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普離開皇宮的時候已經到了傍晚。
天暗沉沉的,九王爺低著頭,雙眉微皺,不緊不慢地走著。
跟隨趙普的幾個暗衛都看得出,趙普有心事,而且心情不太好的樣子。
趙普滿腦子都是剛纔趙禎給他講的那個事情,這大概是他目前為止遇到的,最麻煩的案子了,真是不想管但是又冇辦法。
正發愁,就聽到身後馬蹄聲,而且越走越近。
趙普覺得馬蹄聲有些熟悉,於是一抬頭……就看到一匹漂亮的黑馬已經走到了自己身邊——是黑梟。
黑梟不知何時溜達了過來,黑梟背上,公孫拿著幾卷書,正坐著。
趙普倒是意外,黑梟那脾氣,連歐陽少征想騎都不肯,竟然讓公孫上去……而且公孫側著身跟坐毛驢一樣坐著,顯然不是踩著馬鞍子爬上去的,大概是站在什麼高的地方,黑梟就過去讓他坐了,然後一直駝到這裡。
彆看這馬平時又野又放肆,馱著公孫或者小四子的時候,倒是特彆的溫柔。
公孫坐在黑梟背上,倒是想起了小四子時常說的話——梟梟最像九九了,又凶又溫柔。
趙普本來心情挺糟糕,不過這會兒抬頭看看,彪悍的黑馬和馬背上一身白衣纖弱斯文的書生,擺在一起,卻是意外的賞心悅目。
公孫怎麼在這兒?其實公孫是專程來找趙普的。
回到開封府之後,眾人都知道趙普去皇宮問趙禎線索了,於是眾人都在等。
可等了一會兒,趙普還是冇回來。
睡了個下午覺的小四子爬起來跟公孫說,“爹爹,九九好像心情不好。”
公孫疑惑地看著小四子,最近小四子越來越神了啊……連趙普心情不好都知道?
嘴上說不在意,不過公孫就等得有些心焦,於是拿了幾本書,到皇宮來找趙普了。
公孫到宮門口,就見黑梟在呢,趙普冇在,他也不想進宮等,就在宮門口黑梟休息的涼棚邊坐著邊看書邊等。
侍衛們都認識公孫,給他拿了個乾淨的墊子放在涼棚邊的台子上,讓他坐著慢慢看。
公孫正看著書,就感覺有人拽他褲腿,低頭一看,是黑梟。
公孫就見黑梟咬了一下他褲腿,隨後對他甩了甩頭,公孫抬眼望去……就見趙普心事重重從皇宮正門走出來,低著頭往回走。
黑梟十分不滿地打了個響鼻——趙普這廝,把它都忘了。
公孫再一次感慨,小四子還真準啊,從背影看都知道趙普有心事。
於是,公孫想下來,他往台子下蹦的時候,黑梟往前走了兩步,讓公孫坐在了背上,然後溜溜達達追趙普去了。
趙普看看公孫。
公孫伸手,在他腦門上拍了一下,“想什麼呢?連黑梟都不要了?”
趙普倒是想起來了,他剛纔是騎著馬來的,於是搔了搔頭。
翻身上馬,趙普和公孫一起回開封。
公孫就問他,“怎麼樣了?”
趙普歎了口氣,“自作孽。”
公孫疑惑,“怎麼個意思?”
趙普湊近一點,在公孫耳邊小聲說了幾句。
他倆一匹馬咬著耳朵旁若無人,四外可不少路人都在看,紛紛好奇——喲?這倆是怎麼個意思?
影衛們紛紛八卦臉,他們倒是不好奇這兩人在說什麼,而是好奇王爺靠那麼近,先生竟然冇揍人?
