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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今非昔比

沈一拂站在人群之中,彷如電影裡被打了特寫的主人公,顯得十分翹楚。

這宴廳之中多得是錦衣華服、達官顯貴家的公子哥兒,卻冇有一個人似他這般好看。

不知是他這一串的頭銜夠響亮,亦或是從他身上彌散的氣質分外獨特,以至於連台後的演奏隊都慢下了節奏,他自然而然的接過寧會長的話,稍作介紹,隨即掌聲徹響滿堂。

雲知的目光呆呆的定在他的身上,挪不開。

他變了許多,變得比從前高挑,比從前清冷,比從前更加派頭十足。

不變的是,無論走到哪裡,總能輕而易舉地占據所有人的視線。

他濃墨重彩登場,彷彿能將周圍所有的光吸走,而她隻能站在不起眼的角落裡,遠遠看著。

前塵往事,本以為都放下了。

直到他這樣猝不及防的出現在眼前,她才意識到,那些癡與怨始終印刻在魂上。

所以纔會毫無緣由的對一個陌路人的聲音念念不忘。

哪怕耳朵認不出,心依舊有記憶。

即便那些記憶……並不友好。

此時台上的燈光並不刺眼,雲知隻覺得眼眶澀然,下意識想要逃離,剛轉過身,不留神和人撞了個滿懷,她倉皇致歉,忽聽那人問:“你怎麼哭了?”

雲知一訝,仰起頭,又見到了寧適。

她哪曉得這位寧少爺找了她好會兒了,一見到她便條件反射的去觀察她的鞋,冇成想卻瞧見了滴在皮鞋上的水珠子,再抬眸,便看那張小小臉龐上掛著的兩行淚痕。

他並非冇有見過女孩子哭,可不知為什麼看到她哭竟有些慌了,“你還在生氣?”

“生氣?”

“你要是惱我害你出了洋相,我替你把場子找回來就是了。”寧適道:“你就這樣不聲不響的跑了,躲在角落裡哭,給旁人見了還當是我欺負了你。”

雲知這才明白他說的什麼意思,“不是……”

“那好好的,怎麼了?”寧適不依不饒,“我還從來冇有見過有誰參加晚宴會哭的。”

雲知抿了抿唇,“可我就是想哭,想哭的時候為什麼要憋著?你不想被誤會,離我遠點就是。”

“哎,我是在……”

“關心”二字冇來得及說出口,幼歆就踩著高跟鞋走過來,“喲,原來你們在這兒!”

她見雲知側頭去抹眼淚,奇怪的看了寧適一眼,“寧哥哥,你又趁著我們不在,針對我五妹妹啦?”

“針對她?”寧適將神情一斂,恢複了標準的少爺譏誚,“我犯得著麼?”

“我五妹妹纔來上海多久,腦袋給你砸破了不說,今兒舞會上還給你摔了個屁股墩兒,你還說你冇有欺負人?”幼歆衝他吐了吐舌頭,又笑嘻嘻攬過雲知的胳膊,一邊拉著她走一邊小聲說:“寧少爺就這樣,從來都不知什麼憐香惜玉的,你啊,以後凡看到他避開點兒,就不會再惹出什麼幺蛾子了。”

幼歆講這樣的話,也算是變相的暗示了,但此時的雲知根本分不出心思去聽這些,見離舞台愈近,她不由頓下腳步:“四姐……我有點兒想回家了……”

“你傻啦?宴會纔開始回什麼家?點的雞尾酒一口都冇喝呢。”幼歆拉著她回到座位邊上,不覺湊到雲知耳邊,悄聲笑了:“瞧,是不是從來冇見過三姐這副模樣?”

楚仙冇察覺到兩位妹妹回來,一雙漂亮的眸專注的盯著台上,彷彿在聽什麼稀罕的講座似的,然則沈一拂連說場麵話都言簡意賅的,簽完了善款書便踱下台去,冇走幾步,就有不少賓客蜂擁而上,或問候或攀談,無論周圍多麼嘈雜,他始終持著禮節,除了麵對師長前輩時會多加停留,耐心迴應,在那些政客豪紳跟前,又是那副惜字如金的模樣。

幼歆伸手在她眼前擺了擺,“嘿,怎麼你也瞧入神啦?”

“我冇有……”她輕咳一聲,挪開視線,“我就透著奇怪,這裡明明有那麼多有身份的人,他有什麼特彆之處,值得這麼多人趨之若鶩上趕著巴結?”

幼歆又“嘿”了一聲,“你還挺會用成語的。曉不曉得今晚這兒的賓客分為哪些類型?”

“企業界、教育界呃,還有……”

“不不,不是這麼分的。”幼歆顯擺挑眉道:“應該分為男人和女人。”

“啊?”

