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常丞,稷下附近,是否有一千畝連續性的田地?”
“無。如今本縣土地,全部集中在正東、東南二處。若公想要連續性的田地,恐怕隻有東南,才符合要求。”
想到這裡。
司匡合上手中的竹簡。
邱漢嬰嚥了口唾沫,俯身,笑嘻嘻的,語氣充滿了討好的意味。
如今,自己在臨淄畫一個圈,這裡的經濟的發展模式,能否帶動全國?
工匠的招募計劃已經擬定了,製作人手已經有了,現在缺的是大量的廉價勞動力。
一萬多人,刨去老弱病殘,刨去訓練的壯丁,剩下的婦女,都可以利用。
大漢女子剽悍,未嘗不能勝任流水線組裝的這類工作。
圈畫好了,冇有人對內部進行加工怎麼行?
從黃河下遊各郡、縣來的無地流民,可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二十世紀,有一個老人,在南方畫了一個圈,從此,全國的經濟開啟了爆髮式增長的狀態。
如今,自己需要做得便是把這群人留在臨淄,當做起步資金。
邱漢嬰在寬大的左袖口裡摸索一陣子。
俄而,掏出來一串用青銅金環串在一起的鑰匙串。
“隻是東南之田地,不僅土地較為貧瘠,其與稷下學裡方向還恰好相反,二者間的距離在三、五十裡。若君欲購之,則需做好低收以及巡視期間長途奔赴之打算。”
司匡撫摸著竹簡的手抬了起來,放在大腿上,麵色不改,沉聲,“這個無妨,吾購之又不是為了種地。汝為吾指一下田地的位置吧。”
“諾。”
“咣。”他把木盒放在案幾上。
木盒表麵的硃砂色繪畫惟妙惟肖,邊緣點綴的花枝紋路栩栩如生。
正前方猙麵鎖孔上方的兩顆雪白珍珠,猶如眼珠,睜得溜圓,死死地盯著開鎖之人。
挑選片刻,
一把比普通鑰匙小一半的小鑰匙,被他捏在手中。
伸進鎖眼。
按照記憶,輕輕撥弄片刻。
隻聽“吧嗒”一聲,鎖芯被挑開了。
在司匡的注視下,邱漢嬰打開盒子,從裡麵拿出來一個疊得整整齊齊的羊皮地圖。
盒子被放在地上,竹簡也一同清理到地麵,羊皮地圖則被展開了。
齊國國都的縣城分佈圖,呈現在司匡眼前。
“匡人請看,此乃臨淄地圖。”
邱漢嬰憑藉昨晚記在腦海中的數據,按圖索驥。
僅片刻,就找到了合適的地方。
他用手指指著臨淄東南方向約二十裡的一片區域,畫了一個圈。
“這裡,便是公需求之地。”
司匡盯著地圖所在之處,眼冒精光:東北直抵北海郡、東南隻達膠西國,向西還能通到齊國都城臨淄。
妥妥的交通要道。
隻是此地杳無人煙,隻有空蕩蕩的無人耕地,冇有發展起來。
邱漢嬰盯著司匡的麵龐。
當見從麵無表情變成紅潤喜悅的時候,他情不自禁揚起嘴角,勾起一抹月牙般的弧度。
機會來了。
又可以宰一筆了!
邱漢嬰瞥了一眼正在熟睡著的孔武,眸中掠過一絲狡黠。
上一次因為那貨的手書,自己血虧數十金。
今日,趁其睡覺,一定要把價格狠狠地宰下來!
這位臨淄太常丞從一旁拿起酒罈子,笑吟吟的,為司匡倒滿酒。
端起酒樽,遞了過去。
小聲,
“匡人,這裡可還滿意?”
司匡扭頭,注其麵龐,接過酒樽,一飲而儘。
再肯定地點頭,“嗯!很不錯,吾很滿意。”
將目光重新放在地圖上,把邱漢嬰剛纔畫的圈再次描繪了一遍,“這裡,吾全要了。”
“好嘞!”
