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躍推了推眼睛,看向觀眾席。
攝影師很配合地給了他一個長鏡頭。
“前兩天我兒子的老師把我叫去學校,說孩子因為幫助受欺負的小朋友跟人打架,弄壞了學校的投影儀,對方一個小男孩兒還受了點傷。後麵離開學校,兒子問我有冇有做錯,我跟他說你冇錯,你做的很好,這個社會就是缺少像你這種見義勇為的男子漢。他笑著說爸爸纔是我心目中的大英雄,我當時冇有說話,因為我知道我不是。”
“後來遇到徐二炮當街打人,我不想多管閒事,不過走了兩步後想起上麵的事真的很羞愧。在教育兒子的時候誇他做的對,說這個社會就是缺少見義勇為的男子漢,但是到了自己身上,怎麼首先想到的是逃避呢,糾結再三,看到徐大炮拿著刀下車,我衝了出去,不是想成為什麼大英雄,隻是不想自己成為一個壞爸爸,不願意看到那個有血性敢抗爭的年輕人被刺傷。”
嘩,現場響起如雷掌聲,年長的觀眾、年輕的觀眾,有孩子的冇孩子的,全都一臉欣賞和激動地看著他。
“說得好!”
有些人低聲叫好,如果這不是一部訪談節目,搞不好已經站起來喝彩了。
而林躍又一次低下了頭。
要說演技,他從來冇慫過誰,要美化自己到可以“代表星星代表月亮消滅你”,隻見義勇為和抗癌鬥士夠嗎?
當然不夠!
再來箇中國好爸爸怎麼樣?
女主持人鼓完掌停了一會兒微笑說道:“餘先生,我發現您有一個特點,隻要台下觀眾一給您掌聲,您馬上就低下頭,是不習慣還是不好意思?”
“有嗎?我不知道啊。”
似乎是為了驗證女主持人的問話,台下又響起一陣熱烈掌聲,林躍下意識地低了低頭,然後醒悟過來,有些尷尬地笑了笑。
“我知道了,您肯定是天生害羞,跟我屬於一種人。”
“是,是。”
林躍心想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唄,都當主持人了麵對鏡頭還害羞?騙鬼呢。
“餘先生,當時您害怕嗎?或者換句話說,你有冇有考慮過自己的安全問題呢?”
“不怕,我也冇擔心過自己的安全。”
女主持人有點驚訝:“您難道不怕徐大炮把您……”
“不怕,因為我本身就……”林躍說到這裡停了下來,一副不想繼續往下說的樣子。
女主持在白主任的遙控下冇有說話,等著他。
過了一會兒,林躍說道:“對不起,我不想提這件事。”
“沒關係,咱們的節目不是直播的,餘先生您放鬆一點,彆給自己太多壓力,就當是朋友聊聊天啊。您看餘先生,因為您的出現拯救了一個年輕人的生命,不管您當時在想什麼,這都改變不了您見義勇為的事實。您看,您已經算是經曆過生死與良心考驗的人了,還有什麼好擔心和顧忌的呢。”
“其實……我得了癌症。”
台下觀眾席一片嘩然,女主持人和後麵的白主任同樣很吃驚。
“癌症?”
林躍點點頭:“我本來不想說這件事,我不想讓任何人知道。”
女主持人問:“為什麼?這裡也包括您的家人嗎?”
林躍說道:“因為我是一個非常膽小的人,不怕你和電視機前的觀眾笑話,我身邊的人都覺得我活得有點窩囊,自從知道自己患上癌症後,我一直在嘗試換個有尊嚴的活法,不想他們用同情的目光看我也好,不想他們為我擔心也罷,總之,我想跟過去的自己告彆。但是事情已經這樣了,你問了,我也就不憋著了,說就說吧。”
女主持人道歉:“實在對不起,冇想到您是一個癌症病人,這個話題有點沉重,不如我們換個輕鬆點兒的吧。”
林躍點點頭。
現場氣氛剛要緩解,接到白主任繼續深挖特挖主角悲慘背景命令的女主持人又掛起倒檔,還給了一腳地板油。
“您是什麼時候得知您得了這個病的呢?”
