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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 大家可能是親戚

齊都西部,百年稷下,某間小黑屋。

粗糙大石塊壘成的牆壁上插著一隻銅綠色的燈槽,槽中的火苗正隨風搖曳,翩翩而動,木屑的氣息,宛如一隻無形的手,不斷的撫摸房內的生靈。

正中央,一張棕色的長方形的案幾如同長蛇,橫跨房間兩端。

兩個穿著黑色長衫的身影隔著案幾,麵對麵坐著,聞著乾燥木屑的香味,皆笑吟吟地看著對麵。

隨著招待之物送進來,侍者退去。

案幾右側,一個頭髮被黑色髮帶高高束起,臉部肌肉枯鬆,額頭上的抬頭紋比手心掌紋還要多的鬢髮半白的老人,率先開口了。

他舉了舉手中的繞了一圈蟠龍紋、表麵虎形鏤空浮雕狀的酒樽,聲音威嚴,充滿了磁性。

“君便是稷下學裡之主吧,久違了。”

“不敢當。”司匡上下打量了老人後,不卑不亢,微笑,雙手端起相同模樣的酒樽,高舉,回了個禮,“冇想到竟是閣下親自接見,鄙人甚是惶恐。”

望著老人腰間用純金雕刻而成、上書“墨”的金黃色令牌,又瞥了一眼其剛剛放下的那把掛著紅瑪瑙吊墜、表麵光芒黯淡、浮現了一層銀色餘輝的精鋼長劍。

挑了挑眉,忌憚之心陡然升起。

老人拍拍手,豪邁之氣十足,哈哈哈地笑了起來,“君不到半載,便為千石之官,躋身大漢官吏層中上。以這個晉升速度,他日,必定位列九卿,恐怕隻有丞相田蚡提拔之人可以比擬了。如今見到一個老頭子就心懷不安,未免太可笑了吧?”

“若是普通老人,匡隻有尊敬之心,然而……君可不一樣。”

“哦?為何。”

老人把手放在案幾之下,似笑非笑。

“墨家钜子親臨,不值得重視嗎?”司匡回憶著剛纔王賀進來時候畢恭畢敬的動作,沉聲,撇了撇嘴,“一個小小的談判,竟然驚動了墨家钜子,鄙人真是榮幸之至呀。”

老人神色凝重。

臉角肌肉伸展,麵龐上一條又一條鬆軟皺紋,忽然伸開,且變得緊巴巴的,像是被用電熨鬥熨了一遍。

“老朽可不認為是一個小談判。如果是其他人,賀兒自己就解決了。而君不一樣,哪怕我這副老骨頭親自出麵,也冇有壓服的信心。”

“汝對於諸子百家而言,就是一顆不穩定的棋子,一旦對某一家傾斜,原本的穩定局勢,將會大亂。”

“雖然吾不知道為何儒家要拚命助你,但可以肯定一件事,汝,並不簡單。”

“要麼,有製衡儒家之本領,要麼,有合縱連橫之才能。”

老頭兒微微一頓,歎了一口氣,“因此,老朽至於此,實乃迫不得已之舉。”

司匡坦然一笑,“那钜子是怎麼認為呢?”

老頭兒眼神中閃過一絲淩厲的鋒芒,聲音中的磁性逐漸削薄。

“老朽認為是前者。若為後者,汝不會給予吾開口的機會。蘇秦張儀那種口舌之簧的能力,若想取勝,需要先發製人,把他人帶入被動之中,汝冇有這麼做。也正是因此,汝令吾越發忌憚!”

“能得到墨家钜子的讚譽,今日之行,冇有白來。”司匡暢快而言,“閣下可通姓名?”

“吾乃田襄子十一世孫、齊桓公八世孫、齊墨王始。”老頭兒麵色傲然,一字一頓。

“齊王室之後?”

“冇錯!”

司匡眼睛眯起來,神色複雜。

自己自稱匡章之後……

如今,竟然碰到了老祖宗效忠對象的後人。

王始彷彿看出了司匡的心思,用手指關節,輕輕地敲打麵前案幾,咧嘴,“嘿嘿,小子,聽聞,汝自稱匡章之後?”

“是又如何?齊的時代,已經過去了,鄙人,隻忠於大漢。”

司匡癟著嘴,不由自主地把臉一扭,不想這個老頭兒對視。

“哈哈哈,老朽冇有其他的意思,就是想說……大家說不定還是親戚呢。”王始縮著脖子,神秘兮兮的,“若吾冇記錯,匡章,還叫田章,且,又名陳章。其乃田氏,而田則出於陳……匡章田、陳皆姓……如果不是秦時戰火令族譜損壞一部分,吾定完查……”

“钜子閣下,可以停了,鄙人今日來此,不是為了與汝討論家譜世係的!”司匡神色不悅,打斷了老頭兒接下來的話。

“嗯……行吧,既然汝不肯接受現實,吾也不強求。”

見對手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王始笑嗬嗬的,識趣地停了下來。

二者相爭,攻心為上。

目的已經達到了,他纔不會自討冇趣。

王始挺了挺身子,用手摸了兩把鬍子,聲音壓低,重新恢複磁性。

他先咳嗽了兩聲,清了清嗓子,纔回歸主題,“聽賀兒說,君來此是為了與我墨家談判?吾且問,談判內容是什麼?”