雖然早有預料,邱漢嬰還是激動的渾身顫抖,手舞足蹈,恨不得引吭高歌,放聲大唱。
真是送財的童子啊。
這可是一千畝地!
剛纔這位可是說好了不砍價。
按照剛纔商討好的價格。
這筆生意,能賣到四百萬錢。
要知道,曾經的大漢首富、河南富商師史,鼎盛時期的家產,也不過七千萬錢罷了。
這筆生意,太常署直接掙了師史家產總數的十七分之一還多。
賣地就是賺錢!
邱漢嬰眼睛中竟然映出來搓搓手,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急忙跑回自己的位置。
拿起毛筆,蘸了一下墨汁。
也不顧筆尖的墨汁會滴在地上了,跑回來,趴在案幾上,在剛纔的區域,小心翼翼地塗了一個點,作為標記。
塗抹結束。
他把毛筆丟到一旁,縮著脖子,俯著身子,嘿嘿嘿的,笑個不停。
“匡人,下官算好了,此區域共值四百金。鑒於君購買數量之多,再加上對下官格外照顧……這樣吧,下官做主了,公給三百八十金就行了。”
既能賺錢,又能討好。
一舉兩得。
司匡報之以微笑,從懷裡拿出來一塊金黃的布帛,拍在案幾上。
“君先看看這個。”
“嗯?”
邱漢嬰眉頭挑了挑,一頭霧水。
瞥了一眼布帛,拿起來閱讀。
……
各郡縣負責賑濟災民官員,嚴格統計流民人數,登籍在冊,收到賑濟文書後,按照受災情況,三日內製定救援物資需求之數量。
……
這份帛書正是張湯帶來的關於賑濟流民的帛書。
這位太常丞心頭忽然升起一陣不好的預感。
抬頭,皮笑肉不笑,“觀全文格式,這應該是接收長安物資的帛書吧?匡人拿出來,是何意圖?”
司匡站起來,拱手,高聲,“無他,隻為討要一千畝地,用以賑濟災民罷了!”
“嗬嗬,嗬嗬,君莫不是在開玩笑?”邱漢嬰嘴角抽了抽,強顏歡笑。
“本官並無玩笑之意,請太常丞立刻劃地吧。”
“嗬嗬嗬……”邱漢嬰雖然嘴裡發著笑聲,但臉上笑容,已經凝固了,額頭上充滿了黑線,耷拉著臉。
好傢夥,搶劫來了?
怪不得不砍價啊。
搶劫的時候,誰還會做砍價這種無用之舉?
現在,他恨不得給自己兩巴掌。
剛纔做了什麼來著?
灑掃街道,靜候強盜上門。
邱漢嬰舔了舔發乾的嘴唇。
職業素養尤在,強行擠出一絲笑容。
“閣下,陛下帛書上隻寫了所需物資,並未註明土地。君若執意如此,請恕下官無禮了。”
他把帛書捲起來,放在案幾上,把地圖方方正正的疊好,重新放回了木盒中。
此時,司匡的聲音,幽幽傳來。
“太常丞可看仔細了?”
“自然!”
“那公為何看到登籍在冊四個字的時候,冇有反應?”司匡眼睛眯成了一條線,“根據大漢律令,凡行登籍在冊事,需以編戶齊民之法。敢問,何謂編戶齊民?”
邱漢嬰臉色變得很難看,心尖一顫,咬咬嘴唇,緩慢地抬起頭。
緩了口氣,一字一頓回答,“每年一索查,太常署需按姓名、年齡、籍貫、身份、相貌、財富情況等項目,將脫戶之民一一載入戶籍,在保證編戶穩定的情況下,進而保證稅收、徭役的施行。”
“吾且問,編戶齊民,最重要的是什麼?”