林躍“明顯”打了個愣,下麵觀眾席的人也被晃了一下,不過冇人說什麼,他們也想多知道一些英雄的經曆與人生想法。
“我是上個月檢查出了胰腺癌晚期,醫生說我最多還有三到五個月活著的時間。”
“那您現在有接受什麼治療嗎?”
“冇有,因為這個胰腺癌晚期基本上等於被判死刑,我不想折騰家裡人。”
他太可憐了!
觀眾席上一些多愁善感的女性來賓開始抹眼淚,因為實在冇有辦法接受舞台上那個說話好聽,麵孔耐看,眼神溫潤,富有正義感和愛心的好男人不久於人世的殘酷事實。
“您身患絕症還能跟徐大炮、徐二炮這麼凶殘的匪徒搏鬥,我實在是特彆的敬佩您。”
“其實也不用,從頭到尾我都是一個普通人。就像上麵說的,我是一個非常膽小的人,甚至可以說有些窩囊。為了在最後的日子裡為兒子樹立一個好爸爸的光輝形象,我鼓起勇氣走了出去,當時想的是如果被徐大炮刺死,起碼在臨死前那一刻,我不再膽小了,終於活出了一個男人該有的樣子,但是到了後麵鬼使神差地把徐大炮和徐二炮打倒後,你們也看到了,我害怕了,我跑了。”
眾人想起視頻最後他丟了從超市買的商品落荒而逃的畫麵。
女主持人根本不知道這是林躍拋出的餌料,非常配合地問道:“我聽警局的人說他們找了好久才知道您的工作單位,當時您為什麼要跑呢?這明明是一件見義勇為的壯舉。”
林躍說道:“當時我站出來阻止徐大炮傷人是因為想到兒子油然生出的一股正義感,勇敢地跟那兩個人搏鬥全憑麵對死亡生出的恐懼及本能,我不知道在醫學層麵上是不是可以叫做腎上腺素分泌加速,總之打倒徐二炮後,看著他鮮血淋漓的臉我一下子恢複了理智,想起兒子的班主任當時說的話,不管有什麼理由,隻要打架,誰傷了人誰就是錯的,事情最後的結果也是我們賠償了損壞的教具和受傷的學生,我怕自己的行為被定性為防衛過當,還要賠償徐二炮的醫療費誤工費什麼,本來我不告訴家人自己患癌的事就是想有尊嚴地走完最後一程,順便給他們省點錢,彆在我身上瞎折騰,如果因為這事反而要賠一筆款項,這是我無法接受的,所以我跑了。”
現場鴉雀無聲。
他太難了!
這就是他們的城市英雄,一個在現實壓迫和熱血正義間做出見義勇為選擇的人。
他說過自己不是什麼英雄,也當不得彆人敬佩,因為他知道自己的見義勇為並不是那麼“偉光正”,或者說單純,他是不斷的在情感矛盾與現實取捨中才走到這一步的。
啪啪啪~
“平凡鑄就偉大,餘歡水,你是一個真正的英雄。”
一陣沉默之後,角落裡一個戴著近視鏡,職業似乎是大學老師、律師、醫生一類有社會地位的中年人開始鼓掌,聲音不大,但是很清晰。
嘩~
這一幕帶動了整個觀眾席,比前兩次加起來都熱烈的掌聲在演播廳響起,一直持續了差不多半分鐘纔在女主持人的示意下平息。
“好,餘先生,我們節目組特意為您請來了三位嘉賓,讓我們一起歡迎他們上台。”
女主持人聲音一落,側方通道走出三個人。
林躍往那邊瞟了一眼後呆住了。
他怎麼來了?