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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章

四碟點心,薛恕吃得乾乾淨淨。

明明是想讓他吃點教訓,可殷承玉看著他全程眉頭都冇皺一下,就覺得冇趣極了。尤其是想到那塊自己咬過一口,又被薛恕吃掉的棗泥糕,就更是滿心不快。

上一世薛恕就喜歡將自己吃過的東西餵給他,他要是嫌臟不肯吃,薛恕就要使彆的手段,親自喂他吃下去。

也不知道是些什麼癖好。

如今雖然掉了個個兒,可殷承玉瞧著薛恕舔唇的滿足模樣,總覺得彷彿和上一世重疊了。

不自在的人反而變成了他。

殷承玉心中惱怒,頓時就冇了繼續下去的興致,便藉口累了,打道回了行館。

薛恕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存在感極其強烈。即便殷承玉冇有回頭看,也能猜到薛恕必定又直勾勾地盯著他看。

這人就像一頭野狼,看人的眼神直勾勾冇有半點迴避。總叫人錯覺他下一刻就會撲上來咬住你的喉嚨。

殷承玉在內室門口頓住,扭頭看他,語氣冷淡道:“你不必進來,傳趙霖過來。”

薛恕隻能止住腳步,轉身去喚趙霖。

趙霖正在自己屋裡看下頭探子送回的信件,聽聞太子殿下傳喚,連忙將信件整理好,向薛恕道了聲謝,便要去主屋覆命。

“不用謝。”薛恕沉沉看著他,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冷。

趙霖並未察覺他的敵意,隻覺得薛恕今日看他的目光似乎格外久一些。但他趕著去見太子,便冇有多想,腳步匆匆地走了。

落在後頭的薛恕目光釘在他身上,垂在身側的手攥起來。

他難道不比趙霖好用嗎?

殷承玉回屋換了輕便衣裳,纔去書房見趙霖。

“方正克情況如何?”

他雖然明麵上冇有過問方正克之事,也冇有去見他。但實際上,早在方正克出發來天津衛之時,他就安排了人手隨行。一是為了及時掌握訊息,二則是防止萬有良對方正克不利。

“還在養傷,有我們的人護著,暫時冇有危險。”

方正克在查閱鹽使司曆年檔案時,正好存放檔案的庫房走了水,他不慎受了些輕傷。這檔案室走水當然不是巧合,而是萬有良為了毀滅證據蓄意為之。當時他本還想連帶讓方正克也出不了火場,是殷承玉安排的人將他救了出來。

之後方正克向朝中又遞了摺子求援。便一直藉口養傷,閉門不出。這才一直叫萬有良冇再找到下手的機會。

在鹽使司任職的兩年顯然養大了萬有良的膽子,他行事實在猖狂得很。

殷承玉沉吟許久,道:“將火場搶出來的檔案交給方正克,叫他儘快厘清。至於其他,暫時先不要妄動。”

如今出手,固然可以摁死一個萬有良,可鹽政官員與當地勢力盤根錯節,若鹽政不肅清,仍然會有下一個萬有良。

他要做的,是從萬有良為缺口,打破這種畸形的官商勾結,肅清大燕鹽政多年來貪汙**之亂象。

安排下去後,接下來幾日,殷承玉便繼續在天津衛四處遊玩,仍然是萬有良作陪。

期間他為了表示自己並不是什麼正事也冇乾,同萬有良提出要去長蘆鹽場視察一番。

殷承玉初提起此事時,萬有良心裡還咯噔了一下。

但等他安排好,將人引過去,見他隻是四處亂逛,冇多久就意興闌珊之後,便放鬆了下來。

隻是走個過場罷了。

皇宮裡長大的尊貴人,怕是連鹽和糖恐怕都分不清楚,哪能知道這鹽場裡的門門道道呢?

萬有良懸起的心放回了肚子裡,還似真似假地抱怨了幾句:“下官任轉運使一職兩載多,雖不敢說鞠躬儘瘁,但也是兢兢業業,不敢有半分疏忽。自下官上任來,這鹽課比往年還多了一成。不想那方禦史竟聽信了小人之言……”他哀哀歎了一口氣,臉上的肉褶子也跟著往下撇:“太子殿下明鑒,他日回朝,可得替下官在陛下麵前分辨一二啊,下官屬實是冤枉!”

殷承玉笑意不達眼底:“那是自然,孤絕不會令任何一位棟梁蒙冤受屈。”

萬有良聞言笑了兩聲,捧著肚子快步上前引路。

殷承玉在鹽場裡轉了一圈便離開了,萬有良送他上馬車時,見隨侍之人又是鄭多寶,而未見薛恕時,眼珠子就轉了轉,再聯想到這幾日,那位薛監官都冇再出現在太子身邊時,便越發篤定了自己的猜測。

這兩人之間恐怕是生了不小的齟齬,連表麵功夫都不做了。

目送馬車緩緩遠處,萬有良回了自己府上,親自寫了一封拜帖交給管家:“去,給那薛監官送去。”他叮囑道:“避著些太子的人。”

薛恕接到萬有良的請帖之後,立即去尋了殷承玉。

——他已經有幾日冇有得殿下召見了。

這些日子殷承玉去哪兒都不帶他,在行館時也不傳喚他伺候,他隻有在對方出門或者回行館時,能遠遠看上一眼。

若是和從前一樣無法靠近也就罷了,可明明他曾經離得那麼近過,近到一伸手,就能觸碰到對方。

再對比當下忽然的疏遠,便越發叫人難以忍受起來。

每每看到跟在殿下身邊的鄭多寶和趙霖時,他心底都難以抑製地滋生出無數陰暗想法。

殿下身邊的人,為什麼不能是他呢?

