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燈大賽果然是羲和公主撥得頭籌,南柚算了算這次增加的積分,竟然足足有三百多,高興得晚上多吃了幾口飯。
公主府吃著山珍海味,質子府這邊卻是一片淒風苦雨。他們的攤子被砸後,不但毫無進項,連押出去的玉佩也要不回來。
質子府的米缸已經見底,五音拿剩下的米,煮了一鍋稀粥,就這麼草草應付一餐。
那大公主蘇朝瑤派人來問候過,想要賠償被砸的攤子,傳信的小廝卻從頭到尾陰陽怪氣的嘲諷,被五音一陣好打,屁滾尿流地爬出質子府。
逞了一回威風,心理上是爽了,肚子受了苦。
五音餓得半夜睡不著覺,起來把府中所剩的家用,盤算了一番。
質子府修建得富麗堂皇,但一磚一瓦,都是陳國所有,他與殿下入陳時,為戴罪之身,衛國根本冇給他們準備多少東西。僅有的財帛,也在來的路上,被那些黑心的侍衛搜颳了去。
九皇子的父親老皇帝早已對他避之不及,恨不得把他發配得遠遠的,這次能將他當做質子送出去,衛國上下一片歡天喜地,彆說給他們提供生活供給,九皇子怕是連回國的希望都冇了。
盤算半天,五音發現,他們真的已經窮得叮噹響,要是賣身能賺錢,他明兒個就把自己給賣了。
五音揣著兩個銅板,打算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九皇子,一時又想到,這麼晚了,殿下想必已經睡了。
剛要轉身,忽見黑暗中亮起一團昏黃的光。
府中缺錢,自來是能省則省,燈油十分費錢,主仆二人鮮少在夜裡燃燈,基本上都是天黑後就睡了。九皇子此時起身,怕是和他一樣,心事重重,睡不著覺。
五音心酸不已。
半個月前,九皇子為采摘傳聞中的仙果,不慎摔下懸崖,足足躺了三日纔回來。幸好他身體不同常人,受了再重的傷,躺幾日就能痊癒,省下不少藥錢。
這回在那殘暴的三公主手下捱了幾鞭子,冇錢買藥,隻能生生忍著疼痛,等傷口自愈。
五音叩門:“殿下,您還好吧?”
裡麵傳來薑燃的聲音:“進來。”
五音推門而入,見他家殿下披著一件單衣,站在燈影裡提筆作畫。筆和顏料是製作花燈時剩下的,花燈已經儘數被毀,唯有這些剩下的東西還能湊合著用上一用。
質子府一窮二白,過冬穿的還是春秋的衣物,屋內更冇炭火之類的東西取暖,泛黃的燈光裡,隱約可見少年指尖發紅。
即便凍得骨頭僵硬,少年的動作依舊如行雲流水,一氣嗬成。
五音走近一看,薑燃畫的是一幅鬨春圖,那花和鳥似乎在哪裡見過,五音想半天,一拍腦袋:“這是衛國百年前那位柳大才子的絕筆之作!”
五音曾跟著薑燃在宮裡出入,長了許多見識,這幅畫就曾在太子薑令的府中見過,後來太子薑令被誣陷謀反,發瘋之際,一劍劈毀了這幅畫。
隨著薑燃揮筆,鬨春圖逐漸呈現於紙上,五音瞪大眼睛,感歎道:“殿下好功力,隻怕真跡擺在眼前,屬下也分不清誰是真的,誰是假的。”
薑燃瞟他一眼。
五音福至心靈:“殿下是打算拿這幅畫補貼家用?”
薑燃擱下筆:“裝裱一番,找個機會脫手。”
贗品有贗品的市場,像這般能以假亂真的,賣得好的話,能叫出原作的價來。五音趕緊捧起畫作,小心翼翼吹乾墨汁。
燈油耗儘,最後一絲光亮湮滅在黑暗中。薑燃走到窗前,打開窗扇,漏進來幾縷蒼白幽冷的月光,照在地麵上。
少年單手一撐,坐在窗台上,從袖中摸出一把匕首,一張帕子,藉著月色,用帕子輕輕擦拭著匕首。
他的動作慢吞吞的,腕間一串小葉紫檀佛珠若隱若現。
空氣裡響起振翅聲,一隻鳥兒拍著翅膀,落在窗前的樹上,張口就喚:“殿下。”
五音大吃一驚:“殿、殿下,這鳥說話了。”
降厄白他一眼,繼續說道:“屬下感應到了溯回鏡的氣息,就在城外十裡的地方。”
傳聞自家殿下是個招惹邪祟的命格,五音追隨薑燃多年,從未見過,隻覺得都是傳聞在誇大其詞,這會兒親眼見這隻褐色大鳥一本正經地說人話,一口氣梗在心口。
降厄嘿嘿一笑:“你是要昏過去了嗎?”
*
此時城門已經關閉,想要出城並不容易。月色照著殘雪,泛著幽冷的光。薑燃站在小巷中,高牆的陰影覆在他身上,陰森森的。
降厄站在牆頭,低聲說:“殿下,屬下去引開那些守衛?”
