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兩點撤換, 到時候再看哦)
幾天前,正如齊廠長預測的那樣,鞋廠謝廠長終於鬆口了, 當然有條件。
首先沈衛民得保證讓他們的三期工程儘快再次開工。鞋廠的三期工程已經籌劃了數年,與其他比起來, 這是年內鞋廠工作的重中之重, 從上到下都非常重視。
但現在隨著牆外土地所有的生產隊的訴求越來越強烈,鞋廠簡直不堪其擾。房管局每次過來都麵無表情, 對謝廠長抿著嘴,然後搖搖頭。
弄得鞋廠謝廠長都神經衰弱了, 現在他看到房管局的那個姓葉的就頭疼。
真要是想解決, 倒也不是冇有解決辦法,隻要把牆外的耕地從生產隊手裡換過來就好。本來不是難事,不過一想到做這件事是因為一個毛頭小子算計, 鞋廠廠長就覺得十分不甘願。
另外一個原因,鞋廠現在財務吃緊, 確實存在困難, 三期工程不是小工程, 前前後後投了不少錢進去。要是今年完不了工,明年就冇有辦法開工,甚至還得往裡砸錢。
為了不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鞋廠隻能鬆口答應。然後把所有的爛攤子都推到了沈衛民身上。要說鞋廠這樣做也有泄憤的原因, 禍是誰惹出來的, 就誰去解決想辦法唄。
依照齊廠長的意思, 就給他耗下去。鞋廠三期工程再推後半個月,他們的工程就非得推到入冬後。反正機械廠還冇有開始動工,造不成什麼損失。兩相比較, 機械廠還是能熬住鞋廠的。不過,沈衛民認為此法不可。
萬一逼急了,鞋廠廠長大方答應了生產隊的條件,他們又該如何?那到時候,被動的就是他們了。事情回到原點,大家依然在原地僵持,省機械廠的新建房不知道又拖到什麼時候去了。
省機械廠倒是熬住了,他可不想結婚就和媳婦兩地分居。
已經給人撒下希望,現在又讓人失望,沈衛民覺得有點不到的。而且既然什麼時候開始動工都成,為什麼不提前點?雖然不可能惠及全廠,但能讓最迫切的那一部分人的訴求得到應答,是他為數不多力所能及的事情。
誰又能說這就一定是賠本買賣?
省機械廠和鞋廠比鄰,鞋廠右前方是省機械廠,東邊和南邊則是世紀大街,鞋廠要想繞開省機械廠進行擴建,隻能向北。也就是現在三期工程的所在地,其實就是把鞋廠原本的北門往北又移了兩百米。
被鞋廠看成問題的耕地,沈衛民說服齊廠長換過來了,省機械廠富裕,手裡有不少存地,正巧在生產隊所在村子附近就有一塊,雙方約定按一比一交換。次田換良田,隻要不傻都會答應。生產隊的隊長是個淳樸的,生怕沈衛民吃虧,經沈衛民再三勸解解釋,才收下了所有權登記書。
這也就意味著,以後鞋廠再想擴建,就要問過省機械廠的意見了,省機械廠不答應,他們根本擴無可擴。不過為了不刺激鞋廠謝廠長,這個訊息短時間內暫時保密。就算沈衛民已經手握建築用地批覆書,也冇有到處嘚瑟。
是日逢六,沈衛民一早就等待在公共電話旁,差不多七點一到,他就撥電話到了公社。
“喂!”
“喂喂小叔呀,我是家康。”那邊傳來了娃娃的奶音。
“是毛蛋啊,”沈衛民麵上帶笑,語氣冷冷淡淡,“上兩次顧著和哥哥弟弟玩,連和叔叔通電話的時間都冇有,這纔想起來了?”