“一件對墨家而言,百利一害的事情。”司匡正襟危坐,眼神中泛著澄澈的光芒,“墨家,以機關術、守城、兼愛非攻聞名天下,吾說得可對?”

“這是當然。”王始攤攤手,便是冇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當今天下,除墨家之外,吾記得,公輸家,貌似也會製作機關,其以攻城,名聞朝野。”

司匡眉開眼笑,嘴角微微上揚,“就拿膠西來說吧。鄙人本為膠西高密之人,吾儕所居之地,流傳著公輸班與墨翟製鳶的傳聞。至於……究竟孰先孰後,吾就不得而知了。”

“當然是墨翟先製!”王始眉頭壓低,額頭開始出現皺紋,心情有些不悅,“汝說這些,究竟想表達什麼?”

“哈哈,吾聞之:墨家機關,木石走路,青銅開口,要問公輸。墨家雖然機關術出眾,但並非冇有對手。”

司匡微微一頓,盯著眼前這位老丈,笑眯眯的詰問,“鄙人慾請教一個問題。墨家三分,秦墨為大,以秦墨所掌之機關術,每年製作的新物什,不說有五十,三十總有了吧?”

王始目光複雜,呼吸逐漸紊亂。

原本以為活的年頭久了,可以輕鬆看出司匡的打算,從而在談判上獲得優勢。

如今來看,自己錯了。

“钜子,請回答吾之問題。”

王始冇有說話,僅僅點了三下頭。

“墨家傳承數百年,製作新器物之總和,除去失傳之法,想必,應以數千為計了。針對此事,鄙人有一個疑問,為何市麵上卻從未找到相關的物什?”

王始冷哼一聲,“當然是有被人仿冒的擔憂。吾墨家辛辛苦苦、耗費數月所製之物,豈能允許他人以三天時間,摸索透徹?”

司匡笑得越發燦爛。

這個答案,他早就知道了,之所以提問,就是為了讓王始的注意力轉移到這上麵。

如今,雖然冇有法不傳六耳的說法,但卻有單脈相傳的說法。

師父教徒弟,不想被餓死,都會留一手。

同樣,對於墨家而言,費勁辛苦製作出來的東西,不想被公輸家全部抄襲,就隻能私藏。

這是手工工匠最原始地自保方法。

抓住了這一點。

司匡起身,對王始拱手,聲音清朗,言語慷鏘,“钜子,此事正是吾之來意!鄙人有一計,可令墨家研究之成果,得到完善的保護。雖然無法杜絕仿製,但可以最大程度減少。”

“君所言當真?”王始斜著頭,來了興趣,伸出手,揮了揮,“坐下慢慢說。”

司匡重新坐下。

右手在左袖中的暗口袋裡摸了摸。

突然,抓出來一把黃色的豆子,隨意地撒在案幾上。

大大小小的豆子任意滾動,像天空中的群星,散落分佈在黑色的影幕下。

司匡指著,沉聲,“钜子請看,此豆可看作天下之工匠。”

王始神色複雜。

撿起掉落在腿邊的一顆豆子,拿到眼前,打量一陣子,又把目光放在棕色案幾上,一言不發。

司匡冇有在意老頭兒的情緒。

隨手抓起麵前的酒樽,倒扣在案幾正中央。

繼續陳述:

“眾所周知,所有器具的製作,都離不開工匠。因此,即便製作方法被泄露出去,使用的人,也僅僅是工匠罷了。”

“倘若,吾儕以墨家的名義,把絕大多數工匠聯合起來,使之明白冇有得到發明之人的允許,不可仿製的道理,則墨家發明之物,皆可麵世。”

“啪啪啪。”

王始點頭,拍拍手,麵無表情。

“想法不不錯,很天真,就是實施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如果事情真的能這麼簡單,吾墨家早就做了。墨家不缺工匠,聯合工匠這件事,輕而易舉。哪怕有人不聽,隻需以低價擠壓,其也會被迫妥協。”

“然而……”

忽然,王始話鋒突變,鋒利了許多。

他上下打量司匡,詰問,“墨家的敵人是公輸家。墨家聯合,關公輸家何乾?他們該仿製,還是會仿製。”

“若是有相關的法律條文呢?”

司匡目光灼灼,高聲,“隻要吾儕先在墨家地影響下,在整個齊魯之地行使禁止仿製之事,再以某個發明之物售出之後的龐大納稅金額,倒逼大農令署聯合廷尉署製定頒佈製作《專利法》,絕對可以達到凡仿冒之人、冇收所得,收押入獄之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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