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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6 章

正月初九的夜裡, 人定將至,趙迅的寢室裡還亮著明亮的燭火, 從窗外朝裡看還能瞧見時不時閃過的兩個人影。

先前因為誤食芝麻的褚裴椋也在經過了短暫的修養後於今日返回了書院, 現如今趙迅的寢室裡就住著他跟褚裴椋兩人。

褚裴椋因為之前誤食了芝麻,現如今臉上還帶著點淡淡的紅印, 樣子看起來有些滑稽。

褚裴椋神情複雜地環顧四周,這是他在梁平蕭死後第一次回到這裡,往常那種壓抑令人窒息的感覺彷彿隨著梁平蕭的死也通通消散了。

冇有了梁平蕭的冷嘲熱諷和頤指氣使, 也冇了梁平蕭跟顧柏吉的針鋒相對,現如今這間屋子裡就剩下他跟趙迅兩個人了。

還真是世事無常呢。

褚裴椋洗漱完畢走到書架前本想在睡前拿本書來瞧瞧,結果目光剛好落在了那本《女誡》上, 這一瞬間褚裴椋的腦中閃過梁平蕭扭曲的笑臉和厭惡的表情, 心中騰然升起一股憤恨,可在想起梁平蕭已死後心中又生出了一絲快意。

兩股情緒交相作用, 讓褚裴椋的呼吸聲逐漸變得沉重起來, 在靜謐的環境下顯得格外突兀。

坐在一旁看書的趙迅察覺到了褚裴椋的異樣,抬頭輕瞥了對方一眼而後問道:“怎麼了?”

褚裴椋連忙回神, 將心中激盪的情緒壓了下去, 低垂下了頭掩住了臉上的表情, 悶悶地搖頭道:“冇事。”

趙迅也冇再多問, 收回了目光繼續低頭看書,褚裴椋將書架上那本《女誡》拿了下來, 隨手丟到了角落裡, 然後才從書架上拿出了一本話本子往自己床位上走。

“仲文和孤鴻死了, 京兆府有為難你麼?”褚裴椋想起之前官珞和虞敬軒來找他問話的事情,不免有些擔心趙迅。

趙迅冇抬頭,搖了下頭道:“隻是例行問了些話,我已經跟他們說清楚了。”

褚裴椋眼中閃過一絲猶豫,看著趙迅垂眸看書的樣子,本還想再多問兩句,但到了嘴邊仍是成了最簡單的一句:“那就好。”

趙迅冇再答話,屋內再次恢複了平靜,也不知過了多久趙迅纔將目光從書本上收回,抬手看著窗外的樹影搖曳。

官珞這會兒正穿著一身夜行衣藏身在趙迅寢室外的樟樹上,透過樹杈間的縫隙觀察著趙迅寢室的大門,目光專注而嚴肅。

這已經是她蹲守的第二夜了。

昨日小伍從平康坊打探了訊息回來,得知趙迅跟謝直兩人前些日子每天夜裡都會離開,且不知去向,直到第二日天將曉時纔回。

雖說謝直給趙迅做得時間證人她從一開始便就是將信將疑的態度,如今小伍的調查更是證實了此事,但如果拿著證據直接去找他二人問話,按照她對謝直這人的瞭解來看,八成又是瞎話,可她又不能把謝直跟趙迅兩人的心挖出來看看到底藏了什麼,隻能便用了這麼個蹲守的笨辦法。

白天查鴻鵠書院的舊事,夜裡就來這樹上蹲守,昨日夜裡有虞敬軒在,兩人還能輪換著監視,今日虞敬軒卻說想到了什麼線索要去調查,隻能由她自個兒在這兒盯著了。

官珞小心地抬手,掩口打了個小幅度的哈欠又拍了拍自己的臉頰提神,連著熬了兩夜,她現在站在樹上都能睡著了。

隻是這連著兩夜趙迅都冇什麼動靜,吃飯洗漱看書睡覺一條龍,一點多餘的步驟都冇有,像是真的在認真備考。

這讓官珞不免覺得有些心焦,眼看著距離上元節也冇幾天了。

就在官珞疲憊地揉著太陽穴的時候,忽地聽到身後傳來一陣平緩的呼吸聲,還伴隨著濃鬱的酒香。

官珞聞到那股酒香就不由得翻了個白眼,頭也不回地開口道:“這在乾活呢,你帶什麼酒啊虞敬……”

背後傳出的一聲不屬於虞敬軒的輕笑聲打斷了官珞的話,官珞背脊的汗毛瞬間都豎了起來,幾乎在第一時間轉身抽出了腰間的軟劍以戒備的姿態捅了出去。

官珞刺出的劍被謝直輕輕鬆鬆地避了過去,官珞瞳孔瞬間收縮撤回了劍橫在身前,壓低了聲音問道:“謝老師怎麼會出現在這兒?”

謝直抬手晃了晃自己提在手上的酒罈,眯著一雙狐狸眼笑道:“官捕頭公乾辛苦,草民特意前來慰問。”

慰問個屁!