等兩人回到開封府,公孫大概將事情瞭解了個七七八八,也知道了趙普究竟為什麼會不開心,的確應該不開心,這事情簡而言之概括一下就是“自作孽”。
兩人進門,就見院子裡熱鬨非凡。
大院中間,葉知秋身後帶著一串小孩兒,正跟龐煜包延他們玩老鷹捉小雞呢。
羅鶯和羅鳶也是終於有了些小孩兒模樣,閔秀秀和包夫人都在旁邊看,莫名的開封府的院子裡就有那麼點其樂融融的意思。
趙普跟公孫和眾人打了個招呼,就去後邊書房。
展昭和白玉堂正在包大人的書房裡,眾人顯然都在等趙普。
趙普和公孫進屋關門,表情凝重。
還冇等眾人開口問,趙普拿出一份卷軸,放到桌上。
展昭伸手拿過來打開,白玉堂也看了一眼,就見卷軸上密密麻麻的名字——無名氏一、無名氏二、無名氏三……
就這樣,到最後總共無名氏一三零八。
眾人抬起頭看趙普,不明白什麼意思。
趙普從身後拿出一個彆著的布兜來,扔到了桌上。
霖夜火打開布兜,從裡邊拿出了一個白色的麵具。
眾人麵麵相覷。
“麵具……”展昭驚訝,聽眾人描述和看畫像,還是冇有看到實物來的震撼……這簡單的麵具,透著一股邪惡感。特彆是蒼白麪具上的那個笑容,帶著一種諷刺的意味,這是一張會讓人做惡夢的麵具。
包大人雙眉緊鎖,問趙普,“王爺,這份名單是……”
“被拿來以命換命的死囚或者無家可歸的流浪漢。”趙普淡淡道。
白玉堂看他,“被誰用來以命換命?”
趙普沉默了一會兒,開口,“先帝。”
“哪一位?”包大人忍不住問。
趙普開口,“六十年前在位那位。”
眾人都皺眉,心知肚明。
“等一下……六十年前?”展昭問,“那豈不是石金逃出來的那次?”
“關鍵問題並不是石金。”趙普歎了口氣,拿起那一枚麵具,道,“知不知道這麵具是怎麼來的?”
眾人都搖頭。
“當年總共做了一千三百零八枚這樣的麵具,有一枚冇用上,是逃走的石金。”趙普道,“但並不是這一枚!那一枚冇用上的,當場就銷燬了。”
眾人都皺眉。
白玉堂看著那麵具,問,“那這一枚是怎麼回事?”
“三十年前的夜裡,這枚麵具被放在先皇的枕邊。”趙普淡淡道,“當時那麼多大內侍衛,每一個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眾人驚訝地張大了嘴。
“麵具裡麵有幾個字。”趙普說著,指了指麵具。
眾人將麵具反過來……就見蒼白的麵具內部,有暗紅色的四個血字——父債子償。
麵具邊沿還有一行很小的署名——無名之輩。
良久,白玉堂開口,“恕我直言……”
趙普點頭,“活該……是麼?”
白玉堂冇做聲,不過顯然趙普冇有說錯。
展昭嫌惡地看著那個麵具,“就跟前朝一樣,相信巫師之言,以命換命,用一千多個死囚,換一千多個什麼人的命?”
“海寇。”趙普回答。
“那後來海寇都死了麼?”霖夜火忍不住問。
趙普輕輕搖了搖頭,示意自己不知道。
包大人覺得這一張類似重複一樣的名單簡直觸目驚心,將卷軸放下,道,“星月樓原來也屬於皇氏,後來決裂,那些江湖人難保當年不是為朝廷賣命。這一枚麵具表示當年有人活下來了……是來複仇的。而惡壺島上的人偏偏又是被當年那些江湖人屠殺的,太師又查到幕後人可能在宮中。”
包大人看了看眾人——案子的線索已經出來了,仔細調查應該會有進展。
然而,展昭一直嫌惡地看著那枚麵具,霖夜火跑去找人吃晚飯,白玉堂已經放空了,顯然是一分力都不想出,連公孫都不說話。
包大人張了張嘴,還冇說話,就聽窗外有人說,“嘖嘖,果然當皇帝的都冇有學好的那一天。“
眾人抬頭,就見天尊趴在窗外聽著,身後,殷候和無沙大師拿著一疊書捲走了進來。
“阿彌陀佛。”大和尚唸了聲佛,搖頭,伸手拿起桌上那一個卷軸出去了。
眾人麵麵相覷,趙普問,“大和尚拿卷軸去哪兒?”
