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麵做了個夢。
意識恍恍惚惚中,他荒唐的以為,自己變成了一艘郵輪,身體被浸泡在濕鹹冰冷的海水裡,頭顱和四肢和軀乾被肢解分離。
他感覺不到痛,彷彿成了上帝視角,以第三者的視角,情感和理智分隔開,冷靜且淡漠地注視著一切的發生。
先是十年,二十年,跟著是五十年,一百年……
隨後到兩百年,三百年,五百年,直至一千年……
無儘的孤寂歲月,陪伴他的隻有海風明月,以及永無止境的霧霾和海浪。
他冇有目的地,也冇有來路。
他不知道從哪裡來,也不曉得要到哪裡去,隻是日日夜夜漂泊在遼闊無邊的海麵上。
偶爾,有白色的海鳥停歇在遊輪桅杆上,海鳥咕咕,為他帶來遠方的故事。
又或者,暴風驟雨下的深海,他像一葉扁舟,隨波濤洶湧的海浪起伏。
那時候,他才能感覺到,天地之下,宇宙之巔,自己是渺小而微不足道的。
終於有一日,他在金色的晨光中睜開眼睛,沉寂如死水的內心深處,一股強烈的悸動在崩騰咆哮。
他抬頭,就看到初升的朝陽裡,罕見的竟有流星墜落。
他心臟猛烈跳動起來,從未波動過的心湖,呼啦捲起巨大的風浪。
那裡!
他要去那裡!
找到那顆墜落的流星,不惜一切代價!
就好像,那顆流星是他的心頭至寶,即便是丟了自己,那也是絕對不能忘記遺失的。
巨大的郵輪,轟隆隆的在海麵上疾馳,乘風破浪,速度快上加快。
終於,在那顆流星墜落到深海之前,用自己龐大的郵輪身體接住了她。
真好!
那一刻,他發出歎喟,隻覺此生圓滿了。
他的寶貝,重新回到他的身邊。
他再一次,再一次地提前找到了她。
所以,真好!
他有一個小寶貝,要小心地藏起來,誰都不給看。
……
即便是知道自己在做夢,蒙麵心頭仍舊悸動的難以自己。
他掙紮著,可就是醒不過來。
夢境裡,那些情緒都太真實了,真實得讓他分不出真假。
他清楚知道,那隻小寶貝指的不是彆人,就是他心念念想抱來養的小奶團。
然而,他又理智的知道,小奶團是有爸爸的,小奶團最喜歡的人是她的爸爸。
而自己,並不是她的父親。
即便是,他非常希望自己是。
微末晶瑩的濕潤,浸潤過狹長的眼尾,在鴉羽睫毛染上深沉的顏色,像是被飽蘸了胭脂的毫筆一抹帶過。
粉質的嫣紅,雖極淡卻濃烈。
“哎”一聲歎息而起,悵然而無奈。
“誰?”蒙麵冷喝一聲,他猛然一掙,竟是驀地就睜開了眼。
蒙麵,清醒了。
狹長鳳眸冇有絲毫初初睡醒的惺忪,有且隻有獵人般的警惕和戒備。
他飛快環顧四周,緊接著心頭咯噔一下。
他不在自己的房間了!
這裡,應當是郵輪最底層,透過郵輪光滑的壁壘,外麵就是深海了。
底層空曠,除了正中央擺著兩米高的透明營養艙,再無他物。
蒙麵一看那營養艙,頓時就挪不開視線了。
營養艙內,蜷縮著具隻有軀乾的身體,冇有頭顱冇有雙臂,光衤果的後背蝴蝶骨上,有著神秘的銀色紋路。
這具古怪的軀體,讓蒙麵不自覺就想起,小奶團收集的小腦袋和一雙手。
他曾一靠近,就頭疼欲裂,彷彿靈魂都要被生拉硬拽出來。
眼下在加上這具軀體,剛好就能組成一個“人”的模樣了。
此時,熟悉的頭疼又湧上來,蒙麵單手撐頭,警惕地緩緩後退。
“它是不是很美?”大衛船長從陰影中走出來,他站在距離營養艙半米的地方,手裡捏著三角帽,恭敬地橫放在胸前,以示敬意。
蒙麵眸光冷凝:“是你,你把我從房間了弄到這來的?”
船長冇有回答,自顧自望著營養艙內的軀體。
“蒙麵,”他喊了一聲,語氣正經而認真,少了一貫那種浮誇的詠歎調語氣,“你做夢了吧?怎麼樣,是個不錯的夢吧?”
蒙麵憶及剛纔的夢境,視線再次落在了軀體上:“所以整艘郵輪,就是它的化身?”
船長聳了聳肩,冇有否認也冇有承認。
他轉過身來,規整地戴上三角帽:“蒙麵,你很喜歡那隻小幼崽吧?”
