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日。
再一次來到蘇麗家,已經不需要小紙條的引導,可以說輕車熟路。
咚咚咚~
林躍抬起手敲了敲門,正對雙眼的窗戶那邊蓋著一塊格子布,看不到裡麵的情況。
哢~
隨著插銷拉動的聲音,房門打開,迎麵而來的是蘇麗燦爛的笑容:“你來了?”
“嗯。”林躍點點頭:“臨時遇到點事,來得晚了。”
之前他跟蘇麗約好週末上午過來,可是現在已經十點半多。
“冇事,來了就好,快,進屋說。”蘇麗趕緊打開門,把人往裡麵讓。
他輕輕地點了下頭,然而才往前邁過半步,隨著眼前閃過一抹紅,廖榮芹一下子撲過來,抱著他的腰說道:“哥哥,哥哥,我可想死你了。”
林躍樂了:“誰教你的啊,嘴這麼甜?”
“媽媽呀。”穿著紅裙子的小女孩兒仰起頭,滿臉認真地道:“爸爸每次出差回來的時候,小芹都會這麼說。”
“這事兒可不能跟你爸爸說。”
“為什麼呀?”她天真地問。
林躍揉著她的頭說道:“哥哥怕你爸爸吃醋。”
以小女孩兒的腦迴路,自然理解不了這個複雜的情感問題,嘟著嘴,眨著充滿好奇的眼睛,看起來十分期待他的解答。
蘇麗當然知道他什麼意思,衝他無奈一笑,完了看到他手裡提著一個網兜,裡麵放著三個土豆,半顆包頭菜,還有一把粉條。網兜上麪點的地方吊著一張油紙,包了塊五花肉,份量挺足,起碼有三四斤,除此以外還有一個桑皮紙包,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裝著什麼。
“你這是……”她趕緊把他手裡的東西接過來,放到客廳的桌子上:“你來就來吧,怎麼還帶了肉和菜。”
“我這不是來遲了嘛,眼看快到中午了,便尋思著呆會兒借共用廚房下個廚,給你和小芹做兩個拿手菜,趕巧前麵不遠有一個便民市場,菜啊肉啊什麼都很新鮮,就隨便買了一點。”
“你來我家做客,怎麼能讓你下廚呢。”
“這就不要客氣了吧,本來就是我爽約在先,理應將功折罪,而且蘇老師……你以前在家很少做菜吧?”
蘇麗聽說有點兒不好意思,她知道林躍的意思,委婉地表述她做飯難吃唄,以前她家也是燕京城的知識分子家庭,跟良琴的情況差不多,人不大就開始練鋼琴,按照家裡人的說法,女孩子學音樂、畫畫會比較有氣質,為了保護這雙練琴的手,彆說下廚,一般家務都不讓她做,直到後來嫁給廖榮芹她爸,再加上時代原因,纔開始包攬家務。
要說彈鋼琴,冇說的,很在行,要說炒菜煲湯,用廖榮芹她爸的話說,反正吃不死人,能填飽肚子就行。
雖然很打擊人,但這就是事實。
“小林,冇想到你還會做飯呢?”
林躍說道:“以前父母下地乾活,都是我在家裡做熟飯送到地裡去,碰到挑河挖溝的大工程,還要做好幾個人的飯,用籃子提著送到堤上去。”
“看不出來,你小小年紀,經曆的事情可不少。”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嘛。”
廖榮芹撲閃著一對大眼睛,看看這個,瞧瞧那個,搞不明白他們在說什麼。
在那個時代,城裡的孩子和農村的孩子基本處於兩個不同的世界,對於前者,彆說農活怎麼乾兩眼一抹黑,見了牛啊羊啊這些牲畜都會興奮得大呼小叫。
叮叮咚~
叮叮咚~
便在這時,臥室響起一陣輕緩的旋律,聽起來很熟悉,因為它的名字叫《我心永恒》。
林躍看向蘇麗,目光帶著詢問。
她輕輕地歎了口氣,衝他點點頭,意思是你冇有猜錯。
林躍從椅子起來,走到臥室門口,看向靠窗的位置,穿著一條碎花連衣裙的女孩兒正輕柔地按壓琴鍵,奏響一個個動聽的音符。
他就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隻怕蘇麗去男生宿舍找他,一半是因為廖榮芹的糾纏,一半是因為良琴的請托------上次她把琴譜砸在他的身上,倆人的關係瞬間跌到冰點,現如今經過一個暑期的沉澱,想來已經恢複平靜,知道自己做錯了,可是直接道歉的話,麵子上掛不住,而且在學校裡跟他拉拉扯扯,再被王陽或者其他認識孟曉駿的人看到,勢必會對他造成困擾,這種情況該怎麼做才能緩和矛盾呢?很明顯,蘇麗和廖榮芹是一個很好的突破口。
很多時候,女人的心思不僅細膩微妙,還很有趣。
林躍衝蘇麗微微一笑,走過去拿起菜和肉:“時候不早了,我先去炒菜,可能會偏辣口,等她彈完琴你問問她有什麼忌口的冇有,過去告訴我。”
說完這句話他走了,蘇麗冇有回話,更冇有移動,她在想一個問題,如果把她放在良琴的位置上,會怎麼選擇?
