聲音適時地響起。
南柚的鞭子再次落在薑燃的腿上,念著係統給出的台詞:“很好,我今日就打到你跪下,看是你的骨頭硬,還是我的鞭子硬。”
薑燃背脊挺直,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滿身傲骨,肅冷凜然。
他的衣服很快暈出血跡。在交錯的鞭影中,他的身影始終未挪動一分,如同一尊冇有感情的石塑。
自入陳國以來,所受到的欺淩和羞辱,都不及眼前這個驕縱跋扈的小公主帶給他的多。
她無非是想折辱他,看著他卑微祈求。
他這輩子從未向任何人低過頭。
就算打斷他的腿,他也絕不會向她折腰。
“他怎麼還不倒下,再打下去,他都快被打死了。”南柚急得敲係統,“這年頭做主角的,都這麼軸嗎?”
係統道:“彆急,他快撐不住了。”
羲和公主向來行事乖張,又有女皇偏寵,今日她當眾鞭笞衛國質子,原是有些不妥,隻是薑燃的那番話,確實激怒了陳國人。
所有人都冷漠地看著他被鞭打,心頭生出幾分快意。
他本該死的。他被送到陳國,就註定是衛國的一顆廢棋。
是女皇仁慈,冇有殺他。
就算公主活生生打死他,衛國也無話可說。
那小小衛國,遲早是他們陳國的囊中之物。
終於,薑燃踉蹌一步,摔倒在地。他單手撐著地麵,血跡在泥水裡開出紅色的花。
“你跪不跪?”
南柚早已把係統說的愛恨交織的飽滿情緒拋之腦後,薑燃不疼,她都疼了。
她的手腕被震得發疼,她有理由懷疑薑燃的一身皮肉都是鋼鐵鑄出來的。
她麵上凶狠猙獰,心底早已淚流滿麵。
小祖宗,求求你,你就低一下你高貴的頭顱吧。
“薑燃不跪天,不跪地,小小一名陳國女將軍,也配我下跪。”少年揚起汗濕慘白的臉,滿臉倔強桀驁。
南柚都想給他跪下了。
好在他力量未甦醒,如今還是凡人的孱弱之軀,熬不起這頓鞭笞,嘴裡說著狠話,手撐著地,爬了半天,冇有爬起來。
南柚鬆了口氣,如獲大赦,道:“來人,將衛國質子懸於城門前,何時肯下跪認罪,何時放下來。”
女皇命人在城中建了將軍祠,迴歸的將士骨灰就安置在祠堂中,這一天,陳國上下群情激憤,對衛國的仇恨又深了幾重。
南柚回府時,雨已經大了。
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望著窗外嘩啦啦的雨,腦海中浮起薑燃滿身血跡被拖行的一幕,一臉悵惘:“雨這麼大,衛國質子又受了重傷,不會死吧?”
“放心,女主會去找他的。”係統安慰,“大公主的人會把這個訊息說給她聽的。”
按照原書劇情,三公主當眾羞辱主角的舉動,不為大公主蘇朝瑤認可,蘇朝瑤叫人把主角放了下來,領回府中,儘心醫治。
這段劇情裡,蘇朝瑤應該與蘇南柚一同出現,但情況出了點意外,原書並冇有蘇朝瑤病重這個情節。
係統撓撓頭,它也不明白,為什麼女主那裡出了岔子。
但蘇朝瑤是女主,就算出再大的岔子,劇情也會自動校正。
係統信誓旦旦向著南柚打包票:女主一定會去拯救男主的!
南柚安排了人在城門口看著,隔段時間就向她彙報一次,侍衛已經回來五趟,每次帶回來的訊息都是一樣的——薑燃不肯認錯。
第六次回來時,侍衛加了句話:“衛國質子已經昏了過去。”
真不愧是魔神,熬了這麼久,才昏過去。南柚望了一眼窗外濃墨般的夜色,不由問道:“就冇彆的了?”
“公主問的是?”侍衛冇明白南柚的暗示。
“比如,大公主府的人,有冇有過來?”
“冇有。”侍衛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