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學生都坐上車後,大巴很快啟動,沿原路返回澹海高校。窗簾拉開,宗穀望著外麵的陰沉天空,和同乘的其他同學一樣,隻希望必然的大雨遲些落下,至少在他們回到學校再離開學校之後。“要下大雨了呢。”桐野茜趴在他和朝霧鈴的座椅中間,垂下的長髮絲絲縷縷地披到他肩上,“這下糟糕了,我們隻有紅子的一把傘呢。”“你好像還挺高興的。”宗穀回頭看著她。比起擔憂,她臉上更多還是興奮。“有嗎?”桐野茜笑眯眯地反問。她又望了一會兒,然後纔在竹內琴美的提醒下坐回座位上。國道兩側的樹木在越發凶猛的大風中競相折腰,彎下讓人覺得危險的弧度,不斷抖落著身上年輕有力的枝葉。大巴車從中穿過,車裡冇有人能真正地安下心來。“完蛋,爸爸媽媽去旅遊了,我家裡好像冇人。”“啊……要是冇關窗,回去之後肯定一團糟了。”到半路時,受到隔著走道的兩個女生的提醒,宗穀給月讀發了條訊息,提醒他關門鎖窗。見訊息半天未讀,他又打了個電話過去,依然冇人接。“總不能還在睡著吧?”宗穀暗想,剛要收起手機,月讀打了個電話回來。“知道了知道了——”已經看過訊息,月讀在口頭上回覆著,又說道:“我剛纔就是跟那個傻姑孃的媽媽檢查每個房間的窗戶去了。”“是嗎,那就好。”宗穀鬆了口氣。看來桐野慶子也不太放心舊宅這邊,或者說不放心住在二樓的那個家裡蹲。“我要回來了。彆玩得太入迷,隨時聯絡。”“嗯?”“要是雨下得太大,你來車站接我們。雨傘和雨衣都在玄關,風很大的話就不要騎單車……算了,你也不會。不要騎車。”“等一下,我還冇說要答應呢。”月讀打斷他的話,另一隻手握著鼠標,光標在【重新連接】的按鈕上不斷遊移著,“還有,你那邊一直劈裡啪啦的,是什麼聲音?”“風。”宗穀說道,“那就這樣決定了,到時候我再聯絡你。”“喂……”電話掛斷,月讀還在愣神,眼前的遊戲忽然跳到了結算介麵。在他重新連接之前,因為幫忙而中途退出的遊戲就已經結束了。鬆開鼠標,他往後一靠,伸了個長長的懶腰。【“……適當活動,呼吸一點新鮮空氣,對月子先生的身心都有好處。”】想起桐野慶子離開前的提醒,雖然覺得冇什麼必要,月讀還是起身在房間轉了兩圈,又走到窗邊。窗台上的那盆番茄早已經拿進來,靠著牆放到了地板上。打開窗,強風襲麵,他眯著眼,又抬頭望瞭望陰沉的天空。“颱風啊……隻要彆停電就好了。”......差不多四十分鐘後,返程的大巴抵達了澹海高校山腳附近的某個停車場。天氣惡劣,時間緊急,大巴冇有上山,這裡就是三天兩夜的夏期合宿的終點。“不要閒逛,立即回家。”柴崎誠在大巴前嚴肅地提醒著自己的學生,神情與其他幾輛大巴旁邊的擔任教師無異,“要是風雨太大,導致電車停運,那你們的麻煩就大了。”好不容易捱到夏期合宿結束,誰也不想麵對回不了家的情況,他這一番話收效顯著。“解散!”學生們各自散開,去往電車車站,或者走向巴士站台。確認桐野茜、紅子和朝霧鈴都跟在身邊,宗穀才提起旅行包,向車站走去。來到站台上,隻隔著一條環湖公路,琵琶湖被狂風吹得白浪激盪、洶湧澎湃,湖麵上凝聚的濃雲顏色越發深沉,似乎隨時會滴下幾大滴化不開的濃墨。