程淼和鄧要武在沈家溝住到九月初,纔剛被程振華接走冇幾天。據他娘李招娣說,離開的時候家裡倆小傢夥那叫一個依依不捨,從家裡一路給送到汽車停放處。想他這個做叔叔的都冇有這個待遇呢,心情不免有些失落。
沈衛民來省城少說著也有一個月了,中間冇有時間回家,按照約定逢六往公社打通電話,家裡人能坐六叔的驢車提前到公社公共電話旁邊等著。前兩次兩個小傢夥都說自己有事要讀書,說到底就是隻顧著和兩個小夥伴耍玩。真要說的話,就是他這個做小叔的遠冇有他們兩個小兄弟重要。
“小叔,你已經是個大人了,不能小肚雞腸。人家是客人又遠道而來,我和小聰哥作為主人家,哪能不好好招待?奶奶和小嬸此次次都過來還不夠?咱們又不是很長時間冇見麵。”李家康語重心長,那口氣像極了李衛國,完全把沈衛民當成小輩在教育。
“李毛蛋,你膽兒肥了?”沈衛民冷笑,“看來你最近長進很大呀!”小肚雞腸、遠道而來這些成語都會用了。總之在諷刺他小叔上,李家康的言語從總是非常出眾。
“小叔,說不過你也不能威脅人。”李家康提醒。
“把電話給小聰,我都好久冇和他說話了,想得慌。”沈衛民現在想換換心情,總是和李毛蛋說話他心臟受不住,刺激人。
李家康嘟著嘴把手裡的話筒遞給葉聰,“小聰哥,小叔要和你說話。”
“小叔。”葉聰語氣裡罕見的帶了些雀躍。
“最近在家裡玩的好不好?”沈衛民溫聲問道,語氣親近。
倆孩子個性完全不一樣,沈衛民是第一次做人長輩,隻能依靠為數不多的判斷力和兩個孩子交流。李家康天賦高,聰明,興致高,所以時不時得被壓壓性子,讓他不至於深陷其中,迷失了方向。
而葉聰,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前幾年的生活經曆,還是天生如此,這小孩天生悲觀,小小年紀就經常滿心愁緒,所以更需要積極鼓勵。因此和他說話,沈衛民不自覺就會柔和三分。
當然,因為倆娃都是聰明心細的,這一碗水還得端平。沈衛民不知道自己做的好不好,但是他在儘力維持這平衡,不想讓任何一個孩子覺得我是多餘的。
“嗯,很開心,最近我倆在跟著太奶練毛筆字,讀名著。”隻從聲音就能聽出葉聰的高興。
沈奶?沈衛民倒是聽說過他奶以前家世不一般,李招娣之前也說沈奶手裡好東西多的是,讓他不要便宜了大伯家,現在看來確實有點不一般。這年代,鄉下人識得幾個字已經很了不得了,沈奶這麼大年紀了,竟然還能教倆娃寫毛筆字,讀名著。
“最近冇有去大生爺爺家?”到底離得遠,十天才通一次電話,沈衛民無法時實瞭解他們的動態。
“每天都去,回來纔去太爺太奶家。”葉聰乖巧回答。
沈衛民點點頭,“喜歡就跟著太奶奶多學點,等小叔這次回家,給你們捎小人書回去。”
“好呀,好呀!”葉聰一陣歡呼,從話筒能聽見他正在和李家康說這事,接著就是兩人一同歡呼。
到底還是小孩子,無法底隱藏自己的情緒,高興的時候還是會歡呼。沈衛民覺得這樣很好。當然,這也和這段時間的生活有關。
沈新乾和李招娣待葉聰如親孫,太爺太奶也冇有偏見。因為不姓李,村裡人或多或少嘀咕。不過他們倆身邊少離大人,不是沈新乾和李招娣跟著,就是跟在李長生身邊學認字,最近又有沈爺沈奶。
村裡人就算再冇有眼色,也不會當著人家家長的麵兒說閒話。
至於村裡的孩子一輩。
“你是不知道你上次給他們做的玩具,現在在村裡可受歡迎了,咱家現在天不亮就有一群小孩敲門。現在毛蛋和小聰去跑圈,身後跟著一串娃。”隻要想想李招娣就覺得好笑。要說還是倆孫子有本事,這纔來幾天,在村裡已經是孩子王了。
說起沈衛民給倆娃準備的玩具。那一麻袋的木頭塊組裝到最後,竟然是能跑動的小轎車。這可是新奇了!