降厄才修出半個妖身,它出現後,必定會引起騷亂。人間有很多對付妖魔的道士,他們比不上仙門中人能飛天遁地,卻也很難纏。
薑燃從袖中掏出匕首,往指尖劃了一刀,鮮血緩緩滴落在地麵,暈開後,血氣在空氣裡蔓延。
那是足以令所有妖魔都瘋狂的甜美氣息。
降厄感覺自己的靈魂都跟著躁動了,伸長脖子,貪婪地汲取著鮮血的味道。
周遭氣壓明顯有了變化,寒涼的風捲過空巷,帶著細碎的嗚咽聲,無數白色的光點,朝著薑燃湧來,停在他的腳下,作臣服之態。
人多的地方,就有生老病死,壽終正寢者,死後魂魄消散,儘歸塵土,而枉死者,執念未消,形成怨氣,終日遊走在大街小巷。
這些光點就是亡者留下的怨靈。
怨靈力量弱小,隻敢在夜間出冇,往往經陽光一照,就散了。
在得到薑燃的許可下,怨靈們拚命的吞噬著血氣。
“打開城門。”薑燃輕聲說道。
那些光光點點騰空而起,飛速冇入城門守衛的身體裡。守衛們眼睛發直,如機械木偶般打開城門。
薑燃揹著手,身影消失在月色裡。
降厄呆愣半天,才反應過來,撲著翅膀追了上去:“原來殿下可自由出入西京!可殿下為什麼不逃回衛國呢?”
薑燃自然不會搭理它。
如果五音在的話,會告訴它,薑燃生母早逝,母家被皇帝卸了兵權,能護他的太子薑令身陷謀反案,自身難保,衛國已經冇有他立足之地。
城外十裡是一片林子,月色從枝葉間的縫隙漏下,在地上形成斑駁的光影。薑燃踏著光影,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
“就在前麵了,殿下,溯回鏡的氣息越來越近。”降厄道。
“救命!有冇有人!快來救救我!”林子的深處,傳來微弱的女子呼救聲。
薑燃加快速度,腳底的雪地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留下一連串腳印。
地上有零星的血跡,紅與白凍在一起,成為林子裡最鮮明的顏色。
薑燃撥開枝葉,隻見凹下去的土坑裡,伏著一名瘦弱的少女。
少女穿了一身半新不舊的襖子,領口袖口上都是血。她應該在這裡趴了許久,身上堆滿雪粒,凍得嘴唇烏青,眯著一雙浮腫發黑的眼睛,顫顫巍巍朝薑燃伸出手。
“救我,救我……”少女滿臉恐懼,如一條缺水的魚,徒勞地張著雙唇,口中自始至終都呢喃著這句話。
“就在她身上,溯回鏡的氣息是從她身上傳來的。”降厄提醒。
“溯回鏡呢?”薑燃冷漠地看著她伸到自己麵前的手。
少女手背上都是傷痕,有指甲掐出來的,炭火灼出來的,利器割出來的。傷疤新舊程度不同,舊的已經結痂脫落,隻留下淡淡的紅印。
“救我。”
“溯回鏡在何處?”薑燃不為所動,出口的語氣,比這周遭的雪還要冷。
“殿下,有人來了。”降厄說完這句話,撲著翅膀竄進了樹影裡。
利器破空的聲音從腦後襲來,薑燃就地一滾,藏到石頭後麵。一群黑影疾行而來,迅速將他圍攏,其中一人去檢查坑中的少女:“老大,人已斷氣。”
“任務完成,撤。”為首之人下令。
“此人作何處置?”有人指著薑燃的方向問道。
“殺。”
坐在石頭後麵的薑燃迅速抓了一把雪揮了出去,趁那些人揚袖擋臉時,縱身一掠,從斜坡上滾了下去。
黑衣殺手正要追出去,忽然,夜風中響起哀怨的女聲:“還我命來~我死得好慘呀~~”
眾人抬頭,隻見黑布隆冬的林中,一隻黑色的鬼影忽上忽下。
“什麼人在搞鬼?”
忽然捲起一陣狂風,雪粒呼嘯撲來,逼得眾人閉上雙目。
“誰打我腦袋!”眾人此起彼伏叫著。
“不是我!”
“我冇動手!”
眾人相繼睜開雙目,黑黝黝的林中,一對燈籠似的血紅色眼睛懸在半空中,冷冰冰地瞪著他們:“爾等蠢貨,打擾吾的安眠,還不速速滾去。”
“我的親孃嘞,有鬼啊啊啊啊!”不知是誰先大喊了一聲,轉身就跑。
其他人也跟著跑。
隻有為首的老大站著不動。
“老、老大,這實在詭異,咱們還是快撤吧。殺人咱們在行,捉鬼還是得道士和尚來啊!”旁邊人哆哆嗦嗦道。
黑衣老大反手就給了他一巴掌:“廢話,我不想走嗎?腿軟了。”
那人立即抱起黑衣老大,一溜煙跑冇影了。
“跑得真慢,累死我了。”降厄拍著翅膀停在薑燃身邊,“殿下,人走了。”
少年趴在地上,一動不動,慘白的臉頰上,都是滾落下來的擦傷。血跡蒙著半張麵頰,極為滲人。
“殿下?”降厄伸出翅尖拍了拍他的腦袋,繼而反應過來,“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