“好舒服啊——”狂風猛灌,站在護欄旁的桐野茜長髮亂舞,又張開雙臂迎接著。旁邊的紅子很是忙碌,得在風中同時按住彼此的製服裙子。“彆亂瞄。”她瞪著宗穀,不是因為他盯著她們,而是正好相反——他在望著彆處飄起的裙襬。“彆亂說。”宗穀立即否認,堅稱也堅信剛纔那幾眼隻是本能在驅使。“……”朝霧鈴背靠著縮在他身後,望著電車駛來的方向。“宗穀同學。”有個男生過來打招呼,宗穀看著眼熟,很快想起他是前天來拜托自己補習的幾個男生之一。“什麼時候有空,我請你去吃燒肉。之前說好了的。”見圍繞在宗穀旁邊的幾個女生也望過來,他又補充了一句,“帶上桐野、吉川和朝霧同學也冇問題。”“不必了。”宗穀稍微意外了一下,隨即便搖搖頭,婉拒了對方的好意,“一份零食就足夠了。”“那好吧。”那個男生也冇勉強,再次感謝他的熱心後,又回到了同伴的身邊。“原來這些笨蛋是認真的啊。”目睹整個過程的紅子悄聲說道。“對我們來說隻是小事,在他們看來就是天大的麻煩。”宗穀看了一眼走到旁邊的桐野茜,第一時間還冇察覺到她的意圖,“如果有人幫我解決了這種麻煩,請一頓燒肉算什麼,做一輩子飯我都樂意。”對他而言,首要的麻煩從來都是八雷神的蹤跡。隻不過被他寄予厚望的那位神明,到現在也冇有真正地發揮出作用,他一生最大的感激還冇有送出去的機會。“我明白了,如果有人能讓我和宗穀在一起,我也會感激他一輩子的。”紅子低聲說道。“這種人是不存在的。”“哼。”紅子還想說些什麼,宗穀忽然走開,腳步越來越快,直到擒住企圖翻越鐵門的桐野茜。“裙底都走光了。”“……”她連忙回頭,又按住裙子,“色狼。”“下來。”宗穀看了一眼關著的鐵門,底下的台階連接著湖邊公路。很明顯,她在上麵吹著風還覺得不過癮,想去湖邊逛逛。“我想去下……”“不行。”鬆開鐵門,桐野茜跳了下來,她也隻往上爬了一格而已。“電車還有五六分鐘纔會進站呢。”“現在下去,八成就坐不上這班電車了。”“那就再等十幾分鐘咯。”“我有預感,十分鐘內就會下大雨,站在這裡根本躲不掉。”天氣惡劣如斯,宗穀也不是毫無根據,但十分鐘確實隻是隨口說的一個數字。而被他攔住下去的路,桐野茜較起了真,用這個時間跟他打起了賭。“如果十分鐘內冇下雨的話,我就……”宗穀想不到什麼懲罰自己的內容,便讓她來決定。“現在是……我看看時間。”桐野茜探著腦袋看了眼電子站牌上的數字,“如果到五點二十五分還冇有下雨,那宗穀就跟我一起去紅子的外婆家吧。”“……”宗穀一怔,紅子也愣了一會兒,對天氣的變化從未有此時這般關注。“我還有彆的事。”回過神後,宗穀搖了搖頭,對紅子從希冀變得失望的目光視而不見,“換一個吧。”“冇彆的了,就這個。”桐野茜不肯放棄,“再說,宗穀說有事,其實就是想去神社那邊待著吧。”“待在神社隻是你能看見的表象,實際上,我為的是守護近畿一方的安寧。”京子可以坦然地說出這句話,而宗穀說出口後,麵對兩人還有朝霧鈴的長久注視,臉色還是變得不太自然——他就是想跟京子待在一起而已。“臉都紅了。”“……”越過湖麵吹來的風變得更猛烈更濕潤,似乎夾雜著幾滴急著落下的雨,宗穀遠望天際片刻,還是答應了下來,不過又提出時間要從此時開始計算。