咄咄咄咄~
菜刀快速撞擊砧板的聲音。
呲~
生肉下鍋的聲音。
鏘~鏘~
勺子碰撞鍋壁的聲音。
當油煙瀰漫灶台,肉和菜的香味順風飄入走廊的時候,良琴來到廚房門口,看著他忙碌的背影,過了好一會兒才壓下內心的忐忑與一絲情怯,故作平靜地道:“我又不是歌唱家,冇有忌口的,倒是你,做菜放那麼多辣椒,不怕壞了嗓子,以後不能用它勾引小女生了?”
林躍知道良琴就在身後,也知道她看了自己很久,然而怎麼也冇想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他把勺子在鍋沿一磕,回過頭去一臉不解。
“很意外是嗎?”良琴輕咳一聲:“我的夢中不能冇有你,即使黑夜永不再來,我的心中不能冇有你,即使我的心兒已碎……而且我還聽說這一週多時間你就收了三封情書。”
“我算看出來了。”林躍說道:“我這是養了一群喂不熟的白眼兒狼啊。”
不用多想他也知道王陽把他給賣了,這一個個的,成冬青成了蘇梅的舔狗,王陽做了良琴的內線,什麼人呐都是……
良琴被他逗樂了,不過很快止了笑:“那天晚上的事……對不起,是我情緒太激動了。”
林躍點點頭:“好吧,你是應該向我道歉,拜你所賜,有一位過路女生認定我是一個始亂終棄的浪蕩子,給我甩了整整一個月的臉子。”
“你說得那個女生叫蘇梅吧。”
“這傢夥什麼都跟你講啊……”
“法律係的冷美人,嗯,這個專業……挺適合她的。”
這是調侃嗎?林躍琢磨一陣,從中品出一絲絲醋意,心說女人的直覺果然厲害,正準備組織語言調侃幾句,冇想到良琴冇有給他機會,說了一句令他猝不及防的話。
“昨天蘇梅來找我了。”
昨天蘇梅去找良琴?她找她乾什麼?這倆人往日無仇近日無冤,有什麼非說不可的話嗎?
林躍並不知道蘇梅曾兩次去男生宿舍,想要扮成偶遇的模樣,好好地談一場話,成冬青出於一些原因冇有把這件事告訴他,所以良琴告訴他蘇梅去外語係找她,站在他的角度有些無法理解。
“她說什麼了?”
良琴說道:“你這麼想知道?”
得,很女人問話,一般情況下,不管你回答想知道還是不想知道,都是錯的。說想知道,會認為你很在意對方,說不想知道,就是虛偽,就是渣男。
林躍轉過身去顛了顛勺,把和好的澱粉澆在差不多收汁完畢的菜肴上:“當然,萬一你要是說我的壞話呢?我得早做準備,免得哪天成了人人喊打的渣男,還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
良琴說道:“想知道呀,我不告訴你。”
講完話她轉身就走,冇有給林躍說服她的機會。
鏘~
鏘~
鏘~
呼……
廚房裡熱氣升騰,油煙陣陣,溢位的菜香散得整個樓道都是,蘇麗家斜對麵一間房的門打開,空隙間探出一個胖嘟嘟的小腦袋瓜,挺著鼻子嗅了嗅,望廚房的方向猛吞口水。
熗土豆絲,京醬肉絲,乾鍋包菜,螞蟻上樹,拔絲蘋果,再加一碗酸辣湯。
四個人,五菜一湯。
飯菜端上來的時候,廖榮芹高興得直拍手,一個勁兒地叫好,說聞起來好香,比她媽媽做的又好看又美味,弄得蘇麗尷尬的很,林躍畢竟是客人,讓客人買菜下廚,有點不太禮貌,關鍵是她曾去廚房打下手,結果不是添亂就是太磨嘰,還不如林躍一個人身兼掌勺、幫廚二職效率高。
這太打擊人了。
她都不知道他是怎麼練的,尋思難不成農村家庭的孩子都這麼能乾?反過來又一琢磨,不對呀,這菜有京菜有川菜,而他是山西人。
“小林,這是燕京菜吧。”蘇麗夾了一口京醬肉絲放進嘴裡,心頭閃過一個詞“地道”,身為土生土長的燕京人,她當然能品出菜肴的好壞,就這水平,普通京菜館的師傅都燒不出來。
林躍當然知道她說這話什麼意思。
“哦,家裡一位親戚以前是省城國營餐廳的廚子,三年前回老家開了個飯館,去年和今年暑假我都在後廚打下手,強迫我學了兩個拿手菜,說以後娶媳婦兒用得著。”
良琴被他逗樂了,心說這一點跟書裡一樣,鄉下人教育孩子總是拿娶媳婦兒當出發點,完事夾起一片肉放進嘴裡,由剛纔的吐槽聯想到自己身上,眼神頓時變得有些複雜,不過掩飾的很好,隻一閃就恢複正常。
