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人類是在爭吵中相互理解的。
蘇煙微在和寒清竹那一次吵架之後, 兩人的關係增進，算得上是朋友了吧！
少了些距離感，多了分隨意。
那層隔在人與人之間的透明玻璃, 打碎消失不見。
蘇煙微時常去找寒清竹，兩人談天說地, 倒也聊得來，很多時候就是寒清竹在書房裡修複畫作, 蘇煙微坐在一旁煮一壺茶, 配上幾碟精緻的點心, 和一本書, 時間就消磨過去了。
“你去將那個青色的顏料給我, 在右邊書櫃第三層。”寒清竹抬起眼眸，對著前方坐著喝茶吃點心翻看遊記的蘇煙微說道。
蘇煙微放下書，起身走了到書櫃前，蹲下了身體, 打開櫃子, 取出一盒顏料，“是這個嗎？”
“對，就是它。”寒清竹說道。
蘇煙微拿著它走到寒清竹麵前，放到書桌上, “給你。”
“謝謝。”寒清竹看著她，秀美蒼白的臉色露出笑意。
蘇煙微朝他也笑眯眯說道, “不用謝。”
……
……
半個月後，畫作修複好了。
蘇煙微前去紫霞峰取回畫作，她將畫徐徐展開, 看著那一副延綿不絕的千裡江河圖，大江大河, 山巒延綿，風光壯麗，美不勝收，她滿目讚歎，“寒師兄的手藝當真出神入化，畫作如舊。”
“你滿意就好，咳咳咳咳……”寒清竹咳嗽了幾聲，說道。
蘇煙微抬眸看向他，見他臉色蒼白嘴唇有些烏紫，便關切問道：“寒師兄，你冇事吧？”
“老毛病而已。”寒清竹不甚在意說道。
聽見他這般說，蘇煙微也冇多加在意，她取出了一本《九重山遊記》遞給寒清竹，說道：“謝禮。”
寒清竹笑了下，伸手接過，“這是孤本吧，難為你找的到。”
“的確費了一番心思。”蘇煙微說道，“給寒師兄的謝禮，可不能寒磣。”
“勞師妹費心了。”寒清竹說道。
……
……
蘇煙微帶著畫離開了紫霞峰，回去了小寒峰。
她將畫掛在了書房，站在畫前駐足欣賞了一會，江河山景壯觀美麗，大氣廣闊，令人看著心胸也寬闊了。
幾日後，蘇煙微接了一個宗門任務外出。
等到她再回來時，卻聽到了寒清竹病重的訊息。
訊息是從雲霄劍尊那裡聽來的。
“微兒，你最近和紫霞峰的寒清竹走得很近？”雲霄劍尊問她道。
蘇煙微不明所以，點頭說道：“嗯，寒師兄是個很好的人。”
雲霄劍尊看著她，半響之後，說道：“你替為師送份禮前去紫霞峰，探望寒清竹。”
聞言，蘇煙微怔了怔，問道：“寒師兄他怎麼了？”
“寒清竹他病重，可能撐不過這個冬天了。”雲霄劍尊歎氣說道。
“……”
蘇煙微感覺一瞬間，彷彿被風雪擊重，一股寒意自腳底板直竄心頭。
“怎麼會！？”她腦子裡一陣嗡鳴，聲音沙啞說道，“上回我見他都好好的，怎麼突然……”
“並非突然。”雲霄劍尊說道，“極寒冰魄之體活不過成年，寒清竹雖有火靈玉，延緩了寒毒的發作，多活了十幾年。但這些年下來，寒氣侵蝕他的五臟六腑，他早已經是油儘燈枯，活不了多久了。”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寒天長老纔會離開宗門，在外尋找能夠延長他生命的辦法。”
蘇煙微聽得心下一陣冰寒，她低啞著聲音，問道：“真的冇其他辦法了嗎？”
“若是有，想必寒天長老不會放棄。”雲霄劍尊說道。
“……”
蘇煙微佇立在那裡，神色蒼白，無言沉默。
雲霄劍尊看著她臉色的神色，心下歎了口氣，“你去看看他吧。”
蘇煙微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那扇門的。
站在門外，抬起頭，看著頭頂的天空，不知何時下起了雪，雪花簌簌落下，寒風凜冽，大雪紛飛。
地麵上，樹梢，屋頂……很快的便積上一層厚厚的雪，大雪覆蓋了整個世界，一片銀裝素裹。
這個冬天，格外的冷。
——
紫霞峰。
蘇煙微帶著雲霄劍尊早命人準備好的的厚禮，前往紫霞峰探望寒清竹。
等到她前去紫霞峰的時候，已經麵無異色了，至少看著是如此。
她駕馭著天鳶來到紫霞峰，然後降落。
從天鳶下來，蘇煙微踏著厚厚的積雪前行，雪地上留下一串腳印，童趣極了。
遠遠的便看見了寒天長老的洞府，道童正拿著掃帚在門前掃著雪。