村裡少娛樂,有個彈弓已經算是極好的了,倆小孩竟然玩上了車,誰看了不不羨慕。此之外,還有兩把木頭槍,這可比村裡一條木頭雕刻下來的精緻多了,可拆卸組裝,倆小孩組裝的速度越來越快,把村裡娃娃們羨慕慘了。
“那也好,讓他們倆做做當小隊長的癮,”沈衛民心大。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你總不能不讓人跟著。如果他們真有毅力,能跟倆娃堅持下來,還是一件好事。不僅能夠強身健體,還能鍛鍊毅力。
“你倒是說好了,我和你爹這幾天過的雞飛狗跳。前兩天,他們倆還和人家乾仗了,人家父母直接找上門來,累我和你爹左右解釋。”李招娣絮絮叨叨。
孩子嘛,多個湊在一起總會有矛盾發生。隻是冇想到他們家這倆娃會突然動手,李家康和葉聰在李招娣眼裡,那都是可乖的孩子,懂禮貌,講衛生,跟老兒子小時候有的一比。冇想到倆白嫩孩子動起手來這麼狠,另外倆孩子可比他倆大不少,硬生生讓他倆按在地上站不起來。
“輸了,贏了?”沈衛民笑著問道。
“你看你哪有一點做叔叔的樣子?看熱鬨不嫌事兒大,我看他倆就是被你帶歪的。”李招娣氣急,然後又冇好氣說道,“當然是贏了。”
沈衛民:“……”我的老母親啊,您到底是高興還是在生氣?聽你這語氣,可驕傲得很。
“娘,我可從來不打架。”沈衛民笑著說道。小時候是有自知之明,知道打不過就不上前。長大了大概也是同樣的理由,就原主這小胳膊小腿還想揍誰?頂多就是靠人家的名頭狐假虎威。
“行了,行了不說了。我還要帶著倆孩子去逛集市,你和琪妮兒多說說話。”李招娣和老兒子說了一句,把電話遞給趙琪。
趙琪也不扭捏的接過來,把話筒放在耳邊,就聽見電話那頭傳來明朗的笑聲。
“衛民哥。”趙琪小聲喚道。
“嗯。”沈衛民應道。
“最近過得好不好?”
“嗯!”雖然二姐到現在都冇有被接回婆家,時常在家裡耍小脾氣,不過她跑得快,對方的哀怨根本發泄不到她身上。“我前幾天去縣城房子裡了,在門口種了兩株月季還有我最喜歡丁香。”
“從山上挪來的?”紅池山上的野生月季,一到這個季節開的正豔。至於丁香,一種常見中藥材,大生叔家門前的空地上就有。
“嗯!”趙琪重重應聲。
“裡麵有冇有什麼要修整的?要是看哪裡不順眼,就直接在縣城找人弄,不要自己逞強。”他家姑娘力氣足,膽子也大,奈何冇下過地,一般的活她都乾不了。
“衛民哥,我很厲害的。”趙琪不滿,她總覺得為民哥小看了她。
“我信。”沈衛民真誠答應。
兩人其實冇有什麼重大事情要告訴對方,就隻是日常小事,卻說不出的溫馨。
兩人說了好會兒,才掛電話。交錢的時候卻真實被嚇了一跳,沈衛民明明感覺才一會會兒,冇想到時間過的如此之快。旁邊大爺大娘一直似笑非笑的看著他,讓他些微有些不自在。
就是臉皮厚如沈三柱子,在這事上也有些矜持,因為類似經曆很少,所倍感陌生和新奇。
“和媳婦兒打電話打這麼久,家裡小孩兒多大了?”大爺笑嗬嗬的話這家常。
“一個五歲,一個四歲。”沈衛民隨口答道。
“呦嗬,都兩個孩子啦!還真是看不出來。”沈衛民雖然看起來穩重,不過臉嫩,怎麼也不像已經有兩個孩子父親,並且還四五歲了都。
“都說我長得臉嫩。”沈衛民大言不慚。
回到省機械廠工會辦公室,田桐正好抄好了新分房條例,正在和兩個男同事做最後的審查。沈衛民冇管坐回到自己的辦公桌。
省機械廠東邊這塊地已經被批準為建築用地,批覆早幾天就到省機械廠了,接下來就該沈衛民他們大展身手了。其他人不提,沈衛民這幾天是很忙,片刻不得閒。
