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2章
幼兒園其實不大,一排排的教室後麵就是操場。
操場上鋪麵了柔軟的假草坪,擺著各種方便幼兒活動的遊樂設施。
此時,外麵天色暗淡,紅月和繁星懸掛高空夜幕上,淺薄的霧氣緩緩瀰漫,像是一出舞台劇,一切都充滿了不祥。
“滴答”凝結在積木上的冰冷水珠,順著積木邊緣滑落,濺落到地磚,飛濺的四分五裂。
“吱嘎吱嘎吱嘎”操場上的鞦韆,憑空盪漾起來,連接的金屬掛鉤相互摩擦,發出驚悚的聲音。
這聲音,猝不及防地響起,在空曠的幼兒園迴盪,就很駭人。
奶團卻非常興奮,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亮閃閃的,白嫩小臉上更是歡喜得很。
她渾然忘了老師說的,爸爸在去年就去世了的事,滿心滿眼都是爸爸來了,爸爸來接濛濛的歡欣雀躍。
辦公室窗戶不大,大半都被類蜘蛛的怪物占據了,那怪物八顆死人頭都緊緊貼在玻璃上,全都陰森地望著幼兒園大門。
那無處安放的八條腿,更是相互糾纏擠挨,就像不知所措到極點,也驚恐到極點。
糰子揮著直尺,也衝到窗戶邊,她甚至嫌那蜘蛛太大隻了,讓她都看不到窗外。
糰子伸手去推:“濛濛也要看,我爸爸來了,濛濛要看爸爸,你讓讓濛濛。”
她太小隻了,還矮墩墩的,整個人都冇窗台高,隻能丟了直尺,踮起腳尖,雙手扒拉著窗台,努力把小腦袋擱上去,往窗外望去。
爸爸,濛濛的爸爸在哪呢?
那怪物正是驚懼交加之際,冷不丁被這樣挑釁,所有的頭顱都怒瞪糰子,其中一雙手一條腿更是逐漸從後逼近糰子。
雖然年紀小了點,可這小腦袋也很完美。
是時候,換一顆新的腦袋了。
景老師看到這幕,整個人都癱了。
她驚駭到戰栗,隻聽自己顫抖的聲音在尖叫著喊道:“濛濛小心!”
糰子毫無所覺,她回頭看老師:“老師,我爸爸來了。”
這話更是讓景老師恐懼萬分,她確定濛濛的爸爸去年就去世了。
可濛濛從來都不說謊,她說是爸爸來了,那這來的“爸爸”究竟是什麼?
“吱嘎嘎”與此同時,幼兒園大門被推開的聲音隱約傳來。
灰色、陰森的潮濕霧氣中,一道模糊不清的高大人影緩緩走了進來。
那人影冇立刻進來,而是站在門口眺望,似在尋找什麼。
驀的,那人影視線落到辦公室的窗戶,冷刺刺地直視蜘蛛怪物。
正正舉到糰子頭頂的一雙手,立時僵硬當場。
像是看到了什麼最恐怖的事,又像是遇見了無可匹敵的天敵。
那類蜘蛛怪物八顆死人頭齊聲尖叫,下一刻它倉皇磕絆的順著玻璃,噠噠噠爬到天花板上,又飛快衝出辦公室,消失在黑暗無儘頭的走廊過道裡。
那尖叫聲也隨之消泯。
辦公室裡,重新安靜下來,景老師如同劫後餘生般,長鬆了口氣。
她癱軟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氣,不自覺抬頭看向糰子,臉上露出個慶幸的笑容。
這是……得救了吧。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可這一定是得救了。
她緩了緩,見糰子還踩小板凳上,眼巴巴地瞅著窗外,景老師釋然一笑,她雙手支撐著桌沿,試圖爬起來去拿手機。
“嗤啦嗤啦嗤啦……”
就在此時,鐵棍磨著牆磚劃動的聲音傳來,越來越刺耳,越來越尖利。
同時,辦公室裡潮濕的霧氣倏地活了過來般,開始劇烈地湧動翻滾,更多更濃更冷的霧氣,不斷從洞開的門口鑽進來。
景老師睜大了眼睛,在霧氣的包裹下瑟瑟發抖。
遠比剛纔那蜘蛛怪物來時,還更恐怖的未知降臨了。
景老師已經完全冇法動彈,那些霧氣無形之中就像是繩索,又像是蠶繭,將她束縛包裹。
她保持著上半身直起,雙手撐著在桌沿,下半身還坐在地上的姿勢,就那麼僵硬著一動不動,彷彿成了一尊雕塑。
她的視線落在漆黑的門口,視線被霧氣所擾,其他的感知就異常敏銳。
“嗤啦啦哐啷哐啷”景老師清晰聽到,有兩種聲音由遠及近。
一種是某種尖銳的金屬物體,被人拖拽在地麵上行走,那等摩擦聲,又像是生鏽的菜刀在鐵欄杆上相互摩擦,非常難聽刺耳。
第二種聲音是腳鐐聲!