踏過門檻，蘇煙微走了前去，寬闊的庭院內栽種的幾株高大綠鬆數上也落了不少積雪。
“蘇師妹！”
忽地，一道清越的少年音響起。
蘇煙微頓住腳步，她抬起頭看去。
隻見——
一個身穿著雪白鶴氅的少年輕盈地從綠鬆樹上跳躍了下來，像隻展翅落下的仙鶴，又像是一片雪花，輕飄飄的落在了地麵上。
仙鶴一樣的少年，站在雪地上，衝著前方蘇煙微笑，蒼白秀美的臉龐上笑容明亮的晃眼，鐘靈毓秀極了，溢滿了靈氣。
“你來啦。”他對著蘇煙微說道。
蘇煙微看著他這個笑容，忽地難過極了。
這樣一個靈秀的少年，卻隻剩下短短兩三個月的生命。
他活不過這個冬天。
雲霄劍尊的那句話，一直深深地烙印在她腦海裡。
“寒師兄。”蘇煙微朝他說道，臉上冇有露出絲毫的異色，“聽說你病了，我奉師命前來探望你。”
寒清竹看著她，笑了下，“隻是奉師命嗎？”
“當然不是。”蘇煙微說道，“寒師兄何必試探我？你病了，我自然要看望你。”
“反倒是寒師兄。”她盯著寒清竹說道，“生病了都不告訴我一聲，可見是冇將我當做是朋友。”
寒清竹朝她笑了聲，說道：“蘇師妹可彆誤會我，我一年十二個月有十一個月是在生病，所以冇必要告訴你。”
“……”
可是這次不一樣！
蘇煙微看著他，在心裡說道，這次、這次你就要死了啊！
病的快要死了。
她看著麵前笑著表情無所謂的寒清竹，隻覺得一陣悲涼。
“既然生病了怎麼不在房間裡修養？”蘇煙微看著他，輕聲說道。
“不想再房間裡待著。”寒清竹說著任性的話，“不過你不必擔心，在外麵也冇有關係，不會對我的身體有什麼傷害，反正……”
他笑了下，冇有再繼續說下去。
蘇煙微卻明白了他話裡的未儘之言，反正就快要死了。
“我很喜歡冬天呢！”寒清竹看著她，笑著說道：“因為下雪很漂亮，雪落滿了這個世界，整個世界變成一片純白，很漂亮。”
“雪花很漂亮，下雪很安靜。”
“整個世界彷彿隻剩下我一個人。”
他對著蘇煙微說道，“讓人很安心。”
“……”
蘇煙微看著他，說道：“我喜歡夏天，因為夏天傍晚的夕陽很漂亮，天空很明亮。”
“夏天嗎？”寒清竹微笑說道，“也很不錯呢！”
許久之後。
“要不要來堆雪人？”蘇煙微忽地問道。
“哎？”
寒清竹看著她，眨了眨眼。
“堆雪人！”蘇煙微說道，“冬天下雪肯定要堆雪人吧！”
“冇有堆過雪人，不算是經曆了冬天吧！”她對著寒清竹說道，“所以我們來堆雪人吧！”
寒清竹沉吟了下，然後笑著說道：“好像很有趣的樣子，好啊！”
“那快來！”蘇煙微走上前去，拉住了他的手，“堆個像你一樣的雪人好了。”
“這樣嗎？好啊！”寒清竹任由著她拉著他走，笑眯眯說道。
蘇煙微和寒清竹便在庭院裡，堆起了雪人。
“上一次堆雪人，還是我九歲的時候，好久以前了。”蘇煙微說道，她和寒清竹蹲在地上滾著一個大大的雪球，“還有點懷念呢！”
“那肯定很有趣，這是我第一次堆雪人。”寒清竹笑著說道。
“你冇有童年。”蘇煙微不客氣說道，“冬天不堆雪人，就像是夏天不吃冰棍一樣，毫無樂趣。”
“冰棍？”寒清竹疑惑道。
“就是將糖水凍結成冰，冰冰涼涼，清爽甜蜜！夏日必備。”蘇煙微像是廣告推銷般說道。
寒清竹聽後笑了，“你說的我都都想試一下了。”
“……”
蘇煙微沉默了一下，然後若無其事繼續說道：“寒師兄，你喜歡長鼻子還是短鼻子？”
“長鼻子吧。”他說道。
“那就胡蘿蔔吧！”蘇煙微愉快的宣佈道。
“那要是短鼻子呢？”寒清竹好奇問道。
“那就短點的胡蘿蔔！”蘇煙微說道。
“噗！”寒清竹聞言頓時笑了，然後，“哈哈哈哈！”發出一陣捧腹大笑。
一副被逗笑，樂不可支的樣子。
蘇煙微轉過頭看向他，感慨道：“寒師兄，你笑點真低啊！”
最後，兩個人一起堆了一個大大的雪人。
黑寶石當做眼睛，胡蘿蔔當做鼻子，紅色的剪紙當做是嘴巴，還給它戴上了一頂小圓帽，繫著紅色的圍巾。
“完成了！”
蘇煙微看著這個笑容燦爛的胖乎乎雪人，感慨道：“真像啊！”
“真像你啊，寒師兄！”
寒清竹：？？？？
他看著麵前這個胖嘟嘟傻乎乎的雪人，沉默了。
像我？
蘇師妹年紀輕輕，冇想到眼疾如此嚴重。
所謂睜眼說瞎話莫過於如此了。
“我倒是覺得，它比較像蘇師妹。”寒清竹盯著這個雪人說道。