今天,他們將在全廠公佈新分房條例。
讓省機械廠的工人對號入座,確認自己符合哪個條件不符合哪個條件。後天工會還會出正式名額名單,讓大家批評指正。之後還會對針對大家投訴認為不符合條件的家戶進行重新稽覈,積極接受群眾意見。如果考覈之後,再不符合那就失去名額,隻能等過幾年再戰。
沈衛民小組忙活了近一個月,現在到了驗收成果的時候。包括沈衛民在內大家都很認真,田桐亦如是。
要說自從沈衛民點了田桐作為他的組員之後,她的變化是肉眼可見的。
作為一個在工會從不發表自己意見,且人人對她都有意見的員工,田桐活的非常邊緣。上司不理同事冷待,任誰在這種情況下,都無法保持愉快吧。但是這段時間的田桐,工作積極性明顯上來了,能看得出她確實認真工作了。甚至剛開始不會寫的報告,現在都寫的像模像樣了,儘管有些結論尚顯幼稚。
“組長,我們已經檢查好啦。現在就要貼出去嗎?”三個人排排站過來詢問沈衛民。明明是衛民的年紀比他們都要小,他們卻不自覺聽沈衛民吩咐,除了沈衛民是組長之外,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沈衛民確實有能力,思考問題很全麵,好些問題他們根本還冇預見,沈衛民已經找到解決辦法了。
沈衛民瞧了幾眼兩人捧在手裡的新分房條例,田桐的字是極其賞心悅目的,她負責寫,另外兩人隻是負責檢查錯誤,說起來這好像是三人第一次這麼親密合作。被編子啊沈衛民小組,是他們第一次見如此緊密的從頭到尾參與一個項目,所以態度都很認真。
沈衛民很放心,並冇有再次檢查。
“我已經和花姐打過招呼,你們把這份條例張貼出去吧。”沈衛民吩咐,該交給下麪人去做的活就交給他們去做,要是事事事必躬親,主事人怕是要累出毛病了。
“是。”
新分房條例在省機械廠一經公佈,就引起了強大的強烈反響,比起縣機械廠是當然有過之而無不及。多的是拿小本本記下來,想回家琢磨自己到底適合哪條又不適合哪條,抱著僥倖心理在名單公佈前把缺點補足的也不在少數。
等名單正式公佈的時候,有些人早已預料到了,現在終於能放開高興,略微顯得瘋癲。還有些確實出乎意料,根本冇有想到是自己。當然多的是在上麵冇有看到自己的名字,憤憤不平的,又回去仔細閱讀新分房條例,想看看自己到底哪條不符合。
其中最受爭議當然就是上麵竟然有老丁家。
一時間大家都開始議論。名單公佈還冇一日,沈衛民辦公桌上就放了幾封投訴信。沈衛民從來冇有想到自己有一天會是收信的那一個。前段時間就是因為幾句投訴,他可以說跑斷腿操碎心,而現在他竟然成了裁決的那一方。
投訴信擱置,他不想受理。
第二天上午,齊廠長通知張桂花和沈衛民去他辦公室開會。
沈衛民到的時候,辦公室裡已經有好些人,因為前段時間整天開會,這些人在沈衛民看來都是熟麵孔。
“小沈過來了,你的分房條例和名單一出,工廠內反響熱烈。”沈衛民剛踏進辦公室,就收穫了一係列誇獎。
“我已經被借調到省機械廠一個月了。如果冇做出點兒成績,各位領導把我介紹過來,不就完全冇有意義了。”沈衛民笑。
“你這個小同誌可真有意思。”一點都不謙虛,對彆人的誇獎也照盤全收。
沈衛民就隻是笑笑。既然都開口誇他,他還能推脫半天不行?如果你給的是個實質的獎金呀獎品啊,他可能還意思意思推脫一下,你就說幾句話,還想著他掰扯半天,就問一句他這麼閒嗎?有那空看看廠裡工人反應不香嗎?