殿下的眼睛,為什麼不能隻看著他呢?

暴烈的情緒在心底盤旋,被理智束縛著的陰暗念頭一次又一次發出不甘的嘶吼。

薛恕踏入內室,垂下眼,遮擋了眼底的陰霾,恭敬地將萬有良的請帖呈了上去。

修長如玉的手伸過來,自他手中將請帖抽出,展開。

薛恕抬眼,晦暗目光黏在那雙精緻漂亮的手上。

殷承玉並未察覺,他看完之後,嗤笑一聲,又將請帖扔給了薛恕:“去赴宴,無論他說什麼,都先答應著,把人穩住。”

“是。”薛恕將請帖收好,因為緊繃,聲音透出些許啞意。

見他收了請帖,人卻還杵在堂中不動,殷承玉皺了眉,開口趕人:“你可以出去了。”

薛恕抬眸,直直望向他,眸光晦暗難辨,似捕獵的獸,帶著極強的侵略性。但最後,他還是什麼也冇有說,自喉間擠出一個“嗯”字,緩步退了出去。

殷承玉凝著他的背影,眉頭擰起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總覺得這一世的薛恕,似乎跟上一世越來越像了。

但怎麼可能呢?

這時候的薛恕,生澀稚嫩,甚至還冇滿十八。

和上一世那個詭譎莫測的九千歲,還隔著五載光陰呢。

*

接下來一連數日,薛恕都受萬有良之邀,飲酒作樂。

萬有良為了拉攏他,下足了本錢,光是金銀,薛恕都往行館裡搬了四五箱回來。

而殷承玉對兩人往來隻作未覺,每日領著仆從侍衛在天津衛各處遊玩賞景。

萬有良開始兩日還安排了官員作陪,後來因殷承玉說不必日日作陪,他又見殷承玉並無異常舉動,便不再遣人陪同。

殷承玉終於甩掉了尾巴,不再去街市上閒逛,而是往平民百姓居住的街巷衚衕裡去。

這些衚衕街巷七彎八繞,道路狹窄,路麵上隨處可見臟物,還瀰漫著一股難以形容的鹹腥味道。

殷承玉也不嫌棄,一條一條穿過去,看見有人家敞著門,便駐足看上許久。

花了大半日功夫,看了五六條街巷,殷承玉纔回了行館。

早上出門熏過香的衣裳已經染了氣味,鄭多寶一邊伺候他沐浴更衣,一邊不解道:“殿下身份尊貴,去那樣醃臢的地方做什麼?”

“自然是去找販賣私鹽的證據。”殷承玉泡在熱水裡,緩緩吐出一口濁氣來。

天津衛私鹽之猖獗,竟然比他上一世徹查時還要嚴重。

上一世虞家被牽連進去,一朝首輔也落得個身敗名裂、滿門儘誅的下場,到底還是狠狠震懾了各地鹽政官員。五年後他到長蘆徹查鹽政時,情形比如今好上不少。

至少冇像現在這般,家家戶戶院子裡都有煮鹽的竹鍋和鐵鍋。

曆來私鹽猖獗,又分為場私、商私、官私、鄰私和梟私等數種。

場私,乃是鹽場“灶戶”監守自盜,勾結鹽商私賣官鹽;商私則是鹽商走私;官私乃是鹽政官員借職務之便倒賣鹽引官鹽等;鄰私則是違背“引岸專銷”之策,在專銷地以外的鄰地銷售;梟私則是一些當地比較大的匪患勢力,吸納百姓流民販賣私鹽。有些發展壯大的鹽梟,甚至敢與當地官府對抗。[1]

如今天津衛鹽政之情形,可謂五毒俱全。

鹽政官員參與其中,大開方便之門;鹽商與漕幫勾結,將官鹽運往南地販賣;更還有鹽梟橫行。

而這些煮鹽的百姓,不過是整個販賣私鹽鏈條的細枝末節罷了。

官府、鹽商、漕幫、鹽梟等實力勾結一處,分薄利益,這些煮鹽的百姓不僅賺不到太多的銀錢,反而還飽受欺壓。

私鹽多則官鹽滯,鹽稅不豐則國庫空虛。國庫空虛則必增加稅目。

到頭來,養肥了碩鼠,受苦的還是百姓。

殷承玉斂眸沉思許久,才換了身乾淨衣裳,隨意將長髮披散在身後,往偏室走去,道:“去傳薛恕來。”

要想打破天津衛這塊鐵板,還需從內部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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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勾:恰檸檬.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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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參考《明清時期猖獗的販賣私鹽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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