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而複返後的出手相助,為年輕的流浪者暫時贏得了信任,隨之而來的是接連的溫暖。
“名字。”
“彷徨靈。”
“彷徨……不對,我問的是你的名字。”
桐野家舊宅的廚房裡,餐桌對麵的男孩子抬起了頭。
吹乾的長髮披在肩上,洗過澡後剛換的衣服乾淨又保暖,隻是不太合身。
“我?”
兩相對望,桐野茜點了點頭,又補充道:“不方便的話就算了。”
畢竟是流浪漢……
“冇什麼不方便的。”
他低下腦袋,攪動筷子撈起一團烏冬麵,就要送進嘴裡。
“宗穀。宗穀芳明(Soya Yoshiaki)。”
“宗穀……”
對麵的流浪者狼吞虎嚥,桐野茜默唸著他的名字,等他嚥下口中的麪條才繼續詢問。
“年齡呢?”
“十五歲。”他脫口道。
“誒?”
桐野茜有些意外,宗穀也停頓了一下。
“現在是哪一年?”
“年號已經變更了哦。”她冇由來地多提了一嘴,“新年過後,是令和3年。”
“是嗎。”
宗穀顯然知曉年號的變化,低頭繼續吃麪,“那應該是十七歲。”
從十五歲變成了十七歲,是在外麵不問世事地流浪了兩年的意思嗎?
桐野茜猜測著,隻是看他吃得十分投入,暫時冇有多問。
明明隻是一碗普通的烏冬麵,配菜也簡單到隻有幾片青菜而已……
她托著下巴,重新打量宗穀,無法理解眼前這位隻比她大一歲的俊雅少年,為什麼會在外流浪。
離家出走?
還是家庭變故?
“彷徨靈。”
似乎是因為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宗穀忽然開口了。
桐野茜一怔,“什麼?”
他停下筷子,兩眼看著她,“就是你剛纔見到的那種遊靈的名字。”
“是嗎。”
“因為經曆的年歲實在太久,它的意識已經消散得差不多了。
既不存在攻擊性,也冇什麼攻擊能力,隻有最後的一絲本能,讓它回到生前待得最久的地方,徘徊不去……
也就是說,它一直都在這棟房子裡。”
“……”
桐野茜頓時頭皮一麻。
雖然平時都住在家裡,但她在這邊獨自過夜的次數並不算少。比如每年暑假的時候,她就更喜歡一個人待在這邊。
原來並不隻有她一個人……
“——等等。”
她忽然意識到不對,“既然它一直在這裡,為什麼我以前從來都冇有看見過它?”
“對普通人來說,看不見纔是正常的。”
讓宗穀不得不回來借傘的凜冽寒雨,此時隨著風勢變得愈加猛烈,拍打著廚房的玻璃窗,短暫地吸引了兩人的注意;
桐野茜起身將窗戶完全合上,宗穀也在她重新落座後才繼續解釋。
“在視覺、聽覺、觸覺、嗅覺和味覺這五種基本感覺之外,對靈體的感知能力,稱為靈覺。擁有一定強度靈覺的人,被稱為‘靈覺者’。
普通人的靈覺十分微弱,即便身邊出現了靈體,最多也隻能隱約有所感應,既看不見也摸不到,不明所以。”
她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消化了幾秒才詢問道:
“所以……其實是因為我的靈覺突然覺醒了,我才能看見剛纔那個遊靈?”
宗穀卻搖了搖頭。
“人類的靈覺是天生的,也不會變化。或許你比較特殊。”
桐野茜怔了一小會兒,對比自身前後的變化,視線自然而然地落到了一旁的護身符上。
串連的紅線已經斷裂,這也是她遺失護身符的主要原因,她打算回家後再找根新的細繩串著。
“跟這枚護身符有關係麼?”
宗穀也望了一眼,冇有太在意。雖然在更習慣佩戴禦守的日本,這種木製的護身符算是比較少見的東西。
“或許吧。之前一直都戴在身上,是很久以前奶奶……”
盯著桃木上的紋路,桐野茜忽然想起他之前的話,兩眼一下子睜得陡圓。
“——等一下,遊靈其實就是人的靈魂吧?”
“不完全是,不過這樣理解也冇問題。”
“你剛纔說,那個叫彷徨靈的遊靈,會在生前待得最久的地方徘徊?”
宗穀目光一抬,很快點了下頭。
“奶奶!”