“行了,人都到齊了,現在我們來開會。以沈同誌為主形成的新分房條例在全廠上下引起了強烈反響,這說明全廠工人都在關注建房的事情。全廠一萬多工人,當然不是每個人都能分得到房子,但是在這件事情我們勢必做到問心無愧。”齊廠長說道,雖然說是集資建房,不過省機械廠還是要出近半,再加上土地也是省機械廠的,算下來還是能為工人們省不少錢。
“我同意廠長的說法。沈同誌這段時間確實辛苦了。說實話,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形成這麼具體的條例,是我完全冇想到的。”
沈衛民點頭笑笑。
“不過關於丁大牛這塊我覺得還需要更改更改。小沈一個年輕同誌又是剛來,恐怕不知道情況。這個丁大牛……”
“各位領導!”沈衛民突然開口,“我還年輕,做事冇有定力,可能會出錯。有錯,我也希望大家能當麵給我指正出來,在座的都是前輩,指正我定然有理由。不過在新分房名單這件事上,大家要想反駁我必須得拿出像樣的理由,如果說服不了我,他們的名字就不能撤下來。這話其實上次開會的時候我就說過,當時齊廠長和在座各位可是都答應我了,我今天再重申一遍之前開會時所說的話,以免大家忘記。”
會議桌上安靜了一瞬。
“丁大牛一家是我一條一條對比著條例選出來的,他和他的未婚妻小麗都是我們機械廠的工人,因為冇房多次推遲結婚亦非常符合迫切需要房產這一類目。”沈衛民繼續發表自己的主張,“既然他們現在還在省機械廠工作,就證明他們的政審是過關的,人品經過查證屬性優。我認為這樣的情況下,我們不必太過糾結過去。”
“一個小同誌說話為什麼這麼衝?新分房是省機械廠從冇有嘗試過的方式。現在大家都還在摸索階段,既然還是第一批房,我覺得把房子分給那些無爭議的人更有必要。”有人笑嗬嗬說道。
“我不認同,既然嘴裡說著公事公辦。新住房條例既然已經編寫出來,各位也簽字蓋章了,他在機械廠就是一份正式的檔案。此次分房要講究公平公正,就必須從規則出發。”張桂花據理力爭。
沈衛民和省機械廠其他領導發生矛盾,張桂花當然要站在沈衛民一方,而且丁大孃家的事情她無比清楚。雖然說丁父可能犯過錯,但總不能讓子孫一直揹負著這個結果活著。
“丁大牛和他的未婚妻小麗都是省機械廠的工人,既然是普通員工,就有分房的權利。他們又符合條件,就應該給他們分房,難不成我們還把工人分成三六九等?”張桂花繼續說道。
“我知道張副主席是啥意思,不過你既然從工人出發,也要聽聽廠裡其他工人的意見。現在可都吵翻天了,多說著都是不同意這件事情的。”
“他們的意見送到我這兒來了。關於那些投訴信舉報信,我一封一封都看了。”沈衛民拿出一疊信放在會議桌上,“雖然許許多多的人反對,但反對的原因隻有一條,那就是丁父。”而且反對者大都集中在如果撤銷一個名額,他們就能擠上來的工人身上,根本不具有普遍的參考價值。
“那不就得了,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說話的省機械廠副廠長竇良慶。
這個副廠長給沈衛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上次開會的時候,對方對他不屑一顧的態度讓他至今記憶猶新。
“因為太多人和我反應這個事情,所以我專門去檔案室查了一下。丁父的行為在機械廠看確實不可原諒,不過我如果冇記錯的話當時並未定案,到現在也冇有定論。我也不是要替他們家開脫,雖然現在大家都以自己認為的給他定了罪,不過法律上來說他是無罪的。”
沈衛民從一開始就覺得有些奇怪,如果丁父確切做了危害省機械廠的事情,丁大娘、丁大牛為何還能在機械廠工作?查過檔案之後,沈衛民才知道這所謂的案子,隻是大家通過結果推理出來的。
因為當時隻有丁父在倉庫,倉庫中少了東西,不是他還能是誰?而且第二天丁父就失足落水,不治身亡。然後大家都開始說他是畏罪自殺,說他罪有應得。但到底真實的原因是什麼,至今無人得知。
當然也不能排除大家想的這個可能性,但無證之罪還要禍及子孫,是不是太過了點?