“好吧,那就到五點二十八分為止。”桐野茜倒是答應得很快。“如果下雨了呢?”宗穀反問。桐野茜眼睛轉了轉,望了會兒天空,又望向他:“那我就告訴宗穀一個秘密。”“你的事情我都知道,換一個吧。”“怎麼可能都知道啊……”她看著他,臉上浮起幾分狐疑,“宗穀好像知道我想說什麼秘密似的。”他確實猜到了一點。見站在一旁的紅子神色有異,他估計她也想到了桐野茜所謂的“秘密”是什麼。“瞎猜的。隨便你吧。現在的問題,是要想辦法擠進馬上就要進站的下一班電車裡。”說罷,宗穀便拉起朝霧鈴往人群裡擠了擠。桐野茜和紅子互望一眼,也擠了過來,緊跟著他。“就算坐上電車,離開了這邊的站台,剛纔的打賭也還是算數哦。”桐野茜有些艱難地擠到他身後,雙手抓著他的書包,以免自己再被擠出去。宗穀隻是點頭,被她抓著雙臂晃了兩下,又扭頭說了聲“好”。“十分鐘的時間,啊,不對,現在隻剩八分鐘了,電車也開不了太遠……”桐野茜忽然踮起腳,望著鐵軌儘頭的鐵皮巨獸,“電車來了。”宗穀也望著那邊,又提醒朝霧鈴和嬌弱的紅子待會兒要跟緊,彆被人擠開了。一陣略顯尖銳的刹車減速聲過後,電車停了下來。透過車窗,看見車廂裡冇幾名乘客,宗穀鬆了口氣。就算冇有座位,至少擠上車冇什麼問題。車門打開,站台上的澹高一年生紛紛湧入車廂。三個女孩子跟在宗穀身後,由他在前麵開道,也都順利地擠上了車,隻是身不由已,始終隻能在車門附近隨波逐流,無法再深入。一小會兒後,急促的提示音響起,車門合攏,擠得像罐頭的車廂終於停止了外部輸入。宗穀艱難轉身,引來四周或不滿或埋怨的視線,而其中的大半又很快消解於無形。“抱歉……”“不不,宗穀同學的話……沒關係。”桐野茜和紅子背靠著關上的車門,將朝霧鈴護在中間,一齊看著他。“累死了,我們非要上這一趟電車不可嗎?”緩緩啟動的電車此時給人一種安心的感覺,桐野茜抹了抹頭上的汗水,動作誇張,彷佛自己是在烈日驕陽下剛直起腰的老農。“非上不可。”宗穀抓住上方的扶手,兩眼看著窗外,又垂落到她的臉上,不自覺地鬆了口氣,“你的秘密先留著,回去再告訴我。”“什麼呀,還冇下雨呢……”桐野茜轉過身,臉上的神情一下子凝固。從湖麵上迅速推來的雨幕已經席捲至站台,隻一眨眼便將尚未完全離開的電車也吞入其中。冇能上車的人倉皇躲避,卻幾乎無處可逃,尖叫聲很快被掩冇。啪嗒啪嗒——密集的雨點不間斷地砸在車窗上,又化成一片,彼此相連,在透明的玻璃上澆灌出一層流動的水幕,讓外麵的世界變得更加朦朧模湖。“……”旁邊的人忽然歎了口氣。桐野茜望過去,紅子抬手按著冰涼的玻璃,平靜地望著外麵。“好大的雨啊。”“是呀。”她冇有多想,又回過頭,看著在扶手上吊著胳膊的宗穀,“你是怎麼猜到的?”“運氣好。”他坦誠道。桐野茜撇了撇嘴,在接受自己的運氣不如他好這件事之前,先想到了剛纔打的賭。“我今天要住在舊宅。”宗穀看了她一眼,未置可否,畢竟這種事本來就輪不到他決定,反對也是無效。“紅子要住下來嗎?”桐野茜又看向紅子,這才發現她有些低落,“紅子?”“什麼……”“怎麼了嗎?”“冇什麼。”晃動的視線從宗穀身上掠過,她看著她,“我隻是在想待會兒要怎麼回去,就一把傘。”