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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歸去大都

秦涓想這座虎思斡耳朵城內,可能還住著什麼曰曰認得的人吧。

既然曰曰臨行前都冇有去見郗杉,那這個人或許對曰曰來說很重要。

這一日,他們的軍隊離開虎思斡耳朵,雪彆台將軍的馬車走在前麵,阿奕噶騎著馬走在王世子馬車前,而秦涓則被曰曰強行拉上馬車,他的小馬由極布紮騎著抱著鬆蠻。

馬車上曰曰對秦涓說起他的童年是在虎思斡耳朵渡過的。

“西遼被滅,我父親伊文從斡難河來到虎思斡耳朵,在這裡一住許多年,如果說斡難河是我的故鄉,那麼虎思斡耳朵就是我的家鄉。”

“虎思斡耳朵的天比撒馬而乾還要藍,垂河邊的牛羊遠比其他地方的要肥美,從大陰山上流下的雪水融化後是那樣的甘甜……”

秦涓模糊的想,虎思斡耳朵之於曰曰,也許就像江左之於他。

無論多少年過去,依然會記得江左的小橋春暖、長堤紙鳶、闌珊燈火、還有流淌於詩情畫意之中的吳儂軟語……

六歲以前的記憶裡冇有彎弓,也冇見過雄鷹和奔騰的駿馬,更彆說大漠黃沙……

他想,這世界最難治癒的傷痛,大抵是鄉愁。想裝作遺忘了,明明滅滅之中又爬上心頭,哪怕是一盞燈、一行詩,也能如燎原之火,點燃刻骨銘心的思念,卻又,無從訴說。

千嶂裡,長煙落日孤城閉。

濁酒一杯家萬裡。

燕然未勒歸無計。

“歸無計……”大概就是他最真實的寫照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幽遠的目光透過馬車的紗幔看向遠處的原野。

他的身旁曰曰已睡著了,巨大的失落之後是身心的疲憊,在搖晃的馬車中他安靜的睡去。

*

在他們一行行走了兩天後,這一夜原地修整時幾個大人們圍坐在一處,此時他們對於東歸路線產生了分歧。

雪彆台將軍的謀士認為他們翻過大陰山之後沿著大陰山南側(塔裡木盆地北側)走,去一個叫作曲先的城後再穿過草原與沙漠去沙州。

而阿奕噶覺得他們應該走去可失哈兒城的道,經過押兒牽、斡端等城,從塔裡木南側去沙州。

秦涓聽了一會兒明白阿奕噶給出的路線是奴奴秣赫整理的那一條路線,可失哈兒他六歲那年隨吉哈布營呆過。

阿奕噶說不過雪彆台手下的那些契丹謀士,阿奕噶持有的理由是五六年前,他們吉哈布營帳是從那條道來的,但顯然這個理由不足以說服雪彆台將軍。

“這兩條道最大的區彆是氣候與補給,大陰山脈南緣也就是塔裡木北側,我們走這一條道會很長時間處於雪域高原,即使是夏秋季節也會十分寒冷,且這一條道補給的大城隻有曲先城一座,也就是說在長達幾個月的路途中我們隻有一次補給的機會。”秦涓簡要的表達了自己的意思,雖然他的聲音有些輕顫,畢竟他從未在這麼多不認得的人麵前說這麼大一段話。

見麵前的契丹謀士們安靜的看著他,他心裡有些害怕,想後退一步明確被阿奕噶扶住了。

阿奕噶接著秦涓的話說道:“走去可失哈兒的路,我們路上會有五個大城進行補給,士兵們存活的機率更大。”

“但是走塔裡木盆地北邊草原多於沙漠,南道的沙漠麵積太大了。”有謀士低聲說道。

在一番商議之後,他們尋問過雪彆台將軍的意思後,暫定先翻過大陰山再說。

雪山就在眼前,儘管是夏季,在他們遠遠的能看到雪山的時候已穿上了夾襖。

秦涓從包袱裡取出一條豹紋皮鬥篷,拆了一半給鬆蠻裹著,另一半披在肩上,頭戴曰曰給他的狼頭帽。

至抵達雪山腳下後,鬆蠻就顯得無精打采,似乎是身體不舒服,不說話不哭鬨也吃不下東西了。

鬆蠻的隨從極布紮很擔心,軍醫給鬆蠻檢查過了,查不出來原因。

鬆蠻吃不下東西,隻讓秦涓抱著他趕路,連極布紮都不要。

秦涓抱著鬆蠻,給他講,六七歲的時候他也翻越過雪山,具體是哪一座雪山他已經記不清了,奴奴秣赫對大將軍他們說是淩山,他知道那不是什麼淩山。

鬆蠻睡著了,極布紮從秦涓手中接過鬆蠻,知道他隻是睡著了,才放下心來。

可是這夜的時候,不好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因為實在走不動了,他們原地生火休息,可是冇有想到,這個時候他們遇到了“風龍”,就是雪崩。

張開著大口的風龍,將好多士兵吞進了肚子裡……那些契丹文士這個時候仍在記錄他們的見聞。

“快跑!跑遠一點!”秦涓醒來後大喊道,“還愣著乾什麼!風龍還會來的!”

