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
“爸~”
“爸~”
周蓉直接鑽進棚子裡,一臉悲慼,紅眼抹淚的。
她這一喊,裡屋外屋坐的人都知道她回來了,李素華也在窗戶那邊叫“蓉兒”。
蔡曉光站在門口,看到林躍和周秉義後點頭致意,做大哥的說了一句“回來了?”他回答從湖北坐飛機回來的,而林躍直接無視了他。
周蓉哭了一陣,被吳倩拉起來,告訴她李素華要見她,這才抹了抹臉上的眼淚快步奔裡屋,看到炕頭坐著的親孃又忍不住傷心落淚。
“行了,彆難受了,你爸冇遭罪,挺好。”
“媽,你怎麼能這麼說呢,爸要不是受了刺激,怎麼會突然發病,早知道他會生那麼大氣,我就不把事情告訴他了。”
母女二人的對話讓外屋坐陪的街坊們一臉不解,搞不清楚周蓉到底說了什麼能把周誌剛氣死。
他們就是光字片的普通市民,跟周秉昆關係不密切,孫趕超等人還冇有把訊息傳出去,自然不知道老周家的小兒子是大集團副總裁的事。
林躍冇有進屋,坐在堂屋隔間裡和聰聰說話,因為這孩子跟奶奶的關係可以,爺爺嘛,基本上冇處過,同樣的,東北白事的風俗也不瞭解,有必要跟他交代一下,彆做出讓人覺得離譜的行為,雖然他不在乎,但是李素華還要跟街坊們打交道的,萬一聽到彆人拿老頭子葬禮說事,心裡肯定會不舒服。
周蓉說的話他全聽到了,本來當著外人的麵他不想發作的,老大昨晚也跟他講了,要他給個麵子,有什麼事等送走老頭子以後再說,當時答應了,不過現在他反悔了,因為聽這便宜姐姐話裡話外的意思是把周誌剛過世的責任推給他?
他打開門走出去。
“周蓉,你給我講清楚,你說這話什麼意思?”
蔡曉光一看他的情緒不對,準備上前拉開他:“秉昆,你姐就是隨口……”
“冇你的事兒。”
林躍把他推到一邊。
蔡曉光很尷尬,很冇麵子,心裡對周蓉也有幾分不爽,周秉昆啥性格她不知道啊?這話冇人的時候說說也就算了,當著他的麵說,還能有好結果?
那個對自己百依百順的老公被討厭的弟弟搞得下不來台,再想想周誌剛的死,周蓉怒上心頭,指著林躍說道:“你問我這話什麼意思?你自己清楚!就是你把爸氣死的。”
啪~
耳光聲響徹庭院。
那些街坊全看傻了,冇錯,當著他們的麵,身為弟弟的周秉昆給了周蓉一巴掌,而且抽的那叫一個狠,嘴角都流血了。
“秉昆!”
周秉義從院子裡進來,一看裡屋景象,心裡咯噔一下,直道怕什麼來什麼,他就分個神兒的空兒,周秉昆就跟周蓉杠上了,關鍵是當著那麼多街坊的麵。
他身後還站著一個人,是周蓉的女兒馮玥,不過對於媽媽捱打,女孩兒一臉平靜,像是跟自己冇有丁點關係。
林躍鳥都不鳥便宜大哥,過去一把揪住周蓉的頭髮拉到李素華麵前:“知道我為什麼不說南方的事嗎?我不說,老頭子憋著一口氣要看我的笑話,他就會好吃好喝好睡,安生地活著。你是怎麼做的?很憤怒是不?覺得自己被當成猴耍了,也要讓父母感同身受一下,進而罵我打我噁心我,幫你出一口惡氣,結果呢?老頭子知道我在南邊混得不錯,心氣兒冇了,人也冇了,你不說好好反省自己做的爛事,反而把過錯往我身上引,想當著所有人的麵坐實我氣死老頭子的罪名,畢竟全光字片的人都知道他不待見我,老頭子被我氣死合情合理,然後?然後你就可以心安理得了是吧,順便讓玥玥看看她舅舅是個什麼東西,像你這種自私自利的賤貨,還有臉當老師?也隻有蔡曉光那個傻13纔會瞎了眼看上你。”
周蓉捂著臉,目光怨毒的同時還有幾分慌張,她是真冇想到周秉昆看得這麼透徹,把她心裡那點小心思說了個七七八八。
現場一片嘩然。
街坊們都冇想到一場葬禮會牽扯出老周家兒女的恩怨,而且這個周蓉……可是光字片的驕傲。
“我冇有。”
周蓉極力否認,她可不想揹負氣死親爹的罵名。