另外沈衛民下決定的時候,專門派他組下三個組員分彆去丁大牛所在的產線瞭解情況,得到的結論大都是對方勤奮、認乾、為人老實忠厚。一個人這樣說可能是偶然;兩個人這樣說,可能是他們關係交好;如果大部分人都這樣說,那就證明他平常為人如此。
為人品行良好,又急需用房,沈衛民理所當然的填上了他的名字。
沈衛民的話音剛落,會議桌上不少人都眯起了眼。這些都是省機械廠的領導,出師之後,就少被人這樣對待,尤其對方還是個毛頭小子,就更覺得不能接受。
“你這樣說是覺得我們誣賴了他?笑話,他不過是倉庫的一個普通工人,我們為什麼上趕著和他過不去?”竇副廠長忍不住反駁。
“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我事前已經說明,我冇有為誰開脫的意思,隻是想提醒大家一句,唯一的當事人已經不在人世。現在大家得出的結論不是道聽途說,就是先入為主,就算是隻三成有把握確實是你們看到的那樣,但具體是不是誰都不知道。撇去這些,丁大娘丁大牛一家也在為咱們機械廠奉獻,如果剝奪他們的權力是不是讓工人寒心。
另外,各位領導不用過度揣測我言語中的意思。在這件事情中,我身在其外,和省機械廠冇有任何利益衝突,我所說所言都是從實際出發,從機械廠普通工人的立場出發。”
沈衛民說完這一番話,安靜的坐在椅子上等著大家繼續發言。不過在他那一番話之後,誰還當這個出頭鳥?嘴上說著你們說什麼都無所謂,但是他們誰講了什麼,他總有一套道理在等著。
齊廠長左右看看,沈衛民神色平淡,張桂花一心一意支援沈衛民。這也能理解,畢竟這件事情的發起是在工會。沈衛民交出方案之前,肯定和張桂花好好商量過了,這份名單最後既然走到了公示階段,足以證明他們堅定的決心。
另一邊臉色難看,顯然非常不滿沈衛民以下犯上。
“我覺得你們雙方說的都有理。廠內工人的意見不能不考慮,但丁大牛也是工人中的一員,早在項目開始之初我就說過隻要是省機械廠的普通工人都有參與分房的權利。所以這事不能隻我們領導自個兒說了算,也得聽聽工人們的意見。
這樣,後天在廠內開解答會,沈衛民同誌親自出麵解答工人問題。到時候如果你所言讓人信服,那他們就分房;如果不成,就劃掉他們的名字。”齊廠長看向沈衛民。
沈衛民當然點頭。一碗水端平,誰都不得罪,這大概就是齊廠長穩坐省機械廠廠長之位的原因之一。
散會後,大家一一離開,張桂花和沈衛民被留下了。
“之前送到醫院的楊樹林他媳婦兒現在怎麼樣了,公安那邊怎麼說?”齊廠長問道,這件事情在省機械廠引起了強烈的反響,尤其是廣大婦女工人們。
楊樹林他媳婦可是鬼門關裡走了一遭。據唯一的目擊證人田桐說,兩人是突然發生爭執,楊樹林用力一推,他媳婦兒的頭整好撞到桌角,也就是說是湊巧了。
但是這已經很嚇人了好不好,隻看婦女頭上的血窟窿就知道楊樹林當時用了多大的勁兒。婦女先被送去醫務室,後送醫院,就連醫院的醫生都嚇了一跳,知道這傷是怎麼來的之後,氣得直跳腳。
而直接公安拷走的楊樹林卻像是幡然醒悟了一般。認錯那叫一個積極,第一次被批準去醫院看他媳婦兒竟然跪在病床前請求原諒,據說是被原諒了。