蘇麗還是覺得有些不對勁,練了兩個暑假就有這水平,他要是去乾廚子,恐怕兩三年就能乾翻一票所謂的名廚。
“來,嚐嚐哥哥做的拔絲蘋果,這道菜涼了可就不好吃了。”
林躍不打算給那兩人刨根問底的機會,夾起一塊拔絲蘋果,在清水裡蘸了蘸,遞到廖榮芹麵前,看著小傢夥張開嘴巴,一口吞下去,兩手捧著腮幫子哼哼嗚嗚說好吃的樣子有趣極了。
吃完午飯,良琴和蘇麗負責收拾碗筷,林躍帶著廖榮芹進了裡屋,她還小,當然學不來《菊次郎的夏天》這種複雜的曲目,林躍手把手教了一首兒歌------《一閃一閃小星星》。
雖然蘇麗是正經的音樂老師,但是小傢夥跟著他學得特彆認真,特彆帶勁,而且一邊學還一邊吐槽蘇麗冇有耐心,他爸不止一次想要學彈鋼琴,可是每一次都被蘇麗不假辭色的訓斥給打擊到放棄,然後有樣學樣地用她爸的語氣說道:“學校請你去當音樂老師,簡直是誤人子弟。”
蘇麗很無語,感覺女兒白養了。
接下來換良琴練琴,她在對照琴譜演奏《我心永恒》時,林躍往她身邊一坐,隨著旋律在高音區按壓琴鍵,看得蘇麗目瞪口呆,冇想到他不僅會彈鋼琴,還能改曲子。
良琴的內心遠不像表麵一樣平靜,因為她不知道這位林同學還藏著多少本領冇有使出來,不得不說,這傢夥總是能給人帶來驚喜。
林躍一直在蘇麗家待到入夜,纔跟良琴告辭離開。
走在回校的路上,兩個人一直在談搖滾樂的事,基本上是林躍在講,她在聽,至於那些偏曖昧的話,他們心照不宣地避開了,因為良琴覺得這樣很好,又可以做自認為友達以上戀愛未滿的朋友,又不用跨過那條紅線,給自己帶來道德壓力和麪對孟曉駿時的愧疚。
林躍知道她在想什麼,自然不會去觸黴頭,她願意這樣就這樣唄,反正他的紅顏知己很多,也不缺一個良琴、蘇梅什麼的,一切順其自然就好。至於發揚風格,成人之美什麼的,這種事也不會去做,畢竟係統給他的任務是青春無悔,享受人生,劃紅線、剋製自己什麼的,能叫享受人生嗎?所以,隨遇而安就好。
他把良琴送到女生宿舍樓下便回宿舍了,這次冇有到清華的圖書館秉燭夜讀,選擇好好地睡一覺。
第四天清晨,還和往常一樣去操場跑步,完事帶著一層薄汗往回走,進了宿舍樓大廳,正要往旁邊樓梯拐時,猛聽側麵傳來一聲叫罵。
“王八蛋。”
隨聲而至的還有一隻拳頭。
林躍側身閃過,定眼一看,隻見孟曉駿紅著雙眼,像一頭暴怒的野牛撲過來。
“你處處跟我作對,沒關係;你故作清高,沒關係;你拉攏王陽和成冬青想要孤立我,也沒關係;但是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對良琴下手,姓林的,今天咱們倆隻有一個能站著離開這裡!”
又是一拳對準林躍麵門砸過來。
他皺皺眉,心說你大爺的,老子什麼時候對良琴下手了,我要主動出擊,擱暑假你頭上就放綠光了,會等到現在?
再次偏頭躲過,他也不矯情,反手一巴掌拍在孟曉駿臉上。
“你有病啊,孟曉駿。”
這一把掌並冇有把人打醒,這貨突然前衝,一把摟住林躍的腰用力往後推,想要把他扳倒。
“你大爺的,彆以為我不知道你昨天去哪兒了。”
想來是有人把他夜送良琴回宿舍樓的事情告訴孟曉駿了,誰啊,嘴巴這麼賤?
腦筋稍微一轉,他明白了,事兒不是衝他來的,是衝良琴去的,要知道7月的畢業晚會後,他可是成了學校的紅人,昨晚夜送良琴回女生宿舍樓,難保不會被同係女生嫉妒------她有一個知識分子家庭出身的孟公子當男朋友還不夠嗎?居然想腳踏兩隻船,連這個寒門出身的男生也要牢牢攥在手裡,憑什麼?
於是乎,王陽最擔心的情況出現了,孟曉駿早就對他心存不滿,而今一聽良琴跟他走得很近,作為一個自詡天之驕子的人,能忍下這口氣嗎?當然不能!
說實話,就孟公子這點把式,彆說打倒林躍,北新橋附近的城中村隨便來個混混都能把丫乾得找不到北。
在麵對和良琴的關係上,林躍是被動的一方,所以並不認為虧欠孟曉駿什麼,既然這貨上門撒野,那就揍唄,然而就在他要伸腳去蹬孟曉駿的膝蓋時,不知突然意識到什麼,中途放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