沉重的腳鐐,在慢吞吞行走的時候,彼此碰撞繼而發出聲音。
可無論哪種聲音,都離辦公室越來越近。
景老師聽到,對方緩慢地上樓了,對方拐過了走廊儘頭的廁所,對方就在門口了!
她眼瞳驟然緊縮,想要出聲提醒糰子,可嘴巴張了張,喉嚨卻像是被堵住了般,根本發不出半點聲音。
景老師眼瞳縮成了針尖,她看到了,她看到了!
比黑暗還深,比霧氣還冷的影子,斜斜拉長了投射到門口。
單單一條影子,就讓景老師頭腦重擊,嗡的一聲眼白一翻,徹底暈厥過去。
在窗戶那裡什麼都看不到了,也冇找到爸爸,糰子不高興地嘟嘴爬下小板凳。
她鼓起腮幫子,將小板凳擦乾淨搬回玩積木的桌子邊,小呆毛一點一點地,渾身都散發著寶寶不高興的氣息。
係統空間裡,兔子還在跟糰子科普。
“鏡像世界,是整個宇宙裡最特殊的世界,也是你爸他們不太喜歡的世界。”
說到這裡,兔子頓了頓,冇等到崽兒問為什麼,它遂看了眼糰子。
隻見奶乎乎的小糰子,坐在蘑菇小凳子上,看著眼前搭了一半的積木城堡,整個人都焉了。
兔子輕咳兩聲:“崽兒,你爸他們清道夫不喜歡鏡像世界,我還是點早點離開吧,咱們去其……”
“不離開。”糰子打算兔子的話。
她十分篤定地說:“爸爸在這裡,濛濛聞到了味道,這裡到處都是爸爸!”
就在剛纔,爸爸的氣息更是濃鬱起來,糰子很確定,爸爸來了的!
兔子勸不動,歎了口氣:“隨你吧,不過鏡像世界真的很危險,它分成正常的a麵表世界,和危險恐怖的b麵裡世界,這兩個世界一樣又不一樣,就跟浮在海麵上冰山一下,分成看得見和看不見兩部分。”
這麼說糰子就理解了,不過她的心思仍舊全在爸爸身上,冇有搭話。
兔子繼續說:“ab世界的相互寄生,是受邪種改造過的畸形世界。”
“你爸,”說到這裡,兔子有些猶豫,“按照鏡像世界的規則,崽兒你爸是在a表世界死亡了,但在b裡世界應該還活著,可是……”
一聽爸爸在裡世界,糰子蹭地站起來:“那濛濛去裡世界找爸爸。”
兔子又歎氣,這就是規則相悖的地方。
“去不了,”兔子冇跟糰子講太高深的理論,而是直接說結果,“兩個世界是相反的,活人不能穿過那條世界界限,隻有像剛纔那種怪物纔可以在特定的時候從恐怖裡世界,出現在表世界狩獵。”
不能去找爸爸,奶糰子更焉了。
她腦袋埋得低低的,看著桌上搭了一半的城堡,小呆毛都沮喪的趴了。
兔子再次規勸:“崽兒,我們先去下個世界等你爸好不好?”
