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中(早上六點左右),冷風習習,長安的天空昏昏暗暗的,霧灰色的雲彩在上空遊蕩,時左時右,位置讓人琢磨不定。
大獄外。
田蚡臉色猙獰、額頭髮黑,陰沉的快要滴出水來。
兩腿分開,粗暴的坐在外門的台階上,低著頭,看著台階與地麵夾縫間正在搬運沙粒的螞蚱。
緊握的雙拳藏在袖子中,顫抖的身軀讓人清晰地感受到他糟透了的心情。
田蚡猙獰的麵龐未見舒緩。
他抬起腳,惡狠狠地碾壓地麵上的螞蟻,內心深處在歇斯底裡的咆哮,脖頸位置的青筋,多了數根。
竟然冇找到!
在牢房鎖鏈完好無損的情況下,那個疑似竇嬰的傢夥,竟然跑了!
該死!
一群飯桶!
看守的人都該死!
他抬起頭,雙眸中的殺意,**裸的展露。
其瞳孔周圍擴散的血絲,彷彿把門外的左內史管轄下的士卒緊緊捆住。
其喘著的粗氣彷彿掠奪了方圓數百米的氧氣,周遭的人都心驚膽戰、瑟瑟發抖,喘不過氣來。
田蚡都快把自己那兩排較為白淨的的牙齒咬碎了。
憋氣,鉚足了勁兒,從牙縫裡,硬生生地擠出來幾個字:“竇王孫……若真的是汝,吾不介意再殺汝一次!”
當年,竇嬰被灌夫牽連,下了大獄。
本來劉徹冇打算殺這個便宜表叔,希望通過冷處理解決……
結果呢?
自己僅僅用了一招--暗中走動,派人散佈流言蜚語…
就成功地解決掉這個曾經地好大哥。
田蚡仰頭,望著沉悶的天空,眼睛迷離,意識恍惚,好像又看到了自己第一次與竇嬰見麵之時的景象:
…
皇帝雖然繼位,但受太皇太後的鉗製,無法放開,此時便把所有的事情都委托給了竇嬰。
那時,竇王孫權勢盛極,隻手遮天,堪稱皇帝第二……
不!
應該是竇太後第二。
雖然大家同為外戚,但自己隻是一個小小的郎中,隻配仰望、羨慕、巴結,把他當成大哥,自己則像一個宦官,忍辱負重,恭恭敬敬的侍奉之。
…
這位自尊心極強的大漢丞相隨著心中屈辱感的增加,雙眸逐漸眯了起來,殺意藏於眼皮底下,身軀顫個不停,呢喃的聲音,也一同顫抖。
“王孫,莫要怪吾。汝可知?當年吾為郎中,君為丞相之時……吾陪汝飲酒,時跪時起,遭受了多少惡眼?吾得勢,汝得付出代價。這就是命……”
“若再給吾一次選擇……吾依舊會選擇,讓汝死!”
“丞相,下官帶人搜遍了,大獄周圍,皆不見其影。”公孫弘邁著小步子,低著頭走過來,歎了口氣,神殤。
坐在台階上的大漢丞相,意識逐漸回來。
視線像一根鋼釘,死死的釘在了這個半夜把自己驚擾起來的左內史身上。
不知從哪裡吹來一陣冷風,他冷不丁地打了一個寒顫。
田蚡深呼一口氣,聲音冷寒,左手搭在膝蓋上,死死地抓著褲腿,斜著頭,眉頭與眼睛兩角皺著,身體微微晃動,陰沉感十足,
“數百人,搜查了一晚上,連個人影都冇有見到……有趣……真是有趣。”
“左內史!”他微微一頓,語氣充滿了質疑,“竇嬰真的回來了?汝應該冇有耍我吧?”
公孫弘左眼中閃過一絲精光,挺直腰板,咧嘴,哈哈一笑。
下一秒。
臉色突然變的強勢,森笑,嘲諷,“丞相,下官出於好心,纔會連夜派人通知。若君不信,儘管可以派人去打聽。隻要讓手下去渭城問一問,真相自然大白。”
“哼!不用汝教!吾早就派人連夜去了。”田蚡大喝,陰沉的臉變得緊巴巴的,板著,冷哼。
“那人回來了嗎?”
“快了!”
田蚡眉頭皺的厲害,枯黃色的臉上,皺紋縱橫。
他開始不停地用左腳拍打地麵,同時,時不時地看著西方。
不一會兒,一陣急促的騎馬聲,從遙遠的西方傳來,撫平了他的焦躁。
“駕!駕!”一名家仆騎馬跑了回來。
下馬。
來到田蚡身前。
單膝跪地,抱拳行禮,氣喘籲籲的彙報。
“家主…正如…左內史所言…確有此事!”
“汝怎麼調查的?”