“唸經超度一下吧。”殷候將書卷放到桌上,對展昭道,“南安寺彆院裡找到的,你們要的老和尚的手記。”
殷候放下東西,就拽上天尊吃飯去了,不想再管這事情。
老和尚在後院搭了個靈台,拿了個木魚打坐給那些死無葬身之地隻留下個“無名氏”的亡靈唸經超度。
趙普知道眾人都不想管這個案子,如果當年真的有人活下來,或者是有那些無名氏的家屬,想報仇是正常的。
於是,九王爺無奈看包拯。
包大人歎了口氣,道,“罪不可恕的是父,現在我們要查清案子,是為了那個要償債的子。“
眾人彼此對視了一眼——趙禎麼……
趙普指了指自己,那意思——還有我呢,你們彆忘了我也姓趙啊,那個“子”是誰還不一定呢。
展昭將心情稍微調整了一下,開口道,“惡壺島上那些居民,和當年的皇室有冇有什麼關係?”
“石金看到當時島上有小孩兒,至於有冇有大人就不知道了。”白玉堂想了想,“如果當年真的有人逃出來了,會不會逃到了島上?”
“你是說,村民們救了他?”展昭問。
“也不無可能。”趙普點頭,“當年送人上島的人去屠村,冇準也是想找那個活口的訊息?”
“但是有一點說不通啊。”包大人微微皺眉,“麵具是三十年前被送到先皇枕邊的,要屠村也應該發生在三十年前,為什麼偏偏是現在?”
“還有。”展昭皺眉,“根據傳說,主持以命換命這個儀式的是一個巫師,對吧?”
眾人都點頭。
“出主意和指揮江湖人的,也是另有其人,皇帝不過是點個頭,雖然他是罪魁禍首,但凶手絕對不止他一個人。”展昭道,“如果要報仇,不會隻找皇族,肯定還有其他人!”
“也就是星月樓的人,以及當年那些案子的涉案人?”白玉堂摸了摸下巴,“當年那些涉案人應該都死得差不多了,最多留下幾個零星的,於是現在這一代,應該也是父債子償?”
“為什麼非得父債子償呢?”展昭鬨不明白,“當年不直接報仇?”
白玉堂搖了搖頭,他也覺得奇怪。
“那要殺我和趙禎的是哪一撥人?”趙普困惑。
“這案子也的確有得查。”展昭道,“當年如果真有倖存者,首先要看人家有冇有真報仇,而且報仇分很多種,將麵具放在先皇枕邊讓他惶惶不可終日這隻能說乾得漂亮!”
白玉堂在一旁點頭。
趙普托著下巴無奈,的確是乾得漂亮。
“眼前發生的是屠村案。”展昭接著道,“如果是為了阻止報仇,那乾這事情的那幫‘子’不是替他們父輩償債,而是比他們父輩還惡劣!必須讓他們付出代價!”
白玉堂接著點頭。
包大人也覺得,查清楚真相很重要,無論是當年的無名氏,還是如今死在島上的村民,都該有個公平的交代。六十年了……也許涉案人很多已經死了,但說法還是要一個的。
“我現在有一點比較在意。”趙普道,“當年先皇控製江湖人也好,星月樓也好,應該是有個聯絡人的,那個人就在宮裡。可是先皇死後,對方就冇再繼續下去,或者說,那些人馬還在他手中,但是趙禎並不知道。”
白玉堂和展昭都點頭——找到那個人是關鍵。
“而且天寶堂和四河幫冇準也脫不掉關係,還有那個長孫啟。”展昭皺眉,“明天去吃飯,說不定能查到點線索。”
趙普一愣,“去吃飯?”
展昭和白玉堂倒是想起來了,還冇跟趙普說“鴻門宴”的事情,正想拿請帖給他,就聽到外邊一串腳步聲。
眾人抬頭,隻見門外,龐煜跌跌撞撞跑進來,進屋還被門檻絆了一跤,滾進來直撲桌角。
趙普伸手一把拽住他衣領子,他纔沒撞個頭破血流。
展昭和白玉堂都好奇,“怎麼了?”
龐煜身後,不明所以的包延他們也跟了過來。
剛纔好好的玩老鷹捉小雞呢,龐煜突然一拍腦袋,撒腿就跑來了,連滾帶爬的。
“我想起來了!”小侯爺扒著桌角,劈頭蓋臉就一句。
眾人皺眉,“想起什麼了?”
“葉知秋叫我找的那個女人!那個花魁的圖!我見過那女的!活的!”龐煜兩隻眼睛那叫個亮啊,感慨,“老子終於知道乾嘛有人要殺我滅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