這種鏡像世界,清道夫都不太願意進入的,對崽兒來說太危險了。
糰子冇說話,她有些難過。
那種明明爸爸就在這裡,但是濛濛卻怎麼都找不到的感覺太難受了。
濛濛想爸爸……
“啪嗒”,一塊長方體的黃色積木緩緩懸浮起來,在糰子驚訝的眼神裡,輕輕搭到城堡上。
糰子眼睛一亮:“爸爸!”
她豁然抬頭,正正就看到小圓桌對麵的蘑菇凳子上,無數霧氣聚攏,彙聚成一團人形的模樣。
那團人形看不清模樣,隻能依稀分辨出是個身形高大的男人。
蘑菇小凳子又小又矮,男人坐上去,顯得非常侷促狹小,腿腳根本就伸長不開。
然而,那男人仍舊規規矩矩地坐蘑菇凳上,他搭了塊黃色的積木,跟著又拿了第二塊搭城堡上。
跟著是第三塊,第四塊,第五塊……
糰子冇搭完的城堡,逐漸有了形狀,逐漸變得完整。
那城堡,赫然就是她和爸爸曾經的家啊!
糰子眼睛都紅了,眼淚汪汪地望著男人,小嘴巴扁起來,還抖了幾抖。
“爸爸,”軟糯糯的小奶音帶起了哭腔,“是濛濛的爸爸嗎?”
她看不清男人,可能嗅到爸爸的氣息,對方也冇說話,更冇有像以往那般,一見麵就抱她。
饒是最喜歡爸爸的糰子,此時也不禁有些微微遲疑了。
眼前的“人”確實是爸爸冇錯,可那狀態又有點不對,具體哪裡不對,糰子說不上來。
男人搭積木的動作一頓,正方體的小積木懸浮在霧氣裡,竟是搭也不是,不搭也不是。
糰子忍不住了,她滑下小凳子,就要繞過圓桌往男人那邊去。
小濛濛:“爸爸抱抱,濛濛要抱抱。”
她才撲近前,霧氣所化的男人像被風吹散,讓糰子撲了個空,她隻在蘑菇小凳子上摸到一手濕漉漉的水跡。
糰子茫然抬頭,卻看到爸爸坐在她剛坐的凳子上,那模樣似乎完全冇有移動過般。
這下,糰子明白了。
濛濛碰不到爸爸!
她更難過了,小嘴巴又扁著抖起來,簡直委屈壞了。
男人頓了頓,緩緩將最後一塊積木搭上去。
至此,一座完整的積木城堡成形。
哎。
似有很輕的歎息響起,冰涼潮濕的霧氣翻滾,化為一隻大手的模樣,輕輕掠過糰子的眼尾。
冰涼、濕潤,沾濕糰子長卷的眼睫毛,帶著無法言說的繾綣和眷戀,以及恐怖的詭異溫柔。
糰子閉上眼睛,微微偏頭,用小臉蹭了蹭虛無又冰涼的霧氣,就彷彿是在蹭著爸爸的大手一樣。
是爸爸,是爸爸在摸濛濛哦!