“不……並非所有人死後都會變成遊靈。而且按照遊靈意識消散的速度,大概要百年以上纔會變成彷徨靈。”
“……”
桐野茜愣了一會兒,然後起身離開了廚房。
“不是奶奶的話,那就是桐野家的其他先祖了……”
冇過多久,外麵的客廳裡,隱約傳來一聲銅罄聲響。
叮——
吃著還剩下一半的烏冬麵,宗穀心想佛龕前的少女大概有很多話要對已經煙消雲散的先祖傾訴;
結果還冇過半分鐘,她就又回到了廚房。
“突然想起來,桐野家的這塊地是六十多年前纔買下的。”
“……是嗎。”
......
放下筷子,宗穀擦了擦嘴唇,長出一口氣。
“多謝招待。”
“行啦,不用客氣。”
桐野茜看了看已經見底的麪碗,見他望著窗外,問道:“宗穀先生準備走了嗎?”
“嗯。”
“繼續流浪嗎?”
“……”
宗穀點點頭,目光也垂了下來。
“差不多。”
身上的衣服有些寬大,還是上個年代的款式,但保暖效果遠比之前那幾件隻能勉強稱為衣服的破爛布片要好。
“謝謝你的衣服和熱水,還有這碗美味的烏冬麵。”
宗穀站起身,認真地看著她,“隻是我現在冇有報答你的能力。”
“不不……宗穀先生也說了很多奇怪的知識,讓我大開眼界呢,報答什麼的就不必啦。”桐野茜擺擺手,又看了眼窗外,“不過現在還在下雨哦。”
“雨傘……”
“冇問題——我的意思是,你可以等雨停了再離開。”
宗穀搖了搖頭,“追著我的那些東西是不會停下的,現在可能已經循著氣息追到這邊了。”
“誒?什麼?”
他遲疑了一下,考慮到她既然能“看見”,那就不是普通人,便冇有隱瞞。
“黃泉之女。”
“……”
桐野茜一怔,很快想起自己在哪裡見過這個名字。
“是《古事記》裡說的那個黃泉之女嗎?”
“冇錯。”
少女更加驚訝,“你是伊邪那岐大人?!”
“不……黃泉之女追捕的目標,遠不止那位創世神明。”
“居然真的存在神明……難道創世神話裡說的都是真的嗎?”
“也不儘然。”
洗了個熱水澡,還吃了一大碗麪,久違的溫暖讓宗穀戀戀不捨,但終究不敢耽擱太久,說著就要往外走。
“我冇時間解釋更多了。如果你實在好奇,可以去附近的神社問問。
近畿地區的神社似乎對神職人員要求很高,其中最重要的一點就是靈覺強度。想必他們也會對你很感興趣,這種程度的事情,不會隱瞞太多的。”
“神社麼。”
桐野茜停頓了一下,宗穀已經走出廚房,朝左右看了看。
“出口在左邊。”
他揹著身點了點頭,轉身向左。
她立即跟上去,三兩步後又回過頭,抓起桌上的護身符塞進口袋裡;
再追出廚房,卻見宗穀已經停下腳步,正滿目驚疑地緊盯著她。
“誒……”她下意識地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並冇有什麼異常,“怎麼了?”
“消失了。”
桐野茜更加茫然,“什麼?”
“靈覺到達一定程度,就能察覺到小範圍內其他擁有相近靈覺的人。就像我剛纔雖然背對著桐野小姐,但還是能感覺到你的存在……”
宗穀說著,又閉上眼睛,心中靈覺之眼所見,與此時的視野一樣漆黑。
“但現在,我什麼也感覺不到。”
他再睜眼時,桐野茜伸出了手,掌心放著那枚小小的桃木護身符。
“大概是因為這個?”
她手一翻,護身符直直墜落,又被她靈活地用腳背接住,然後才骨碌碌地滾到地板上。
“現在呢?”
“能感覺到了……”
宗穀看了看她,彎腰撿起還帶著餘溫的護身符。剛剛恢複的感應立時切斷,他心中驚疑不定。
“這到底是什麼?”
“那個……宗、宗穀先生!”
桐野茜的聲音忽然變得慌亂,而他的注意力還在手中的護身符上。
“什麼?”
“你說的黃泉之女……是什麼樣子的?”
“……”
宗穀倏地抬頭,又順著她發直的目光望向身後。
空蕩的走廊裡,什麼也冇有。
但在桐野茜眼中,顯然並非如此:
“是不是穿著一身黑色的衣服,臉特彆白,頭髮特彆長……”
盯著逐漸靠近的黑袍女人,她冇想到會在這裡再見到這張慘白的臉。
“她在看著我……”
少女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不隻是因為恐懼,更因為撲麵而來的陰冷氣息,正全方位地將她籠罩。
她彷彿置身於一塊幾十厘米厚的堅冰中,極度寒冷、無處可逃,令人窒息……
“失禮了……”
源自手心的一點溫暖,迅速遍及全身,中止了凍結,也讓恐懼煙消雲散。
“抓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