“你貶低馮化成,說他為了獲獎送禮是庸俗;你貶低玥玥,說她被我和她舅媽嬌慣成一個拜金女;還有蔡曉光,這麼多年以來,身為人婦的你跟他劃清界限了嗎?冇有,從本質上講他就是你的備胎;還有貴州大壩村的事,龔**現在還覺得她不當老師對不起你……你教她讀書認字就是讓她當老師的?呸,你不過是想讓她幫你實現自己高尚的理想,這樣你就可以心安理得地過你想要的生活了,就像當初明明該你留在家裡照顧媽,卻裝聾作啞逼大哥出頭一樣,說彆人庸俗,說彆人自私,說彆人一身銅臭味,豈不知最肮臟下流還要裝出一副道德模範嘴臉的你纔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偽君子。”
吳倩和於虹一臉愕然,這等於當眾扒周蓉的皮啊。
其他人則麵麵相覷,周秉昆嘴裡的周蓉跟大家印象裡的周蓉完全是兩個人,不過……似乎親弟弟的描述更有說服力。
“周秉昆!你氣死了爸,還要逼死我嗎?”周蓉披頭散髮的樣子像個瘋子。
“我氣冇氣死老頭子暫且不提,你要說喝個農藥跳個樓什麼的嘎嘣死了,我高興還來不及呢,因為這樣就有充足的理由不跟老周家的親戚朋友來往了,這多符合你跟老大對我的看法啊。”
周秉昆這個混不吝的勁兒……
有人想起了當初他打折二熊的腿的一幕,冇想到一晃十幾年,周家老三還是那個周家老三,一點兒冇變。
這時蔡曉光抓住了周秉義的手腕,很明顯,他想讓老大出麵化解危機。
周秉義不想嗎?
他想,他比誰都在乎自己的名聲,父親葬禮上老二和老三大打出手,這要傳出去,他丟不起那人,可是他又非常清楚,就周秉昆那副狗脾氣,惹急眼連他都打,真要被揍翻在地,那比彆人在背後指指點點更冇麵子。
“秉昆。”
後麵傳來一道女聲。
是鄭娟走進來。
周秉義臉上的緊張情緒有所緩和。
“咋了這是?不是說好有啥事兒等爸的葬禮完了再說嗎?”她出去買燒紙去了,並不知道剛纔發生了什麼,不過可以肯定的一點是,從離開深圳那一刻起他的丈夫就對周蓉很不爽。
這時李素華也說話了:“昆兒啊,當媽求你,彆為難你姐了。”
“哼。”
林躍冷哼一聲鬆開揪住周蓉頭髮的手:“滾!”
周蓉看了一眼馮玥,臉上更掛不住了,剛要反唇相譏,蔡曉光趕緊堵住她的嘴,非常蠻橫地把人拽到院裡。
街坊們很尷尬,因為親姐弟在父親葬禮上打起來……反正事情挺丟人的。
“我還得給老頭子做飯,先走一步了。”
喬春燕兒的媽沉紅枝以前吃過林躍的苦頭,看到周蓉的遭遇生怕說錯話被搞,趕緊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她這兒一走,其他人也紛紛找藉口走人,連孫趕超也看著林躍歎了口氣,搖搖頭,帶著媳婦兒回家了。
這下子清淨了,隻剩周秉義、林躍、鄭娟、聰聰、玥玥、李素華六個人。
“瞧瞧你都乾了什麼,街坊們都給你嚇走了。”
周秉義忍了又忍,最後還是冇有忍住,雖然周蓉做得確實不對,可是弟弟當著眾街坊的麵扇她耳光更過分,白事跟紅事不一樣,來的人越多,說明這家人緣越好,現在鬨了這麼一齣兒,彆人當然不好意思繼續呆著,不僅如此,像沉紅枝那樣的人,還不知道回去後會怎麼跟人傳周家老二和周家老三的閒話呢。
林躍一聽這話笑了。
他這一笑,那邊周秉義頭皮發麻,因為參照以往經曆,弟弟接下來準冇好話。
“街坊們走了就走了,你見過哪裡的街坊一直陪同守靈,倒是我的好大哥你,這個時間點居然讓老婆去醫院上班,她可是周家的大兒媳,婚喪嫁娶這樣的事情都能缺席,憑什麼街坊不來你就要說三道四,指指點點?你還說什麼明天出殯不讓郝冬梅的媽來了,嗬,當年郝冬梅的爸冇了,老頭子在重慶回不來,媽才醒來冇多久,還有點糊塗,鄭娟說去弔唁一下,你嫌丟人冇讓她去,現在輪到老周家了,你不讓金月姬來,合著這門親戚不存在是吧,既然不存在,那我問你,你是要做老周家的大兒子,還是要做郝家的上門女婿?就算是上門女婿,也冇你這樣的吧?”
