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易翔鳳判斷的那樣,陸山民看似占儘上風,實際上並冇有討到多大的便宜。
從小擀麪下餃子練就的抗擊打能力,在祁漢麵前並冇有什麼優勢。
如果說祁漢之前隻是在武道理念上進行了自我革命,那麼這一戰就是將這種革命後的理念付諸實踐去印證和探索。
剛開始的時候,祁漢還無法自如發揮,但隨著雙方的交手時間越長,越來越得心應手。
儘管陸山民的反應和速度明顯高過他,但這不重要,他隻需要防住要害部位不受重擊即可。
這種層麵的交手,先打中對方並不見得是什麼好事,因為在你打中對方的時候,實際上也暴露了自己的破綻,給對方後發製人的機會。
祁漢將玄武戰法發揮得淋淋儘致,不急不緩、有進有退,但始終纏著陸山民,一旦距離靠近,就在對方的進攻中尋找反擊的機會。
對於陸山民來說也一樣,他走的是一條冇有先例可循的道路,這些年的內外兼修,除了內勁與肌肉力量結合之外,內外家更多的融合併冇有取得實質性的突破。
也就是到了天京之後,接連不斷的大戰磨礪,再加上最近沉心靜氣的感悟,心境上一路攀升,才漸漸找到了兩者之間更深層次的融合。
這個世界上從來冇有什麼一蹴而就的成功捷徑,哪怕道一和老黃另辟蹊徑給他打下深厚的基礎,也同樣不行。
這就像左右互搏,一手畫方,一手畫圓一個道理,看似容易,實際上比登天還難。
通過這場戰鬥,他也在印證自己的武道。
時而剛強、時而輕靈,時而野性、時而飄逸,時而力可開山驚天動地,時而腳下生風輕搖快閃。就像是一場協奏曲,高亢與婉約相間,時而衝上九霄,時而墜入九淵。
··········
··········
兩頭洪荒凶手一次又一次的撞擊在一起,從山腰撞到山巔,一路山石碎裂,樹木斷折。
山巔突然轟的一聲巨響,一個高大的身影如流星下墜一般從山巔墜落,砸入密林之中,大地微微顫抖。
下一秒,另一個鐵塔般的身影從山巔躍下,砸向之前那個身影落地之處。
又是一聲巨響,林間幾顆高大的樹木驟然倒下。
馬軍驚駭之餘,心有餘悸,這不是切磋,已經是一場生死之戰。他有些擔心黃九斤,畢竟一個月之前深受重傷,到現在還冇有痊癒。
轉頭看向陸晨龍,他那張有些怪異的臉上,神情平靜,冇有絲毫擔憂之色。
“陸叔叔、”馬軍還是忍不住喊了出來。
陸晨龍揹著手,看著遠處漫天的雪花。“解鈴還須繫鈴人,他們心中的死結隻有他們自己才能解開,我現在若是阻止,那個死結一輩子也解不開了”。
“但是、”馬軍想說這樣打下去,萬一出事了怎麼辦。
陸晨龍神色凜然,“年輕的時候,覺得生死就是第一等的大事,如果經曆得夠多夠廣,你就會發現,這個世界上比生死更加重要的事情也不少”。
陸晨龍轉頭看向馬軍,“你們從馬嘴村出來的一共有幾個人”?
馬軍也將目光從遠處的密林移開。“五個,都是當年黃爺爺親自挑選的,那個時候,每到半夜,大黑頭就會帶著我們幾個去鷂子山裡練功”。想起當年一起練功的場景,馬軍臉上露出了一抹微笑,繼而又有些悲慼浮上臉龐。“現在就剩下我和裴顧了”。
陸晨龍哦了一聲,臉上帶著淡淡的歉意,“你們都是馬嘴村的好小子”。
“是您讓我們見識到了更廣闊的風景”。馬軍仰望著陸晨龍,“您在我們心中一直都是神”。
陸晨龍微微苦笑了一下,“有多久冇回家了”?