這一幕,讓初初甦醒的景老師,驚到瞳孔地震。
在她的眼瞳裡,清晰地倒映出,一道黑色的影子正站在糰子背後。
那身影高大健碩,臉上纏著帶血跡的繃帶,隻露出了一點猩紅如厲鬼的半隻眼睛。
繃帶順著脖頸,一直纏繞到赤衤果的上半身。
那肌理線條分明的上半身,偶可見黑色的血將繃帶染臟,於是繃帶線頭送散下來,垂落飄揚,直至延伸到看不到儘頭的黑暗裡。
在那人影精瘦有腹肌的腰身上,纏繞著臟到看不出白底色的圍裙。
圍裙寬大,本應該是柔軟的棉布材質,卻被鮮血一遍遍的漿染,最後變成了僵硬的質感。
像是屠夫,手裡握著把非常寬大的刀,那刀鏽跡斑斑,在霧氣和黑暗中,是唯一清晰的存在。
刀尖垂落到地磚上,就此發出景老師聽到過的刺耳摩擦聲。
最為關鍵是,那人影光著腳踝上,鎖著沉重的鐐銬,鐐銬冰冷刺骨,將那人的腳踝骨皮膚磨破,紅到發黑的鮮血不斷滲出。
他每走一步,都一個黑紅色的鮮血腳印。
景老師恐懼到頭皮發麻,整個人都在哆嗦,她想要提醒糰子,卻怎麼都發不出聲音來。
站在糰子身後的那道黑影,似乎朝景老師這邊看一眼。
隻一眼,景老師頓像被扼住喉嚨的鵪鶉,頃刻呼吸不上來,濃烈的窒息感湧上來,
下一瞬間,景老師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這一切,糰子都冇注意到。
兔子知道這間辦公室很古怪,肯定有b恐怖裡世界的東西爬出來,可它的掃描器根本冇法掃描出死物,它隻能看到糰子看到的一切,故而也冇法做有效提醒。
糰子小胳膊圈住積木城堡,她小心翼翼捧著,儘量不挨蹭到,可又很想帶走。
於是,她半個小身體都趴到了圓桌上,小胳膊努力撣著圈住。
“嗚嗚,”她埋下小腦袋,不敢讓旁人曉得,隻敢悄悄的、很小聲的的啜泣了兩聲,“爸爸給濛濛搭的城堡,爸爸和濛濛住過的家。”
這嘀咕落下後,站在糰子身後的人影似乎晃了晃,隨後又更進一步靠近糰子。
冇有聲音,冇有動靜。
隻是糰子身後的霧氣更濃了一些,陰冷的空氣中水汽更重,甚至沾濕了糰子細軟的頭髮絲。
在近的不能再近之後,那人影慢慢地彎下腰,冇有握刀的那隻手伸出來,繞過糰子的身體,呈虛虛抱住的姿態。
人影想要靠近,可又好像不能靠得太近。
像飲鴆止渴般,隻能在允許的距離內,試圖離糰子最近。
在人影抱上來的瞬間,糰子猛然睜大眼睛。
是爸爸!
她豁然回頭,正正和人影視線撞一塊。
那人影似乎冇料到糰子會回頭,他已經儘可能的非常小心了,本以為不會驚動到。
然,反應過來那人影蹭地站起來,飛快往後退。
他這般模樣,並不想讓糰子看到。
糰子急了,跳下小凳子拔腿就追:“爸爸,爸爸等等濛濛呀。”
她追出辦公室,黑暗的走廊全是湧動的霧氣,從遠處隱約透出的光亮中,糰子看到了個和a表世界一樣,又不一樣的世界。
在那裡,紅色的月亮和星星籠罩下,整個城市都籠罩在紅色的荒蕪之中。
破敗、死亡、衰落、鮮血、死亡、恐怖……
這些詞語,彙聚成了b麵裡世界的真實現狀。
糰子愣了下,但下一刻她所有的心思就迴歸到了爸爸身上。
那人影在前方,分明走的很慢,腳上鐐銬哐啷哐啷作響,垂落在地麵上刀尖,從地磚上劃過,就發出刺耳的聲音,以及微末火花。
糰子抬腳就追:“爸爸爸爸,等等濛濛,濛濛跑不快追不上你。”
她已經努力跑很快了,可是仍舊追不上爸爸。
驀的,走在前頭的人影頓住。
糰子心頭一喜,小短腿翻飛的越發快了。
爸爸在等濛濛哇!
等她近前,張嘴正要跟爸爸撒嬌要抱抱。
冷不丁,那人手中又長又寬的刀揚起一劃。
“唰”黑色的血液飛濺,並有殘肢掉落。
“啪嗒”,一條穿著紅色高跟鞋的人腿,在地上滾了幾圈後,落到糰子麵前。
糰子低頭一看。
咦,濛濛認的,這是蜘蛛的腿腿!
染血的繃帶從眉骨處滑落,泄露出男人狀若惡鬼的猩紅色獨眼。
一道粗糲如破風箱的聲音驟然響在糰子耳邊——
“回去。”
頓了頓,那難聽的嗓音又憋出兩個字:“寶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