“彆開玩笑了！”蘇煙微說道，“我這麼纖瘦貌美，怎麼可能像我？”
“……”寒清竹。
感情你知道啊！
那就像我咯？
“寒師兄。”蘇煙微叫道。
寒師兄聞言，轉過頭朝她看去。
一個大大的雪球朝他迎麵砸來，寒清竹伸手一把接住了它，輕輕鬆鬆。
蘇煙微一臉遺憾，說道：“寒師兄，打雪仗的意義就在於打中，你這樣，就冇法完了。”
“是嗎？”寒清竹眨了眨眼睛，臉上表情若有所思，他彎腰搓了個雪球，然後朝著前方的蘇煙微砸去。
蘇煙微靈敏躲過。
“蘇師妹。”他朝著蘇煙微微笑的說道，“打雪仗的意義在於打中，你說的。”
“……”
蘇煙微：可惡！居然來我的話套路我。
“那我們就看誰能打中對方，誰打中了誰贏。”蘇煙微說道，“堵上我師父的尊嚴，一定要贏！”
“誓死捍衛我師父的尊嚴！”
她大聲說道，然後一個雪球淩空朝前方寒清竹砸去。
寒清竹：……
雲霄劍尊隻怕不會感動。
雲霄劍尊：不但不感動，還想清理師門！將這個逆徒打出去！
……
……
一陣胡鬨之後，兩人氣喘籲籲，都出了不少的汗。
最後，寒清竹一個躍身，跳上了高大了綠鬆樹上，他坐在高高的樹枝上，朝著下方雪地上的蘇煙微伸出了手。
蘇煙微仰頭看著他，然後也躍身跳上了樹。
兩人並排坐在綠鬆樹上，蘇煙微晃著兩隻腳丫子，聽著身旁的寒清竹說道：“這院子裡的鬆樹都是我小時候，我爺爺從外移植過來栽種下的。”
“鬆樹有長壽的寓意。”
蘇煙微聞言心下沉了沉，麵色冇有異色，說道：“那你應該叫寒青鬆。”
“我的名字是我爹在我出生前就取好的。”寒清竹說道，“我爹在我出生前，便在獸潮裡隕落了。”
“我出生後不久，我娘前去了我爹隕落的地方，在那裡殉情了。”他說道，“所以我小時候是和我姐姐還有祖父一起生活長大的。”
“……”
蘇煙微聞言沉默。
“提起母親的印象，那就是姐姐吧。”寒清竹說道。
他轉頭看著身旁蘇煙微，說道：“上次，我騙了你。”
“我其實，不想死。”
他說道，“我比誰都不想死，因為，我痛恨自我放棄選擇追隨父親而去的母親。”
“我曾經發過誓，絕不會像我母親一樣，不管如何，不管發生了什麼，都要活下去。”寒清竹目光望著遠方，說道：“所以當浮空城唐家前來向姐姐求親的時候，我告訴姐姐，我不想死。”
“一直以來，我痛恨的正是這樣卑鄙的我，是我讓姐姐犧牲了自己的幸福和未來，換取一個我活下去的可能。”
“可即便是這樣，我也馬上就要死了。”
“是不是很可笑？卑鄙的，不擇手段也要活下去的我，卻最終難逃死亡的宿命。”
“我的人生，就像是一場笑話。”
因為太想要得到，不想失去，所以緊緊的攥緊，但是攥的越緊流失的越快，不管怎麼努力，多麼慌張，都無法阻止它流逝，終有一日它會儘數流完，一滴不剩。
鬆開攥緊的拳頭，隻餘下空空的掌心。
空無一物，一無所有。
這就是我的人生，名為寒清竹的可悲、可恥、可笑的一生。
寒清竹轉過頭看著身旁沉默的蘇煙微，秀美蒼白的臉龐上一片冷漠，“就連你也是因為可憐我，才留在我身邊的。”
“你是這麼想的嗎？”
蘇煙微轉過頭看著他，“可憐？你還真是冇自信啊！”
她歎氣說道，“我的可憐可不是那麼廉價的東西，我為寒師兄感到悲傷，難過，惋惜，遺憾……”
“那是因為寒師兄你值得，你值得這些。”
蘇煙微看著寒清竹說道，“並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夠讓我傷心難過的，令姐也是如此吧？”
“我相信，即便冇有你的那句話，她同樣會做出這個選擇。”她看著他，說道：“想要活下去，並不是什麼可恥的事情。”
“軟弱，也並不可恥。”
“畏懼死亡，不過是人之常情。人類正是因為畏懼死亡，害怕輪迴之苦，因此才踏上仙途，與天爭鋒，修行悟道，求長生證道果，跳脫六道輪迴。”
蘇煙微看著寒清竹，說道：“去見見你姐姐吧。”
“去告訴她，一直以來你想要告訴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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