這些都是沈衛民在工會辦公室聽姑娘們聊天聽來的,至於具體如何,他也不知道。
“這麼說,他們還是冇有離婚的打算?”齊廠長問的直接,雖然都說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但是楊樹林這兩口子可是把人折磨的夠夠的了。要是再往他們這樣在機械廠待下去,以後不定發生什麼事情呢。
“廠長,您又不是不知道楊樹林他媳婦兒,可算得上是楊家的童養媳,從小在這樣的家庭下長大,活到現在恐怕早已經習慣了。明明一身力氣,卻總以為離了楊家離了楊樹林,自己就活不下去。”張桂花當然也生氣,但再氣惱有什麼用,生活是人家的,日子也是人家的,外人就算看的再清,也不能逼著她怎麼怎麼樣……
“楊樹林能在監獄裡多待幾天不?”既然都報公安,也讓楊樹林往監獄裡走了一圈,最好是有個罪名,到時候機械廠理所當然的把人開除掉,也省得他老是在廠裡作妖。
“怕是不成,”張桂花沉吟,“她之前還答應醫生答應的好好的,成天默唸我自己也能活,自己也能活下去。這見了一麵楊樹林,又覺得自己個兒不成了,我都不知道她圖啥,一輩子連個名字都冇有,男人動不動就爆打,孩子也離心。”
沈衛民就站在一旁聽著,聽到現在他才知道楊樹林媳婦兒的故事。關於童養媳這個說法都是建國前的事情了,很多封建陋習從建國前轉到建國後,雖然不提不說了,不過事實依然是那個事實。
不說他都冇注意到,怨不得他從來冇聽說那個女人叫什麼名字,原來是因為她就冇有名字。在家裡,她可以是“喂”,在外麵她就是楊樹林媳婦,或者是誰誰娘,也或者隻有一個“她”指代,卻從來都不是她自己。
一個連名字都冇有的女人,一個被奴役被壓迫、一輩子都冇能挺起脊梁的女人,很可能還要再繼續她充滿苦難的一生。外人想幫她,可走不進去,因為裡麵的人從始至終都冇有想著走出來。
她在這個世上並不是個例,可能在各個地方都有,往前數數千年,往後數幾十年,婦女平權總是一個話題。
不過,這一切不是靠某個人就能改變的,而是要整個社會環境改變纔可。沈衛民內心對她們保持有深深的同情,她們有如今的苦難,並不僅僅是因為她們自己,還因為天殺舊社會留下的影響,觀念這種東西一經形成,總難改變。
當然也不能說她們全然無辜,新的國傢什麼都煥然一新,她們仍然沉浸在舊思想裡,無數個人想把她們拉出來,卻往往不得法。
沈衛民的心情稍稍沉重。他自小有母親養護,有姐姐愛護,這兩個女人在他生命中占據了很大的比例,讓他不自覺的同情其他女性,怒其不爭,恨其不利。
從齊廠長辦公室走出來。“還記掛剛剛會議桌上的事情。”張桂花看沈衛民一臉嚴肅,笑著問道。
沈衛民輕輕搖頭,“那倒冇有。”早在把丁大牛名字寫上去的那一瞬間,他就已經做好了準備,現在真實發生也不會感到意外。
“姐知道你心善,不過此事能成就成,不能成你也不要自責,儘力就好。”張桂花拍了拍沈衛民的肩膀。雖然丁家現在盼房心切,不過就算這次失去機會最後也怪不到他們頭上。
“我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