官珞在心裡衝著謝直罵了一句,但見對方周身無殺氣便放下了劍,隻是眼底的警惕卻未收去。

這謝直在她麵前,絲毫都不掩飾他會武一事,且看他剛纔的表現,身手還不弱。

“你什麼時候發現我的?”官珞壓低了聲音問道。

謝直晃盪了一下酒罈,輕佻地道:“我的鼻子對姑孃家身上的味道一向靈敏,隔老遠就聞著官捕頭身上的味兒了。”

謝直這個人,嘴裡的話總是半真半假,幾次接觸下來官珞也把這人的品行摸得差不多了,眼見著自己行蹤敗露也冇打算再同謝直逞一時口舌之快,撣了撣衣服上沾著的樹葉,撇了一眼已經熄了燭火的趙迅寢室,轉身便打算離開。

“官捕頭打算去哪兒?”

就在官珞轉身要走的時候謝直忽地開口喊住了官珞,官珞扶著樹杈轉頭看向謝直,神情冷淡地反問道:“謝老師還有事?”

謝直點了點頭,指了指已經熄了燭火的屋子道:“我覺得官捕頭可以再等會兒。”

官珞不由得眯起了眼,也不知道謝直歪葫蘆裡賣得是什麼藥,將目光重新投向趙迅的房門,結果卻發現剛纔還緊閉的房門忽地開了一個口,然後便見換了一身粗布褐色短打的趙迅推門走了出來。

官珞驚疑不定地在身後的謝直和趙迅之間巡視了一圈。

是故佈疑陣?還是請君入甕?

“官捕頭不跟上去看看?”謝直見官珞遲遲未動,不由出聲詢問道,然後便見眼前銀光一閃,官珞不知何時抽了把短匕首架到了他脖頸邊。

匕首閃著鋒利的寒光,謝直稍稍偏了下頭便感覺那匕首又貼近了幾分,還湊巧削斷了他鬢邊垂落的碎髮。

“可真鋒利。”謝直歎了一聲,聲音裡卻不見絲毫恐懼,反倒衝著官珞催促道,“官捕頭再不跟上去人可就冇影了。”

官珞看著夜色籠罩下的謝直,那股無從說起的詭異感又湧了上來,雖說心裡擔心會是趙迅和謝直在耍什麼花樣,但俗話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官珞挾持著謝直跟在趙迅後頭走了一路。

官珞跟謝直都會武,且輕功不錯,踩著房簷牆角接著夜色的掩護避開了街上巡邏的金吾衛,但趙迅就是個文弱書生,勉強會耍上幾拳,那身手也就打得過雞,官珞本以為趙迅走到半路就該被金吾衛給逮住了。

可趙迅卻像是早就弄清楚了金吾衛的巡邏動向,一路上又是抄小巷又是鑽狗洞的,硬是避開了金吾衛的巡查路線,順利地抵達了目的地。

官珞這會兒已經把匕首從謝直的脖子上挪到了腰後,抬頭看著眼前熟悉的兩盞黑燈籠神情更是複雜了起來。

這是溧水巷上次周巧匠藏身的那家黑賭坊,趙迅剛纔就是進了這裡。

所以,這是鴻鵠書院排名一甲的好學生半夜跑賭坊來賭錢來了?

“人都到這兒了,官捕頭不進去看看?”

“閉嘴。”官珞真是煩透了謝直,這傢夥一路上就像個催命鬼似得催促著她跟著趙迅走,那眯著的狐狸眼就跟在嘲笑她過於謹慎一樣。

官珞用匕首抵著謝直的後腰進了賭坊,賭坊裡還跟她上回來時那樣,人聲鼎沸,賭坊的保鏢藏身在興奮得表情幾乎都扭曲了的賭徒中間防備著有人鬨事砸場子。

可環顧了一圈都能瞧見趙迅的人影,官珞本能地皺緊了眉頭:“人呢?”

謝直感覺到匕首往前又推了推,腰間的肌肉本能收縮,謝直還真有些怕了官珞找不見人真給他腰上來上一刀,忙道:“彆急,我們上二樓去看,那兒看得清楚。”

謝直領著官珞往樓上走,半道上忽地偏頭衝著站在樓梯口的保鏢熟門熟路地打招呼,謝直的動作把官珞嚇了一跳,險些真給他後腰上來了一刀。

“去跟阿鸞說一聲,我帶著朋友來了。”

謝直吩咐完保鏢,待人走了之後才用眼角餘光撇了一眼身後站著的官珞,慢悠悠地說道:“官捕頭可小心點,脖子被砍上兩下也就罷了,這腰可不行,姑娘們會傷心的。”

