頒獎結束,沈新乾和李招娣就把回家的事情提上了日程。
沈衛民這才意識到不知不覺已經臘月二十一，看到二老興高采烈，沈衛民想說說自己的看法,卻被趙琪攔住了。
“爹孃很少出遠門,這大半個月都過去了，肯定想家，咱們是該回去了。”這裡再好也不是家，尋常婆婆連個說話的都冇有,可不是憋壞了。
“京市醫院水平高,孩子在這裡出生更有保障。”沈衛民壓低聲音,他當然知道爹孃想家,住了大半輩子的沈家溝，相處大半輩子的街坊鄰居，出門在外哪能不想？更不用說家裡還有一攤子事等著他們回去處理。
但是，與這些相比,趙琪和她肚裡的孩子也是第一位的。
趙琪溫和笑笑,看了外麵陰沉沉的天空,“那咱們就順其自然吧！”
當天夜裡京市就飄了鵝毛大雪。第二天聽廣播，才知道漢北省大麵積也是大雪天氣，不用想都知道這種情況沈家溝肯定封山了。
第三天又接著下雪。
天越發寒冷，一家人隻能窩在小院子裡。接著就是火車停運，馬路被封,現在要走隻能做大巴車或者搭乘貨運順風車。
哪個選擇都不安全。
他們一家老的老，小的都還冇有出生，現在更不適合趕路。再加上在京市的這段時間，他們行李翻倍，不坐火車,其它各種交通工具都費勁，如果中間還需要倒車，就更是如此。
本來堅持要在年前回去的老兩口一商量，很快就達成了共識。“我和你爹商量過了，咱們不折騰了，今年就在京市過年。正好兩個孩子要放寒假，也能多陪陪他倆。”
最重要的還是兒媳婦。“至於琪琪，端看這孩子選擇什麼時候來，不行就在京市過完月子再回家。”
之前李招娣一直堅持回去，就是生怕兒媳婦在京市發動，要是那樣，他們得在京市多待兩個月不隻。長這麼大李招娣是第一次在外地待這麼久，尤其還是在種花家的心臟京市，激動有之，更多的則是對家鄉的思念。
京市再繁華，他們一家也是人生地不熟，兒媳婦想吃點什麼，家裡想置辦點什麼，都不容易。更重要的是京市的生活成本是沈家溝的十倍不止，一想到花出去的毛票，李招娣就心肝兒疼。
不過這一切在兒子孫子的安全跟前都是浮雲。
正式確定之後，一家人開始準備年貨過年。沈家人原本預計會在年前回去，該置辦的東西都冇有置辦，現在當然不用顧忌了，父子兩個趕緊去供銷社，把該買的能買的都買了回來。
除此之外，還要給家裡打電話，通知情況。
一切辦完之後，父子兩個開車回家。在衚衕口看到一輛軍用汽車，父子倆對視一眼，家裡肯定有客人到了。
果然，進門就看到了程振華。
“程大哥？”沈衛民扛著年貨進屋。
程振華點頭，“知道你們在京市，我來送年貨。”
沈衛民往旁邊一瞧，隨即笑出聲。程振華常年駐紮到漢北省省城的第五軍區，他帶回來的年貨當然都是漢北省特產，更重要的是這些都是沈家吃慣了的。“那感情好，今年過年不回家，剛剛去供銷社也買不全，我正發愁呢。”
“剛剛嬸子跟我說了。”
“你大嫂說你們到京市後專門去了家裡，那時候她正巧不在家，你們冇見上麵。後來她來了兩趟，家裡都冇有人。今天臨出門前專門叮囑我，一定要請你們上門做客，好讓她儘地主之儀。”
“是嗎？”沈衛民還真不知道這事，想來她來家裡的時候，正巧趕上他們出去參觀遊玩。“那感情好。等兩個孩子放假，我領著他倆一起過去。勞煩嫂子白跑兩趟了，這裡街坊鄰居都不認識，連個傳話的都冇有。”
倆孩子在京市多受程家照顧，逢年過節大節日，肯定是要登門道謝，這是禮數。今年他們一家都留在京市，無論如何都少不了這一趟。
“無礙。行，看你們有時間。”
程振華一年到頭就這幾天假，今年還是提前回來的，也幸虧是提前出發了，要不然非得被大雪隔在漢北省。今早到京市，又趕緊過來看沈家的情況，事情確定下來之後，就決定告辭。
沈衛民把他送到衚衕口。
“留在京市也好，等過年的時候，讓揚州帶你多認識幾個人。文也也要調到京市來，踐行宴吃不成總得吃個接風飯。”
“也哥要回來了？”沈衛民驚訝。
程振華冇想到他還不知道這個事兒，“調令早就下了，他堅持要給自己第一份工作畫個句號，就一直推到了現在。他比我晚出發半日，路上不好走，今天夜裡最遲明早就能到京市。”
沈衛民點頭，一時間竟不知道是該惆悵還是該高興。兩年多的時間，與他走得近的朋友一個接一個離開池縣，集合在京市，或者說回到了京市。對他們來說，這裡纔是他們的家，回來是如魚得水。
如果沈衛民現在在池縣，在楊文也身邊，他肯定頗有感觸。但因為他就在京市，即將見到楊文也，心裡的感慨就大打了折扣。不過……
“林縣長也快回來了嗎？”
程振華搖頭，“他的情況不一樣，他需要的不僅是基層工作實績，還有踏實和精乾，任期的這五年彆想挪窩。至於文也，他的的工作單位原本就在京市，是自己申請調去了池縣的。”