“穩定。”
司匡目光灼灼,灼燒著對方的心臟。
拍了拍手,嘴角上揚,笑容可掬。
“很好,看來汝知曉。”
編戶齊民是一張大網,類似於現代的公安查詢係統。
這可是從劉徹時期開始的大漢最基本的製度之一,目的集中在壯丁的維持、征稅、服徭役、捉拿賊寇等方麵。
冇有入籍的百姓,相當於冇有身份證的大漢黑戶。
不僅辦不下來傳信這種重要的旅途之物,在外出之時,被抓住了,更會被關進大獄,輕則被當作流民,強行安排在某處服徭役,重則被當作賊徒,處以刑罰。
見邱漢嬰麵色陰沉,眼神犀利。
司匡咳嗽一聲,道:
“邱公,鄙人受陛下之命,力求保證流民之穩定。如今,編戶齊民實施前提,為給與流民居住之地。”
“吾稷下學裡出錢、出糧,太常署隻需出千畝之田。便可完成目標,君為何執迷不悟?流民安定,此功勞,公亦可分得一二。”
“吾也不怕告訴邱公。稷下學裡之工,將要完成。若兩個月內,還冇給流民安排合適的去處,此地,必定發生大亂。屆時,陛下追究起來,公可敢將罪名一己擔之?”
“這……”邱漢嬰被這幾句話堵的,手足無措,後退幾步,麵色陰沉的快要滴下水來。
“吾隻要一千畝地,多的,不要分毫!”司匡的表情重回平淡,伸出一根手指頭“,望邱公給個麵子,過兩天梁王可會派遣八百人來維持秩序,長安也會派遣三百人來,吾不想在太常執行公務。”
“呼!”
邱漢嬰握緊拳頭,臉色由黑變成黑紅。
胸口上下起伏,整個人說不出話來。
開始威脅了?
“匡人,齊地乃齊王統率之地,所得利潤,王室占之,下官,無法做主。”
“荒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司匡冷哼一聲,聲音慷鏘。
“陛下之命,勝於王命!汝在猶豫什麼?”其話鋒一轉,詰問,“再者,齊王,陛下任命了嗎?”
邱漢嬰瞳孔收縮,支支吾吾的回答,“還……還冇。”
“那不就得了。吾再問最後一次,地,汝給不給?不給,本官大不了上書長安,讓陛下決斷。隻是,因此小事勞煩陛下,君可做好了承擔後果之準備?”
“我……”
“太常丞!”
“唉!”
邱漢嬰額頭上佈滿了豆粒大小的黃色汗珠,臉色變化數次後,鬆了口氣,“罷了!”
他目光閃爍,眼神滄桑,“君且回去,千畝地契,三日之後,將送於稷下學裡。”
“本官在此,先替數萬流民,感謝太常丞慷慨之舉了!”
“不用。”邱漢嬰麵色蒼老了許多,抱起木盒,作揖,“下官要去忙碌地契之事了,匡人請便。”
他現在想跑出去靜一靜。
大賺變成了血虧。
雖然可以多幾千戶流民,增加了大量的徭役勞動力。
但徭役、賦稅歸大農令署衙管,和自己屁的關係也冇有。
忙活了半天,給臨淄大農丞做了嫁衣?
淚目了。
司匡心滿意足地把接受物資的帛書收起來,
拱手,“邱公去忙吧,吾二人一會兒便走。”
“失陪了。”
邱漢嬰頭也不回,直接轉身,把盒子鎖上,放回書架,走進後堂。
……
倏而,司匡與睡醒的孔武離開。
一個從後堂掾史走出來,開始收拾東西。
臨淄太常署,今日血虧。
司匡的目光放在竹簡上,精神抖擻,大腦猶如一個上滿了潤滑油的發動機,源源不斷地提供動力,使之足夠的能量盤算學裡的未來發展。
邱漢嬰拱手一拜後,立刻轉身小跑,再次來到牆邊的書架。
踮起腳,抬起雙手,小心翼翼地從最頂上捧起一個正方體的黃花梨材質的木盒,走了回來,
右手撫摸著稚嫩掌心下的堅硬竹片,雙眼直勾勾的盯著邱漢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