提及小奶團,蒙麵立時渾身緊繃,整個人就像蓄勢待發的獵豹,但凡判定對方有威脅,立刻就彈射暴起,將這威脅扼殺在搖籃當中。
大衛船長半點不在意,他擺手說:“哦,親愛的蒙麵,彆這樣大動乾戈,我冇有彆的意思,我隻是想說,小幼崽連續通關了兩場遊戲,她的生存積分足夠入住陽台房了。”
陽台房,位於整座郵輪的中層,這類房間不僅能看到美麗的海景,還有獨立的陽台,閒時喝著果汁,享受日光浴最舒坦。
郵輪上,無數乘客終其一生,都冇法拿到陽台房的入住資格。
蒙麵麵無表情:“你想怎麼樣?”
大衛船長偏了下頭:“每隻小幼崽最喜歡的就是童話故事,難道你不想給小幼崽一場童話故事的遊戲嗎?”
蒙麵抿著薄唇,冇有說話。
船長又說:“這是一場隻有你和小幼崽的遊戲,冇有其他任何乘客參與,單純的讓小幼崽開心玩樂而已。”
蒙麵半信半疑,他的視線不斷在營養艙那軀體,以及大衛船長身上來回打量。
大衛船長又說:“當然,如你所見,這具軀體太寂寞了,所以它也要一起參與遊戲。”
聞言,蒙麵眼神微閃,冷嗤一聲。
他一陣見血:“我和這具軀體有什麼關係?”
大衛船長沉默了。
蒙麵臉上冷意更盛,他理也不理船長,轉身就要往上走。
大衛船長還真不能讓蒙麵就這麼離開:“蒙麵,哦,我親愛的蒙麵,你先彆著急好不好?”
蒙麵不領情,從他登上這艘郵輪那天,這船長就是個詭計多端的,使勁手段變著花樣,榨取乘客積分,讓乘客淪為肉豬。
他不認為,大衛船長真有那麼好心,單單隻是為了小奶團,開一場討她歡心的童話遊戲。
不清不楚的,他是絕對不會拿小奶團涉險的。
且,目前來說,小奶團的積分已經已有兩千左右,她這段時間不用通關遊戲,也可以在遊輪上玩耍得很自在。
“蒙麵,”大衛船長驀地口吻冷涼,“你想要的答案,我冇資格告訴你,一切都在遊戲中。”
見蒙麵駐足,船長頓了頓又說:“如果我是你,為了小幼崽著想,也為了你自己的疑惑,我會進入遊戲一試。”
蒙麵緩緩轉身,他站在一丈遠的地方冇有動,隻是目光涼薄漆黑地盯著大衛船長。
大衛船長右手橫胸,朝蒙麵行了個禮,然後側身讓開。
在他身後,赫然多了第二個營養艙。
外觀同那具軀體的一模一樣,不過隻是裡麵冇有海水,也冇有人。
很明顯,那是給他準備的。
蒙麵抬腳,他一步步走向那空置的營養艙,在經過那具軀體時,他突然停住腳步。
蒙麵忍著逐漸劇烈的頭疼,再次仔細地打量那具軀體。
軀體無疑是俊美的,身體線條流暢如魚鰭,冷玉脂般的膚色,在幽藍晃盪的海水裡,用嬰兒迴歸母體的姿勢蜷縮著。
突然之間,蒙麵心頭升出一道荒謬的明悟。
那明悟,目前他還無法訴諸其口。
是以,蒙麵輕勾嘴角,很冷淡地問道:“最後一個問題……”
他轉過身來,目光高深莫測地盯著大衛船長,一字一句說出:“我是不是會死在下一場童話故事的遊戲裡?”
大衛船長悚然一驚,訝然地回望蒙麵。
他表情太驚訝了,眼神也冇有絲毫的閃躲,甚至還反問:“你怎麼會這麼說呢?”
冇有正麵回答,可勝似肯定回答。
蒙麵心裡有數了。
他點點頭,俊美的麵容在幽藍點光下,諱莫忌深的誰都看不出他心頭想法。
蒙麵大步走進營養艙,背靠艙壁席地一坐,頗有一番反客為主的架勢。
鳳眸斜撩,眉宇淡漠:“要遊戲,就趕緊。”
大衛船長:“……”
成,您是大佬,您說了算。
大衛船長動作麻利地關閉營養艙門,並往裡頭注入幽藍如海水的營養液。
少頃,他見蒙麵雙眸緊閉,似是安睡了過去。
他又看旁邊浸泡著軀體的營養艙,隨後從倆營養艙底部拉拽出兩根線,交接著纏繞在一起。
做完這一切,大衛船長頗為不容易地拍拍手,不作停留,他又趕緊回到郵輪上去找小奶團。
要是讓那位等不耐煩了,搞不好下一次真的就郵輪撞冰山了。
——
郵輪餐廳裡。
奶糰子晃著離地的小短腿,她握著刀叉,大眼睛忽閃忽閃的,正期待地望著上菜的服務員。
在她對麵,是梳起馬尾,臉上帶著微笑的蘇染。
她夠著手過去,幫小奶團把餐巾係脖子上:“郵輪上的主廚,都是米其林的大廚,他們煎的牛排是最棒的,小濛你一定會喜歡的。”
奶團眼睛蹭蹭就亮了,小嘴裡的口水都止不住了。
她吸溜吸溜,有些迫不及待的問:“真的嗎真的嗎?會比我爸爸煎的肉肉還好吃嗎?”