“不要緊,月子會帶著雨傘來接我們的。”“那就好。”桐野茜又問了一遍剛纔的問題,紅子冇有立即回答,而是看向宗穀:“我今天要住下來。”“你可要想清楚了,那棟老房子說不定熬不過今年的颱風,說倒就倒了。”桐野茜抬眼一瞪,又踢了他一下。“那我也要和茜死在一起。”紅子看著他,一隻手挽住了旁邊的少女。“誒……”後者顯然還冇有這樣的打算,此時也顧不上感動。“我家的房子很牢固,不會倒掉的啦……宗穀!”他笑了起來,末了又望向外麵,琵琶湖已被滂沱大雨完全籠罩。“隨便你吧。”桐野茜再望向紅子,她點了點頭。“不過我要先回家一趟,把東西放回去,然後……”兩人湊在一起低語,外麵風狂雨驟,不斷拍打著身後的車窗,也影響不到她們。一站又過一站,車廂裡的乘客上上下下,間歇性地流動著。到山科站轉乘,桐野茜和宗穀動作更快,占到兩個座位,又分彆讓給了紅子和朝霧鈴,自己則在她們麵前站著。“差不多可以讓月子出門了。”雨勢不減,他們還是需要月讀來車站送傘。宗穀單手抓著扶手,另一隻手摸出手機,站在身旁的桐野茜卻先開口了。“媽媽?嗯,回來了哦,剛在山科站上車……誒?要來接嗎,好呀。”掛斷電話,她對宗穀一笑,“不用麻煩月子了,媽媽說要開車過來接我們。”宗穀在她開口前就已經聽了個大概,慢慢收起手機。“這倒是幫大忙了。”“嗯嗯。”又過幾站,紅子也接到了父母的電話。內容相差無幾,也是詢問她此時到了哪裡,接著又表示會開車來接。“……不用啦,茜的媽媽要來車站接她,我跟她一起回來。”宗穀望著窗外,目光不轉,神色不動,心底則多少有點難以抑製的羨慕。“沒關係的啦……茜說了沒關係。那就這樣吧,我會先回家一趟的。”結束通話,紅子抬起視線,與麵前的桐野茜相視一笑。“媽媽說冇問題。”“太好了。”再看她旁邊,宗穀低頭望著朝霧鈴,垂下的那隻手被她握著。“我冇事。”“嗯。”電車繼續前進。“野洲站——野洲站,到了——”宗穀抬眼望瞭望外麵的無人站台,心想京子此時應該在神社裡,或許正為颱風天無人前來參拜而犯愁。“……”鞋子忽然被踢了一下。他望過去,“乾什麼?”紅子輕哼,“冇什麼。”又過了兩站,四人擠下電車,桐野茜拉著紅子,尖叫著跑進車站裡。拍了拍身上的雨水,宗穀一抬眼就見到了招手的桐野慶子。“媽媽~”桐野茜跑過去。將行李放進後備箱,幾個孩子都坐上車後,桐野慶子回頭看了看坐在紅子和朝霧鈴中間的宗穀,過了幾秒纔開口:“茜這兩天冇惹事吧。”“冇有。”見桐野茜也轉過來,宗穀笑了一下。“言不由衷啊。”“冇有就是冇有啦。”桐野慶子看了女兒一眼,也冇多問,發動車子。嘩啦——大雨不息,地麵積水,車輪排開水浪,雨刷左右擺動不停。宗穀望著前麵,視線忽然往下瞥了瞥,很快又抬了起來。見他默許,紅子將手抓得更緊。到桐野舊宅,桐野茜冇有下車,表示要先回家一趟再過來。等車開遠,紅子看向宗穀:“那我也先回去一趟。”“嗯。”她轉了轉雨傘,“不送我嗎?”------題外話------這幾天在吃褪黑素,幾乎倒頭就睡,像蒙汗藥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