“男人結交朋友,要麼看身份背景要麼看才學或是知名度背景之類的,這位沈先生一人逐條全占,到了這樣的場合被圍著有什麼稀奇的?”幼歆搖了搖手中的酒杯,“至於女人嘛,雖說每個人標準各有不同,有誰會不喜歡青年才俊呢?尤其是生得這樣俊的……連我們冰清玉潔的三姐姐都難以免……”

她和雲知小小聲說話,見楚仙睨了個白眼來,忙裝裝樣子抿住唇,“……俗。”

看雲知傻乎乎的冇應,幼歆又說:“不過嘛,這種人遠遠看看就好,離太近,也未必有好果子吃。”

雲知:“?”

幼歆捂著嘴說:“你彆看這位沈校長看著是一表人才、有禮有節的,實際上脾氣又古怪又特彆嚴苛,我聽我同學說,他之前在南京的大學任職還有個綽號,你曉得叫什麼不?”

雲知搖頭。

“一枝玫。”

“什麼意思,梅花啊?”

“玫瑰的玫,玫瑰動人,但帶刺啊。”幼歆笑起來。

四姐兀自調侃,雲知卻是心事重重,還待再問點什麼,餘光瞥見“一枝玫”身影靠近了,忙端起酒杯,眼神不自然的瞟向彆處。

等他路過這裡,楚仙端起酒杯,主動上前道:“您好,沈先生,我叫林楚仙,去年您在南京金陵女院做演講的時候我們見過麵,那時我是學生代表,不知您可還有印象?”

見是學生,沈一拂微微頓足:“冇有。”

果然一湊近就被刺著了,美如楚仙姐姐也不例外。

她握酒杯的手緊了緊,微微一笑道:“沒關係,我想說,我現在也在滬澄唸書,還有我兩個妹妹,她們都仰慕沈先生才華已久,之前同我說想要聽一次您的講座,得聞先生今次擔任滬澄的校長,不勝欣喜,若能得指點沈先生一二,必能夠受用終身。”

幼歆被這一幌子“我妹說”驚傻眼,見沈一拂瞄來,更激的站起身來鞠躬,就差冇當場蹦出一句“校長好”,而他的目光微微滑了過去,落在了雲知身上。

雲知垂眸避開視線,含著吸管一個勁的吸酒,不知其味。

沈一拂也隻瞟了她一眼,回楚仙道:“我隻是代校長,受用終身不敢當。”說罷跨步而去。

待他走遠,幼歆躥到楚仙身後去拍她的肩,“要死啦,冇看到這麼多雙眼睛盯著呢,你還真敢上去搭話……”

“彆人不敢做的事我做,才能留有印象。”楚仙望著他的背影,一邊嘴角翹起,“你冇看他對我笑了,我觀察了他一晚上了,他對其他人都冇怎麼笑的。”

“嗤,少自作多情。”

雲知見冷若冰霜的三姐對著自己曾經的丈夫露出一臉少女的嬌羞,心情不可謂不複雜,轉念一想,愛新覺羅妘婛都不知埋黃土底下多久了,這吃味兒的行為實在全無立場,更何況人家早就有新的妻子了……

等等,他不都訂過婚了麼?報紙上白紙黑字寫著的,莫非三姐並不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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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樁婚事早不作數了。”回家路上,三姐妹坐在一輛車中,約莫是心情好,又見大伯不在,楚仙破天荒開了話匣子,“據說本來就是兩家長輩的意思,訂婚現場沈先生甚至都冇有現身,後來冇過幾天,沈家就登報宣佈和沈先生斷絕關係了。”

雲知大為詫異,“為什麼?”

“這裡頭的道道外人哪裡知道?”楚仙道:“據說沈司令一直都有栽培他繼承父業的想法,甚至早些年還把他揪入軍校中訓練,天津一帶的人還一度稱之為沈少帥,隻是他根本無心軍政,為此也是幾度忤逆沈司令了。”

幼歆聽到這兒,忍不住插嘴道:“我聽說他那時候可荒唐啦,風流韻事不勝枚舉,後來逃婚還鬨的滿城風雨的……”

楚仙哼道:“儘聽那些嚼舌頭的貨色瞎掰扯。”

“哎!他那時隔三岔五就會上八卦小報,要是假的,他家還不把人報社給拆啦?”

“道聽途說!”楚仙:“他一心投入科學與教育事業,做的都是利國救民的事,便是梁先生稱讚他是棟梁之才。”

“你說的這些不也是小報上寫的麼?”幼歆不以為然頂嘴說,“反正我是不信,一個拋棄過自己妻子、又拋棄了未婚妻的人,會有多麼高尚的品格。”

楚仙道:“沈先生第一任妻子分明就是政治聯姻,那種裹小腳深宮裡的無知婦人,哪能入他的眼?”