沈衛民一愣。
“……為期兩年。”說這話的時候，程振華的聲音裡染上了笑意，帶著某種欣慰。
“是因為我家倆孩子？”
“還有你。”程振華不假思索。
“我？”
“你哥以前最常掛在嘴邊的就是你，隻要是他的戰友幾乎冇有不知道你的。李衛國的弟弟好生病，卻乖巧懂事，這是我們對你最初的印象。
隨著戰友換了一批又一批，到後來當大家知道你個每個月都往家裡寄錢，逢年過節大日子還要給弟弟獎勵的時候，他們那嘴恨不得撇到耳朵根兒。”
程振華不止一次聽手底下的兵在背後議論李衛國老家，吸血是他們最常提起的兩個字。每次聽到那些小年輕義憤填膺的替李衛國打抱不平，程振華都覺得好笑。
人總是能客觀評價和自己無關的事情，因為不管觸犯到誰的利益，都和自己沒關係。
他們覺得李衛國每個月往家裡寄二十塊錢，太多。卻不知道剛開始的時候，李衛國的補貼隻有幾塊錢的時候，也要攢幾個月才能往家裡寄個整數，而他寄回去的那些錢救過他弟弟的命。
李衛國的補貼不低，少二三十塊錢在部隊也能過的很好。但是他家不一樣，少了十塊錢，失去的都不定是什麼。
身為親隊友，程振華瞭解的更多，他是知道沈衛民在李衛國心裡重要性的。
跟隨母親回到沈家溝之前，李衛國冇過過像樣的日子，母親好強，父親外強中乾，明明日子不怎麼樣卻慣是大手大腳，同族兄弟哄兩句，就能把家裡的好處全都讓出去。彆家雖然得不到大好處，但一天兩頓是吃的上的，唯獨他家一天兩頓都有一頓是水飽。
李衛國是李招娣一手帶大養大，他的所有情感都來自母親。所以，當他們在村裡退無可退，他義無反顧的跟著母親回到了沈家溝。
一個女人，死了男人，帶著兒子回孃家，在村裡是不受待見的。雖然舅舅妗子都好說話，但村裡有些人說話就很不客氣了。孩子最容易受大人影響，漸漸地村裡孩子圍著李衛國罵他是掃把星，經常聯合到一塊排擠他，打他。
李衛國能忍，他知道自己不能給母親添麻煩。但是知兒莫若母，李招娣最後還是知道了，她就是在這種情況下選擇和沈新乾搭夥過日子。
在沈家的那兩年，李衛國過的還算舒心，雖然兩個繼兄處處添亂，但兩個人和一群人比起來根本不值一提，礙於沈新乾他們也不敢太過分。
再然後，沈衛民就出生了。
沈衛民的出生意味著什麼呢？
李招娣在沈家徹底站穩了腳跟，彆管沈大柱還是沈二柱都動搖不了她的地位。村裡也開始真正接納他們母子成為沈家溝人，李招娣和人吵架對罵的時候，再也不用感到心虛，被人指著鼻子說“你滾出去”。
他李衛國，在這個世上多了一個和他血脈相連的親人，他的弟弟。
這也是後麵他能毅然決定參軍的關鍵。
每次接到家中來信，知道弟弟又長大了一點，李衛國都會高興好幾天。就在他出任務之前一段時間，還在給沈衛民準備成年獎勵，當時還跟他感歎，“我弟終於長大了！”
程振華還記得自己當時所說的話，“你這到底是養弟弟還是在養兒子？我看親爹都冇你這個當哥的費心。”
“我娘前半生嫁給我爹，生了我，吃了太多苦。現在跟了沈叔，生了我弟，當然要有不一樣的活法。”
程振華笑著說起這些話，帶著懷念。
沈衛民聽了之後久久冇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這些話，程大哥你說給了也哥聽？”
“他和揚州是你哥親手帶出來的，幾次懸崖邊上都是你哥給拉回來的。你哥出事後，最激動的也是他倆。我怕他們意氣用事出岔子，就給他們找了點兒活乾。”要是彆的兵，在部隊老實待著，遲早能給掰回來。他倆不同，家世不凡，長輩縱容，不找點兒活乾容易走偏。
沈衛民點頭。
就在程振華上車的那一瞬間，他聽見背後人說了兩個字——
“謝謝！”
程振華轉頭，看到沈衛民堅毅的表情和認真的眼神。
“嗯。”程振華應聲，坐進了車裡。
沈衛民看著車漸行漸遠，消失在薄霧裡。他確實需要感謝程振華，彆管是他對兩個孩子的用心，還是送來了楊文也和夏揚州，他都得心存感激。冇有他，他這一路不會走的這麼順，也不能交到兩個真心朋友。
北風吹來，沈衛民打了個寒顫，他轉身往回走。剛進門就被李招娣同誌拉住胳膊，拿雞毛撣子給他撣雪，“都多大人了？外麵多冷不知道，送完人得趕緊回來，要是受涼有你受的。”
語氣恨恨的，手下動作卻很輕。
“娘教訓的是，我以後一定按您說的做。”沈衛民腆著臉說。
李招娣白了他一眼，“趕緊烤火去，讓你爹給你熬薑湯。”
“諾！”
李招娣忍俊不禁笑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