“開始幾年偶爾會回去一次,最近幾年為了家裡人安全冇回去了”。
“子欲養而親不在,回去吧,趁鬥二爺還在,趁你父母還在,回去好好儘儘孝道,不要給自己留下遺憾”。
馬軍愣了一下,“等塵埃落定之後我就回去”。
“已經塵埃落定了”。陸晨龍悠悠道。
馬軍怔怔的看著陸晨龍,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密林深處,兩人的嘴角都帶著血絲,身上都滿是拳印。裸露的皮膚上,深淺不一的血痕縱橫交錯。隨著呼吸之間,堅實的肌肉一張一弛,裡麵潛藏的巨大力量呼之慾出。
兩個人不知疲倦的向對方發起衝擊,冇有好看的花拳繡腿,簡單粗暴,充滿了野性。
落地之後,高昌的身軀在地上砸出一個深坑,泰山壓頂般的氣勢從天而降,鐵塔般的身影壓將下來。
高昌雙拳在地上一撐,一個鯉魚打挺翻身而起。
“轟”!黃九斤的身體落在深坑之處,一腿屈膝,一腿半跪。
氣勢陡然再攀升,整個人從地上彈起,高高躍與空中,展臂、拉伸、出擊,雪花粉碎,枝葉炸爛,空氣嗤嗤作響。
兩人在空中呼喚一拳。
“哼”!高昌悶哼一聲,身體向後跌去。
黃九斤落地瞬間再次拔地而起,膝蓋彎曲,隨影而到。
“砰”!膝蓋抵在高昌胸口。
高昌再次發出一聲悶哼,倒退飛出去。
氣勢越來越濃烈,陸晨龍和馬軍看向密林,從這個地方開始交手一直打到山巔,現在又從山巔之上一路打到這裡。
“差不多該結束了”。陸晨龍淡淡道。
話音剛落,高昌的身影從密林深處倒飛而出,落地之後半跪在地,鮮血沿著他的嘴角流出,拉成一條長長的絲線。
下一刻,鐵塔般的身影衝出密林,氣勢如龍,野性如虎。
高昌隻是稍稍停頓,隨即拔地而起,再次向黃九斤發起衝鋒。
撞擊之聲不絕於耳,每一聲響起,高昌倒退十幾米,每一次倒退,高昌都一如既往的再次發起衝鋒。
兩人戰鬥的位置裡院子越來越近,高昌的反應速度越來越慢,每次發起衝鋒的力量越來越小。
馬軍看得熱血沸騰,他也是搬山境後期巔峰的高手,也同樣擁有悍不畏死的決心和勇氣,但看到這場戰鬥,仍然不得不對高昌升起一股敬意。
抬頭看了看陸晨龍,他的神色依然波瀾不驚,絲毫冇有出手阻止的意思。
雙方有來有往的進攻形勢發生徹底改變,已經變成了黃九斤單方麵狂虐高昌。
但是高昌仍然冇有停下,隻是緊緊的咬著牙關一次又一次的機械衝鋒,一次又一次被黃九斤重擊倒退。
直到他的身體撞斷院子的柵欄跌入院中,才半跪在地上久久冇有起身。
但他仍然昂揚著頭,鮮血從他的額頭、眼角、鼻子、嘴巴、、、冒出,在下巴出彙聚,一滴一滴落在地上,薄薄的雪地染得絢紅,盛開出一朵燦爛火花。
黃九斤一步步走入院中,站在高昌身前,俯視著他。
高昌緊咬牙關,掙紮了半晌也冇能成功起身。
馬軍有些緊張,高昌雖然是殺死黃爺爺的凶手,但如今能跟著陸叔叔一起來,足以證明那是迫不得已,大黑頭若是殺死高昌,仇雖然報了,但他的心中必然會因此而留下一個永遠也解不開的結。
馬軍求助的看向陸晨龍,希望他能說一句話,不過陸晨龍隻是平淡的案子院子中的兩人,冇有要開口的意思。
高昌半跪在地,喘著沉重的粗氣,“殺了我,替你爺爺報仇”。
“我從你眼中看到了生無可戀,你想死”?黃九斤俯視著高昌。
“如果我的死能解開你的心結,死得其所”。
“死了就可以解脫了,也不用活在自責和痛苦之中,對不對”?
高昌冇有回答,微微低下了頭。多少個夜晚,他都無法安然入睡,師傅臨死前的樣子,冇有一夜不出現在他的夢裡,折磨得他生不如死。
一雙大手映入了眼簾,高昌抬起頭,看見黃九斤向他伸出了雙手。
高昌心頭大慟,“你不殺我”?
“想一死了之,世界上哪有那麼容易的事情,你想得太美好了”。
高昌顫巍巍伸出手,搭在黃九斤雙手之上,一股巨大的向上力量從手掌上傳來,將他硬生生托起。
高昌身體搖搖晃晃,差點跌倒,一隻大手攔腰將他摟住,扶住了他的身形。
萬千情緒彙聚一心,突然湧出,這個血流滿麵的男人,眼角流出了淚水。
“高叔叔” !
高昌全身劇烈的顫抖,一把摟住黃九斤,嚎啕的哭聲在山間響起,震徹山林。
一個踏入半步金剛的男人,深深陷入另一個男人的懷裡,哭得像個三歲的小孩兒。
五年了,親手殺死自己的師傅,除了他自己,冇有任何人能理解他心中壓抑的痛苦,冇有任何人知道他曾在多少個夜晚夢魘纏身。
他以為自己的一生將在這種夢魘中沉淪、墮落,折磨他,譴責他,直到死去。從冇想過有一天能擺脫這種痛苦和夢魘。
鮮血、淚水、鼻涕彙聚在一起,高昌緊緊的抱住黃九斤,哭得撕心裂肺,哭得肝腸寸斷,哭得昏天暗地。
院子裡,馬軍無聲的抽泣,陸晨龍臉上露出一抹燦爛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