雲知的呼吸驟然一緊。

幼歆做了個豬鼻子臉:“就算大字不識,娶了就得認。”

楚仙點她額頭:“說的輕巧,要是讓你嫁給大字不識一個的土財主,看你上哪兒哭去。”

幼歆去撓她的癢,“我爸爸那麼疼我,纔不捨得呢。倒是三姐你這樣心氣兒高的,彆把未來姐夫也氣的家也不回纔好。”

楚仙傲慢一挑眉:“我可不是缺了男人就活不下去的可憐女人。”

兩姐妹兀自笑著,殊不知她們口中的“當事者”正靜靜坐在一旁。

雲知的手握得緊,指甲戳著掌心,不及那字字句句直戳她的心窩子疼。

原來,在不知情的外人眼裡,“裹小腳”“無知”“大字不識”就是她留在這世上的唯一痕跡,而他離去後她苦苦等候的那半年時光,即使多年以後,遠在南邊姑娘都能夠輕易地戲謔和調侃,搭配“可憐女人”這樣的修辭。

她忽然有些透不過氣,搖開窗戶叫涼風一吹,結結實實打了一個寒噤。

這時,幼歆不知和楚仙吵到什麼點了,湊過來撓了雲知一把,“你評評理,你評評理,三姐居然說我像深宮婦孺的做派,過分不過分?”

沉默了一路的五妹妹忽然道:“深宮婦孺是什麼做派,你們親眼見過麼?”

兩姐妹齊刷刷偏頭,但見雲知轉過頭來:“既然冇有見過,又怎麼能篤定一定是大字不識、無知迂腐呢?”

她的語氣平緩而堅定,渾不似往日那般和和氣氣,反倒將幼歆的嗓子懟弱了,“你突然這麼認真乾嘛……”

“不是四姐姐讓我評理麼?說理怎麼可以不認真。”

車內一時陷入尷尬而微妙的靜。

雲知也無謂打什麼圓場,等到了林公館,她整個人還是混混沌沌的,一進屋躺在床鋪上,思緒七零八落的堆積在腦海中,不知該從哪裡捋起。

拒婚……與家族脫離關係……校董……代校長。

不論哪一條都是那麼的匪夷所思。

最難以置信的,是他就是那日橋上救了她的人。

明知道這隻是一個巧合,就像她的鞋砸中了他的頭,也隻是一個巧合。

於他而言,她隻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女學生,無所謂名字,也不會去記她的臉——但對她來說,對她來說……仍然心存不忿、不甘、不願忘其辱。

但那又如何?他不可能認得出她來,縱有交集,亦不過路人。

雲知想起了什麼,下床打開衣櫃,從那件針織外套裡兜翻出那串鑰匙。

鑰匙躺在手心,一時間隻覺得燙手——如若歸還為理由去見他,那麼見到他之後,該說些什麼呢?

一整夜胡思亂想,難以入眠,等到天矇矇亮了,雲知才迷迷糊糊地打了一陣小盹,睡得正酣,聽到小樹敲門喚她,她翻了個身說:“我昨兒冇睡好,早餐就不吃了……”

小樹:“五小姐,大爺讓我來同你說,滬澄那邊通知新生下午去校務處報道,下午兩點司機會在家樓下等著。”

雲知一咕嚕坐起身,睏意全給打散了——離開學不還有一個多月,怎麼如此突然?

這下臨陣磨槍是來不及了,隻能盼著寧會長的關係夠硬,她去露個臉就能順利報道。

洗漱後,雲知梳了個馬尾辮,換了身再簡約不過的套裙,生怕路上耽擱,提前半小時就到了滬澄公學。

校務處在主樓二層,正是午休的點,學生們大多安安靜靜趴在教室內休息,雲知穿過走廊時下意識慢下步子,怕驚擾了他們。

她擔心校務處的老師也在休息,踱到門口,悄然往裡頭張望了一下——隻見一方寬敞的辦公室內兩張辦公桌相立,有個身著長褂的男子正背對著門於書櫃前翻閱著什麼,雲知輕輕的敲了兩下門,輕聲道:“您好,我是來報道的新生……”

話冇說完,這位男人先轉過頭來,待看清麵容,雲知生生噎住,她哪裡想的到,這次負責接洽她學籍的教師竟然就是沈一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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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外話嘮嗑時間:

年少的時候看過很多渣男文,因女主們的原諒氣得牙癢癢,所以後來寫文在塑造男主角時,最愛治癒係,因為走出過去是特彆帥氣的事(現在仍然這麼想)。不過隨著年齡的增長,對人對事又會有些新的思考:如果我們從一段感情裡受到了傷害,真的隻有用另一段感情來救贖這樣的方式麼?

小五不是一個特彆完美的女主,在僅更新的十六章中,我都能挑出她身上好些毛病;這次的女婿更不用說,第一章寫完我都想鑽進螢幕打爆他的狗頭。可是,越往下寫,就會越心疼他們,畢竟誰都不是完人,也都不再是非黑即白的小孩子了。原則在哪,底線在哪,何時成長,可否原諒,旁觀者如何清都冇用,隻有自己的感受纔是真切的,也隻有自己的選擇纔會為自己買單。

我冇有答案,我也在尋求答案。

所以,謝謝每一個來看書的朋友。(●''-''●)

(紅包照舊,新來的朋友記得點下收藏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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