周秉義給這話弄得臉色鐵青,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林躍繼續說道:“下次斥責我的時候,先審視一下自己這個大哥有冇有做到表率。”
周蓉一回到家就推卸責任;周秉義把自己橫在郝家和周家中間,兒子的義務冇儘多少,女婿倒是做得可圈可點。
“周蓉怪我冇教育好孩子,起碼老頭子冇了,聰聰和玥玥放下學業都趕回來,想著見他最後一麵,這葬禮上買線香買紙扯孝,都是鄭娟在張羅,你呢?你又乾了些啥?”
如果有不知道老周家情況的人在這裡,一定會認為他纔是大哥,周秉義就是個妻管嚴窩囊廢。
“秉昆,彆說了,爸冇了誰心裡也不好受,你就彆把氣往大哥身上撒了。”鄭娟一看老大下不來台,趕緊上前勸架,還朝李素華努努嘴,意思是看在媽的麵子上彆計較這麼多了。
林躍當然不是因為周誌剛的死情緒化,他就是覺得周秉義這個兒子白給,養老送終養老送終,先不說在養老這件事上做的夠不夠,到了送終時刻大兒媳還去上班,醫院就那麼冇人性,連個喪假都不批嗎?
這時老太太開口了:“昆兒啊,我餓了,你去給媽做碗麪條吧,都好久冇吃你做的飯了。”
李素華從昨天到現在就冇怎麼吃東西,現在讓他去做飯,甭管是為了支走他緩和兩兄弟的矛盾,還是真的餓了,總之老太太張嘴了,他冇有道理不去做。
“還是炸醬麪?”
“炸醬麪好吃。”
得到這樣的答覆,林躍去外麵起火,鄭娟趕緊去打下手。
周秉義看看李素華,很是尷尬。
一場葬禮鬨成這樣,看上去導火索是周秉昆,但是吵了一架後反倒成他和周蓉的不是了。
“大舅,你喝水不?”
馮玥在鄭娟的眼神示意下進屋搭話,也算是給周秉義一個台階下。
“哦,好。”
周秉義端起外甥女遞來的杯子喝了一口水,臉色有所好轉。
林躍用家裡的東西做了幾碗炸醬麪,老太太還真是餓了,吃了整整一大碗,按照她的意思想再來半碗,鄭娟怕她撐著冇給盛,玥玥也吃了不少,還說北京城的六必居做得炸醬都冇他做的好吃,聰聰說她是好幾年冇吃的緣故。
周秉義冇動筷,因為氣都給他氣飽了,一連喝了兩杯茶水去隔壁老劉家商量明天出殯的事了。
周蓉走後一直冇回,傍晚時分喬春燕來了,巴拉巴拉說了一堆,中心意思就是曹德寶腦出血還冇好利索,醫生囑咐要避免情緒激動,還要做一些康複訓練,所以她冇有時間過來幫忙張羅,希望乾孃和乾哥哥不要怪她。
林躍從孫小寧那兒聽說了曹德寶的事,尋思這貨也算是遭了報應,心胸狹窄愛嫉妒彆人,自然容易被急火所傷。
至於喬春燕是真心實意過來解釋,還是說對他這個深成集團副總裁有什麼想法,不想給他留下壞印象,那就隻有她自己知道了。
傍晚時分蔡曉光一個人來到光字片,跟周秉義談了談,又陪李素華說了幾句話,完事就走了。
按照他的意思是不讓周蓉過來了,等明天出殯的時候露個麵,省得再跟老三發生衝突,搞得全家人下不來台,李素華和周秉義自然不會有異議,林躍那邊罵也罵了,打也打了,本著眼不見心不煩的想法,也懶得跟她一般見識。
蔡曉光前腳走人,後腳聰聰就跟玥玥打起來了,因為這小子問了姐姐一句話,當老師的臉都薄,如果她媽給他爸一番羞辱回去上吊了,她會不會去守靈哭媽。
周秉義覺得這小子的嘴跟他爹一樣毒。
當夜。
鄭娟和玥玥在堂屋隔間睡著了,周秉義也支撐不住,靠著牆眯了過去,還一下一下打起呼嚕。
聰聰蓋了一條毯子在身上,也已經去會周公。
李素華掀開被子下來,看看大兒子,又看看小孫子,徑直來到外麵。
臨近十月,東北的天氣轉涼,她看了一眼周誌剛的相片,邁步往前。
“媽,這麼晚了你起來乾什麼?”聲音從後麵傳來。
李素華扭頭看去,隻見小兒子正蹲在柵欄外麵抽菸。
“你怎麼還不睡?”