“小人從渭城…之太常…調取了西市販夫之名單,從中挑選了…十戶人家,挨家挨戶,逐一詢問所得。”
“嗯,我明白了,汝先去一旁歇息吧。”
田蚡歎了一口氣,仰頭,看著公孫弘的目光有些緩和。
其兩臂一伸。
兩側家仆心領神會,急忙上前攙扶。
田蚡起身,變臉極快,笑嗬嗬的,拱手,“公孫公,剛纔多有得罪,請多海涵。”
公孫弘側身不受,瞥了一眼,白鬍子顫了顫,聲音沙啞,譏諷,“下官可不敢受丞相如此大禮。”
田蚡笑著走上前,用手拍打公孫弘的後背,為之理順氣息,“公孫公且息怒,待解決此事之後,鄙人一定親自設宴,為公賠罪。”
“哼。”
田蚡像一個笑麵虎,笑眯眯的,停不下來了。
他深知,渭城在眼前這個老頭兒的管轄範圍。
如果想捉拿人犯,冇有老頭兒的配合,根本成不了事。
“好了,公孫公,正事要緊,吾儕還是趕緊商量一下如何處理這件事吧。試想,若是竇嬰還在的訊息傳了出去,天下人會如何看待陛下?”
經過一陣子好說歹說,公孫弘的怒火暫時平靜下來。
先暗中罵了一句:老狐狸。
又沉聲,“君欲何為?”
“吾?自然是把人拿下!”田蚡望著頭頂漸漸明亮的天空,沉聲回答。
公孫弘裝模作樣的沉吟,朗聲,“恐怕難辦。長安地域廣闊,若其跑了出去,冇有七、八百人,怕是很難抓住。”
“這個不用擔心,考慮到宵禁,吾已提前經派人封鎖城門了,進出都會被嚴格的盤查,他跑不掉。”
“萬一跑了呢?”
“那就調動八百人去捉!派遣士卒、釋出懸賞、嚴格搜查……吾就不信抓不住個行將就木之人。”
“丞相,吾左內史屬官不足三百,從哪裡弄幾百人?”
田蚡揹著手,在原地徘徊著,自言自語,盤計著。
“人手嘛……”
“吾受封武安侯,做太尉的日子裡,曾經提拔過不少官吏。有吾之手書,他們會出兵的。”
“另外,北軍受陛下直轄,不能動……”
“這樣吧,從南軍中抽調兩個軍侯,共計四百人,再從吾之屬官那裡抽調家仆,與左內史的人,組成一支八百人的衛隊。”
說完,他停下腳步,目光灼灼,望著公孫弘,進行確認。
“南軍如何進入長安?”
“這個好辦。”田蚡撫手而笑,得意揚揚的,顯擺,“韓安國為禦史大夫,中尉卿受其掌控,因此,其進而掌管著負責長安守衛的大漢北軍。而他與吾交好,隻要讓韓公弄份文書就行了。”
公孫弘踱步,沉聲,“這麼大的動靜,是否需要和陛下說一聲?”
“阿嚏!”田蚡麵色猙獰得像鬼似的,打了一個噴嚏,鼻涕流了出來。
額頭緊繃,拿出一塊絲綢,擦了擦。
隨手丟掉。
他頂著發紅的鼻子,低聲,“這件小事就不需要驚動陛下了。”
“可如此大規模的調動軍隊,勢必瞞不過陛下。”
“也對。”田蚡揉揉鼻子,謹慎思索,沉吟半晌,用厚重的聲音,道“這樣吧,陛下那裡由吾去說,君且安心行動。吾會以發現刺客的名義,上奏陛下。事後,隨便找一個替死鬼就行了。”
“吾明白了。”公孫弘麵無表情,拱手,“還有一件事,希望麻煩田公。”
“君但說無妨。”
公孫弘咧嘴笑了,“希望田公寫一份捉拿刺客的文書並且蓋上大印,這樣下官好辦事。”
“怎麼,左內史信不過本官?”田蚡笑容逐漸陰冷。
“不是信不過,隻為求一個安心。”公孫弘嗬嗬笑著。
“行吧,吾一會兒派人給汝送過去。”田蚡雙手交叉,放置袖口,客套地笑著,“收到文書,希望左內史拿出一個可以讓鄙人滿意的結果。”
“放心,吾一定把人抓到。”
“不是抓到……”
田蚡說了一半,鼻子癢癢的越來越厲害。
又一聲巨響!
“阿嚏!”
再次打了一個噴嚏,白色的粘稠鼻涕橫流。
他眉頭緊蹙,從衣衫上粗暴地撕下來一塊絲綢,擦了擦,又隨手丟了。
調整了一下狀態。
重新說道:“吾改主意了,不是抓住,而是殺死!”
田蚡用冰冷的眼神,與公孫弘對視,希望把自己的殺意,通過這種方式傳遞過去。
“記住,把他亂刀砍死,不留活口!”
“丞相不打算再見其一麵嗎?”
“哈哈哈。”田蚡不怒反笑,搖了搖頭,“一個已經死了一次的人有什麼好見的?直接殺了就行了!”
公孫弘點點頭,拱手,“下官明白了,這就去辦。”
“那本官就回府靜待佳音了。”田蚡滿意的拍拍手,給家仆揮了揮手。
帶來的五十個佩刀家仆,他隻帶走五個護衛,剩下的四十五人,全由公孫弘調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