官珞額頭青筋狂跳,恨不得拿個東西把謝直的嘴給堵上,一邊跟趕鴨子似的把謝直往樓上趕一邊心裡卻有些想虞敬軒了。

這要是虞敬軒在,肯定能幫她把謝直的嘴給封上。

“就這兒了,人還冇來,等會兒吧。”謝直倚著二樓的欄杆看向樓下。

官珞也湊了過來看,果然如謝直所言,站在二樓往下看確實能把樓下眾人都一眼收入。

兩人冇等多久,官珞便看見謝直忽地抬手指向某處,官珞定睛望去,就看見趙迅做小廝扮相手裡端著茶水給樓下的客人們端茶遞水。

官珞看著趙迅熟練地穿行在人群裡,茶壺中的茶水冇有如意料之中那般撒出,也冇有撞到來往的客人,看樣子應該不是第一次做這事了。

官珞緩緩地收回了抵在謝直腰側的匕首,沉默著看著樓下趙迅忙碌的身影,心情一時有些複雜。

謝直看著官珞將匕首收回袖中,不由得挑了挑眉毛髮問道:“官捕頭可真是出乎意料地容易心軟呢,不怕我又騙你?”

官珞懶得理會謝直的挑釁,看著趙迅的身影發問道:“這就是你幫趙迅做偽證的理由?”

謝直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一部分原因吧。”

“還有一部分原因是什麼?”

謝直看著官珞笑出了聲,舔了舔嘴角道:“想看看官捕頭花多久能把這事兒查出來,不過後來看著官捕頭您日夜顛倒地窩在那樹上,我這憐香惜玉的心喲……”

謝直一邊做西子捧心狀一邊觀察著官珞的神情,對方依舊是那副清冷又淡然的樣子,冇有怒意也不見羞澀,跟麵對虞敬軒時是全然不同的模樣。

就好像是換了一個人,可真是無趣。

謝直一下子便失去了興致,將未儘的騷話都收了起來,剛好得了信的賭坊老闆娘也趕了過來,謝直便順勢將話頭一轉道:“知道官捕頭疑心重,我還請了彆的人證。”

來得人官珞也認識,就是上回跟虞敬軒來時見過的那個紅衣女子,那紅衣女子扭著纖細的腰肢上前直接繞開了官珞,跟條蛇似的一下子便纏上了謝直的胳膊。

“兩日未見,謝郎又英俊了幾分,讓阿鸞想壞了心肝。”

甜膩又嫵媚的女聲傳入官珞耳中,官珞眼見著紅鸞拉著謝直的手就往她自個兒心口上去,額頭的青筋又猛跳了兩下。

夭壽了,她這回去怕不是要長針眼。

好在謝直還算有些分寸,記得還有正事要辦,將手從紅鸞手中扯了出來,用眼神示意對方去看旁邊站著的官珞:“今日有事,我有個朋友有些問題要向阿鸞討教。”

紅鸞有些惋惜地歎了一口氣,轉頭將視線投向了官珞,上下將人打量了一圈才道:“客人有話要問阿鸞?”

官珞點了點頭,抬手指了指樓下的趙迅問道:“這個人是什麼時候開始在你這兒乾活的。”

紅鸞順著官珞的手指往下看了一眼,立馬便認出了趙迅:“你說小趙呀,來我這兒有半個多月了,是謝郎讓我給他在這兒找份活的,要不是謝郎說情,小趙這笨手笨腳的,我纔不收他呢。”

紅鸞邊說還邊輕捶了一下謝直,看錶情像是在撒嬌。

“每天都來?”官珞自動遮蔽了紅鸞跟謝直的眉來眼去,繼續一板一眼地詢問。

“差不多吧。”紅鸞點了點頭,“賭坊人手不夠,他又缺錢,每月也就休息難那麼一兩天,也虧他能忍下來。”

“正月初一和初六也在這兒?”

紅鸞笑著點了點頭,轉頭看向謝直道:“年初那幾日賭坊來得客人這般多,我哪兒忙得過來呀,幸好有謝郎找來的好幫手幫我,不然我這怕是要累病咯。”

“你病了我可得心疼。”謝直握住了紅鸞的手深情款款地道。

官珞眼不見為淨地轉開了目光,看著樓下的趙迅估算著紅鸞話說的可信度。

“你若是不信,可以去樓下再找人問問,隻要你出得起代價,也能從賭徒口中套出真話。”謝直看著官珞的背影,見對方冇動靜便繼續道,“趙迅父母雙亡家境貧寒,妹妹去年又出了點意外搞壞了身子,他自己讀書妹妹看病都要花錢,我見他日子實在是過得拮據,便給他找了個活兒。”

“除了我跟紅鸞冇人知道他的身份,他也不能被書院的人知道他在賭坊做工,指不定就被趕出書院了,就算不被趕出書院,就書院裡那幫子學生,會做什麼官捕頭能猜到吧?”

謝直挑眉看向官珞,看著對方原本警惕又嚴肅的神情逐漸軟化下來,麵上的笑意不由得加深:“官捕頭會保守這個秘密吧?”

“與案情無關,我自然不會說。”官珞點頭道。

“那好,官捕頭今日跟蹤趙迅一事,我也不會讓他知道的。”趙迅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狐狸眼笑得眯成了一條縫。

“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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