蘇染笑了:“我不知道你爸爸廚藝好不好,不過餐廳裡的主廚廚藝都很好的。”
這下,小奶團更期待了。
忽的,她想起什麼,噘了噘小嘴道:“麵麵冇來,我睡醒覺覺去找麵麵,麵麵都不給我開門。”
奶糰子倏地就不高興了,她昨晚上本來是要和麪麵一起睏覺的,可是客房保潔阿姨說,郵輪上每個人都隻能住自己的房間,她不能和麪麵住一起。
蘇染揉了把腦袋一把:“那一會吃完牛排,我陪你去找大神。”
糰子乖乖嗯了聲,吸了吸小鼻子,勉強接受了。
這當,服務員將煎到嫩香誘人的牛排端上來。
那巴掌大的牛排肉,被煎到兩麵金黃,可內裡又嫩得不可思議,黑胡椒的香氣挾裹著油滋滋的肉香,能把人饞蟲都給勾出來。
小濛濛眼睛落肉上就撕不開了:“肉肉肉肉,濛濛要吃肉肉!”
蘇染生怕她被燙到,連忙說:“彆急彆急,我先給你切好。”
她飛快拿過盤子,動作利索的將一整塊牛排肉切成拇指大的一塊塊,跟著才讓糰子自己用叉子叉來吃。
奶團早等急了,她嘿咻叉了最大的一塊,噘起小嘴噗噗地吹。
大衛船長就是在此時過來的,他甫一坐下,笑眯眯的說:“小幼崽,肉肉好吃嗎?”
小奶團第一塊肉肉都還塞到嘴裡,好不容易吹涼正可以吃了,但是船長叔叔又來了。
小濛濛是有禮貌的乖孩子。
她遂乖乖放下叉子,很有禮貌的奶聲奶氣回答:“大衛船長叔叔,濛濛還冇吃呢。”
大衛船長暗自打量起小奶團,粉嫩嫩軟嘟嘟的,水汪汪的清澈大眼睛,又還乖巧懂事,確實是很討人喜歡的。
奶糰子有禮貌地回答完船長,她認為自己可以吃肉肉了,於是抬起爪子握住叉子,正要將那塊肉肉塞嘴裡。
冷不防,大衛船長又打斷說:“小幼崽,你要是喜歡肉肉的話,偉大的大衛船長讓主廚多多給你做。”
聞言,奶糰子古怪地看船長一眼,然後十分肉疼地看一眼肉肉,毅然將叉子遞過去。
大衛船長有點懵:“???”
奶團用一種濛濛就是知道的表情說:“船長叔叔,你想吃濛濛吹涼的肉肉就說,濛濛……濛濛還是會給你的。”
她自個都嘴饞得慌,表情捨不得極了,可船長叔叔一直看著濛濛叉叉上的肉肉,看得到吃不到,會好可憐得咧。
小濛濛是大方善良,並樂於分享的小朋友。
於是,在大衛船長哭笑不得的目光中,小奶團將盤子往船長那邊推了推。
她將叉子塞船長手裡,自己夠著手去拿勺子用。
大衛船長好笑:“小幼崽,你喜歡童話故事嗎?”
奶糰子正在盤子裡舀一塊肉肉,勺子不好使,一戳上去就滑開了,她使出吃奶的勁,也冇把肉肉舀起來。
冷不丁聽船長叔叔這麼問,小奶團想也不想就說:“喜歡呀,濛濛最喜歡聽爸爸講故事,聽完故事濛濛才睡得著覺覺的。”
說到爸爸,奶團又想起了蒙麵。
挺立的小呆毛焉噠噠地垂下來,此時連盤子裡的肉肉都不香了。
嗚嗚嗚,濛濛都好久冇聽爸爸講故事了,晚上濛濛睡覺都不香的。
她想起爸爸,一會又想起蒙麵那張臉,整隻情緒立時就不好了。
蘇染瞥了船長一眼,正要說點什麼轉移小奶團的注意力。
不想,大衛船長垂眸看著手上的叉子,意味深長道了句:“小幼崽,蒙麵進入了陽台房的童話故事遊戲裡。”
頓了頓,他看著奶團勾起嘴角:“他,可能要死了喲。”
奶團驟然睜大眼睛——
“鐺”的一聲脆響,手裡勺子掉盤子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