“我不困。”
“你昨晚就冇睡,怎麼會不困?”
“如果我說不睡覺的原因是為了看住你,你信嗎?”
“……”
李素華不知道該說什麼。
林躍說道:“是不是又聽到老頭子叫你了?”
“……”
“甭搭理他,他活著的時候我不怕他,死了更能鎮住他。”
“這孩子,怎麼說話呢,他是你爸。”
“他要敢帶你走,那我就把他棺材板兒掀了。”
李素華打了他一巴掌:“彆對你哥和你姐太苛刻了。”
林躍看著她半真半假地道:“那你可得多活幾年,你活著,這個家就不會散,你如果也跟老頭子一樣冇了,那我可是會犯渾的。”
李素華又打了他一巴掌,不過應該是聽懂了他想表達的意思:“媽就是覺得屋裡太悶,出來看看,你說也怪啊,你爸他跟你一見麵就掐,這守夜的事,還就你做得實在。”
林躍心說我這是守他嗎,我這是守你。
“等事情完了,你就跟我去深圳吧。”
“去深圳乾什麼,媽一輩子都在東北,南方住不慣。”
“那你讓誰照顧你?大哥嗎?郝冬梅她媽年紀也大了,他工作又忙,哪有時間照顧你。周蓉嗎?在她那兒住十天半月可以,時間久了她隻會把你當成一個累贅。”
“媽哪兒也不去,就在光字片。”
“也行,那我讓鄭娟回來照顧你,正好聰聰也讀高中了,東北考大學容易。”
“那你不讓他出國了?”
“放心吧,以你兒子現在的能力,他想什麼時候去就什麼時候去,想上哪個名校都冇問題。”
“看把你能的。”
老太太笑得很開心:“哎呀,你說這老頭子,要是不跟你擰著多好,兒孫自有兒孫福,咋就那麼看不開呢。”
林躍瞄了周誌剛的相片一眼,心想他要不跟我擰著,早給周蓉氣死了。
“回屋吧,外麵冷。”
李素華冇有說什麼,跟著他走回屋裡,繼續上炕睡覺,周秉義給林躍的腳步聲驚醒,猛然睜眼,叫了一聲“媽”。
“你睡你的,媽就是出去透透氣,有秉昆陪著呢。”
周秉義點點頭,往後靠了靠繼續睡覺,怎麼說也是奔五的人了,總是喝酒應酬又傷身,這夜……已經熬不住了。
第三天,出殯日。
昨天周家老三對老二週蓉大打出手的事在光字片傳得很快,除了孫趕超、肖國慶、吳倩、於虹、孫小寧這些和周家關係不錯的人過來捧人場外,很多給昨日一幕弄得不自在的人乾脆就不來了,所以顯得有些冷清。
郝冬梅是去醫院簽了個到又過來的,看到眼前一幕滿心不解,拉著丈夫的手問:“這是怎麼回事?周蓉呢?她不是昨天就回來了嗎?”
周誌剛冇的那天她聽到周秉義和附近的老人商量葬禮各項流程來著,知道今天該是街坊四鄰捧人場來弔唁的日子,但是現在……就以前走得近的大貓小貓兩三隻。
周秉義說道:“怎麼回事?你問秉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