他兒時經曆過,他相信阿奕噶更不會忘記。

好在這一隻“風龍”來的猛,去的也快,半個時辰後停歇了。

而這個時候秦涓發現曰曰的馬車不見了。

“曰曰!鬆蠻!”

鬆蠻睡著後極布紮把鬆蠻抱進了曰曰的馬車,在進入雪山後馬車下掉了車輪,由兩匹馬兒拖著走,走的是寬一點的大道。

“秦涓,你的馬兒!你的馬兒被雪埋了!!”不遠處阿奕噶喊道。

秦涓聞言飛奔過去。

桑巴乾給他的馬兒被雪埋住了,阿奕噶和幾個士兵幫忙把雪挖走。

秦涓愣了一瞬立刻去幫忙,雪山溫度極低,若不早些把被埋的人和馬兒挖出來,會立刻變成冰棍的。

馬兒得救以後,秦涓立刻提了一盞馬蹄燈去找曰曰他們。

“曰曰!鬆蠻!……曰曰!”

他大喊著,此刻天空飄起了雪,模糊了他的視線。

他冇有找到那輛馬車,卻看到了極布紮,他看到極布紮跪在地上大哭……而極布紮的麵前是一塊車板。

最近的騎兵告訴極布紮,剛纔風龍來的時候,正好離王世子的馬車最近,馬車應該是被捲走了。

不可能……

秦涓搖搖頭,大喊:“曰曰……狐球兒……不可能……”

雪彆台將軍聽說王世子失蹤之後立刻派人去找,阿奕噶也在安頓好剩下的人後派人去找,秦涓跟在後麵,他的馬兒已經凍壞了,他跟在騎兵身後跑。

“滾回去!”阿奕噶吼道,他察覺到秦涓的意識有點昏聵,這孩子大概是被嚇壞了。

秦涓搖搖頭。

阿奕噶狠下心來一鞭子抽在秦涓身上。

秦涓再度搖搖頭,他的眼睫似蒙了一層白霜,鼻子凍得通紅,他撕心裂肺的嗷嗚一聲後大喊:“阿奕噶……曰曰、狐球兒……他們都不見了,你讓我去找他們,你帶上我。”

他的聲音顯示出他此刻的體力不支,可是他雙目猩紅,像是失去了什麼重要的東西一般。

阿奕噶喉間一哽,許久纔開口對身邊的騎兵道:“你把他扶下去,他需要休……”

他的話音剛落,隻聽到“轟”的一聲,那孩子倒在了他的麵前。

“秦!”

*

秦涓做了一個夢,夢到了一個少年,他看不清少年的模樣,隻記得那一身灰黑色的皮毛,長得好像一頭狼。

他感受到那少年在對他笑:“哇,你快要醒了啊,你的朋友我救下嘍,你徹底醒來就能見到了。對了……替我給秦家人問好哦,我要走了。”

許多年前,他的爺爺在西行去天竺的路上救過一隻小小的幼狼。

那狼說他來報恩了。

是雪域天狼。

秦涓不信神佛,卻在睜開眼的那一刹那,在感受到陽光的這一刻……瞬間茫然了,這世間真的有神佛?

或許隻是一個夢罷了。

“秦涓醒了!”極布紮熱淚盈眶的大喊道。

秦涓被人虛弱的扶起來,一個士兵給他灌了一口熱水,他的意識立刻清晰了一點。

“曰曰……狐球兒……狐球兒他們!”秦涓抓住極布紮的手臂,沙啞的聲音問道。

“冇事,他們都冇事!找到了,隻是還冇醒過來。”極布紮指著不遠處的一個床榻。

秦涓看過去,鬆蠻趴在曰曰的肚子上呼呼大睡,小胖手抓著曰曰的衣裳,樣子格外的滑稽。

“這怎麼……”

“害!以前說不喜歡王世子,找到的時候小手抓著王世子的胳膊,幾個人掰都掰不開,索性讓他們兩個睡在一起了。”極布紮紅著眼眶說道,這個硬朗的漢子雖然在笑,卻比哭還難看。

“……”秦涓茫然一瞬後,冇給忍住終是笑出聲來。

*

曰曰還冇有醒來,但他們不能在雪山上多呆,雪彆台將軍下令趕路,還將馬車讓給了曰曰。

馬車裡一個奴纔給曰曰搓著手和腳,鬆蠻抱著暖爐依偎在曰曰身旁。

秦涓牽著馬就走在馬車外麵,走了半天的路後,他的身體好多了,隻是他很擔心曰曰的身體。

鬆蠻不記得他們遇到了什麼,隻記得在風龍將他們淹冇的時候他似乎是聽到了一聲狼叫。他又害怕自己是記錯了,冇有敢說出來。

次日正午,當他們看到遠處一望無垠的草原時,伊文王世子醒來了。

“秦涓。”曰曰的聲音從馬車裡傳來。

“嗯?”秦涓掀開車簾,在看到曰曰的醜臉時難得的露出一個笑臉,“你醒了,要吃東西嗎?”

曰曰低垂著頭,頭髮披散在肩,腿上趴著一個小傢夥,他半天冇反應過來,彷彿在喊了一聲“秦涓”後就被施了法一般,定住了……

秦涓好半天才聽他開口道:“我想見雪彆台將軍,去幫我傳個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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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千嶂裡,長煙落日孤城閉是範仲淹的詞,文中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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